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底,正在汉东省汉阳市担任办事处主任的凉州辞同时得到两个内幕消息,一是汉阳即将成立与京州本部平级的正式机构,二是本单位即将“转隶”至某部,新机构也会挂人家的牌子。

两个祸福难料的消息令我陷入了纠结:5年光阴熬走5个“前任”,“主持工作”刚满两个月,连地盘都没巡视完,就这么一走了之自然是不甘心,可是不走也不会有我想要的位置,好处则是门清路熟,资深元老,以后不管是提拔还是摸鱼,总归不会太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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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我放出风来要留,结果一时间接到无数个电话,大家都无比关切地慰问我是不是脑子秀逗了:不回京州陪老婆孩子,非要留汉阳那穷地方玩泥巴吗?

他们说得都挺有道理,实际上至今还有人在我面前说当时幸亏提醒了你,留在汉阳何日是头吧?

其实,若早知道日后处境的话,我很想跟他们说一句,谢谢啊(手动狗头)。

此乃后话,稍后再表,总之在几顿告别酒、散伙饭和数次潸然泪下之后,我回到了京州本部继续担任副科长。

至今。

据当年的同事讲,2018年是他们职业生涯最为愉快的一年:做好本职工作即可,没人检查找事,没有迎来送往(被禁止了),绩效、考核和党建都不用搞,都等着明年跟新单位混。

懂得人都知道,刨掉上述,体制内的压力荡然无存,摸鱼摸得理直气壮,在外面野惯了的凉州辞则天天迟到,直至某日被赵局长同志在大门口当场擒获(貌似他也迟到了),然后聆听了一段刻骨铭心的教诲:

凉州辞同志,麻烦你不要九点左右来,外面人一看就知道你迟到了,要来就十点左右再说,还可以解释说办事才回来。

果然是高端玩家啊,笔者当时直呼内行,后来也从善如流,上午一般要打电话才找得到人。

作为凉州从政以来最对胃口的领导,我们在2018年喝了无数的低档酒,吃过无数次路边烧烤。

至于为什么这么低调(low),这便涉及到当年唯一的不足之处了--没钱,遑论公款吃喝。

这点问题自然难不倒陷入狂欢的京州局,当年几乎所有的饭局都是自娱自乐,今天张三请客,明儿李四做东,路边摊和无名店都是常客,二两五小瓶装白酒和雪花啤酒便足以集体high到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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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世界杯我们看了个通透,一般是先喝酒然后打场牌之后再去外面看球,不知不觉就快天亮了。

春夏之交的时候京州局摘牌了,所有的老同事们都赶了回来拍了张纪念照,喝了顿酒,各自唏嘘不已。

大家都取下肩章并默默收藏,顺便换上了新制服,新单位跟我们以前是兄弟单位,经常联合执法的那种。与我而言是人熟地不熟,他们的作风我知之甚少,只知道去打篮球的时候总是我们玩了半天之后,他们才在下班铃声之后姗姗来迟,据说是因为装了省厅直接监控的摄像头。

当时大抵没人思考过“转隶”与“合并”的区别所在,或许只是一个“黑熊和北极熊合体变成大熊猫”的公式吧,而当时离合并办公还有一段时间,些许怀旧的情怀一点不耽误我们的得过且过。

略有遗憾的是,当年还没有玩自媒体,写本日记也能弄点流量吧。

这种状态一直维持到2019年元旦,没心没肺的京州局终于走到了尽头,放完假就去新单位办公了。

当天,所有人都穿戴整齐来到单位前坪,准备每年的第一课--升国旗奏国歌仪式。

大约在几天前,原京州局的同事们欢送了我的好哥们赵局长,新单位(姑且叫京州某局吧)领导也换了,这自然是机构改革的惯例。

新来的田局长作了一番慷慨陈词,大约是新纪元、新起点,大家精诚合作,无需隔阂之意,我吐槽着形式主义并颇为机械地完成规定动作,心里却在想着新岗位的事情。

话说半个月前得知我的新岗位是办公室副主任时,曾怒骂人事处乱点鸳鸯谱。

说来也是性格使然,鄙人天生对于接待、党建和写体制文章有着血脉抵触,性格大大咧咧,大事不糊涂,小事尽犯错,所以上岗之前也惴惴不安了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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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科务会分配工作,托有两个副主任的福,我果然是分管车辆管理和文件收发,想想也挺好,虽然不痛快,至少够轻松吧。

事与愿违的是,第一天便陆续收到科室反馈说有些文件发错地方了,三天之后就被分管的吴副局长叫到办公室训话。

我们这里还有连部门都搞不清的办公室副主任吗?

而我的反应则是,我C,这玩意儿还有人认真看,不要这么较真好不好?

当晚便有酒局,新单位的新老朋友盛情邀请,自无拒绝之理,酒过三巡之后话也多了起来,尤其是我,口若悬河地聊起了在汉阳身为“一方诸侯”的往事。

第二天早餐时间便有人直接叫我“汉阳王”,顿悟是昨天说漏嘴了,细想之下当时好歹有所收敛,并没有乱说什么不得了的东东,遂心安理得起来。

某日有接待任务,饭桌上级别最低的我负责倒红酒,每次都控制在小半杯,方便一干而尽,因此跑来跑去颇为辛苦,好不容易逮上一个领导们都在聊天机会狠扒了几口饭,突然听到了田局长的声音:

凉州辞,你是来搞接待的,客人的酒不好好倒,自己先吃上了?

为首的客人噗嗤一笑,不置可否,我的反应则除了睁大眼睛之外,只回了一个字:

哈???

诸如此种,反反复复。

我想新老板肯定是不喜欢我的,老科长曾告诫我:

旧单位号称技术执法部门,一堆的高学历书呆子,各忙各的,上下级关系主要靠给面子,新单位则对这块极为看重,要像尊敬厅长那样对待田局长。客观地说,现在才是真正体制内的日常,尊敬领导,谨言慎行,高调做事,低调做人才是硬道理。

可惜,我一直在反其道而行之,田局长的办公室就在隔壁,可谓抬头不见低头见,他跟所有科级干部都单独聊过天,却偏偏落下了我,想自己去找又不知从哪里开口。

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小半年之后,田局长突然通知我去业务科室报到。

当时我很疑惑是谁在“仗义执言”,直至某日去省城公干碰到赵局长才知道,田局长跟他通电话时曾提起我:

凉州这样的二傻子(意会即可,并非原话)是怎么提拔成干部的?

看来一年觥筹交错的交情还是有用的,赵局长认为凉州这厮只适合搞业务,换个科室包你满意... ...

事情就是这么回事,话说不能也叫他赵局长了,准确地说是赵副处长,带括号的那种,几杯酒下肚我斗胆喊了句“赵正副处长”,他哈哈大笑,一如既往的随性和豁达。

按理说以老赵的资历和能力而言本不至于如此,这事说来有些话长。

2018年的京州局波澜不惊,省厅那边却是惊涛骇浪,新来的厅长点起三把火,其中烧给同僚的那一把最为通红。

当时的省厅二把手是我们原单位的,他与新厅长在处级正直的安排上较上了劲,一个坚持三七开,一个想为老兄弟们多争取一下,二人直接上升到了拍桌子的地步,后果则是二把手直接被改非。

这事其实不难理解,机构改革时期的领导的确需要点魄力,“一言堂”总要好过天天吵架,而作为原二把手爱将的老赵也遭了池鱼之殃,回省城的代价便是降了四分之一级。

其实山头之分,并不寒碜,不单单是体制内,哪怕外企也一样。

烧到下面的火也很旺盛,某市局长在汇报时说了一句“自从机构合并以来”,就被新厅长训了一个小时的话,着重解释“转隶”与“合并”的区别。

领导说得很官方,凉州则自有另外的理解。

合并很简单,五五开便是,有事先商量;

至于转隶嘛,打个比方,清朝是明朝之后的中国正统王朝,史书上是必须承认,但谁干掉了谁,区别其实很大。

如果皇太极兵败盛京,金人大抵会以穿汉服、讲汉话为荣,也没有人会自称“奴才”,撑到鸦片战争时国民也会多些精气神。

而现实却是,帝国绝大多数人口被逼着弃汉服,留辫子,还得时不时陪神经过敏的皇帝们玩文字狱。

简而言之,谁当家做主决定了新单位的气质和风格,被“转隶”者则像是输掉了一场文明战争。

所以,既然被“转隶”了,如果残党们不能入乡随俗,便注定会过得不怎么样。

比如说我。

回到相对熟悉的岗位,我以为一切会逐渐得心应手起来,却很快发现只是一厢情愿。

某日,某老同事突然问我,你是不是连业务操作系统都不会用?

哈?

可能我只会用这个字来表示自己的惊叹,这话委实有些离谱,虽然我的工作主要在案牍之上,但新系统是我一手搭建并测试的,怎么可能不会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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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事继续说,那是某某在饭桌上跟田老板说的,我在边上不好做声。

这个时候便不用指名道姓了,我心如明镜,不置可否。

半个月后,凉州陪同田局长在视察局里某工作场所时被问到,这里的占地面积和建筑面积各有多少,围网有多高?

哈?

还是这个字,不过这次我是真搞不清楚,凉州做事从来没这么仔细过,只好如实告知。

田局长顿时面露不屑,那你这个副科长是怎么当的?

真是尴尬得一匹。

后来又听说,某某几天前曾在饭桌上绘声绘色地说过我不知道这些数据。

原来如此,敢情是被某人当成存量博弈的假想敌了,只是很奇怪为何领导会理睬并听信这些一点都不高明的套路,或许是希望看到我的懂事和臣服吧。

对于田局长,我并不喜欢,却佩服得竟,他为人大气,不怒自威,是处级干部中的翘楚,面子也大,省厅处室里头平时找麻烦的少,绩效考核时给面子的多,也无形中减轻了我们工作上的压力。

再后来,某某倒是消停了,因为发现提干的可能性近趋于零,哪怕我滚蛋了也不行。

上述便是我的体制内故事,讲得有些支离破碎,还戛然而止,列位看官付诸一笑即可。

看似不如意吧,近年来在疫情和经济的双重冲击下,能领着人人羡慕的体制内的工资甚至保有一官半职,似乎在纸面上跑赢了绝大多数同龄人吧?

还有空玩自媒体赚点零花钱,也不敢说自己有多忙吧?

假如,单位只需完成法定职能,的确人人可以实现喝茶看报的梦想,可惜在现实中,学习、党建、会议、文件和考核才是最劳神费力的。

笔者也在企业干过,跟体制内相比,用人和升职的套路其实如出一辙,能否混得开关键看人而非地方,两边也同样有压力,要加班,唯一不同的只在于后者大体上不必担心被开除。

总之,与世人所理解的“神仙日子”相距甚远,“围城”的属性倒是明明白白。

笔者有时候会想,如果大学毕业时便选择玩文字、干自媒体,想必现在也小有建树了吧?

可惜,遗憾和憧憬无非是白日梦罢了,我走不了的,带着情怀和操守继续做好自己的事情,对得起工资,对得起国家即可。

体制内,是,也只是一份工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