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大力支持过叶利钦、担任过全俄电视广播公司总裁的波普佐夫说:“叶利钦从来不是民主派,他只有为自己夺取权力时才使用民主的概念。等他大权在握时,便不再需要民主的外衣,他独裁者的真面目就完全暴露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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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行命令吧

早晨7点左右,俄罗斯捷米罗夫师的10辆坦克和20辆装甲车开进莫斯科白宫区域。

与此同时,摩步师、空降师、特战旅也到位。

他们接管了先前在此处维持秩序的俄罗斯警察,对“白宫”(苏维埃宫,俄罗斯最高苏维埃所在地)的立体攻击链形成。

这场战斗的策略是这样的:

坦克射击震慑据守在“白宫”里的人;

然后空降兵为特种部队构建掩体;

之后,“阿尔法”特战队实施最后打击。

1993年10月4日,持续了两周的俄罗斯总统叶利钦和俄罗斯最高苏维埃之间的冲突,到了最关键时刻,战斗和死亡似乎已经不可避免。

10月3日晚上凌晨,叶利钦就在电视上宣布了莫斯科进入紧急状态,随后发布关于“保障莫斯科紧急状态制度的紧急措施”。

事实上,按照叶利钦的命令,军队应该在更早的时间进入白宫区域。

可是到了10月4日凌晨,部队没有丝毫移动的迹象,在克里姆林宫小睡了一会儿的叶利钦有些着急。

他在回忆录里描述了这一时刻:“当看到部队没有按照命令前来时,我知道国防部长格拉乔夫那边肯定出了什么事,包围白宫的部队两个小时之前就应该到位,而实际上他们连莫斯科都没有进来,格拉乔夫通过电话告诉我,军队不干预政治。”

军队不干预政治。

俄罗斯国防部长格拉乔夫来到了克里姆林宫,他站在叶利钦面前,看着他的眼睛说道:“老叶,我可以同意参加攻占白宫的作战行动,但必须有你的手令。”

因为格拉乔夫知道,军队向自己的人民代表开火,这不是军人可以担当的责任。

叶利钦久久无言,他看着格拉乔夫,眼里掠过一丝愤怒的杀意,他似乎在威胁和感召格拉乔夫。

格拉乔夫受不了来自叶利钦的死亡凝视,把视线移到一边。

我不看你,你就吓不到我。

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氛围下,叶利钦还是没有开口,不过他走到了办公桌前,签署了总统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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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事情还没有结束,即便有了总统令,执行最后攻击任务的特种部队,“阿尔法”指挥官要求面见叶利钦。

叶利钦向着在三楼大厅等待的军官走去,思绪中有着担忧、不安、和无望的愤怒。

他没有扯皮,直接问道:“你们准备好执行总统的命令了吗?”

回答他的是沉默。

面对这支精干部队的沉默,叶利钦感到可怕。

过了一会儿,叶利钦大声问道:“那你们用另一种方式回答我,你们拒绝执行总统的命令吗?”

还是沉默。

叶利钦最后说了一句:“执行命令吧。”

随后向门口走去。

总统的命令最终传递给了每个士兵,在后来的调查中,众多当事人回忆:

可以确定,不留活口这个命令确实存在,至少是针对动乱领导人的。

大约上午10点,坦克开始炮击最高苏维埃驻地白宫。

战争和死亡,由此将不可逆?

戈尔巴乔夫挖的坑

1989年5月到6月,苏联召开了第一次人代会,标志着苏联改变了国家权力结构。

人代会成为最高国家权力机关,最高苏维埃成为常设机关——议会。

简单来说,戈尔巴乔夫瓦解了苏共权力,把苏共中央的权力转移到了苏联最高苏维埃,并设计了总统这个职位作为最高行政首脑。

独立后的俄罗斯也套用这一制度。

但是,这个制度的权力关系并未理清。

首先“一切权力归苏维埃”,然后又是“总统制”——问题就在于,这种民主制度框架下,究竟是“总统制”民主制度,还是“议会制”共和制度?

戈尔巴乔夫搞出这一套后,还未来得及面对这个问题,苏联就被他折腾没了。

现在,这一问题是叶利钦必须要面对的,也是必须要解决的。

他必须解决“立法权”和“行政权”,谁才是最高的国家权力。

显而易见,叶利钦没有丝毫犹豫选择了“总统制”,但俄罗斯最高苏维埃主席哈斯布拉托夫肯定会选择“议会制”。

矛盾就此而来。

1992年底,叶利钦实在顶不住高达2600%的通货膨胀率,断然放弃了“休克疗法”这一经济改革政策。

“休克疗法”导致了俄罗斯经济的极度困乏,加上这个政策本就是叶利钦独断专行产生的,让最高苏维埃的领导人从1991年八一九事件叶利钦的支持者,逐渐变成叶利钦的反对者。

作为把戈尔巴乔夫拉下马的成功挑战者,叶利钦现在遇到了自己的挑战者哈斯布拉托夫。

可以说,俄罗斯独立的头两年里,俄罗斯一直处于最高国家权力未定的真空期。

那叶利钦和哈斯布拉托夫会通过智慧、民主、协商的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吗?

显然不可能。

一开始是不配合,叶利钦提名的副手人选,哈斯布拉托夫领导的“议会”竟然前后三次都未能通过。

然后是架空,叶利钦提交了新宪法的草案被“议会”拒绝,而且哈斯布拉托夫还要求:一切重要的政治、经济活动,都要在议会的监督下进行。

这意味着,在事实上叶利钦已经失去权力。

叶利钦的反击

面对咄咄逼人的哈斯布拉托夫,叶利钦开始反击。

他决定效仿戈尔巴乔夫,举行全民公决:决定是否采取总统制。

但遗憾的是,哈斯布拉托夫根本不给叶利钦机会,最高苏维埃召开的人代会拒绝批准举行全民公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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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9月,两派权力斗争进一步升级。

9月1日,叶利钦宣布解除鲁茨科伊的副总统职务。

9月3日,最高苏维埃通过决议,否决总统有关解除副总统鲁茨科伊职务的命令。

9月18日,俄罗斯联邦委员会成立,准备取代最高苏维埃。

双方你来我往,你提议我否决,你否决我批准。

终于叶利钦忍受不了哈斯布拉托夫的调戏了。

1993年9月21日,双方摊牌了。

俄罗斯总统叶利钦签署了1400号总统令:解散议会。

21日晚8点,叶利钦宣布中止俄罗斯人代会和最高苏维埃的全部权力,并宣布俄罗斯联邦新的立法权力机关联邦大会的选举将在12月11—12日举行。

这些措施无疑是要摧毁哈斯布拉托夫和鲁茨科伊的权力基础。

哈斯布拉托夫立刻还以颜色,他在白宫召开全体成员的紧急会议,宣布叶利钦的讲话是一个政变。

晚上10点,最高苏维埃主席团通过一项“关于立即终止俄罗斯联邦总统叶利钦的权力”的决议。

同时,俄罗斯宪法法院也召开紧急会议,以9:4的投票结果裁定叶利钦的命令违宪。

最高苏维埃也根据宪法法院的裁定做出以下结论:叶利钦的总统职务自动撤销,权力移交给副总统鲁茨科伊。

晚上11点,鲁茨科伊宣布接任俄罗斯总统,并任命阿恰洛夫上将为国防部长。

9月23日晚10点,第十次非常人代会开幕。

但是,白宫被切断了电话和电源,于是莫斯科涌来了大批市民保卫白宫。

其中还有警卫部队成员,他们携带了大批枪支。

于是,最高苏维埃代表们坚守在他们的办公地点——白宫。

这个曾经叶利钦向戈尔巴乔夫发动攻击的地方。

在双方对峙加剧、武装冲突一触即发的情况下,俄罗斯宪法法院院长德米特利耶维奇在9月24日提出双方各退一步:

“老叶你撤销了解散议会的命令,老哈你也让议会撤销罢免老叶总统的决议,咱们组个局坐下来好好谈谈,万事和为贵嘛。”

这一建议得到了很多政治力量的支持,俄罗斯东正教大牧首阿列克谢二世也奔走于叶利钦和哈斯布拉托夫之间,呼吁俩人举行和谈。

10月1日,叶利钦接受了和事佬的建议,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走到流血冲突那一步,于是同意和谈,不过老哈他们必须无条件撤离白宫并交出武器。

为了表示诚意,叶利钦给白宫恢复了供水供电。

但是哈斯布拉托夫和鲁茨科伊坚决拒绝叶利钦提出的“必须无条件交出武器”的条件。

交了武器那不就是洗白了等着你叶利钦来宰吗?

于是,有了文章开头那一幕:10辆坦克和20辆装甲车开进白宫区域。

炮打白宫

1993年10月4日清晨,军队包围了白宫。

军方也曾以“军队不干预政治”为由,企图拒绝执行叶利钦武装夺权的行动。

包括国防部长格拉乔夫,“阿尔法”指挥官在内都曾表现出了抗拒。

但在最后发动攻击之前,叶利钦的马仔们从国家货币发行局支取了120亿卢布。

虽然“休克疗法”让卢布贬值,但苍蝇腿也是肉。

这笔巨款都有着奇怪的收款人,全部都是参与此次围攻白宫的士兵。

后来俄罗斯记者调查显示:这笔钱是分发给参与10月3-4日事件的所有军人的军费,列兵一次性支付10万卢布;军官一次性支付20-50万卢布;12名攻打白宫的坦克兵每人500万卢布……这是一份漫长的名单。

用自己的军队攻击自己人民的代表,不可能有正义。

但是,有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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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10点,坦克开火了,战争和死亡似乎已经来了。

任何国家发生血腥冲突的时候,历史的旁观者都希望奇迹出现,但一般奇迹都发生不了。

很意外,叶利钦这次震惊世界的炮打白宫事件,结局却算得上有奇迹发生。

坦克不断朝着白宫开火,军队和忠于议会的护卫队展开激烈交火,几个小时后,白宫里的几千人中有142人死亡,300多人受伤。

这和叶利钦下达的“不留活口”命令极不相符。

最高苏维埃人民代表安德罗诺夫记录了为什么会有奇迹发生:

坦克开火后,双方攻防战持续了几个小时,白宫的二楼平台上出现了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和两个军官,其中一个军官对着哈斯布拉托夫说:我是“阿尔法”反恐特战组组长,我们奉命攻打白宫,得到的命令是全歼你们,因此你们最好立刻投降,距离“阿尔法”开始攻击只剩20分钟了。

军官继续说道:我们不想打死自己的同胞,可如果你们继续抵抗,我们只能执行命令。因此,我请求你们尽快屈服。

最终,面对外有坦克大炮,内有“阿尔法”特种部队的极端劣势,白宫里的代表们接受了“阿尔法”军官的建议,放弃了抵抗。

俄罗斯总检察院在这起事件的刑事案卷里确认:这起冲突死亡者不少于140人,伤者不少于348人。

由于俄罗斯最精锐的特种部队“阿尔法”军官的个人努力,叶利钦“不留活口”的目标没有达成,避免了更多的死亡。

这是历史肮脏处最为闪光的一瞬间。

民主的进程不仅会有争吵,还会有死亡,这就是成本和代价。

超级总统制

1993年10月4日下午18点,俄罗斯最高苏维埃主席哈斯布拉托夫和俄罗斯副总统鲁茨科伊等领导人被逮捕。

俄罗斯联邦新的议会成立:由450名代表构成的国家杜马,178名代表构成的联邦委员会。

1993年12月12日,新议会决议通过了叶利钦提出的“新宪法”,俄罗斯确立了总统制。

新宪法扩大了总统的权限,并大大缩小了议会的权力,至此叶利钦彻底铲除了苏维埃制度留下的遗迹,建立了一个带有浓厚专制色彩的资本主义专制制度。

即便是最克制的政治分析专家,都会如此表述俄罗斯的新宪法:“1993年宪法”确立了一个严重失衡的权力分立体制,它建立了一个权力极为强大的总统职位,不仅意味着俄罗斯是总统制而非议会制的国家,还意味着这是一个超级总统制的国家。

在坦克大炮的加持下,叶利钦和他的总统制民主获得了胜利。

以武力确立了“超级总统制”,用制度赋予了俄罗斯总统这个职位强大无边的权力。

但在叶利钦时代,他却是一个孱弱的总统,这很反讽,却很现实。

在他为民主制度拼杀之际,寡头们凭借“休克疗法”崛起,这也是叶利钦自己造的孽。

叶利钦第二个任期的主要竞争对手是俄共领导人久加诺夫,如果叶利钦下台,这些寡头和新兴的市场经济必然灰飞烟灭,因此寡头们联合发力,保住了叶利钦的第二次总统选举。

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叶利钦只能对他们好言相劝:

好好赚钱就行了,别插手政治。

但七大寡头已经习惯了呼风唤雨的感觉。

因此在叶利钦第二个任期内,寡头的影子出现在俄罗斯的方方面面。

直到他的接班人普京上位。

灭车臣,杀寡头。

大权在握,宇内无敌。

当了总统当总理,当完总理继续做总统。

哎,就是玩。

叶利钦打造的“超级总统制”简直是为普京量身定做。

大帝真正诠释了什么叫超级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