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住校经历的女生,多多少少有过这样的怀疑:你和你舍友的月经周期,似乎越来越接近了。

不仅仅是你,太多人言之凿凿地肯定月经会“传染”。早在上世纪,英国的研究人员就曾给大学女生发放了138份问卷,发现在青年女性群体中,超过八成的人认同“经期同步”的观念。

2016年,美国亚利桑那州立大学访谈了20名18—59岁的女性,结果还是有95%的人认为自己或朋友曾经有过“经期同步”的经验。

月经真的会“传染”吗?和舍友的月经周期逐渐同步,是神秘巧合吗?

“经期同步”,一个有历史的传说

“经期同步”的现象,其实还有一个名字:麦克林托克效应 (McClintock effect)。

20世纪下半叶,美国心理学家玛莎·麦克林托克发表了一系列论文,最早提出这个现象。

在卫斯理学院读本科时,麦克林托克有着和你一样的感觉:她发现室友之间月经周期会逐渐同步。不过,和你不同的是,她去了哈佛大学读硕士,在此期间完善了自己的研究,并于1971年在《自然》杂志上发表了这个领域的第一篇论文。

这篇论文指出,密友、室友间月经周期趋同,很可能是互相交换的信息素引起的[3]。

在麦克林托克看来,信息素(Pheromone)由大汗腺、小汗腺、脱落的上皮细胞或细菌作用产生,是个体释放到环境中的化学信号,能影响同一物种的其他成员的生理或行为。也就是说,如果几位姐妹一起住宿、一起吃饭,她们之间就会存在信息素的互相影响[3][4]。

顺着这个绝佳的思路,麦克林托克与同属芝加哥大学心理学系的凯瑟琳·斯特恩合作研究了信息素影响排卵的生理机制,于1998年在《自然》杂志上发表了第二篇文章。

在这篇文章依据的实验中,她们收集了处于月经周期不同阶段的女性的腋窝分泌物,由酒精提取后涂抹于受试者上唇。结果发现,卵泡期女性的腋窝分泌物,会缩短受试者的月经周期,而排卵时期的腋窝分泌物会延长月经周期——看起来,你同宿舍姐妹的信息素,似乎真的会影响你的周期[4]。

但是很可惜,后来的故事并非如此。

月经传染,其实是错觉

麦克林托克最初的研究成果发表后,“经期同步”的概念在全世界范围内被广泛传播。

最初20年内,不少学者经由相似的方法得出了支持的结论,在仓鼠、黑猩猩、金狮绢毛猴等哺乳动物中也都观察到了类似现象[6][7]。

然而,随着研究手段和统计方法的进步,大量不同的意见也逐渐浮出了水面。

1992年,密苏里大学的学者指出,所有使用麦克林托克的方法开展的相关研究,都存在三个关键的固有漏洞:观察时长太短、计算方法有误、抽样有偏差。而那些修正了上述错误的研究,无一能得出“经期同步”的结果[8]。

不仅如此,越来越多的学者认为,该现象背后缺乏合理的进化解释。经期不同才有利于雌性择偶,这意味着“经期同步”是违背演化原则的[11][12]。更何况,人类信息素只是一种假设,成分并不明确,甚至可能根本不存在[8][13]。

而我们之所以会有经期同步的感觉,不是因为月经会“传染”,很可能是因为,月经随机重叠的概率非常大。

中美学者曾统计过186名中国女大学生的月经数据,结果发现,“月经重叠”的现象,很可能只是不同女生生理周期时长的不稳定带来的巧合。也就是说,不同女生的月经周期,由于各自的波动,刚好凑在了一起[10]。

月经周期长度本身就有可变性,会受到年龄等一系列因素的影响,而大部分研究选择的对象都是大学女生,她们之中,很多人本来周期就不稳定。

由于这种周期可变性,与其说你和舍友的月经周期永远同步了,不如说你们的周期总是在逐渐趋同后,又逐渐不同[10][14]。

此时,当你和你的舍友发现彼此经期“命中注定”地重合时,觉得经期会“传染”,也就不足为奇。

同步来月经,是误解但有用

虽然经期同步是一种认知偏差,但它并不是毫无意义的错觉。已经有不少研究表明,对于女性来说,这种认同是有积极意义的[1][2]。

从月经初潮开始,月经对于很多女生而言就是一个私密乃至禁忌的话题。在还是一个小女生的时候,面对生理上的变化和尴尬,你甚至很难和最亲近的人讨论、交流感想,更不用提出“月经是不是会传染”这类困惑。

而这种微妙的回避以及茫然感,正是在和朋友讨论“经期同步”这类的问题时被打破。在互相探讨以及了解的过程中,我们和朋友、和舍友找到了至少一个情感联结点:生理上的共性。

你不一定因为经期同步收获友谊,但可能会因为月经期间舍友的一盒布洛芬、一壶热水,而收获最真诚的感动。这时,恰恰是在一个一直以来被淡化和回避的领域,你收获了来自身边的情感支持和理解[2]。

“经期同步”的概念,就这样成为一种女性特有的、基于共同生理体验的社交工具。它让月经这件事不再成为绝对的羞耻和禁忌,也不再被污名化[2]。

从科学的层面上说,“经期同步”只是一种纯粹的“巧合”,但如果考虑到它发挥的奇妙的联结作用,“经期同步”也可以被称为一个美丽的错觉。

就算你知道这是纯属巧合,或许也仍然愿意在它出现的时候,与姐妹会心一笑。

参考文献

[1] M. A. Arden, L. Dye & A. Walker (1999). Menstrual synchrony: Awareness and subjective experiences, Journal of Reproductive and Infant Psychology, 17:3, 255-265.

[2] Breanne Fahs (2016). Demystifying Menstrual Synchrony: Women's Subjective Beliefs About Bleeding in Tandem With Other Women, Women's Reproductive Health, 3:1, 1-15.

[3] McClintock M. (1971). Menstrual Synchrony and Suppression. Nature, 229, 244–245.

[4] Stern, K., & McClintock, M. K. (1998). Regulation of ovulation by human pheromones. Nature, 392(6672), 177–179.

[5] Trotier D. (2011). Vomeronasal organ and human pheromones. European annals of otorhinolaryngology, head and neck diseases, 128(4), 184–190.

[6] 邱少霖 & 向宗明.(1988).住同寝室女大学生月经周期的调查与分析. 上饶师专学报(自然科学版)(05),87-89.

[7] French, J. A., & Stribley, J. A. (1987). Synchronization of ovarian cycles within and between social groups in golden lion tamarins (Leontopithecus rosalia). American journal of primatology, 12(4), 469–478.

[8] Wilson H. C. (1992). A critical review of menstrual synchrony research. Psychoneuroendocrinology, 17(6), 565–591.

[9] Schank J. C. (2006). Do human menstrual-cycle pheromones exist?. Human nature (Hawthorne, N.Y.), 17(4), 448–470.

[10] Yang, Z., & Schank, J. C. (2006). Women do not synchronize their menstrual cycles. Human nature (Hawthorne, N.Y.), 17(4), 433–447.

[11] Ziomkiewicz A. (2006). Menstrual synchrony: Fact or artifact?. Human nature (Hawthorne, N.Y.), 17(4), 419–432.

[12] Schank, J. C. (2001). Menstrual-cycle synchrony: Problems and new directions for research. Journal of Comparative Psychology, 115(1), 3–15.

[13] Witt, M., & Hummel, T. (2006). Vomeronasal versus olfactory epithelium: is there a cellular basis for human vomeronasal perception?. International review of cytology, 248, 209–259.

[14] Strassmann B. I. (1999). Menstrual synchrony pheromones: cause for doubt. Human reproduction (Oxford, England), 14(3), 579–580.

[15] Fetters A. (2019). Why the Myth of Period Syncing Won’t Go Away? The Atlantic, Sep, 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