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掌大的小人书好像吴越的城砖，一块块垒起了内心的长堤。
作者｜谭伟民
来源：朝文社（ailishi777）
从昨天开始，很多读者朋友都在后台留言，希望我们能聊聊最近很火的“人教版数学教材插图”事件。
说实话，一开始我们是不想讲的，原因就是四个字：出离愤怒。也就是说，看过了那些“美插图”后，真是被气到说不出话来。
但接下来，在听了某“教育专家”对此事“萝卜白菜各有所爱”的“高论”后，我们决定还是强忍愤怒说几句：这次插图问题，用“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来解释，就好比一年多前，某“名家之女”的屎尿屁诗雷翻文坛时，某些“名家”用“道在屎尿”来洗白一样荒唐。因为就连小孩子都知道一个道理：基本的美与丑，就像香与臭一样，这是最起码该分清楚的。
因此，我们今天特意选摘了一篇文章：2005年时，当时担任《苏州广播电视报》记者的谭伟民老师，写的一篇关于小人书的回忆文章。相信从这段简单的文字里，我们就能看到，哪怕一幅简单的插画，对于孩子们的童年成长，都会有着无比重要的影响。也希望看懂这篇文章的个别“名家”“教育专家”们，能从此长点心，谢谢。
小人书
（原刊载于2005年苏州广播电视报《城市风情》栏目，已获报社以及作者本人授权）
“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为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玛格丽特·杜拉斯。
朋友好收藏，听说文庙有古章石，便拽我同去；到达目的地，古董珍奇果然叫人叹为观止；一块一寸见方的芙蓉石，要价1800元。我讲，忒贵了吧。店主笑笑，一副谅见不惊，大拇指向一旁挑挑：贵？这边有的2800呢。抬眼望去，一排熟悉的面孔：《孙悟空三打白骨精》，《三国演义》，《黄巾起义》，《红楼梦》……塑料封皮，熨帖整齐地朝着我笑。幼年的老友竟在这里重逢了。
01
抗日战争胜利六十周年，人们怀念英雄的城市，英雄的伟人；可我对于“抗日”的最初印象，却是一本记不得名字的小人书。
这就是我五岁时，刚上小学的姐姐捧着一本小册子，凭借刚学的寥寥几个汉字和极富想象力的推理，连讲带猜“翻译”给我的第一本小人书。用了一个星期。讲的是一位相声名家当年谜语戏日寇的轶事：
日军占领天津，实行军管，老百姓吃的都是猪食不如的“三合面”。一天，“相声名家”在“三不管”开讲猜灯谜：“天皇下诏”，答一物。大家半天想不出来，“相声名家”慢悠悠跟一句：“‘小人’书。”大家莞尔。
正在这时，人群里钻出两个便衣，厉声喝道：“你刚才说什么？”“相声名家”不慌不忙，陪个笑脸：“正在说评书‘三合面大败松仁心月饼’。”便衣呵斥：“哪有这书！你倒说说，这‘三合面’怎么‘大败松仁心月饼’？”“相声名家”回道：“还是小人（仁）书（输）。”那便衣更不明白：“胡扯！松仁心月饼仁是小，三合面还没仁哪！”“相声名家”振衣正色答：“是喽！没仁（人）心的才狠哪！”以“小人书”谐音讽刺，旁观者心如明镜，哄堂大笑。
这样的故事还有很多，总能大快人心。但事实上结果是，一年后，疾恶如仇的“相声名家”被枪杀在天津日军宪兵司令部。那一天响晴薄日，一如他卖艺时最理想的天气，只不过围在四周那些熟悉的乡亲，第一次以哭声的方式回赠他人生舞台的最后一次谢幕。
听罢我放声大哭，其实那时我并不明白这些谐音谜语的奥妙，相声名家其人其事———估计姐姐也不见得会明白到那里去———然而，一连七天都在看的一个头顶微秃，瘦小机智，笑口常开的人要死了，并且真死了———姐姐手中代表“相声名家”的册子翻完了！我不禁悲从心头起，没来由地突然觉得很委屈，于是激烈的感情喷薄而出，万夫莫当。
从此之后姐姐再也不给我看小人书。于是我进入了小人书摊时代。
02
童年时的小人书摊与别的地方不一样。那些书摊似乎多是“运动型”的，肩扛担挑，流动作业；而苏州的摊主们 “画地为牢”，以家为根据地。他们常将小人书的封皮撕下，用同样大小的牛皮纸代替； 找一块方大的薄木板，将原封皮粘在上面，有点像现在肯德基快餐店里的实图菜单。一分钱一本，五分钱半天。如那时南浩街上一个姓郭的老头，人心地十分善良，摊边还放几个马扎板凳，供人休息。
我发现世界上竟还有这等乐土。那时娱乐不发达，文学著作、报纸少且枯燥，这样，小人书就成了普通人娱乐文化的重头。小人书内容丰富，不仅包括故事笑话，政治事件，就连养猪种地，防空防化，无所不包。
天天看是当然的梦想，可惜没钱。五分钱能买捆葱，普通职工一个月才十几块，全家老小就靠这几张票子生活。小孩子能有几个零花钱？我便成了“蹭书”的行家，帮郭老头收摊，以换得多看一本；跟在其他人旁边，踮脚插缝，多看一点是一点。
“蹭书”当然不受欢迎，处处遭白眼，终于我决定铤而走险———从自家里偷了五分钱！雄赳赳气昂昂地奔向书摊，但当坐下来，手捧一本小人书时，却瞥见了邻居黄老师！她的眼光扫过这边，我感觉似乎她就是来抓我的，我偷钱被发现了！所有的人都在看我！连郭老头似乎也亮出了一双鹰隼般的眼睛；然而黄老师终究没有抓我，扭身走了，我才又战战兢兢将注意力集中在书上。
更重要的是，有了这样的经历，再去面对那一幅幅活灵活现的连环画，特别是画面上英武的主人公，就会不知不觉脸发烫， “烫”到拿书的手都哆嗦。在体会了一次“烫脸”的经历后。这样的丢人事，从此连念头也不敢有。
03
“一吕二赵三典韦，四关五马六张 飞”是《 三国》战将武功排名，可“武圣”竟落到了排名第四关羽的身上，天下第一的吕布却为人不齿。 老人指着小人书上的风云变幻说，德行德行，德为先行哪。
小人书告诉了我礼、诚、信、义。巴掌大的小人书好像吴越的城砖，一块块垒起了内心的长堤。
时到21世纪，人们干的最多的事情大概就是怀旧，新城拉着古城轻快地跳起多情的狐步舞，叫人眼花缭乱；精明的商人们便做起了怀旧的生意：小人书，书无价，千金裘，五花马……
流动的时光如银的水，沉默地潮起潮落，永无停歇；任盛名经过我们身边，都不能抵挡历史的剥啄。何况草根？生生不息，人事代谢。郭老头们早已经和他的书摊远离了我们，《三国演义》拍卖会上已标天价，样板戏连环画也时髦地套上了塑装；也许，新一辈的“小人”们不再记得你，小人书，也许，你将化为岁月的一叶，夹在我们时代的词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