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最爱你的人走了

自从父亲去世后,林风霞就不再愿意回家了。千里迢迢舟车劳顿赶到家里已是物是人非,那个曾经你最惦念也最牵挂你的人不在了,回家还有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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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林风霞这样为自己不回家辩驳时,老公陈绍文都会愠怒地质问:妈不是还在吗?有妈在,家就在啊!

林风霞的眼泪忍不住,吧嗒吧嗒往下掉:我父亲不在了,那里就只是我妈……和另外一个男人的家了……

父亲去世不到三个月,林风霞的妈妈就开始蠢蠢欲动想找个男人结婚了。但他自己没好意思跟林风霞说,而是派林风霞大姑专门进了趟京,说是看林风霞和孩子,其实是知会她,你妈想找个人搭伙过日子呢。大姑拐弯抹角半天,先是摸出一张照片,上面的男人大概五十多岁,黝黑瘦小,穿深蓝碎花衬衫,冲着林风霞拘谨地笑。“这就是我妈要找的男人?”

没等大姑发话,林风霞发问了:“我父亲好像去世还不到三个月吧……”她没说完,眼泪哗哗地流下来,“我父亲去世时只有55岁,去世前一晚我妈还跟她吵架对不?完了他出去喝酒到大半夜,等回到家时,送医已经来不及了……”

这悲伤的令人愤怒的往事,林风霞其实是不愿意提及的。父亲是突然没的,心脏病突发,妈妈还不在身边。林风霞虽然没责怪过老妈,但内心深处却无法迈过那个坎儿:妈妈欠父亲的,结婚30年里对她不怎样,是他的疏忽和淡漠,才让父亲那么早离开。葬礼上他口口声声对所有亲人说“对不起”,一辈子愧疚。一个55岁女人说话能这么不靠谱吗?对着大姑,林风霞把对妈妈的抱怨和恨,发泄了个够。末了她说:“这男人不错,你让我妈马上跟她结婚!我一点意见都没有。”

父亲去世后的第一个春节,林风霞原是准备回去的,但因为妈妈搞的这一出,她没有回去。而且,除夕夜、初一早上,她连个电话也没打回家。没有了父亲的痛只有自己最懂,原来世上最长久和牵肠挂肚的,是母亲和孩子之前的情愫,婚姻、曾同床共枕过,算个屁呀。

大年初三,林风霞接到大舅电话:你妈今天哭了,说你连个电话都没打给他……你不同意他找个伴儿,他也就拒绝了人家……

当时的林风霞,正和老公、儿子在婆婆家的饭桌上呢,接到这个电话她奔出去,在院子里放声痛哭:我没不让他找啊,他想找就找呗,反正我父亲都不在了……她啜泣着在电话里跟大舅这样说时,赶出来的陈绍文已经拨通了妈妈的电话:林风霞前几天重感冒,都说不出话了。这会儿她嗓子还有点哑呢,不过能说话了……她只好接过电话,言不由衷:“妈,过年好!”顿了顿接着说:“那叔叔您要觉得合适,就跟她在一块儿吧。”

妈妈在电话里笑眯眯的,嘴上说一个人过也挺不错的,没事和邻居们打打牌,大舅家做啥好吃的也会叫上他。“孩子小,你们放假也不多,回来一趟不容易,我没事就把自己送到北京去让你们看……”

这一通电话打过之后,林风霞阴郁的心稍微开朗了些。她觉得妈妈不会再找男人了,这就让她觉得:父亲走得还不是那么彻底干净,那个最亲的人,还躲在老家某个你看不见的拐角,忧伤而深情地看着你,等你回去。

父亲去世一周年前夕,妈妈打电话说要给她立碑,希望林风霞回家。她纠结、犹豫许久,终于决定回去看一看。

心头被妈妈打了个死结

家里多了个男人,大姑拿到北京的那张照片上的男人。她穿着父亲之前穿的一件黑色风衣,像父亲一样留着寸头,羞怯地笑着招呼:回来了呀,鸡都炖好了……原来,春节那通电话过后,这个叫“林叔叔”的男人就进了门,她代替了父亲,成为这个家里的男主人了。

面对这个陌生男主人热情地招呼,老公陈绍文客客气气。一个劲儿叫“叔叔”,一个劲儿说“谢谢”,还当着林风霞的面塞给她1000块钱。林风霞面无表情,不叫她,也不看她,视她若空气。

妈妈“做贼心虚”,极力避免三个人在一起。吃饭时,林风霞迟迟不上桌,那个林叔叔就盛了饭夹了菜去客厅看电视了。

给父亲立碑的这趟回家之旅,除了让林风霞更加伤心外,也让她下定了决心再也不要回家了。

妈妈是个伪君子,他背叛了父亲。离开时,妈妈送林风霞和陈绍文去车站,火车快发动时,妈妈说:“你父亲走了,我什么都不会。不会做饭、不会洗衣服,生病了也没人管……你林叔叔跟你父亲一样,比我大一岁,跟你父亲一样,是个老实人……”

“您有完没完?您结不结婚,关我什么事啊?快下车吧,车要走了……”林风霞扭过头去,眼泪如决堤一般掉下来。

人刚到北京,林风霞收到一个大包裹,被她拒绝的林叔叔买的那一大箱子土特产,人家又死乞白赖寄过来了。

“林叔叔又不是傻瓜,咱回家她围着我们团团转地伺候,再说人家又没什么错,你干嘛不待见她呢?”陈绍文开始叨叨,林风霞就火了,无论她是“林叔叔”还是“烂叔叔”,只要她跟了她妈,就活该被她不待见!说白了,林风霞对妈妈意见滔天,那林叔叔是无辜受害者而已。

这一次回家后,林风霞有三个月没打电话,大姑、大舅轮番来传递消息:“你妈半夜脑血栓,幸好你‘林叔叔’及时打120。”“你妈说了,就一起搭伙过日子,不会拿结婚证的。”

“你这后父亲呀,尽说你的好呢……”大姑的话还没说完,林风霞就打断了:“你刚才说什么,‘后父亲’?谁让你说的,她谁后父亲啊?大姑你要再说这词儿,小心我一辈子都不搭理你!”不等对方说话,林风霞挂了电话。

她生气、纠结又伤心,父亲去世两年了,每天每夜,她都在思念。想起来心头疼痛难抑,那些酸涩的疼痛揪在一起打了个死结,林风霞跟陈绍文说:“这个死结,是我妈帮我打的。我自己这辈子不会解开的,他也甭想帮我解开!”

放不下,解不开

除了节假日、妈妈的生日会打个电话、会汇点钱给他外,林风霞主动切断了跟他的联系。那个死结被她紧紧地攒在手心里,拳头总是对着她自己的心。她解不开、放不下,夜里常常一个人在被子里哭。陈绍文心疼又无助:“父亲都去世那么久了,咱们朝前看好吗?好歹,他也是你的妈妈对不对?”林风霞无比痛苦:“我也想,但是我做不到。因为,父亲不在了,而妈妈早早把她给忘记了。我妈就是个卑鄙的混蛋,你知道吗?”陈绍文叹气,他一直企图解开妻子的心结,帮助她放下。毕竟,她就剩下妈妈了。

孩子一直都是婆婆带,小家伙要上幼儿园前夕,婆婆对林风霞说:“让你妈来北京吧,他是老师,比我更会带孩子呢……”林风霞苦笑:我妈哪里像您,老公去世20年了也一直一个人过。他哪里舍得撇下那个男人?”“他肯定愿意来的。”婆婆一再坚持,她那点心思,林风霞再明白不过,自己已经快两年没回家了,平时电话也很少打。这样下去,对谁都不好。

陈绍文没经林风霞同意就给她妈打了电话,奇了怪了,他居然说马上把家里收拾收拾就来北京。林风霞的心,有刹那的惊诧,但更多的是惊喜。父亲去世后,她就曾让妈妈来北京跟他们一起住,时隔三年,他终于答应了。

三个大行李箱,装的全是老家特产,腊肉、香肠、腌菜和辣酱,林风霞家一个双开门大冰箱腾空了都没装完。妈妈没提到“林叔叔”,林风霞便也不问。他天天早起为她煮青菜粥,就着老家的咸菜,林风霞能吃一大碗。他送儿子去幼儿园,回来在早市买了新鲜的蔬菜和土鸡,林风霞下班后回家,妈妈带着儿子在小区的院子里一边玩一边等她。回到家,饭菜已经摆好了。那些被刻意疏忽了的有隔阂的时光和阴影,在这些简单也温热的饭菜和陪伴里渐渐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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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没有原来爱说话了,因为外孙老说烟味很呛,林叔叔还戒掉了抽了40年的烟,他总是讪讪地跟女儿说话,被呛声了就尴尬地摸摸自己的头发。

妈妈的头发依然很黑,快60岁的人了竟然没有一根白发!这让林风霞很震惊。她想起多少年前,那时她还在读高中吧,妈妈去学校看她。将雪白衬衫扎在裙子里。同学问她:那人是你姐吧?当时她那个得意啊。多年过去,妈妈更瘦了,脸上皱纹丛生。可她还是满头黑发,一如年轻时的模样。这个发现,让林风霞没来由地感伤:是的,父亲已经不在了,父亲去世前就有了白发,但是妈妈还是黑发满头。

卑微的妈妈他不是神

“妈,你喜欢林叔叔吗?你们还有联系吗?”某天晚上,看着低头吃饭的妈妈,林风霞突然问。妈妈放下碗筷,沉默许久笑着说:“这把年纪,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她去广州帮儿子看孙子了,不联系啦。”盘子里的炒腊肉,清香醇厚,是林风霞一辈子都吃不腻的味道,那也是,父亲的味道……那一夜,林风霞彻夜难眠,大半夜的,她突然跟婆婆打电话,问她一个人寂寞吗?婆婆笑了:“这么多年,习惯了,我们男人啊,不像男人的。”林风霞就笑了,寂寞的话就继续帮着看孙子吧,我想赶我妈回家了。

妈妈在北京的这三个月,林风霞觉得生活安稳幸福,她胖了许多,不再动不动就失眠,不再在深夜的梦里,在黝黑的山谷或空旷的公路上,疯狂地追赶着父亲而她却头也不回。她的生活,因为有了妈妈的加入而宁静正常了许多。但是此刻,她还是做了这个决定,妈妈有自己的生活,妈妈不是神,他要过自己的生活才能幸福快乐。尽管他的生活,就是林风霞不喜欢甚至回避的,但她决定放妈妈一马。

林风霞在妈妈手机里发现了林叔叔的电话,这个男人,明明昨晚还在跟她联系,为什么要跟自己撒谎说早没联系了呢。她打电话给她,第一次,问她愿不愿意继续跟妈妈一起生活。林叔叔嗫嚅着:“谢谢你,孩子,我愿意。”然后,她给妈妈买了北京飞广州的机票,让他顺便去广州玩玩,然后把林叔叔接回家。

妈妈哭了,在林风霞的印象中,她是第二次见到妈妈哭。第一次是父亲的葬礼上(大舅打电话说的那一次,她没有亲见)。妈妈去了广州,在那里玩了一个星期准备回家时,林风霞接到他电话:你林叔叔的儿子工作太忙没工夫看孩子,请保姆又请不起,非要让她带孩子……这妈妈的心思,林风霞比谁都懂:那您就和她带着孙女回去呗。妈妈在电话里笑:你放心,我就出力,不会花钱给她买奶粉和尿不湿的。

那一刻,32岁的林风霞知道,那个她一直认定是妈妈打的又被自己攥得紧紧的死结,终于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