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朝时,山东青州驼山寺有位住持和尚涅白,他的佛学造诣很深,德行又高,不仅在佛门享有很高的声望,而且许多文人墨客和达官显贵,都乐于跟他结识交往。然而就是这样一位高僧,突然一天名声扫地。他的老朋友富员外的千金小姐富娟慧私生一子,硬说是他的,并送进了寺院。

富员外原是皇帝的老师,在朝里做官,辞官归隐后,闲居读书。富员外最感到骄傲的,是他的两个宝贝:一是他珍藏在柜中的一颗夜明珠,这是他归隐时,皇帝从帽子上取下来赠送给他的,二是他才貌超群的千金小姐娟慧,这是他的掌上明珠。

福兮祸所伏。正是这两个宝贝,相继给富员外带来双重的烦恼。富员外有个才貌双全的学生叫孔生,富员外对他特别喜爱。

半年前的一天,富员外让孔生看了他珍藏的宝贝夜明珠,孔生当时赞不绝口。当天夜里,夜明珠就被盗走。

富员外疑心是孔生干的,就把孔生叫到跟前说:“那颗夜明珠是皇帝赠给老师的呀!你什么时候玩赏够了,什么时候还我都行,可千万要保管好啊!”

孔生一听大惊:“老师,你……你尽管怀疑学生,学生确实没拿呀!”

任凭富员外软的硬的怎么说,孔生咬死“没拿”。

富员外终于火了,指着孔生的鼻子大骂:“畜生,快滚!再登我的门槛,打断你的狗腿!”

骂完,命仆人用棍棒将孔生打出了门。

半年来,富员外不见女儿下楼,有事叫她,也总是推故不见,富员外就感到奇怪。他用心一查问,万万没想到女儿竟怀了身孕,而且已经到了临产的时候。那个宝贝失盗,尚未查出下落,这个宝贝又给他丢丑,真是祸不单行。

富员外气青了脸。他叫出女儿,命她跪下,逼她招出那个男人是谁。

那个男人本是孔生,但娟慧不敢实说。她知道为夜明珠的事,父亲对孔生就恨得要死,如果再说腹中的孩子是孔生的,他定会派人捉住孔生千刀万剐。所以,不管父亲怎么逼问,她都闭口不言。

娟慧跪了一天,连口水也不让喝。富员外不看任何人的情面,谁替娟慧讲情也不行。娟慧忍受不住,真想一头碰死了事。可她想到将要降生的孩子,便丢下了这个念头。

天黑了下来。娟慧跪得再也无法忍受了,便想到了涅白住持。他德高望重,又是父亲的老朋友,我说到他身上,父亲该不会让人去砍他的头吧?这样,事情就不至于闹大。

想到这里,她就向父亲说:“他……他就是驼山寺的涅白。”

富员外听女儿说出“涅白”二字,气得浑身哆嗦,立时昏了过去。

这天夜里,娟慧生下了孩子,是个男孩儿。

几天以后,富员外让女仆抱上这个孩子,他和女仆一块儿,在众目睽睽之下,去驼山寺给涅白住持送子。

涅白闻知富员外到了寺院,急忙迎出山门外,双手合十来行大礼。

富员外咬牙切齿地说:“道貌岸然的大住持,不打你,不骂你,也不毁你的寺院。今天只把孩子送给你,我成全你们父子!”

涅白不知是怎么回事,就问:“富公,这从何说起?"

“你问自己吧!”富员外转身就走。

这时,女仆把孩子递给涅白说:“师傅,你可把我家小姐害苦了。”

涅白接过孩子,揣摸着女仆的话,似乎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僧人们不相信住持会做出这样的事,要找富员外问个水落石出。

涅白制止了众僧,非常平静地说:“富小姐定有难言之隐哪!佛家就是救人苦难的,不要去找了。这也许是我跟这孩子的缘分,随缘吧。”

从此,涅白和尚偷情得子的奇闻不胫而走,很快传遍了村村镇镇。

怎么喂养孩子呢?出生几天的婴儿除了奶汁。别的东西是吃不下的。涅白只有抱着孩子,到寺周围的村里,找正在哺乳的妇女,给孩子讨奶汁吃。有的人家同情孩子,不让自己的孩子吃奶,借给涅白的孩子吃。有的还把奶汁挤到涅白的钵里,让他带回去,夜里喂孩子。

也有人家,不但有奶不给涅白的孩子吃,还当面羞辱涅白:“你这和尚能当爹,就有本事奶孩子,找俺干啥?”

有的男人甚至挖苦涅白:“你这个淫贼,谁家媳妇敢让你见,一见只怕又叫你偷了去!”

涅白以往经常上街,很多人都迎上去跟他套近乎。现在人们见了他,不仅变了面孔,还指桑骂槐地百般奚落他。

许多尴尬的场面,常人是无法忍受的。而涅白却像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一样。他照样抱着孩子,东村走到西村,西家串到东家

有一天,涅白抱着孩子在路上走,迎面碰上了娟慧。

娟慧抬头见是涅白,“扑通”跪倒在地,流着泪说:“大师,是俺玷污了您的清白,俺对不起您。”

涅白说:“没什么对不起。我若把孩子养瘦了,就是我对不起你呀!快起来,看看孩子吧。”

娟慧接过孩子,看了看,亲了亲,转过身去,解开衣服,说:“孩子,吃一口亲娘的奶吧!”说着泪流满面。

涅白在远处站着,见娟慧喂饱了孩子,走过来说:“把孩子给我,你快走吧,若让你父亲看见,他又该生气了。”

娟慧递过孩子,凝思一阵,恳求说:“大师,请您每天早上到路边这小树林来,让我给孩子喂喂奶吧!”

涅白本不想答应,但看着娟慧撕心裂肝的表情,他只好点头同意。于是二人商定,每天太阳露头的时候,让孩子在小树林里吃奶。这样持续了半个多月,相安无事。娟慧的心情比以前好多了,涅白也省了许多麻烦。

又一天早上,意外的事发生了:娟慧刚接过孩子要喂奶,突然从他们四周跳出几个恶汉,不容涅白和娟慧辩说,就把涅白按倒在地,抡起棍棒狠打。

娟慧制止不住,就跪到旁边的井台上说:“你们再打师傅,我就跳下去了!”

这帮人是富员外派来的。他们担心小姐真跳了井回去没法交差,这才住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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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打,使涅白断了一条腿,成为残疾。从此以后,他就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抱着孩子,一瘸一拐地走乡串户,为孩子乞讨奶汁。

这样一天下来,涅白回到山门时,已是精疲力尽,无力上山了,只好让小和尚替他抱着孩子,他自己爬上山去。山门前的层层石阶上,留下他道道血迹。

两年后,富员外的一个学生升任青州刺史。这位刺史到任不久,便来富家探望恩师。

寒暄完毕,刺史便问:“恩师,两年前家中可发生过失窃之事?”

富员外长叹一声,说:“我的一枚宝珠,被贼人盗走了。”

“盛宝珠的匣子,是不是镶金嵌玉的檀香木八角盒?”

“是啊。”

“宝珠中间是否有一汪清水?”

“对呀!”富员外来了精神,“那叫水胆。这宝珠可是稀世奇宝啊!你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

“学生把宝给恩师送回来了。”刺史说着取过檀香木盒递给了富员外,“请恩师查收。”

富员外顿时两眼放光。

当他看到宝珠完好无损时,急切地问:“它是如何到你手上的?”

刺史告诉他,一月前捉到一个盗贼,供出两年前曾在富家庄盗过一颗宝珠,卖给了莱州一个富豪,几经周折才追了回来。

完璧归赵,富员外大喜,午间设盛宴款待刺史。

送走刺史后,富员外想到孔生,深感内疚。

第二天,他就去孔生家,要向孔生赔礼道歉。到村上一问,邻居说孔生考中了进士,在京城做了官,把他的母亲也接走了。

富员外赶到京里,找到了孔生。孔生见了恩师,热情接待,好像他们之间从未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情。

这反而使富员外心中更加不安,他十分难为情地说:“孔生,你是一位仁人君子,老师我倒是个混沌小人,我对不住你呀!”

接着便把宝珠的实情讲述一遍,又说,“孔生,我是特地来负荆请罪的呀!”

“恩师为此千里迢迢来京,决非常人可以做到的,仅此足见恩师的为人,实令学生感动。”说着向富员外施一大礼。

富员外抱住孔生,流出了老泪。

夜间,二人秉烛长谈。

孔生羞答答地说:“恩师,学生有一事相求。”

“别讲‘求’吧,你说什么我都应承。”

“我想向恩师求亲。”

富员外“啊”了声,皱着眉陷入沉思,再不言语。

孔生见富员外许久不肯开口,又胆怯地问:“莫不是师妹已有了人家?”

富员外摇摇头,仍不回答。

孔生对着富员外双膝跪地,说:“恩师,两年来我回绝了数家求亲的名门闺秀,心中只有师妹。恩师,求您成全我们吧!”

富员外拉起孔生,眼中含着泪说:“娟慧如能嫁你,倒是我全家的造化。怎奈我养了个不肖之女,她,她她……她竟然与驼山寺的涅白私通,还……还生了孩子。我……我能把她嫁给你吗?”

孔生心中有数。当时他表示极大的愤慨,问明了事情的经过,算算时间,知道孩子是自己的骨肉时,也不得不昧着良心,又把涅白痛骂几声,沉默不语了。

“别生气了。”富员外说,“不知羞耻的东西,今生今世她就别想嫁人了。”

说完,他起身就要告辞,也不管此时已是深夜。

孔生急忙拦住富员外,又跪倒在地:“岳父大人,小婿给您跪下了。不管发生过什么事,学生难违心愿,非师妹不娶!”

富员外双腿一软,也跪倒在地:“孔生,我该给你磕头啊!”

第三天,孔生便随富员外动身,赶回青州,准备迎娶新人。

到家后,富员外就把娟慧叫出来,告诉她说:“孩子,算你有造化,有人要娶你了。”

“什么?”娟慧猛吃一惊,“我不嫁!”

“你知道要娶你的人是谁?”

“不知道。也不想问。”

“不知是谁,就说不嫁?”

“什么人我也不嫁!”

富员外生气地擂一下桌子说:“你还想着那个秃驴?我的脸面还没让你丢尽吗?有人要你,就是你的福气。我已决定,明天就拜堂成亲!准备去吧!”

娟慧回到房中大哭不止,白天哭到夜里,夜里哭到天明。

婚礼就在富家举行。这天,孔生从他家赶来,换上官服,除了富员外,竟没人认得出他就是富员外原来的学生孔生。

拜完堂,入洞房后,娟慧拉着盖巾不让揭,对新郎说:“公子,你应该另娶一位好姑娘。我是有过孩子的人,忘不了孩子的父亲。我这一生非他不嫁。请你不要逼我。”

孔生暗暗发笑,故意说:“他是一位僧人,你们不可能结为夫妻。”

“不!他不是僧人。涅白大师是清白的。那是我父亲逼得我没有办法,我昧着良心害了一位高僧。孩子的父亲一定在等我,请你死了这条心吧!”

“这一切我都清楚。”

孔生说,“请你自己揭开盖中,看看我是何人。”

娟慧揭开盖巾一看,惊得跳了起来。一把剪刀从她身上掉了下来,这是她准备自尽用的。

“孔生!”

“娟慧!”

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四行热泪滚滚而下。

这一夜,富员外担心女儿会生出什么祸端,几乎一夜没有合眼。

次日一早,这对新人喜盈盈地来向富员外问安。两年多了,他从未见到女儿这么高兴过。

他正感到不解,孔生说话了:“岳父大人,小婿向您赔罪。”

“这是从何说起?”

娟慧低头指着孔生说:“请父亲恕女儿荒唐,那个孩子的父亲不是涅白大师,而是他。”

孔生接着说:“当时岳父怀疑我是盗宝的贼人,她不敢据实相告。”

富员外听了这话,又惊又喜,又气又悔。他什么话也没法说,只是跺脚叹气。

当天上午,富员外便让仆人们抬上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他亲自带队,来到驼山寺山门前。他与女儿、女婿跪在前面,仆人们跪在后面,老老少少数十号人,跪了一大片。

富员外让小和尚向里传禀,请涅白大师大驾来到山门,他要向涅白大师叩头请罪。

涅白大师知道了情况,很快就抱着孩子一瘸一拐地走出山门,笑着说:“叩什么头,请什么罪,来来来,孩子的父母快把孩子抱回去吧。”

说着把孩子递给娟慧,又把富员外从地上拉起来,然后合掌行礼,与众人话别。

后来驼山寺又开凿佛窟,富员外变卖了他大部分家产,连同他的全部积蓄,都献给了寺院。

他还把夜明珠献了出来,镶嵌在新佛窟大佛的额头上。富员外如此解囊相助,全出于对涅白大师的敬仰之心,也是对自己愧疚之心的抚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