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草原到中原----后唐明宗李嗣源传》一书的译者刘广丰在“译后记”提到本书原名为“Form Warhorses to Ploughshares”。如果采用直译,就是“从战马到犁头”。但刘广丰反复斟酌,中译本书名敲定为“从草原到中原”。“战马”所代表的是草原游牧文化,而“犁头”所代表的则是农耕文明。“从战马到犁头”说的是生活形态的转变,“从草原到中原”则显示的是地理位置的迁移。从后唐明宗李嗣源嵌入的历史来看,我也认为“从草原到中原”更贴切一些。毕竟,李嗣源在历史中完成的跨越不仅仅是生活模式的转变,更为重要的是地理空间的覆盖。否则,“后唐明宗”这个历史称呼不会落在李嗣源身上。现在,在“二十四史”中,李嗣源变成了其中的一个篇章。尽管他是一位沙陀族武士。

《从草原到中原》一书的作者戴仁柱对后唐明宗李嗣源的看法是这样的,“(唐)明宗是10世纪沙陀统治中最重要的代表性人物,这一时代,三个沙陀王朝在连续27年间相继统治着北中国的中心地带。明宗以熟练平衡沙陀与汉人之间的关系而著称,他为他的王朝走了一条‘中间路线’”。不过到了12世纪来临之前,沙陀作为一个独特的民族早已消失了,或者至少史料没再特别提到这个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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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嗣源并非后唐的创建者,戴仁柱讲述后唐明宗李嗣源的故事,与传统的历史讲述方法有所不同,这一点从本书第一章就能看出来,例如本章的核心主题分别是“沙陀族人”、“王的女人”、“兄弟子嗣”和“核心集团”。戴仁柱将李嗣源设为故事的圆心,从他的身边人一圈一圈荡漾开去。从李嗣源身处的家庭和家庭关系中蔓延出去,从家庭到部族,从儿子到首领,从北方到中原。戴仁柱用了一个章节的篇幅讲述了李嗣源的来处、身份、亲人、家世和社会关系。一层一层解析开来,又慢慢地嵌套上去。在接下来的篇章中讲述的文治武功等种种事迹,我们都能在本书第一章中找到源头和伏笔。而让李嗣源的故事产生起伏跌宕的动因则来自草原和中原接触时的碰撞。李嗣源就像一位熟悉海浪的水手一般,在波峰和浪底之间左右穿插而行。但水手不能永远预知下一个浪头来自何方。李嗣源也不例外。戴仁柱写李克用和李嗣源,讲究开门见山,没什么忌讳之处。这种视角和方法,也是本书好读的原因之一。

但是在阅读《从草原到中原》时,需要注意的是“沙陀族”这个背景。李克用和李嗣源父子不是突然出现在“二十四史”中的。所谓沙陀,即草原中的大沙漠。有关沙陀的历史材料最早见于唐代,沙陀最早生活在天山一带,他们以游牧的方式在中国的北方地区生活了好几个世纪,他们曾经从天山南北出发,游走于甘陕地区和山西北部,这个过程大概持续了一百年左右。在不断南迁的过程中,沙陀发展成为一个独特的族群部落。到了唐代,沙陀逐渐成为朝廷的雇佣兵,成为唐代“以夷制夷”政策的一部分。到了唐朝衰败时,沙陀族的首领继承了唐朝,史称“后唐”。最后,“沙陀”这个名字消失在历史记录中,这个部族去哪里了呢?

沙陀族并没有消失,他们不过是成为了我们而已。他们一闪身就跻身进入我们的历史中,傅乐成在《汉唐史论集》中有主张:“至周,沙陀几与汉人无明显之界限,至宋,则完全同化于中国矣。”由此联想到中国历史记录中曾有过的匈奴、突厥、粟特、鞑靼、回纥、吐浑、鲜卑等等这些族群,他们也如沙陀一样,并未消失,而是在不断迁移中融合、分裂和新生。从沙陀的历史对照唐帝国的历史,不能不说唐朝真是中国历史的一个转折点,它向北方开启了大门,一支又一支不同的部族从唐帝国的北边、西边进入了中原,然后又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在中原的历史中。其中的缘由不过是他们一个又一个地成为了中原人。在《从草原到中原》一书中,我们看到的,就是这个“成为”的过程。

李嗣源有一个小故事特别的耐人寻味,李嗣源本名邈吉烈,成年后取汉名李嗣源。后唐同光年,后梁俘虏王彦章冲口说出李嗣源的沙陀名字邈吉烈。这一举动让李嗣源大发雷霆,气得把王彦章杀掉。不论在这个故事中李嗣源是刻意,抑或只是借故。但至少我们知道李嗣源本人更看重他的汉名。在传世的李存勖画像中,我们看到的是一个穿着中原衣冠的身材魁梧之人。

《从草原到中原》一书中对“沙陀”一族和其他游牧民族的故事其实讲述得不多。说实话,我们对游牧民族的了解,几乎都来自怀有成见的作者。在他们那里游牧民族没有什么正面评价。沙陀一族从天山一带迁移到长城的这一段漫长的历史有太多的语焉不详。沙陀与在中国历史中出现的其他游牧民族的不同之处在于,它深入走进了中原,成为了我们的历史。很多描述游牧民族的资料大多源自于危机时期,它与袭击、征战和战争有关。游牧民族和农耕定居民族这两个世界的界限并不是固定的,它同样是流动的。游牧民族和农耕定居民族不断地进行交流。在它们二者之间,并非有一条明显的分界线。我们已知的历史已经反复说明了这个情况。在不断冲撞中,融合要比拒绝更容易发生一些。其直接的结果就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我们在面对自己的历史时,不能简单地将历史一分为二,这是你的,那是我的。

历史是我们大家的。我们无法改变成为历史的历史,但我们可以用更为宽容和辽阔的视野去审视这些历史。历史不会固步自封,历史和地理一样,它向四面八方敞开胸襟,接纳不同的语言,不同的口音,不同的观念,不同的生活方式,并塑造了被我们称之为历史的现实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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