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分欣赏汪曾祺老先生的文字功底,他能够把一件平淡无奇的事,写得津津有味,就像人人熟视无睹的大白菜,不会引起人们的任何食欲,但是,经过汪曾祺先生的妙手,煎炒烹炸,不经意间竟然成了“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一样,他笔下的每一篇文章和小说,都是从世俗生活中炼制的一道美味佳肴,都是一道又一道靓丽的风景,看了让人欲罢不能,回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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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如其人,老先生的文字如溪涧潺潺流水,清澈间透着轻快。汪曾祺先生是个热爱生活的人、内心充满阳光的人。一个心怀悲悯、充满阳光的人,随意挥洒的都是正能量。

作家曹文轩曾经说:

作者用明净的世界观看出生活中的美和诗意,呈现给读者的是一种似乎非世俗社会才有的静美。

曹文轩所说的“静美”,蕴藏在汪曾祺的所有作品里,一如《大淖记事》,一如《鸡鸭名家》,一如《受戒》。

老先生写的《受戒》里的故事,是以“荸荠庵”里的和尚生活为原型而写的故事,汪先生曾经随祖父,在那家庙里躲过一段兵荒马乱的时光,“和尚生活在庵里”,《受戒》这开篇有悖常理的故事,勾起读者的好奇;但故事的真实性很高,在矛盾的冲突中,为我们突破固定的思维模式,从而打开一个崭新的世界。

01:一切为生存让路,佛门的清规戒律不如烟火气鲜活

民以食为天,是万古不破的真理。在“以人为本”的理念中,最基础的是,人只有活着,才有谈及其他的资本。《受戒》中的和尚住在“荸荠庵”里,这本身就不符合常规,但它又确实存在。和尚居住的地方通常是“寺庙”,而“庵”通常是尼姑居住的地方。

也许因为荸荠庵不大,大者为庙,小者为庵。”小说中是这样写的, 即使这样,无论庙也好,庵也罢,都是聚住着出家人。佛门的清规戒律很多,在我国,和尚大都是佛教的门徒,佛教中最基本的戒律是“五戒十善”,五戒就是杀生戒、偷盗戒、邪淫戒、妄语戒、饮酒戒。也就是说,和尚不能杀生,不能喝酒以及不能成家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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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传》中那个为朋友两肋插刀、为了打抱不平而被逼上梁山的花和尚鲁智深,在上梁山之前是个执法的公务员,只是路见不平一声吼,打死镇关西后,无路可走而在五台山出家。当时剃度时,长老曾经告知佛门戒律:“……五戒者:一不要杀生,二不要偷盗,三不要邪淫,四不要贪酒,五不要妄语。”这是最基础的五戒,而鲁智深则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鲁智深平时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成了习惯,出家后,他照样想方设法喝酒吃肉,喝醉后大大拉拉地回到文殊院,守山门的门子拿着竹篦拦住他,原著中写道:

你是佛家弟子,如何噇得烂醉了上山来?你须不瞎,也见库局里贴的晓示;但见和尚破戒吃酒,决打四十竹蓖赶出寺去;如门子纵容醉的僧人如寺,也吃十下……

寺庙的清规戒律森严度可见一斑,破戒一律受到惩罚,屡次破戒的鲁智深以至于在佛门待不下去,才落草梁山。

《受戒》中的和尚则不同。

《受戒》中的和尚是佛门黑云笼罩下的一抹光亮,在沉闷的清规戒律中注入一股鲜活的烟火气,如此,他们的生活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在“一花一世界,三藐三菩提”的荸荠庵里,共有6人,其中5人是和尚:老和尚普照,其余三个和尚仁山、仁海、仁渡,都是老和尚的侄子辈,明子则是仁山的外甥,确定要受戒的那个少年和尚。还有一个是二师父仁海的老婆,这就很令人惊讶了,但确实是和尚娶了个老婆,且住在荸荠庵里。

接下来,和尚的分工更令人惊讶。

老和尚普照60多岁,不礼佛不做事,整天关在房子里,更像是一家人的老爷爷,混吃等升天的那种。大和尚仁山是个当家的,管理着庵里的柴米油盐,收支以及财富的打理,更像是一家之主,确确实实是个当家的。二和尚仁海是个有家室的人。

三和尚仁渡精明强干,是个明星级的人物,十里八乡老百姓崇拜的偶像,他打牌、玩“飞铙”、放焰口时唱戏,样样在行。放焰口时,他一个人唱一夜不重头,这么个能人看到大姑娘小媳妇时,总是很安分。刚进庵的小和尚明子则是整日混在邻居英子家,成了一个不要钱的小短工。

和尚们不像别处的和尚一样拿个破钵化缘要饭吃,而是自食其力。他们买地出租,收取银钱,给百姓家做“焰口”挣钱;过年也和普通人家一样,杀猪吃肉,庵里杀猪的活都是三和尚仁渡做,他杀猪时和老百姓一样,都是刀刀见血,跟老百姓不同的是多了一道程序,“要给即将升天的猪念一道往生咒”,这也许就是对杀生的一种负罪感,也许是对佛的一种交代吧。

就像汪曾祺先生写的那样,明子的家乡出和尚,和尚出家更像一种职业,也是一种风俗。

“就像有的地方出劁猪的,有的地方出织席子的,有的地方出箍桶的,有的地方出弹棉花的……” 出家习以为常,不存在不能结婚生子的事,这种职业既管饭还可以赚钱,攒钱娶媳妇不成问题。

一句话,小说以《受戒》为题,可是,处处都在破戒。小说中没有佛门的肃穆庄严以及刻板的一味执行戒律,更多的是一种融洽和谐美,一种自然而然的风俗美。诚如阿城所说,读了《受戒》感觉如玉;的确,读汪曾祺的小说,如沐春风,有一种熨帖感,让人通体舒坦,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舒畅。

02:用受戒写破戒,不必墨守成规

小说写受戒,其实整篇都在写破戒。少年出家的明海,在他的理念里,出家很正常,就是从家里到了另一个地方生活,他没有任何的理想、信仰,只是一味地走别人的路,接下来和小英子的恋爱,要小英子当老婆就自然而然,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明海十三岁出家,他是在出家的路上认识了小英子的。他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说话,然后看到了女孩子英子,一个明媚的女孩子,两个孩子简短的交谈,在彼此心里留下了阳光,为以后“邻居”之间常来常往甩出丝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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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子在庵里的日子很清闲,毕竟是个孩子,于是,他经常往英子家跑,在那里,明子收获了家人的温馨,英子妈认他为干儿子,这个聪明伶俐的小和尚,画画很拿手,干活又勤快,英子家就像捡到了宝。

人的感情在日积月累的接触中升华,明子好像成了英子家的一员,栽秧、搂草、割稻子、打场子,明子忙得不亦说乎,两小无猜,慢生情愫,但是,明子的情商有些迟钝,少年在单独面对英子时,总是紧张。

这些好像和受戒、破戒没有多少关系,一切的故事情节都是行云流水,又那么平淡无奇,但生活不都是这样的吗?读过汪曾祺小说的人都知道,他擅长写高邮风土人情,别人的小说似高山流水,跌宕起伏中给人冲击的观感;而汪曾祺的小说是山间小溪,清澈明快中,给人一种质朴美。

他的小说里很少有反派人物,有的也都是不太坏的坏人。像《鸡鸭名家》中生活的两个人物,各有所长;《大淖记事》中唯一一个反派人物就是刘号长,那个晚上偷偷溜进巧云家做坏事的人,这个人做完坏事留了10元钱在巧云屋里。这附和当地的风俗,因为大淖那个地方的风俗就那样,没有人觉得不妥,如果不是后来刘号长打了巧云的想好十一子,这个人物的存在就是稀松的平常人,只能说是个不太坏的人。

汪曾祺的小说很平和,清丽,这来自他对生活的态度。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他总能看到美好的一面,这源于他乐观的生活态度,以及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汪曾祺先生从师沈从文,他受沈从文的影响非常大,另一方面,他和爱人施松卿相恋于西南联大,感情一直很好。

生活在阳光中的人看不到阴影下的阴暗,多年后,汪曾祺回忆自己的经历,大都是美好的,他在离开那个曾经寄宿的寺庙四十多年后,写下的《受戒》自然没有讽刺和揭露的意味,以至于后来的明海受戒,和小英子萌生爱情都在悄无声息中发生,没有刀砍斧凿的痕迹。

汪曾祺说,

我写《受戒》主要想说明人是不能受压抑的,而应当发掘人身上的美、诗意的东西,肯定人的价值,我写了人性的解放。

小说最后也是精彩所在,明海受戒后,果断放弃做沙弥尾,以后可以做方丈的优势,选择要英子当老婆,顺理成章地破戒了。人性的解放浓墨重彩地出现了,又是那么的含蓄。

其实有些陈规不必守,时代在发展,必定会摒弃不合适宜的东西。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