李白是真正的旅者,一生几乎都在外漂泊漫游。他六十岁时送妻上山学道,从此了断世情,不过心无挂碍了,却活得并不潇洒,因他从不置产业,又刚被流放赦还,一贫如洗,妻子离去后,基本靠人赈济为生。好在他一生交游广阔,朋友多,又是名满天下的诗人,到哪里都能磳饭,因而他在最后的生命旅程中,依然四处漫游,饮酒赋诗。

01 流落异乡,寄人篱下

761年春,李白流落江南,先到金陵一带漫游,后又在历阳、宣城二郡徘徊。他交友一如他洒脱的性格,从不注重对方的身份地位,上至官吏下至平民百姓都有。

不过既然要磳饭,他多是找有钱的官吏朋友,如窦长史、韩侍御、升州的王使君、历阳的王太守之类。他自然也不好意思吃白食,于是就给请吃请玩的人写赠诗。他的赠诗,多是饮酒、玩乐、哥俩好之类的内容,且多是醉后所写。

这是可以理解的,寄人篱下,只有多说好话,以情动人,而且这些话醒着的时候大概是说不出来的,如他在历阳时给王太守写了两首赠诗,就都是醉后所写。他在《对雪醉後赠王历阳》一诗中说:“君家有酒我何愁,客多乐酣秉烛游。谢尚自能鸲鹆舞,相如免脱鹔鹴裘。清晨鼓棹过江去,千里相思明月楼。”而在《醉后赠王历阳》中则说:“双歌二胡姬,更奏远清朝。举酒挑朔雪,从君不相饶。”一起玩通宵,喝酒也是东风吹战鼓擂咱哥俩谁怕谁,两人交情貌似很深,但真实情形如何就难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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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不管真实的交情如何,对于不计较身份贵贱的官吏朋友的周济,李白还是很感激的。他在《宣城送刘副使入秦》中说:“斗酒满四筵,歌啸宛溪湄。君携东山妓,我咏北门诗。贵贱交不易,恐伤中园葵。昔赠紫骝驹,今倾白玉卮。同欢万斛酒,未足解相思。”

不过对爱大手大脚花钱、总以为“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李白,朋友的周济实在是杯水车薪,依然让他难以维持生计,无奈之余只好去投靠亲戚,也就是寄宿在正任当涂县令的族叔李阳冰家。

对亲戚,李白也不厚此薄彼,照例写诗相赠,大打感情牌,依然多是大唱赞歌的调。他在《陪族叔当涂宰游化城寺升公清风亭》中说:“飞文何洒落,万象为之摧。季父拥鸣琴,德声布云雷。”而在《献从叔当涂宰阳冰》中,他的如椽之笔更是不吝歌颂之词:“落笔洒篆文,崩云使人惊。吐辞又炳焕,五色罗华星。秀句满江国,高才掞天庭。宰邑艰难时,浮云空古城。居人若薙草,扫地无纤茎。惠泽及飞走,农夫尽归耕。广汉水万里,长流玉琴声。雅颂播吴越,还如泰阶平。”他在诗中大赞族叔的书法、文章和作为县宰的德政,比赞外人更甚,看来到亲戚家磳饭,他心里也难以真正做到心安理得。

对于自己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李白这样感叹:“群凤怜客鸟,差池相哀鸣。各拔五色毛,意重泰山轻。赠微所费广,斗水浇长鲸。弹剑歌苦寒,严风起前楹。月衔天门晓,霜落牛渚清。长叹即归路,临川空屏营。”

02 病闲寂寞,乡愁断肠

生活的不如意,未来的没指望,加上年纪大了还嗜酒如命,李白在当涂的族叔家寄宿时,不出意外地生病了。人老生病,身体虚弱,更倍感孤寂。他在《游谢氏山亭》中写道:“沦老卧江海,再欢天地清。病闲久寂寞,岁物徒芬荣。借君西池游,聊以散我情。扫雪松下去,扪萝石道行。谢公池塘上,春草飒已生。花枝拂人来,山鸟向我鸣。田家有美酒,落日与之倾。醉罢弄归月,遥欣稚子迎。”

看来,一向不爱按常理出牌的李白,并不像常人那样生病后会宅在家中卧床静养,而是依然我行我素,照样外出漫游散心,照样今朝有酒今朝醉,毫不忌讳。“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他这种洒脱不羁的性格,即使生病,哪怕至死,恐怕也难让他有丝毫改变。

身在异乡的李白生病后还得了个后遗症,就是特别思念故乡。762年晚春,病体稍愈的李白到宣城、南陵等地作最后一次旅行。他游宣城时,看见杜鹃花怒放,不禁触景生情,思乡断肠。他在《宣城见杜鹃花》中说:“蜀国曾闻子规鸟,宣城还见杜鹃花。一叫一回肠一断,三春三月忆三巴。”

中国人都有故乡情结,尤其到晚年,都想落叶归根。李白此时忽然无比思念故乡,也在情理之中。不过,“一生好入名山游”,几乎从不回故土的李白,在年老病弱之际,忽然涌现如此浓烈的思乡情怀,恐怕未必是好兆头吧?

03 临终赋歌,醉酒捉月

李白寄宿当涂,病况日下,临终前,将生平著作托付族叔李阳冰。李阳冰在《李太白全集·卷一·草堂集序》中说:“临当挂冠,公又疾殛。草稿万卷,手集未修。”即是说,李阳冰将退隐时,李白病逝,临终前将“万卷”著作“草稿”托付给他。

李白临终前留下一首绝笔诗,即《临路歌》:“大鹏飞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济。馀风激兮万世,游扶桑兮挂石袂。后人得之传此,仲尼亡兮谁为出涕? ”后世之人多认为李白写的应是《临终歌》,“路”只是“终”字之误,依据是唐代李华在《故翰林学士李君墓序》中所说:“(李白)年六十有二不偶,赋临终歌而卒。”窃以为,若叫《临终歌》似乎显得有点平庸了,不太符合李白不喜遵循常理的性格,而且他是修道之人,生命观本就与常人不同,也许他临路而歌另有真意,因这“路”,有可能是指“天堂路”或“黄泉路”,人的“死”对他而言也许只是另一种“生”的开始,当他即将开启另一段生命的旅程时,性格豪迈的他,无畏无惧,临路而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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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李白的“死”,除李阳冰说他是因病而逝外,历来也有不同说法。《旧唐书》说,李白是“饮酒过度,醉死于宣城”。《新唐书》没说原因,只这样记载:“代宗立,以左拾遗召,而白已卒,年六十余。”而《唐才子传》云:“白晚节好黄、老,度牛渚矶,乘酒捉月,沉水中。”这种说法显得有点浪漫,寄寓了世人对李白的喜爱和不舍。

04 旅者无疆,遨游仙界

清代学者王琦在辑注《李太白全集》时,对于李白之“死”,曾引用《广仙列传》的记述:“白龟年,乐天之后。一日至嵩山,遥望东岩古木,帘幕窣地,往观之。一人至前曰:李翰林相招。龟年乃趋入,其人褒衣博带,风姿秀发,曰:吾李白也,向水解,今为仙矣。”

唐代的《龙城录》也有关于李白成仙的记载:“退之尝言李太白得仙去,元和初有人自北海来,见太白与一道士在高山上笑语久之,顷道士于碧雾中跨赤虬而去,太白耸身健步追及共乘之而东去,此亦可骇也。”

其实,李白在生前写了许多游仙诗,貌似描写的就是遨游仙界的情景。如他在《古风·其四十一》中说:“朝弄紫泥海,夕披丹霞裳。挥手折若木,拂此西日光。云卧游八极,玉颜已千霜。飘飘入无倪,稽首祈上皇。呼我游太素,玉杯赐琼浆。一餐历万岁,何用还故乡。永随长风去,天外恣飘扬。”在《拟古十二首·其十》中说:“仙人骑彩凤,昨下阆风岑。海水三清浅,桃源一见寻。遗我绿玉杯,兼之紫琼琴。杯以倾美酒,琴以闲素心。二物非世有,何论珠与金。琴弹松里风,杯劝天上月。风月长相知,世人何倏忽。”……李白的游仙诗,大多是借醉酒或梦境写出,他在《月下独酌》中说:“仙人殊恍惚, 未若醉中真。”杜甫说他“佯狂真可哀”,难道是看透了李白在借醉和梦揭示那些常人难以理解的真实吗?

李白的确是真正的旅者。他把世间也当作是旅店,来世只是他生命之旅中的一程。他当年“仗剑去国,辞亲远游”,到安陆“酒隐”之时,曾在《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中感叹:“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当时他不过是三十出头的青年,竟已了悟人生如寄、浮生若梦之真谛,一生都希望能修道返本归真,难怪会被世人称为“谪仙”。

李白,这个落入凡间的谪仙,遨游于仙界和尘世之间,在诗歌领域引领风骚,将诗歌艺术推上了无人可企及的巅峰,用诗歌书写了中国诗仙的不朽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