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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们讲述的第345位真人的故事

我是金子,1963年生在皇城根下,2001年移民到德国不莱梅。

有位作家说:“不幸的童年要用一生来治愈。”而我正是这样的小孩儿。

退休前,我做过六份工作,每个都很不错,但为了新的生活目标,全都被我主动请辞。有道是“不舍不得”。直到50岁时,我才终于实现小时候的梦想,成为专职作家。

我的感情经历也非常丰富,经历过四次恋爱、三段婚姻。每次走入婚姻,都想和对方白头偕老,可相爱容易相处难,只有真正在一起生活之后,才能知道这段婚姻能走多远。

所以每一段感情我都刻骨铭心,失败一次就是一次脱胎换骨,痛入骨髓。而这些坎坷感情,对于酷爱写作的我来说,同时也都是难得的财富。

(现在的我和老公)

我自小成长在北京市中心的部队大院,有一个比我小两岁的妹妹。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我家条件比起同龄人算优越的,但我记忆中的童年,却从来都没有什么快乐可言。

父亲是湖北人,曾经家境不错,但父母早亡,寄居在舅舅家。读到初中毕业,自己跟着征兵队伍走了,本来是要去抗美援朝的,但还没走到战争就结束了,他所在的部队就留在了北京。

因为是孤儿,父亲比一般人更努力,非常上进。虽然文化低,但他从来没有停止学习,转业后留在部队,做了高级工程师。

母亲是河北人,工作上也是非常的敬业,年年被评为先进工作者,“三八”红旗手。同事关系、邻里关系都特别好。但就这样两个在外面看上去很出色的人,却在家庭生活中每天争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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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我作为中欧跨文化作家协会主席发言)

我和妹妹是在父母的争吵中长大的,非常厌恶这样的环境。父母都有重男轻女的思想,所以我的成长、学习都是听天由命,顺其自然。

那个时候的父母,都不会花时间和心思去关注孩子的学习,反正不上山下乡就去当兵。

父母全天上班,平时比较忙,在家里又非常的强势,说一不二。小时候,我出去玩一会儿就会被喊回来,说不能出去疯。

其实小伙伴们也不愿意和我玩,因为总不出去,跳皮筋儿还特别差劲。每天放学以后,我就待在屋子里写作业、看书,耳边都是父母的争吵声。

我家房子西晒,白天得拉上窗帘。我看书迷了,天黑了也不知道开灯,看久了眼睛就坏了。

初中毕业就近视1000多度了,镜片像瓶子底一样。再加上我本身有点胖,看上去真的是又笨又蠢,就是现实版的丑小鸭。

( 1981年考上北师大中文系,开始了快乐的大学生活,戴眼镜的是我)

1981年,我十八岁,考取了北师大中文系,让我和父母在部队大院里名声大噪。当时满分是500分,我考了408分,在我们大院是第一个考上重点大学的,可以说是光宗耀祖了。

为此爸爸撰稿、妈妈宣讲,大会小会做报告,介绍教育子女的经验。关上门天天吵架,却被评为“五好家庭”,我觉得很滑稽。

我一直想逃离原生家庭,当时的第一志愿是北京大学,分数差一点儿没考上。上海复旦录取分数倒是够,但父母坚决反对我离开北京,我只好去了北师大。在所有人的祝贺和羡慕中,我倒头痛哭。

1981到1986年,我度过了五年快乐的大学时光,充满了喜悦和对未来的憧憬,可现实却给了我当头一棒。

毕业时,我原本被分配到了一所大学当教师,可却被别人顶替,不得不去了师大女附中(北京实验中学)教语文。那是一段因祸得福的开心日子,老师和学生都特别好,我认识了对自己三观影响非常大的同事和朋友。

(在北京实验中学当了五年教师,认识了最好的同事和学生,穿紫色连衣裙的是我)

但我总是心有不甘,因为在当时毕业的第一份工作,就代表了你的出身。人们心目中的大学老师和中学老师,身份和地位差距很大。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仓促成婚。七月份离开大学,八月份去中学报到当老师,十月份就结婚了——匆匆忙忙,只是为了逃离原生家庭的硝烟战火。

前夫是我家对门邻居介绍的,也住在我们楼。我家住五楼,他住三楼,可以说是知根知底。他在部队做军医,英俊帅气,在所有人眼里,我们的婚姻是门当户对,非常美满。

其实,命运馈赠的礼物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那一年我23岁,结婚头半年非常幸福,大概因为新鲜,都隐藏了缺点。半年后,和我们同住的公婆,开始挑起各种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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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6年10月,大学一毕业就披上婚纱,高度近视毫无神采,但身材瘦下来了)

小时候我父母只是在家里吵,和邻居同事的关系都不错。可公婆不仅是在家里互相吵,跟我们吵,还在外面和邻居吵,这种生活又让我陷入了非常苦闷的状态。

前夫易怒的本性也开始暴露,再加上公婆的争吵,家里每天硝烟弥漫,比我的原生家庭有过之而无不及。

再后来吵架升级,出现家暴。第二次打我时,正好要去电视台做节目,化妆粉都盖不住五个手指印。他第三次动手,我就果断提出离婚。

那阵子我总是忍不住偷偷落泪,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如意,完全生活在无边的黑暗里,因而不止一次地想到过轻生。

(在电视台做节目,与歌星毛阿敏合影)

分居的日子里我曾想,为了渐渐长大的女儿就和好吧,可只是周末带女儿出去玩一趟就会吵起来。两人都觉得被对方气得要犯心脏病了,所以女儿八岁那年,我们就悄悄协议离了婚。

我们当时结婚住的房子,是部队的公房,那时候也没什么财产,所以不存在纠纷,我等于净身出户,只带走了女儿。

那时候我已经从中学调到政协机关工作,离婚后将精力全都投入到工作中,进步很大,得到了领导的器重。

(在机关工作时,与李瑞环合影)

原本想再也不结婚了,可一个人生活了几年后,觉得很孤单,就想再找一个。

后来登录交友网站,认识了一个清华大学汽车系毕业的,长得端正善良,挺聊得来,他对我也是嘘寒问暖。

可忽然有一天,没有任何征兆地就没有消息了,从我的世界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很纳闷,过了好长时间他又给我打电话,问有没有人给我打电话说他的事。我说没有,他说有个女人一直狂追他,给所有认识他的女性都打过电话……原来他和我来往的同时,还有别的女朋友,这事让我很受打击。

(当年网上征婚用的照片,高居点击率榜首)

一切都是天意,上帝关了一扇门,就会为你打开一扇窗。

不久,我在网上又结识了一个在德国生活的香港人。那时我从没想过会到德国定居,因为对德国的了解,除了纳粹就什么也没有了。更没想到,在网上聊了一段时间,他就真的飞到中国来看我了。

本来说好我去机场接机,可当时我糊里糊涂给忘了。他下了飞机给我打电话,我才往机场赶。偌大的机场大厅里,只剩他一个人了。我连声抱歉,可他一句责怪的话都没有,笑得像花一样,我觉得他脾气真好。

后来我带他在北京四处游玩了几天,了解逐渐加深。有一天走到长安街电报大楼附近,单位临时有点事情需要我处理,就把他放在长安街,告诉他可以自己在附近溜达,三个小时后我们再见面。

谁知三个小时以后,我回来找他,他居然还站在原地,一动没动。他说怕我回来找不到他。我当时感动万分,有了要和他一起生活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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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37岁的我第二次披上了婚纱)

那时,他似乎具备了中西方男人所有的优点,高大帅气脾气好。2000年底我持旅游签证到德国看他,一下子就喜欢上了那里。比起北京的繁华喧闹,我更喜欢这个被同胞们叫做“德村”、“梅村”的安静小地方。

他也有一个女儿,比我的女儿大两岁,起初非常友好和谐,于是决定和他结婚。回国后我就把人人羡慕的公务员工作辞掉,车卖掉,房子租出去,同时申请德国不莱梅大学社会学系的研究生,带着女儿和所有的钱,来到德国投奔他。

我们在德国不莱梅附近一个小城市政厅举办了婚礼,他邀请了一对台湾同胞夫妇以及邻居,房东为我们念了祝词,就这样我在德国开始了第二段婚姻。

因为不会德语,在德国没有朋友,既然选择在这里生活下去,我就希望尽快地融入。但他迟迟不帮我报名学德语。我喜欢热闹,他更喜欢宅在家里,也不让我出去。有中文学校请我去教学,他却说:“这种学校还不知道能给多少钱?就像养了一头奶牛,如果卖不出好价钱,那还不如留在家里挤牛奶呢……”

(怀孕三个月,边待产边上德语课)

不久意外怀孕,我很犹豫要不要生这个孩子,毕竟38岁了,在国内已经是高龄产妇。想过放弃这个孩子,但在德国是不能随便堕胎的。

后来经过朋友们的劝说,又舍不得一个新生命,就想留下这个孩子。这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决定,也是导致我第二段婚姻迅速解体的导火索。

他认为我们年龄都不小了,双方各自都有以前婚姻的孩子,坚决不要这个孩子。在一次争吵中,他摔碎了我的手机还有女儿的DVD。

他的举动又令我想起父母、公婆和前夫争吵的样子。我害怕那种感觉,只想躲起来。于是带着三个月的身孕和14岁的女儿离开了他,在不莱梅市中心租了一个小公寓。

当时我还在不莱梅大学读书。分开之后,我们断断续续有通信。怀孕四五个月的时候,他来学校找我。我说:“我放弃一切,这么老远来投奔你……”他却马上打断我,说:“你是来投奔伊菲的(一个跟我学太极拳的德国女朋友)!”我一下子觉得再不能跟这个人说话了。

(我经常独自带儿子旅行)

他不是那种脾气暴躁的人,但是说话很伤人,每次都会直触痛处,令我止不住眼泪。所有的义无反顾都成了噩梦一场。

当时女儿已经14岁了,可以帮我做很多事,就这样在怀孕期间我一直坚持上学,直到2002年7月儿子出生。儿子出生以后,刚好有朋友来德国学习,常常帮我带孩子,让我可以继续读书。

怀孕的时候我和女儿租的公寓,只有一个卧室。儿子出生后不方便,我又搬到了有政府补贴的三室一厅。德国的消费不太高,我们每个月生活费不到一千欧元。

儿子出生以前,我几乎花光了国内带过去的所有积蓄。儿子出生以后,政府每个月发308欧元的教养补贴(发到孩子三岁为止),两个孩子的儿童金(当时是每个月159欧元),加上住房和生活补贴,生活足够。余下的还可以每年带儿子回国探亲,并且给亲朋好友买礼物。

儿子一岁多会走路之后,就离不开人了,为了带他我不得已只好辍学。德国是终身受教育的,退休后也可以上大学,当时就想,等孩子大了我再读。

(在不莱梅做单亲妈妈,我和儿子共同学习)

2003年,儿子一岁多,我们分居也近一年时,他提出了离婚,我坦然接受。但在法院看见他时,我还是难过得一直流泪。儿子归我,我们之间没有财产纠葛,所以很快就结束了婚姻关系。

婚姻失败,固然伤心,但我没有因此消沉和浪费时间。虽然为了带孩子放弃了读研,但我没有一刻放弃学习和提升自己。

在怀孕带孩子的日子里,我努力学德语,以“优”的成绩,通过了中级水平考试(可以在德语国家找工作的水平)。还在不莱梅的两所大学和一所夜大里教中文、绘画和太极,并成为德国华文报纸的兼职特邀记者。

我不是女强人,生活上一个人可以撑过去,可是在心底还是渴望有一个知冷知热能交心的伴侣。在异国他乡无数个寒冷的夜晚,我渴望有一个坚实的臂膀能让我依靠,陆续认识过几个人,但没有合适的。

(在德国住院和病友合影,生病让我再次有了成家的渴望)

2007年我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德国人,通过交流感觉非常合拍,彼此欣赏。他对我和孩子都非常好,朋友们都替我高兴,终于找到了好的归宿。我们约定交往两年,好就结婚,不好就分手。可两年期限到了,他却推三阻四。他有严重的恐婚症,只希望我们一起生活,而不愿意领结婚证。

有的朋友也劝我,四十多的年龄了,有一个爱的人就行了,何必在乎那一纸婚约呢?可我不行,我的原则是恋爱不以婚姻为目的就宁愿放弃,所以我毅然舍弃了。当然,这份长达五年的轰轰烈烈的爱情,分手也是我这一生当中最艰难的决定。

2012年我49岁,又找了一份全职工作,在中国检验认证集团的德国分公司综合部做副经理。

第二年,在网上认识了现在的丈夫老曼。他是一个特别安静的人,如果说前男友是火焰般热情,老曼则是水一样润物无声,令人愉悦。

交往时,我每天开车往返140公里去上班,周末就不想开车了。老曼就在周末接我和儿子出去玩,每次往返回200多公里,再把我们送回家,这样的体贴让我很感动。

(2013年刚认识老曼的时候,他的热情善良给儿子做了好榜样)

真正让我下决心嫁给他,是另外一件事。

我与那个畏婚男友之前分分合合五年之久,认识老曼后,他又来找我,举着钻戒单膝跪地求婚,还带我去试婚纱。我感动了,就打电话给老曼:“我们做朋友吧。”

老曼说:“我没想过和你做朋友,但我尊重你的选择。我只有一个要求,别删除我的电话,如果有一天,你过得不好,就给我打电话。”他告诉我说,人的本性是不会改变的。

真如老曼所料,我和畏婚男友最终还是分手了。一天傍晚,我接到了老曼的电话:“小马驹降生了!”就这样,我和老曼又开始联系。老曼待我儿子视如己出,孩子也非常喜欢他。他诚实善良,热爱运动和旅游,成了儿子做人的好榜样。

相识8个月后,2013年12月27号,我和老曼正式登记结婚。近十年的朝夕相处,我们琴瑟和谐,没吵过一次架,这才是我心目中婚姻应该有的样子。

(2014年7月补办婚礼,老曼乘坐马车来迎娶我)

半年后,我们又在森林酒店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婚礼。50岁,人生岁月的黄昏里走进第三次婚姻,却是我一生最辉煌的婚礼。

比我大8岁的老曼,满足了我所有的期许:英俊潇洒、幽默风趣、善良正派。当然,经济收入带来的生活条件,也是我做梦都没想到过的。

也是婚后才知道,他的收入属于德国金字塔上层,百分之十以内,现在退休少了很多,但他是能把一百万过得比一亿欧元还潇洒的人。一个女朋友常常打趣说:“老曼这样的钻石王老五,要在国内得找个什么样儿的啊!”言外之意,我一个50岁的老太婆,还带着俩拖油瓶儿……

他对我儿子也视如己出,培养各种技能和爱好,花钱方面从来不吝啬。我们跟着他旅游、健身、养马、骑马、打网球、滑雪……可惜他肩膀受伤不能打高尔夫,却全力支持我去跟朋友们打。

(现在我和老曼的日常就是到处旅游、品尝美食,非常幸福)

回首过去60年,童年的委屈,青年的逃离,爱情婚姻分分合合如同过山车。一切的跌宕起伏,却都成了我最宝贵的财富。

记得大学毕业时,同学们都纷纷报考研究生想继续深造,我却觉得读了那么多年书够了。我相信,没有生活的阅历,写不出东西,成不了作家。但没想到上天给我的是这样崎岖坎坷的生活经历。有人说:”
你这几十年,活了别人好几辈子。”

如今,我已经完成了两部著作,把20年来碎片时间写下的博客、散文随笔等,集结成《从皇城到梅村》,五年刻骨铭心的恋情凝结成一部长篇小说《远去的红帆船》。以此跟朋友们分享我的人生故事:风雨之后是彩虹,人生不怕从头来!2019年还被选为中欧跨文化作家协会主席。

我在摸爬滚打中,变成了自己最喜欢的样子。现在经常这样介绍自己:我的日子是倒着过的,幸福的“童年”五十岁才开始……

【口述:金子】

【编辑:目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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