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个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我离开县城，来陕西教育学院中文系本科进修。而今陕教院已不复存在，完全改制。
陕西教育学院位于南郊小寨附近，正门左前方是陕西历史博物馆。周边高校环绕，东边及东南边有西安公路交通大学（现并入长安大学），西安工业学院、西安文理学院，西边不远处西安建筑学院、西安冶金学院、西安音乐学院等，南边有陕西商贸学院、西安统计学院、陕西财经学院、陕西师大、西安石油学院等。
当时在陕西教育学院学习进修的，基本上是来自陕西省各市县区的在职有编制的中小学教师，也有县市党校，教师进修学校的老师。年龄大多数在30岁以下。
■ 西安街景 | 拍摄：雍莉（Kattebelletje）
刚入学的头两个月，许多人兴奋得每天聊到深夜一两点，聊当地现状、脱产进修如何被阻拦等，课余则三五成群，去蹓大街，参观名胜古迹。
从聊天中获悉，全省各地市县乡的教师，确实很多人都渴求来西安进修，但因种种原因未能如愿。
为什么中青年教师热衷到西安脱产进修？来西安进修可以大开眼界，增长见识，提升素养，也可寻求更好机遇。这也是许多教师不愿去当地市教育学院进修的原因。
然而，许多人脱产进修之路却并非一帆风顺，甚至历尽曲折。因为这里涉及到脱产进修期间的工资福利待遇及其他问题，在此不再赘述。
在此，我仅举三例，从这些故事中管窥当年在职教师脱产进修一事的艰难和复杂，以及二十多年前我国社会、政治、经济、教育风貌。
■ 《阳光灿烂的日子》剧照
第一个例子，是我的亲身经历。
我在关中某乡，当时已通过自考获取大专文凭，想去省上脱产进修本科，去咨询乡上教育专干时，他打着官腔对我说，脱产进修需工作满三年，本人写申请，首先经本人所在学校校长同意，其次需经乡镇同意。而我们乡镇对教师脱产进修一般并不支持，希望在职进修，参加函授、自考，不影响工作。因为教师工资当时是由各乡镇包干发放的，财权在各级乡镇。
此外，教育专干还对我又泼了一盆冷水：按照国家教委要求，高中教师要求本科学历，初中和小学对应的是大专、中师学历。而各乡镇只有初中和小学，因而对教师要脱产进修本科，须经县教育局批准，乡镇无权审批。脱产带薪进修本科一般只针对高中在职教师。
抛下一连串冰冷冷的话语，他面无表情地离去，留下我愣在原地。时光荏苒，二十多年岁月流逝，人到中年，回首往事，我只恨自己当时太愚笨，不开悟。当时刚参加工作，社会经验欠缺，不懂变通，好认死理，又看重眼前利益，鼠目寸光，斤斤计较，不懂四两拨千斤的策略，遇到困难易于沮丧。
当时我刚刚二十，酷爱学习，积极进取，做梦都想上大学。为了实现十三朝古都西安的求学之旅，为了大学梦的早日落地开花，我后来又四处打点，求情送礼，说好话，赔笑脸，钱没少花，功没少费，还耽误了时间，得不偿失。
■ 图源网络 | 图文无关
第二个例子，来自和我同宿舍有一个汉中某乡镇小学教师。
他叫邹方成，他给我讲了争取乡镇同意来西安进修的过程。他这一路走来颇为艰辛曲折。其不改初心、不屈不挠之毅力亦令我佩服。
他说，起初，他申请来省教院脱产进修，被镇教育专干一口拒绝。但他并不灰心，继续努力工作，铆足了劲，全力以赴，一心扑在教学上。连续三年，他所带的小学毕业班六年级语文，每次统考成绩在全镇独占鳌头，并多次承担全镇小学高年级语文示范课、观摩课的教学工作，本人也被提拔为小学教导主任，并协助校长，为创建市县示范小学、镇中心小学立下汗马功劳。
三年当中，他每年都争取，镇教育专干的态度一次比一次好，语气也越来越随和，由拒绝到规劝、挽留、不舍直到最后不好意思，不得不放行。
■ 图源网络 | 图文无关
第三个例子是来自安康某县的李同学。
他在政教系，高我一级，当我给他讲述我们县乡是如何狭隘、庸俗、蛮横、自私地阻挠教师脱产进修，而我又是如何历经艰辛曲折才突围而出的经历时，看我受制于人满腹牢骚唉声叹气的样子，他则一脸轻松地呵呵笑了。
李同学给我简要讲了他的故事。听了他的故事后，我自愧不如，佩服的五体投地，感叹不已。
当时，他们县每年要求脱产进修的教师太多，而又工资照领，县乡财政压力、教育工作压力相当大，县、乡领导为此很头疼。
不让去吧，似乎不合情理，别人积极要求学习进修，努力提升专业知识，提高学历，以便更好地工作，有什么不对？
国家教委当时也对中小学教师的学历达标提出明确要求，并拓宽渠道鼓励教师进修。这是国家层面。而从教育质量方面来说，师资水平上不去，教育质量上去也很难。而师资水平要提升，学历达标，学习进修是前提、关键。
但是，如果顺水放船，不加限制，满足大家学习进修的愿望，放任出行求学又会导致留下来的在职教师人数不足，加重其工作负担，使其超负荷运转，这又招致这部分因各种原因不能去省市脱产进修的教师的不满和怨言。所以，当时领导也左右为难。
为了一碗水端平，县上规定，在职教师一律不得脱产进修，允许在职在岗进修。这一下子，县上许多想脱产进修的教师看到教育局发文后，都傻眼了。于是，许多人也死了这条心，只得老老实实参加在职进修，报考函授、电大、自考等。
就在大家都“山重水复疑无路”、偃旗息鼓之际，李同学却从山重水复之中看到“柳暗花明又一村”，毫不气馁，他在高中托关系参加了当年成人高考本科段考试，学习形式注明为函授。就这样，他绕开了县上的监管。在考试成绩揭晓后，他又给省招办打电话，要求把学习形式由函授改为脱产。这个似乎不难。
接到省教院政教系本科脱产录取通知书后，一些人很困惑，县上明文禁止脱产进修，这家伙如何捣鬼，竟然接到脱产录取通知书？另一些同事等着看热闹，还有另一些人认为他白忙活了几个月，劳而无获，虽然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最后还是走不了。县上已下发文件，政策怎么可能为他一个人破例？真是顶风作案，胆大包天，痴心妄想！
九月份新学年开学了，让许多老师大吃一惊和纳闷的是，李同学并没有来校报到，而是如愿以偿去西安脱产进修去了。
那么，李同学是如何攻关成功的呢？原来，在接到录取通知书后，李同学直接找到主管教育的副县长，面对副县长，他不卑不亢，大胆陈情自己备考一年复习的艰辛，对进修深造的热衷，以及自己的人生追求及梦想。他说：“您看我好不容易报上名，试也考了，也考上了，如今录取通知书也来了。全县也就只有我一人去脱产，又不是过去每年好多人都去脱产，许多人都不知道，能否破例放行？”说完，李同学把自己带的价值不菲的高档烟酒呈送副县长。副县长沉吟了一下，觉得李同学一番言辞入情入理，与其卡住不放，还不如顺水放船，人情、面子、礼物都有了。就签字了。
李同学确实胆识过人，智慧非凡，这非一般人可比拟。李同学的人生经历，也印证了一句话，机遇只垂青于有准备的头脑。因而虽无深交，但他一席谈话我留下深刻印象。
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与这两个优秀的同学再无任何联系，也不知他们日后的人生又是如何。
作者 | 秦泽 | 陕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