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优

时间从我的身体里溜走,就像忘了关的自来水。读《山居七年》看到这一句,不由得顿住。

阳光从窗外探进来,爬上蓝色的墙面,又流水一般,一寸寸向下漾,瀑流如绢帛,有绵软柔滑的质感。玻璃瓶里的富贵竹又添了几片黄叶子,玫瑰蔫了,向日葵蔫了,金钱草也染了锈色。只有那束干花,紫色的碎朵新鲜如昔。一直想着拿出去扔掉,一直忘掉,有时是无意,有时是有意。它们曾如此绚烂地带给我喜悦。曾经喜欢过的,如今弃之如敝履,如何狠得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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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美的花,再美的人,枯萎是必然的,衰老是一定的,早迟而已。而时间,亘古如斯,永逝永在。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沉舟之侧,千帆飞跃而过;病树之前,万木迎春竞秀。无端想起藤蔓植物的触须。春日里,一夜之间,它们冒出好长一段。仿佛小孩踮着脚、伸长脖子,眼睛里全是好奇与喜悦。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在春风里招摇。

有人说,善于逃避是一个成年人面对现实压力时,所表现出来的最大的善意。只是,这样的善意,又能有什么意义?想这么多干吗?人生就是一场修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禅僧说吃饭时吃饭,睡觉时睡觉便是最好的修行。喜悦或者忧伤,欣慰或者痛悔,许许多多,无法言说,不说也罢。

那日走在街头,突然被人拍了肩膀。抬头,暮色里,一张陌生的面孔,眼含喜悦看过来。心中诧异,“王老师,我是……”他说,顺手揽过一个小女人的肩,“王老师,这是我妈妈。”天!记忆里白皙清秀的男生,如今宽膊厚膀,已然有了烟火人生的模样。略略聊过几句,略略得知他大学之后的人生轨迹,匆匆而别,心中不由感慨。

还记得,有一次早课之后,我正在批改作业。他提了包子进来,抓两个放在试卷上说,“老师,先吃饭。”我心中讶然,想这包子是一定要吃的,于是,也不管手指上的红墨水,抓起就吃。空荡荡的教室里,他坐在下边吃,我坐在讲台上吃。那两个并不热气腾腾的包子,这么多年来,一直热气腾腾地卧在我的肚子里。

也记得,他在文里说,母亲生二孩给他带来的困扰和苦痛。彼时,他陷于对未来的迷茫和失望之中,深感活着的艰难与无趣。少年的心思如此敏感而幽深,委实令我震惊,找合适的机会同他谈了,故意轻描淡写,只说未来的无限可能。不想一本正经地说教,如此沉重的话题,就是现在,亦疏于谈起。只是,生命的历程里,需要一些饼的抚慰,即使是画的。

许多病,不管生理的还是心里的,药物只是辅助,能够治愈的,除了时间,还有爱与希望。时间的长河里,闪电霹雳灼伤之处,会长出坚固的树瘤,溢出琥珀色的树脂,亮晶晶地折射着太阳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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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光闪烁,车来人往,熙熙攘攘中,人间的喜与忧,皆淹没于渐浓的夜色里。看他挽着妈妈的手臂离去,高与低的依偎,魁梧与单薄的映衬,那样的背影,又美好又温馨。

越来越深的绿,暗沉、厚重,再无先前的新鲜轻盈之感。只有鸟声,仿佛永远年轻,没有一丝沧桑,不沾一点尘埃。每天清晨,朝阳还未升起,它们便把最美的歌声献给人间,一曲又一曲欢乐颂,永不知疲倦。晨光里,空空的地面,小麻雀一跳一跳,小嘴唧唧,啄来啄去。想着包里应该带一点碎米,这样,那活泼秀气的雀子是不是会更多一点欢喜?

不过两三天而已,刚刚抖落一身积尘的黄葛树,又枝繁叶茂起来。一夜之间,箭头样的芽孢散开,芽鳞纷飞如雨。往日悬于疏朗枝头的几枚鸟窝,复被翻滚的绿浪淹没。再次从树下过,凉幽幽的绿罩下来。树冠之上,清风嬉戏,鸟雀跳跃。无尽的空阔里,阳光远远近近,在绿叶之上,在身体之内,徘徊、游走。想起余秀华说,阳光退出院子,退得那么慢,其间还有多次停顿,如同一种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