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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去年腊月二十六,多年不联系的表弟突然来到我家。妻子知道来人是我的表弟后,忙着张罗酒菜。

酒过三巡,表弟睁着一双被酒精染红的眼睛质问我:“这么多年了,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有个过了年就八十岁的老娘舅了?你是不是忘了他老人家在你小时候是怎么疼你的了!”

表弟这么说,憋在我心里的怒火终于爆发了:“自从我的父母去世后,你们有谁来看过我,管过我,想起过我?”

我叫章辉,出生在黄河下游的一个小村子。小时候,我父亲在公社当个小官,尽管母亲身体不好,我们兄弟四个又是木纳之人,但家里经济条件在村里还是处于中上水平。正因为如此,其貌不扬的大哥娶了邻村的村花为妻。

平常,我的家里几乎天天都有来找我父亲办事的。过年时更是热闹,从正月初一开始,到正月十五,连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也提着大包小裹,打着给我父亲拜年的借口,来我们家走动。

一切的好日子在我父亲的猝死后戛然而止。

1987年的正月初九,吃过早饭后,我在学校看书。忽然,堂妹踢开门说:你还有闲心在这里看闲书?”

“大正月的不看书干嘛?”

“你父亲快不行了,你还有心情看书!”

堂妹说完,推搡着我向家里赶去。可是我回到家里时,父亲已经不行了。

2:办完父亲的丧事,体弱多病的母亲便四处托人给我二哥说对象。因为二哥已经二十七了,再不找对象,母亲怕给他耽搁了。

母亲誓要用她瘦弱的肩膀扛起这个在风雨中飘摇的家。

可是,当别人打听到我们兄弟四个只有大哥成了家,其他三兄弟都在打着光棍时,谁家的姑娘也不愿意嫁到我们家。

在二哥相了几次亲失败之后,母亲合计来合计去,决定盖房子。母亲固执的认为,盖好房子犹如栽上了梧桐树,定会引来金凤凰。

可是我父亲去世后,家里的日子一下回到了解放前,忙活一年,别说攒钱了,肚子都吃不饱。

但房子还是得盖的,不盖房子我们兄弟仨有可能都要打光棍。

母亲听说大舅家年前刚卖了两头大肥猪,便去我的大舅家里去借钱。

我记得那天是我骑着自行车驮着母亲去的。

我们来到大舅住的村子,拐过胡同口,大妗子看我们来了,老远接过我们带的点心和挂面,嘴里说着:“来就来啦,还带什么东西。”

在吃饭的时候,当母亲说明来意,大舅瞬间停止了说笑,一个劲向嘴里塞窝窝头。大妗子对我母亲说,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咱家过的是啥日子吗?别说钱了,咱家大人孩子叫肚子都填不饱。

母亲说,你姐夫虽然没了,咱也不能不过了是吧?不能让你的仨个大外甥都娶不上媳妇是吧?这次你帮了姐,到时候姐不会忘了还,就是我不在了,你的外甥们也不会不认账。

“你看看俺姐说的什么话!”

大妗子打断母亲的话说,不是我们不借,是我们真没有。俗话说谁能舍了胸膛去顾脊梁?咱都是实在人,说好听的没用。

“你们不是年前卖了两头大肥猪吗?”

尽管母亲被大妗子说的脸一会红一会黄的,但还是厚着脸皮求着他们。事后母亲和我们说过,为了你们这仨冤家,把房子盖起来,我豁出去这张老脸了。

大妗子听母亲一说,马上不再吐沫星子乱飞了,而是看着母亲。那表情分明在说,感情你们母子俩是有备而来啊。

“是这么回事,姐!”

大舅放下筷子,支支吾吾说他家头年是卖了两头肥猪。可一大部分钱买了195柴油机和水泵了。

现在地都分到户了,不买柴油机和水泵,及时灌溉,棒子麦子能产量高吗?另一少半打算买点化肥,开春了,给麦子施上点肥壮壮苗!

大舅把话说到这里,母亲再也坐不住了,站起来边走边说:“亲顾亲顾,既然我有难处,连亲弟弟都不管不顾,更别说外人了。你的仨个大外甥都打了光棍,你这当舅的脸上就有光?!”

“姐,你先别走!”

说着,大舅站起来从炕头的木箱子里拿出一个小木盒子,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布包,抖着几张十元五元的钞票说,我真没有多少钱,你要不嫌少,都拿去,也不用还了。

在回家的路上,母亲对我说人穷志短啊,以后你们弟兄三个可得争气。

3:第二天,我和母亲起了个早五更,坐上长途汽车去济南找我的二爹去借钱。

我二爹是当兵转业到济南的。虽然没有多大文化,但由于吃苦耐劳,任劳任怨,在单位混了个不算小的官之后,就把老家的老婆离了,找了个城市里的女的结了婚。

我和母亲拎着大包小裹来到二爹家门口,敲了门听到里面有脚步声向门口走来,才站到一边等着屋里人开门。可屋里人踱步到门口,好一阵才把门打开。

我想屋里的人是从猫眼看看是谁在敲门。

打开门,二娘看到是我们母子,喜笑颜开指着脚底下,示意我们把大包小裹放在那里。

母亲坐下后,还没等她开口说借钱的事,二娘连珠炮似的说在城里不好混,啥都用钱买。不像我们农村,自己种着小菜园,炒菜了,到地里拔颗葱,掰颗白菜就行。不像城里人,虽然月月挣钱,但每个月除去吃喝拉撒根本攒不下多少钱。弄得母亲根本插不上话,也不好意思提借钱的事了。

当二娘得知我们给她带来了棉绒时,脸上马上笑开了花,说她正好要做两床被子和褥子。说完就从另一间屋子里抱出一床旧褥子,铺在地面上,让我母亲给她做被褥。

直到天黑下来,母亲才把二娘家的被褥做完。

在吃晚饭的时候,母亲不得已才和二爹二娘说明了来意。母亲那低三下四的样子,我看了觉得心疼。

母亲对二爹二娘说我和几个兄弟都长大了,能挣钱了,用不了多久就会把账还上。二娘听母亲这么说,转身从他们的卧室里拿出几张五十的钞票,放到母亲的面前说不用我们还,就算是她买我们的棉绒的钱。

4:终于我们家把房子盖了起来,但也拉下了不少饥荒。

由于我们家没有钱买195柴油机和水泵,每次给庄稼灌溉,都是母亲买了好烟求别人,才马马虎虎把庄稼灌溉。庄稼没有吃透水分,怎么会丰收呢?

加上我们兄弟几个除了有些傻力气,什么都不会做,当然也挣不来钱。也就是说盖了房子以后,家里更穷了。

母亲没命的干活,又加上一天天的看着我们长大,也讨不上个媳妇,愁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唉声叹气。终于,积劳成疾病倒了。

母亲病了后,只是从村里的的医生那里拿了点药,继续没日没夜地为我们这个家操劳着。

那时,我在东营的物资公司干装卸工,四弟在济南的一家工厂里干临时工。二哥在家和母亲种着责任田,农闲时节给别人打打短工,挣点钱补贴家用。

但我们兄弟仨都是老实的有些木纳之人,只能干些粗笨的挣钱少的力气活,几年下来,也没有还完盖屋欠下的饥荒。

那年春天,我从东营回家,看到母亲的脖子上起了个鸽蛋大小的疙瘩,问她怎么回事,疼不疼,难受不难受?母亲说可能是上火,多喝点水疙瘩就会慢慢下去了。

我用手摸了摸母亲脖子上的疙瘩,问她有什么感觉?她说不疼,就是吃饭时总觉得喉咙里好像有个东西挡着,咽不下去。

“不过喝点水冲冲,就能把饭咽下去了!”

看我担心的样子,母亲安慰我说。我劝她说以后别这样为我们兄弟三个操心受累了。我们都大了,虽然挣钱不多,但都能吃饱穿暖。

不等我说完,母亲打断我说,你们兄弟仨一天不成家,我就一天不放心。也没脸见你们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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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等我再看到母亲时,她已经是癌症晚期了。

那天晚上我做梦了。梦到一架飞机落在了我家屋后东北方向的那棵大柳树梢上。

我从梦中醒来,觉得心里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但又不知道是什么事。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所以早早的起床了。

到了八点上班的时间,装卸队的队长给我一份电报说,你娘病了,回去看看吧!

我接过电报,电报是大哥发过来的,上面只有四个字:母病速回!

我赶到家,看到大哥站在大门口抹眼泪。看到我后哽咽着说咱娘得的是食道癌。我说那为什么不去医院看病?大哥说咱娘她不去啊!

说完,我急忙向屋里奔去。大哥拦住我嘱咐道:“千万别和咱娘说她得的是食道癌。”

我来到屋里,看到母亲斜躺在床上,好像睡着了,但听到有动静,抬起胳膊,伸着枯枝般的手指说:“是辉儿回来了?”

我紧走几步,双手握住母亲的手说:“娘,是我回来了。”

我问娘为什么不去看病。

其实我知道母亲为什么不去医院看病。父亲去世后,家里的经济支柱倒了,指望我们挣钱娶媳妇成家根本不可能。

母亲也没有别的本事,忙完了地里,忙家里,口挪肚攒,什么都舍不得买,舍不得吃,有了病也是忍着不看。

可是,有些病忍两天就会自动痊愈,有些病忍来忍去就酿成了不治之症。

6:大哥说现在母亲已经吃不进饭了,每天只能靠喝点流质食物维持着。我问大哥为什么不去医院?大哥低下头没吱声,只是默默地流泪。

我跑到邮政局给在省城的二爹打电话,想从他那里借点钱,把母亲送到医院去看看。

电话是二娘接的,当她听出我的声音后,马上说我二爹和她都挺好的,家里也挺好的,不用我们挂牵。说完,不等我说话,立马把电话挂了。

在二爹家碰了一鼻子灰以后,我没有死心,尽管知道希望不大,但还是抱着一线希望来到大舅的家里,想从他这里借点钱,把母亲送到医院去看看。

那天一大早,我来到大舅家和大妗子说明来意,她惋惜地说你看这个,你看这个。根本不说借给我钱的事。

我只好厚着脸皮又对大妗子说明了我的来意,她才说我去找你大舅商量商量。说完,把大门关好,去找大舅去了。

可是,我在她家等到月上柳梢头,也没有看到她和大舅的影子。

从那,我就暗暗发誓,一定奋起,一定努力,把日子过好。

过了不久,我们这里的建筑公司的经理听说我经常在报纸上发表文章,便聘请我去工作。

有天晚上,自从我母亲去世后从没有登过我家家门的表弟来了。在吃饭的时候他说他在盖房子,缺点沙子,让我从公司给他捣鼓点。

说实话,当时我在经理办公室,和工地上的项目经理打个电话,给他协调几车沙子,一点问题也没有。可是我想想以前他家怎么对我的,一口回绝了他。

“坐上办公室了,尾巴就翘起来了,不认亲戚了!”

表弟撂下这句话,气呼呼的走了。在我结婚的时候,他也没有来参加我的婚礼。从那,他就没有蹬过我家的大门。

7:今天腊月二十九,表弟突然来到我家,要我过了年去给他老爷子,我大舅拜年!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现在老了,知道还有我这个外甥了,早干嘛了。

表弟拍着桌子叭叭响:“你这人可真够自私的,只为自己想,你咋不考虑别人?当初我爹是没有借给你钱,你这些年来也是只记着我家没有借给你钱,可你当时知道我们家是什么情况吗?”

“我管你什么情况!我就知道我家在最困难的时候,你家躲的远远的,天天防着我们,怕我家跟你家借钱!根本就没有一次伸手拉我们一把!

“行!就算当初我家做的欠妥,可你大舅过了年就八十了,他天天念叨他的三个大外甥!话我就说到这里了,过了年初二,你们兄弟三个去不去给你们的大舅拜年,看着办!”

说完,表弟猛的把酒杯向桌子上重重一摔。我恼羞成怒,指责他为什么摔我家的酒杯?是谁惯的你的熊脾气?

表弟站起来,可能喝多了,也可能是气坏了,在站起来的时候用力过猛,把桌子带起来了,上面的盘碗酒菜劈拉啪啦撒了一地。

“你摔给谁看?”

说完,我顺手给了表弟一拳。他没防备我会突然动手,一下子被我打倒在地。

“行!你可真行,我们两家完了,从此后一刀两断,你就堵死门朝天过吧!”

说完,表弟从地上站起来,眼里噙着泪走了。

看表弟走了,妻子摇摇头,叹口气对我说,你看你,也许当初你大舅家里真的也很难。再说,老话讲姑表亲,姑表亲,断了骨头连着筋。你的大舅和你们兄弟三个又不是差一点半点,是吧?这么多年过去了,干嘛还揪着过去的事不放?

吃过晚饭后,从不串门的我到我们村一个叔叔家串门。因为我的这个婶子的娘家和我大舅是一个村,住的还不算远。

老话说的对,姑表亲,姑表亲,断了骨头连着筋。虽然这么多年没有和大舅家走动,但我还是时常的从各方面打听大舅家的消息。毕竟他是我的亲娘舅啊!

婶子告诉我说,我大舅年前突发脑梗,要不是看的及时,早就去世了。以前你大舅好胳膊好腿的时候我一回娘家,前脚进门,他一准会拄着拐棍后脚就到。来了连坐都不坐,光打听你们兄弟三个过的怎么怎么样!

听了婶子的话,我沉默的低下了头。想起了小时候我去走姥姥家,大舅知道我喜欢吃鱼,大冬天的砸开冻冻窟窿,在冰冷的河沟里抓鱼;知道我家没有花生,在我回家的时候总是忘不了给我装满口袋。

在我大哥结婚的时候,他每天早来晚走,忙里忙外。当听我父亲说我们台子公社没有戏班子时,他去魏桥请来了戏班子,帮着我父亲给我大哥办了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

一想到这些,我的心里不好受起来。想想自己这么多年来,对大舅和其他的一些亲戚的不管不问,对自己老死不相往来的行为产生了深深的自责。

8:2019的正月初二,一大早妻子就准备了好烟好酒。

初二姥姥初三姑,今天我要去大舅家拜年了。一到大舅家门口,就看到大舅面朝大门坐在轮椅上,眼巴巴的好像在盼着什么。

当我一出现在大舅门口时,大舅挥舞着双手,嘴里发出呜啦呜啦的声音。

表弟闻声从他的屋里出来,看到我来了,眼里噙满了泪水,说:“你大舅年年的正月初二都让我把他推到门口,他就是盼着你能来。”

我把大舅有些枯萎的双手握在手里,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大表哥对我说,你大舅前两天突然得了脑梗,幸亏看的及时,但命虽然保住了,却落了个半身不遂。他身体好的时候,天天念叨着你,年年盼着你能来给他拜年。

大表哥的句句话,犹如一根根针扎在我的心上。

初二老娘初三姑,初四五拜丈母……

我要在2019年的正月十五之前,把多年不来往的亲戚走个遍,给他们拜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