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本文为大外交智库创始人授权“秦安战略”平台独家原创刊发,转载自公众号“库智交外大”。作者杨啸杰,大外交智库大外交智库《智本青析》实习评论员

2020年6月至8月,白俄罗斯总统选举风波;

2020年9月至10月,纳卡地区重燃战火;

2020年10月,吉尔吉斯斯坦总统选举骚乱;

2021年10月至12月,乌东局势新一轮紧张;

2022年1月,哈萨克斯坦国内骚乱;

2022年2月至今,乌克兰局势激化直至战争……

当我们跳出当前的俄乌战争,或许将有一个惊人的发现:近年来大部分国际热点问题都发生在俄罗斯周边地区。这一在国际关系学界被称作“后苏联空间”的地区究竟怎么了?长期以来,俄罗斯对这一空间给予了“厚望”,将之视作俄罗斯恢复世界大国地位的重要一环。而如今一系列动荡表明,或许这一地区的力量格局正在以俄罗斯难以掌控的态势发生逆转。

山川相近,历史相融

“后苏联空间”既是地理概念也是历史概念

顾名思义,所谓“空间”,首先是一个地理概念。“后苏联空间”一词主要是指由除波罗的海三国以外的原苏联12个加盟共和国组成的地理空间。具体而言,以俄罗斯为中心,从西向东依次为:东欧三国(白俄罗斯、乌克兰、摩尔多瓦);南高加索三国(格鲁吉亚、亚美尼亚、阿塞拜疆);中亚五国(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土库曼斯坦、塔吉克斯坦)。从东欧到中亚,这些国家围绕俄罗斯呈半环状分布。在这一空间内也存在着诸如独联体、集体安全条约组织、欧亚经济联盟、古阿姆集团等一些国家间合作组织框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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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苏联空间的地理范围 (图源@ RUSSIAN & EURASIAN POLITICS)

“后苏联空间”同时也是一个历史概念,同这一空间历史上存在的苏联国家实体紧密相关。虽然时至今日,这一地区的绝大部分国家已经基本平稳地经历了数轮国家政权更替,并迈入国家建设和发展阶段。但是由于诸多历史遗留问题,尤其是由于苏联时代遗留的问题在新的社会历史背景下的再发展,这一地区表现出了相当程度的整体性和同质性。不论是在纳卡问题、乌东问题上,还是在颜色革命问题上,甚至是在国内政权交接问题上,俄罗斯都在这一地区发挥着不可忽视的重要影响力。俄罗斯地区影响力的背后,正是由于漫长共同历史而形成的难以割断的联系纽带。

大国外交,重心所在

“后苏联空间”是俄罗斯外交的重要一环

俄罗斯外交非常重视后苏联空间。在2015年修订的《俄罗斯联邦军事学说》中,独联体和集体安全条约组织被视作俄罗斯境外军事行动的合法性来源。2016年出台的《俄罗斯联邦外交政策构想》,则将独联体地区置于“俄罗斯区域性对外政策”首位,并使用大量篇幅具体论述俄罗斯对白俄罗斯、欧亚经济联盟、集体安全条约组织的外交政策目标。而在2021年出台的《俄罗斯联邦国家安全战略》中,“后苏联空间”、“独联体”在不同章节反复出现5次。俄罗斯深刻认识到这一地区对俄罗斯的极端重要性以及可能出现的不稳定因素,主张加强与后苏联空间国家的合作,完善和巩固独联体框架。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该文件特别提出要加强同独联体国家的生物安全合作。

今年一月,集体安全条约组织维和部队中的俄罗斯军人在哈萨克斯坦完成维和任务后举行欢送仪式

在一系列指导性文件下,俄罗斯首先以同盟关系巩固与区域各国的联系,这不仅包括俄白联盟,还包括集体安全条约框架下的军事同盟。其次是以独联体、欧亚经济联盟作为区域治理的补充性工具。再次俄罗斯还积极介入地区冲突,在调解过程中巧妙塑造各方对于自身影响力的依赖。最后面对西方国家在后苏联空间的渗透,俄罗斯也毫不犹豫地与之争夺影响力,甚至不惜为此动用军事力量。

大国雄心,基石所在

为什么俄罗斯如此看重“后苏联空间”?

(一)地缘:摆脱不了的安全关切

后苏联空间首先对于俄罗斯具有重大安全意义。即便俄罗斯不追求世界大国地位、不具有与这一地区的诸多历史联系,但由于地缘临近、民族交错,俄罗斯也有必要对后苏联空间保持高度关切。90年代末至本世纪初在高加索山脉南北两侧,分离主义运动形成了相互交织之势。当时要解决车臣问题,俄罗斯就必须与格鲁吉亚紧密合作。而如今延宕已久的俄乌危机,追根溯源也是乌克兰国内政治失败外溢导致的。地缘临近、历史紧密、现实条件错综复杂,使得俄罗斯不可能摆脱这一地区所带来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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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24日“特别军事行动”以来,俄乌边境地区俄罗斯境内受袭情况(图源@俄罗斯卫星通讯社)

(二)经济:外向发展的“必经之路”

早在帝俄时期,沙俄中央就与如今的后苏联空间形成了“中心—外围”的经济联系。而这一趋势在苏联建立后甚至进一步加强,即便苏联解体也无法轻易切断。在这种背景下,旨在重新开启区域经济一体化进程的“欧亚经济共同体”于2001年成立,并在2015年升级为“欧亚经济联盟”,其正式成员有俄、白、哈、吉、亚五国。2020年该组织通过了《2025年前欧亚经济联盟发展方向战略》,规划了该组织经济、社会、教育、法律等一系列一体化具体目标。该组织计划在2025年前签订13项新协议、推进60项制度化行动、修订25项已签订协议,并实现该组织GDP年增长率超4.5%。在俄罗斯面临西方制裁变本加厉的背景下,俄罗斯必然将更加注重欧亚经济联盟一体化进程,为经济发展寻找出路。

能源作为俄罗斯外交的“利器”,其出口也与后苏联空间息息相关。除在远东俄罗斯可以通过管道和港口直接将能源销往亚太市场外,其余地区俄罗斯能源出口大部分都依赖于通过后苏联空间的过境运输。尤其是在主要能源消费市场欧洲,尽管存在穿越波罗的海的“北溪”和穿越黑海的“土耳其溪”管道,但通过白俄罗斯和乌克兰进入欧洲的油气资源仍然占据着重要地位。此外,后苏联空间也不乏资源丰富的国家,也有可能成为能源市场领域俄罗斯的竞争对手。在欧盟要求摆脱对俄罗斯能源依赖的诉求日趋强烈的背景下,从里海周边地区经黑海进入欧洲的能源通道建设将势在必行。而在中国市场,来自中亚的天然气已经与俄罗斯形成竞争之势。

在俄罗斯天然气输送到欧洲的管道网中,白俄罗斯和乌克兰处于重要节点位置 (图源@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

(三)外交:撬动大西洋关系的“支点”

从冷战起,西方国家就一直在寻求进入后苏联空间以遏制苏联。冷战结束后,这一趋势表现得更加显著。欧盟北约相继东扩,并针对东欧、南高加索、中亚提出了“欧盟东部伙伴关系计划”和“北约和平伙伴关系计划”。此外,欧洲安全组织成员也不断扩充,甚至已将蒙古国纳为观察员国。从2003年起席卷整个后苏联空间的颜色革命开始,这一地区已经不再是纯粹的俄罗斯一家之“后院”,而已经高度“国际化”。而俄罗斯在这一过程中也不可避免地成为了西方地区影响力的有力竞争者。事实证明每一次俄罗斯在该地区的行动总能牵动西方国家的关注,从俄格战争到俄乌战争,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俄罗斯也通过在该地区不断地牵制西方大国,巩固自身在国际社会上的大国身份。

值得注意的是,在与西方30年的外交互动过程中,俄罗斯也敏锐地发现了跨大西洋关系中的歧异。在对俄问题上,由于能源以及地缘的紧密联系,欧洲往往表现得比美国更温和。而且因为一直以来坚持的“战略自主”的构想,欧洲更倾向于采取较为独立的对俄政策。虽然前述的“欧洲”更多是指以西欧国家为代表的“老欧洲”,但这仍为俄罗斯打破西方封锁提供了机会。在处理后苏联空间热点问题时,俄罗斯也更倾向于引入法、德等国作为斡旋力量,以此加强同“老欧洲”的联系,从而撬动整个跨大西洋关系。

2019年“诺曼底四方”会议现场

(四)心理:大国地位的自我认同

俄罗斯对于自身大国地位的认同不完全来自于对“自我”的认识,还源于“他者”,也即对俄罗斯国际影响力的认识。在这一认同塑造过程中,后苏联空间扮演了极为重要的角色。从沙俄时代至今的紧密历史联系,使得俄罗斯在这一地区文化上取得了难以撼动的优势地位。尤其是这种优势地位在俄语的支撑下显得更为长久,更加渗透进普通民众一般认知,这也是俄罗斯将后苏联空间视作自身大国地位重要来源的文化心理依据。

尽管除了白俄罗斯以外的后苏联空间国家都在建国之初试图以本民族语言取代俄语地位,但实际上俄语仍然具有广泛受众。一方面由于苏联历史原因,在这些国家仍然生活着大量的说俄语的居民。受家庭影响,对俄语的掌握也能够形成规模不小的“代际传递”。另一方面,后苏联空间国家的教育系统已经与俄语深度融合,不论是科研还是交流都离不开俄语。此外更重要的是,俄罗斯客观上仍然是后苏联空间体量最大的经济体,俄语的普及成为对俄经贸往来和人员交流的必要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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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俄语仍然是独联体执委员会唯一工作语言 (图源@独立国家联合体执行委员会)

结 语

俄罗斯不能再失去后苏联空间

俄罗斯究竟是一个地区大国还是一个世界大国?长期以来不论是学界还是政界,对这一问题都存在不同的回答。但不论是哪一个答案,都没有否定俄罗斯在后苏联空间的强大影响力。即便它不是一支左右世界格局的重要力量,但它仍然能凭借后苏联空间的强大影响力,间接塑造全球力量格局。进一步推论,如果俄罗斯失去后苏联空间,那它失去的将是整个世界。

如此判断也非“危言耸听”,实际上俄罗斯已经面临着这一现实问题。客观来讲在后苏联空间内,俄罗斯长期处于“守势”。这也就决定了由其主导的地区政治经济一体化机构迟迟得不到根本性发展。如今的俄乌战争背景下,这种“守势”恐怕也岌岌可危。一方面是常规战争出人意料地不断持续,俄罗斯的投入越来越多却迟迟得不到满意效果,俄罗斯对外政策赖以为基础的军事手段有效性受到挑战。另一方面,对乌政策实际上是俄罗斯对后苏联空间政策的一个综合缩影。但是一个越来越西化的乌克兰显然并非这一政策的本意,俄罗斯迫切需要重新反思和构建其后苏联空间政策。不论是出于历史情感还是现实利益,俄罗斯都不能失去后苏联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