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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至去年底,在COFER所列八大货币中,美元仍以压倒性优势稳坐头把交椅,总额70,871.4亿美元,占比58.81%。图为4月26日,江苏省海安市一家银行的工作人员清点美元现钞。(新华社图片)

乌克兰危机爆发后,随着中俄贸易额大幅上升,一些人在谈到人民币国际化问题时眉飞色舞,人民币趁势挑战美元全球储蓄货币地位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似乎是人民币取代美元已指日可待。

这种乐观预测并非空穴来风。今年3月31日,IMF发布的调查显示,2021年第四季度,全球人民币外汇储备总额为3,361亿美元,高于第三季度的3,201.5亿美元,在全球外汇储备中占比2.79%,较之前季度的2.66%略有上升,在IMF“官方外汇储备货币构成”(COFER)中排名第五。

IMF专家分析,人民币份额增长主要得益于中国经济的崛起和人民币的国际化,并预测在俄罗斯与西方之间的相互制裁以及全球金融混乱的背景下,今年人民币的份额增长还将加快

过去60年,国际货币体系发生了重大结构性转变,尤其是欧元区的成立和人民币的崛起,国际储备货币多元化趋势明显,美元在全球储备中所占比例下降,过去五年,拉丁美洲国家投资了近300亿美元的人民币资产,以色列也“做出了一些关键的多元化转变”,仅今年2月就增加了超过10亿美元的人民币外汇储备。

上述趋势一定程度上体现了人民币等资产与美元的竞争加大,也反映了中国经济实力的稳步上升。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人民币在可预见的将来会取代美元成为世界主要储备货币了呢?答案当然是至少存在很大的不确定性。

美元优势仍在

截至去年底,在COFER 所列八大货币中,美元仍以压倒性优势稳坐头把交椅,总额70,871.4亿美元,占比58.81%;紧随其后的是欧元,总额24,868.8美元,占比20.64%;位列第三的是日圆,高达6,717亿美元,占比5.57%;排名第四的是英镑,规模约为5,762.2亿美元,占比4.78%;人民币位居第五,排在后面的还有加元(2,869.3亿美元,占比2.38%)、澳元(2,180.2亿美元)和瑞郎(245.1亿美元)。

此外,包括俄罗斯卢布、印度卢比、韩元在内的其他货币合计3,629.6亿美元,占比2.91%。从以上阵势看,作为一种国际储备形式,人民币仍落后于日圆和英镑,更不用说美元和欧元了。显然,人民币国际化进程虽然气势如虹,但要取代美元成为世界主要储备货币,仍任重道远,关山重重。

3月24日,IMF发表题为《美元优势的隐形侵蚀:积极的多元化和非传统储备货币的崛起》一文指,美元份额下降……,四分之一流入人民币,四分之三流入作为储备货币作用有限的小国的货币。

该文续指,过去20年,国际储备体系演变的一个特征是:持续远离美元,人民币的作用最近略有上升,市场流动性、相对回报和储备管理的变化增强了非传统储备货币的吸引力。全球储备中美元份额的下降不能归因于中国,因为中国被纳入COFER是2015年以后。与之相匹配的是非传统储备货币份额的增加,除了人民币,还有澳元、加元、韩元、新加坡元和瑞典克朗等。

文章作者之一,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政治经济学教授巴里·埃森格林(Barry Eichengreen)认为,“从近几十年的趋势来看,美元可能不是被美元的主要竞争对手击倒,而是被一大群替代货币击倒。”

兼听则明。上述分析无疑有助于我们对人民币有更好的历史方位感。诚然,2016年IMF将人民币纳入特别提款权(SDR)货币篮子有力地促进了人民币的国际化进程。

然而,一个国家的货币要想成为外国央行的储备货币,通常需要符合下列要素:一是可自由兑换;二是拥有一个外国投资者可以进入的大型、流动性强的债务市场;拥有独立的中央银行;广泛应用于贸易和全球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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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IMF将人民币纳入特别提款权(SDR)货币篮子有力地促进了人民币的国际化进程。图为在美国华盛顿拍摄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总部大楼。(新华社图片)

取代美元 言之尚早

必须看到,近些年来,尽管人民币国际化步伐举世瞩目,但要想取代美元,绝非一朝一夕之功。仅从技术层面上看,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人民币未实现完全可自由兑换,执行的仍是以市场供求为基础、参考一篮子货币进行调节、有管理的浮动汇率制度。

毫无疑问,只要还存在“管理”,人民币就不能随心所欲地兑换其他货币,投资者也无法确定有朝一日中国是否会利用资本管制来限制存取其持有的资产。在短中期内,人民币尚不具备在资本项下完全开放的条件。换言之,在外管局对外汇和人民币进出国境实行严格资本管制的情况下,奢谈人民币取代美元成为世界主要储备货币恐为时过早。

“罗马不是一日建成的”。自1944年布雷顿森林会议将美元与黄金汇率固定在每盎司35美元以来,美元替代英镑成为占主导地位的国际储备货币,并因此享有低于正常水准的利率等“过度特权”,也为美国政府长期为预算赤字融资提供了支撑。

自2001年以来,美元在全球外汇储备中的份额从73%跌破了60%,尽管如此,仍高于上世纪60年代初45%的低位。迄今为止,全球贸易的40%和近80%的全球跨境交易,包括大多数大宗商品和许多其他商品都是以美元结算的,以人民币进行交易的只占约3%。

国际社会对美元情有独钟,并非慑于霸权刻意讨好美国,而是有其内在的市场逻辑。全球投资者不仅需要持有美元进行商品和服务贸易,还需要拥有一个成熟的债券市场来投资美元。

目前,欧洲,英国、法国、意大利和德国的债券市场规模均不到3万亿美元,美国国债市场规模为23万亿美元,是日本的两倍多,外国持有的美国国债规模已从本世纪初的1万亿美元增至7.74万亿美元。毫不夸张地说,美国市场的深度和流动性远非其他市场可比,理所当然地成为投资者的首选之地。

当然,任何一个市场要富有吸引力,都离不开公开、透明、稳定的,以法治为基础的制度性保障。联合国贸易和发展会议提供的资料显示,2021年全球外国直接投资激增77%,达到约1.65万亿美元,但美国的增幅更大,增至3230亿美元,升幅达114%。长期以来,美国正是通过严格尊重法治吸引了全球各地的资本源源不断地流入。

世事变迁 未来难料

世事几经变迁,纵有万般不服,美元仍是首选避险资产,尤其是在全球经济压力增大之际,投资者更需要寻求一个大的、流动性强的、可靠的投资场所。远的不说,2020年3月新冠疫情爆发之初美元的表现再次证明了这一点。

当时,投资者深恐疫情恶化,导致各国资金纷纷涌入美国市场,美元指数迅速飙升,绿背再次成为投资者的避风港。正如美国经济战略研究所创始人兼总裁克莱德·普雷斯托维茨所言:"我们有贸易逆差…那是因为我们生产的产品只有一种是世人都想要的,那就是美元。”

话又说回来,人世间从来就没有什么金刚不坏之身。在美元出现之前,英镑在整个19世纪一直居于主导地位,直至第二次世界大战才不得不让位给美元。这次拜登政府将美元“武器化”,下狠手冻结了俄罗斯的巨额外汇储备,持有美元的安全性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这对美元的信誉多少有点雪上加霜。新冠疫情爆发后,全球经济一度出现停摆,美国经济也陷入了自大萧条以来最严重的衰退。面对美联储开闸放水,加上预算赤字飙升,无论是中国,还是海外,市场从来不缺唱衰美元者,其中不乏华尔街大佬、专家学者,也有新闻同行。

然而,“兴衰谁人定,胜败岂无凭。”人民币要想掀翻美元的王位不是想当然的。数字货币的推出也不能改变人民币的本质属性。关键要看中国能否进一步改善公司治理,推动金融市场向更高效、更规范的方向发展,直至放开资本管制,实现人民币在资本项下自由兑换,也只有到了这个时候人民币与美元角逐主要储备货币地位才具备了现实基础。

需要指出的是,光靠中国自身努力夯实人民币的世界主要储蓄货币地位还不一定能够确保如愿以偿。

人民币能否与美元分庭抗礼、甚至取代美元成为主要储备货币,还要看美国能否牢牢把握创新优势发展经济,保持全球领先地位,以及欧元等其他世界储备货币的发展态势。

无论如何,“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在IMF“官方外汇储备货币构成”中人民币与美元占比差距高达20倍的情况下,不要轻言人民币终将打败美元。对中国而言,这是一场不确定性很大的硬仗。

“只有用人类创造的全部知识财富来丰富自己的头脑”,坚定不移地深化改革开放,不断提高金融监管透明度和法治化水准,健全金融风险预防、预警、处置、问责制度体系,通过改革创新,从制度上消除发展障碍,化解发展难题,提供发展动力,健全安全可靠、富有韧性的金融安全网,推动国家金融基础设施和金融市场结构的日益完善,才可望确保经受得住任何金融风暴的考验。也只有到了这个时候,人民币与美元才真正有得一拼。

(文/张介岭)

(本文首发于2022年5月16日出版的香港《经济导报》,总351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