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驶入盘山公路,视野忽而被密林遮蔽,发烫的阳光被树叶切割出许多形状,怪异,明暗分明,细密柔软。它们一簇一簇打在挡风玻璃窗上,我盯了一会儿,有些晕眩和恍惚。

真的要就这样爱上你吗?

这怎么行!

转弯有些陡,你松开我的手,一边说要认真驾驶,一边不住转脸看向我。

“怎么不说话?晚饭想吃什么,还吃车仔面吗?”

车仔面。

我心里泛出的苦一下子变成了甜。

我不知怎么告诉你,我没那么喜欢吃车仔面。我上次吃得太开心了,花痴、雀跃外加手舞足蹈,让你惊奇地问我“有这么好吃吗?”

我们当时在广州开往深圳的动车上。

又是一个周末,那帮归国留学生号召人马自驾南澳,感受海边小木屋,问我去吗,我说:“看里头有没有让我想去的人。”你说:“我也是。”

过了一会儿你问我:“你去吗?”

出发地在深圳,你那天刚好在广州办事,约我同路过去。

我们坐在动车上,各吃一碗车仔面。

我们聊天,说荔枝的品种,说巴菲特的《滚雪球》,说罗伯特·斯滕伯格的爱情定义以及恋人间的亲密、激情和承诺究竟是什么,无边无际绕了一大圈,说起第一次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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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问:“你没和那天一起吃饭的人在一起了吗?”

我答:“你说那个微博网友?我们是互粉关系,那天第一次见,不熟啊。”

“好吧,他把你的童年事件基本信息介绍得一清二楚,你又总是看他不看我,我以为你们准男女朋友关系。”

“第一,他可能是读过百度百科;第二,我不看你,因为你的目光会神奇地打乱我的脑电波,你又早早戴了结婚戒指。”

“什么结婚戒指?”你问。

结果那是你实习公司的员工游戏的身份识别道具,刚好适合无名指,被你随手套了上去。

你的目光由疑惑转为懊恼。

“Damn it!”(“真该死!”)

你说完,打开电脑,翻出一张旧照片,是两年前的我的背影。你说你遇到心动的人,但她已经被捷足先登,有缘无分很可惜,你只偷偷拍了一张背影,跟她说话都刻意不绕过她的他。

我们沉默了一下,埋头吃车仔面。

突然我转头看你。

“我们刚刚是互相表白了吗?”

“好像是。”你回答。

小桌上,两碗吃剩的车仔面在散发异味,车厢里又闷又吵,我还憋着尿。日后回想起来,我一生中最好的一幕充满尿急感和面条味,这怎么行。

“刚刚背景环境不太好,我们把时钟拨回二十分钟,假装它没有发生,以后再议?”

“我考虑一下。”

你转过脸,用我十九岁就一眼沦陷的目光,似笑非笑看着我。

微博上的鸡汤段子怎么忽悠的来着?

该错过的人终会错过,要重逢的人还会重逢。

如果你爱上一样东西,就放手。如果它会回来,它就是你的;如果不会,它就从不是你的。

下车了,你帮我拿行李,我心里充满无限美好,跟在你身后偷偷拍你。

可是你忽然不见了,我四下找,看到你在身后偷偷拍我。

你走近我,我们手里的手机,屏幕上都是对方的背影。

好巧。每次和你在一起,一切就都是那么刚刚好。

我真是脑子晕了,怎么可能事事都巧,明明是我在用想象力给不同事物强加联系。

可我还是忍不住这么想,遇见好巧,相爱真巧,居然都喜欢用手机相机,太巧了。我一面陶醉得满脑子冒粉红色泡泡,一面默哀,读了十几年书换来的逻辑能力故障了。

果然,喜欢上一个人,无论多么微不足道的小碰巧,都能被认作命中注定的灵犀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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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不远是收费站,似乎只有三条车道,七八辆并排行驶的车开始抢路,辱骂和不满声隔在窗外。我们慢悠悠前进了一会儿,被彻底卡在了一堆歪扭的车辆中间。

我没听清你说了什么,目光茫然地看着你。

“在想什么?”

你伸手捏我的鼻子,声音和表情一样温柔。

“我在想,她现在在做什么,想什么。”我答。

然后,我所有的压抑和担忧都决堤了,我越说越多,越说越快。

“她那边是早上,她一定在想:待会儿要去提醒你有梦想很好,但不要太拼命,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因为如果不这样,她会担心。她一定在盼你给她打电话,盼你说想她,盼你早点儿去看她,盼你——”

鸣笛声打断了我。

“对不起,抢道。”

你道起歉来,诚恳、优雅又绅士,我好像没见过你不绅士的样子。

你抓住我的手,转脸看我,天色渐暗,你皱着眉头,目光深深的。你有漂亮的卧蚕和水汪汪的眼睛。你连着急都彬彬有礼。

“你可以不去想这些问题吗?我来解决。”你说。

可昨夜在小木屋里发生的事并不会因此就不存在。

月光浮在海面不近不远的地方,一荡一荡,一阵浪就能弄碎它。浪花拍打沙滩,波光粼粼,节奏分明。我沿着浪跑,一回头,大部队不见了,视线里只剩你一个人,在涛声里静静地看我。

月光落在你眼睛里、身体上,你看起来如梦似幻。

我跑进你,与你并肩前行。

你说起你小时候。你小时候住在海边,每天踩着这样的海浪上学。我想,难怪你是水上运动小王子。

我脑子里在播放白天时的画面。

前方是金黄色的沙滩,你在白浪里教我沿着浪跳,感受浪花,然后任我被冲得七零八落,哭天喊地,满手乱抓,才肯轻轻地托我一下。

“我不会游泳哦!”

“你死不了。”你说。

你胸有成竹。我忽然感到下一浪是海啸也没关系。我有你永远有办法的大脑和深情的眼睛。

我心里在想你,而你就在我身边。世上没有更好的事了,真想就这样一直走下去。

身侧是一望无际的黑色海洋,礁石在月光下若隐若现。我一抬头,糟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儿。这才发现四周又凉又暗,又是礁石又是海带,很像《幽灵公主》里的野兽居所。

我怕,冷,还迷路,可怜兮兮看着你。你还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声音清脆,语速是一贯的不紧不慢。微笑,温柔。

你说,我们出门时,视线尽头那棵歪脖树在11点方向,现在大约是3点方向,以它为参照物往回走就行了。

我一面赞美:“不愧是大神!”一面跟着你走,不一会儿小木屋群就映入眼帘了。

盛夏,小岛上住满了旅行团,夜里一起在海滩上开篝火派对,大部队也在里面。我打发你去找他们;你方才让我文思如泉涌,我想回木屋记灵感。

我坐在床上敲字,你进来了,一小岛的喧嚣被你关在门外。你拉了把椅子坐在我旁边,静静看我,不说话。

我思绪在文字里,噼里啪啦地敲,你不打扰我,可是我忍不住了。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快就过上一会儿见不着我就不行的人生。”我说。

“那我走了。”

你笑着起身,我连忙抓住你。床上、床头柜上散落着零食和饮料,我指了一袋荔枝,说:“你如果实在很闲,批准你做荔枝喂送员。”

你迟疑了一下,表情有点怪。

我心想:糟糕,一定是我太主动了,你被进击的另维吓到了,我得赶快从“女汉子”变回“软妹子”。

你还是笑了,笑着施展你快手剥荔枝的绝技。好吧,是我想多了,你也许只是海风吹多了,突发性面痉挛。

可你把荔枝送到我嘴边,又放下了手。

我问,怎么了?

你看着我,目光犹疑,表情凝重。

你张口,张了又闭,闭了又张,你说完你遇到我时有多心动,然后话锋一转:不管什么原因和误会,我们有两年没有联络了吧,两年可以发生很多事,比如换一套世界观,比如彻底融入陌生的环境,比如交女朋友。

我觉得我被电脑键盘电了,浑身发麻。

然后我笑着看你,回话。

“她能做你女朋友,一定很棒,很讨人喜欢。”

“我爸妈都挺喜欢,两个家庭也都很熟了。”你答。

好一个避重就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