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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岁的孙志成坐在迈巴赫轿车的后座上,看着热闹的街景。

已经十九年没回来了,他看着窗外的广州,心想。

十九年前,广州最高的楼还不是电视塔,而是391米的中信广场。

那一年的天河客运站,大街上都是拉风的五羊摩托车,房价每平米不到4000元,谁也没想到它会成为CBD。

而十九年前,他还是个穷保安,若不是因为那个小保姆的一句话,他也不会有今天。

这件事就从2003年说起。

那一年,21岁的孙志成从老家重庆坐火车来广州打工。

出了站台,他傻傻地看着大大的健力宝和周润发代言的“百年润发”洗发水的广告牌,外头全是人和红色的捷达出租车,还有很多人拿着宾馆和指路的牌子,说话是带着广州腔的普通话,也有一堆一堆的旅客坐在广场上打牌,路边流动摊贩售卖着萝卜、牛杂和鱼蛋。

那个时候街上还有电话亭,不过人们都已经开始使用手机了,一般只有诺基亚和摩托罗拉两个选择;

商场的屏幕上播放台湾综艺《我猜我猜我猜猜猜》,流星花园第2部收视惨败。

流星花园,正是因为第一部的流星花园,孙志成学着道明寺开始留长发。

还有呢,2003年,陈奕迅刚刚唱起了《十年》,周杰伦出了第三张专辑,满大街音像店都在播放周传雄的《黄昏》。

孙志成一路走一路看,来到了嘉盛小区的物业办公室门口。

他老家有个熟人叫老田,看上去像是混得很有门路的那种,为他在广州找了一份工作。

老田是个四十多岁的胖子,穿着一身物业制服,他非常喜欢敬礼,是那种很不标准的,碰到谁走过来都敬个礼。

他是食指中指捏着,放在眉毛上有力地挥了一下,给孙志成敬了个礼,“你爸爸交代的,我都安排好了,你就做个保安吧。”

“保安?”孙志成愣了一下,他可没想到自己来广州居然是做一名保安。

“哎呀,后生仔,什么都要从头做起,急不得,现在竞争很激烈啊,这是广州啊,大学生满大街都是,后生仔,你会开车,可以帮人家停车啦,放心!只要好好干,我的位子迟早都是你的。”

老田是小区物业公司主任,他安排保安工作,工作分为早班和晚班,每个班12小时。

上早班的人先去帮大家买好早点,肠粉生滚粥鲜虾竹升面,泡好茶,然后开始一天工作,指挥倒车,每层楼检查电房,上天台查水箱,有人分烟,就抽烟,有人吹水就跟着聊天。

晚班就是窝在保安亭里看电视,广州人是说粤语的,看TVB连续剧的。

吴镇宇演了第一部《冲上云霄》,林峯开始崭露头角的《律政新人王》,还有佘诗曼的《帝女花》,学粤语最好的办法就是看TVB。

孙志成也就是从那时开始慢慢会听广东话,他看着电视中的爱恨情仇。

广东人没事就喜欢打麻将,小区的停车场有一个小房间,开了两桌,每天都有居民下来打麻将。

有一天人不够,老田自己手上也在打,就让孙志成去另一桌,他说:“没事,你随便打,输赢我们一人一半,年轻人,要学着历练历练。”

其实老田了解过孙志成,孙志成小时候特别崇拜赌神周润发,也钻研了一段时间麻将,年轻人脑子都好使,麻将打得不错。

有一个女孩坐在孙志成的对面,大约也是二十来岁,短发,穿着一件橘红色的衬衫,牛仔裤,旁边放着一个菜篮,里头有一篮菜。

她叫江一梦,是一户小区住户的兼职保姆,就是负责买菜煮饭做卫生的。

“碰!”

“胡!”

“自摸!”

江一梦说话很好听,而且在胡牌的时候笑起来特别好看。

不知道为什么,孙志成从第一次见到江一梦开始,就很想看见她笑,况且他麻将打得真的还可以,就拆了八条六万丢过去。

“清一色!”

“小三元!”

“大四喜!”

那天江一梦笑到脸抽筋。

而接下来一段时间,孙志成转成早班,就会经常见到江一梦。

每次都是在早晨六点的时候,江一梦会提着一篮子的菜回来,孙志成找了个机会和江一梦聊天。

他问江一梦:“你麻将怎么打得这么好?”

江一梦说自己是网上打牌学的,也只有那次和他打赢得最多。

随后江一梦就问孙志成平时有什么爱好?孙志成说自己是从外地过来的,在这里也没什么朋友。

然后江一梦说,那下班的时候可以到网吧去上网。

于是孙志成就去网吧办了一张卡,而江一梦就是网吧的网管,办卡是有抽成的。

江一梦每天上午去买完菜煮好早饭做完卫生之后,就去网吧兼职,之后到了下午回家睡觉,晚上又找个酒吧兼职,在酒吧卖啤酒。

他们每天都会在网吧碰面,江一梦在吧台用电脑学打麻将。

2003年,腾讯QQ游戏诞生。

孙志成在电脑上看一会儿Flash短片,那一年火了《东北人都是活雷锋》,之后他上BBS看看帖子,看看70后和80后怎么在评论区对骂。

2003年,70后开始奔三,85后还未成年。

过了几天,又来了一个人来网吧找江一梦办卡,是个男的,穿着烫得非常平整干净的POLO衬衫,灰西裤,背着一个蓝色书包。

他的头发是寸头,年龄大约二十五岁。不过他脸上经常出汗,手里拿着一条格子花纹的手帕,说话也是结结巴巴的:“妈妈......妈妈让我早点......回家。”

这个男的名叫苏大红,而江一梦就是苏大红家的保姆。

苏大红和妈妈一起住,他患有轻度智力障碍,不过生活自理没问题。

他在一家他妈妈介绍的外贸公司上班,平时就是复印复印文件,送送报关单之类的,每天中午下班有两个小时休息。

“你应该多交交朋友,上网好啊,可以认识很多人。网友,你知道吗?网络让很多完全不认识的人都会成为朋友,这个世界将来是属于网络的。”江一梦一面说着,一面把苏大红带到座位上,交给孙志成。

从此后,网吧里,这三人常常泡在一块,孙志成带苏大红打游戏,玩刚流行两年的《传奇》。

从矿区到玛法大陆,还加入了葬爱家族,他俩在网吧里一个个袖子卷起来,露出胳膊,“冲啊!葬爱家族攻下沙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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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江一梦神神秘秘地拉着孙志成去了广州批发市场,他们买了一大堆荧光塑料棒,还有各式各样的饮料香烟。

江一梦对孙志成说:“今晚,我们干一票大的。”

当天晚上,他们去了天河体育场,是BEYOND乐队的演唱会,成立20周年首次在广州开唱,一共吸引了三万名乐迷参加。

他们抱着一大堆饮料和荧光棒在演唱会场外头,孙志成叫得很大声,“可乐香烟爆米花荧光棒!什么都有!快来买快来看了啊!”

江一梦吹着哨子喊着,“黄家驹,我永远爱你!”

所有买来的东西都翻两番卖了出去,一共赚了2000元,江一梦很兴奋,她亲吻着钱说着,广州,广州。

19:20分演唱会开始,他们没买票,但是给了看门的100元溜了进去。

他们站在最远的过道上,看着万人挥舞着荧光棒,舞台造型就像是一艘巨大的梦飞船。

黄贯中的吉他玩得出神入化,黄家强的贝斯弹得如痴如醉,叶世荣的架子鼓打得有型有款,他们三人唱着《海阔天空》《光辉岁月》《真的爱你》。

巨大的屏幕上不断播放着黄家驹的录像视频,仿佛从未走远,仿佛就在身边。

江一梦在刚才叫卖的时候嗓子已经喊哑了,不过仍是一首首地唱着歌,唱着唱着就哭了。

直至演唱会散场,人走得一个不剩,现场是一片狼藉,她和孙志成坐在巨大孤独的体育场中,看着舞台上被拆除一半的梦飞船。

“你知道吗?我是一个孤儿。”江一梦说,“我从小就住在福利院,我无时无刻都想要从福利院出来,不是说福利院不好,只是我不喜欢那种压抑,我想要有一个家,一个只属于我的地方,所以我这么拼命地做事,就是在存钱,存钱买房,不过广州的房价好贵哦,要三千每平米,你知道三千每平米是种什么感觉吗?我一天做保姆每天要洗十几个碗,拖一个小时地,在网吧卖几十张点卡,在酒吧卖几十打啤酒,一个月赚四千多一点,存三千。五年之后,房价最多升到三千多一点。”她站起身,“我一定能存够钱买一间六十平方米的房子!”

“加油!努力!”她叫着,而后问孙志成,“几点了?”

“十一点十一分。”孙志成看了看手表。

“哇!赶快许愿。”她拉着孙志成,看着星空,闭上眼,口中念念有词。

孙志成不解:“十一点十一分有什么含义吗?”

“你不觉得这很神奇吗?1111,四个1,谐音‘要’,所有的‘想要’都汇聚到了一起,那么愿望就一定会成真。”

孙志成记住了那晚江一梦所说的话,记住了1111,以及在十一点十一分的星空下,她那张纯真青春的脸。

时光继续这样过去。

三月的时候,美国对伊拉克战争爆发,萨达姆政权被推翻。

四月的时候,香港艺人张国荣跳楼去世,三峡大坝蓄水,神州五号升天,之后梅艳芳也走了,黄伟文作词《夕阳无限好》写道:多经典的歌后,一刹眼已走。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每一个特别的日期每一个过去,都会加一个名字,让怀念徒有其名。

江一梦每天都是在工作中,她基本都是不休息的,按照她所说,在广州只要肯拼,处处是机会。

到了周末,她会去北京路发宣传单,她会喊来孙志成和苏大红帮忙。

她把一叠阿里巴巴的传单递给孙志成和苏大红,说:“我介绍一下这家叫做阿里巴巴的公司,他们做的是线上交易,刚成立不久,就是在网上卖东西,衣服裤子,食品什么都可以。”

“这怎么介绍啊?!”孙志成不解,“哪有人在网上卖东西的,又看不着又摸不到,这会有人买吗?”

“这就别管了,那个马老板给钱了,我们就使劲儿吹好了。”江一梦说。

“怎么吹?”

“就说这公司将来一定能火,现在在网上开店都是免费入驻的,过几年每个网上店铺都会升值到几千元,转手卖了都合算什么的吧,将来还会在美国上市。”江一梦自己也想不出来了,这吹得确实超出了她的想象。

而后她一人去了路口,把传单塞进一辆一辆开过来的车里。

苏大红和孙志成在街上给行人发传单,苏大红心不在焉的,一面擦着汗,一面看着江一梦的背影。

苏大红是喜欢江一梦的,同时他也知道孙志成喜欢江一梦,他对孙志成说:“你......你也喜欢江一梦是吧?”

“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孙志成很诧异。

“我......我只是智力障碍,不是傻子。”苏大红一字一句地说,“我......我知道什么是喜欢,我......我也知道什么是朋友。”

他指了指孙志成,“我们,是朋友。”

他继续说,“我......我们都喜欢......江一梦,怎么办......”

孙志成看着苏大红,他脸上的表情很认真,虽然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幼稚得像一个小孩。

苏大红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孙志成也没有。

而后苏大红说道:“你......请我吃一碗......萝卜牛杂。”

他们要了两碗牛杂,两碗鱼蛋,大太阳下,二人坐在椅子上吃着,吃完之后,苏大红对孙志成说,“那......你......请我吃了牛杂,我...就不和你抢了......你抓紧......”

他对着孙志成笑了一下。

望着江一梦的背影,孙志成确定他是喜欢这个女孩的,他会心动,会想念,会想念到夜不能寐,辗转反侧。

这就是喜欢,他决定开始追江一梦。

当天晚上,孙志成买了一束花去江一梦上班的酒吧找她。

进去后他看见江一梦穿着红色皮衣和短裙坐在座位上和客人喝酒划拳,那个客人一直灌江一梦喝酒,手还伸到了她的裙子里。

孙志成冲上去给了那个客人一拳,两人打起来,江一梦在一旁跺脚大叫,“孙志成,你给我出去!”她急起来,一啤酒瓶砸到孙志成的头上。

孙志成的头上流血了,他也愣住了。

之后没什么大事,简单包扎了一下,二人到了酒吧后巷,江一梦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抽了口,她说:“孙志成,你知道吗,刚刚我拿啤酒瓶砸你,是我的本能反应。”

孙志成看着江一梦,看着她化了很浓的妆,看着她嘴里喷出的淡淡的烟。

“这个客人在桌面放了一叠钱,只要我能喝完那钱就是我的了。而后你过来,我本能地害怕你把这件事搞砸了,我害怕我都喝了十几瓶了,会什么都没有。”她用手揉着太阳穴,头很痛。

“就为了那一千块吗?你就让他把手伸到你裙子里?”

“你不要瞧不起钱,我这么拼命地赚钱,就是因为我真的穷怕了。”她的脸上纠成一团,“我没有任何靠山,我连我爸妈叫什么都不知道,我只能靠我自己,我无时无刻地没安全感,我还有心理障碍,我每天都要去柜台机查自己有多少存款,一遍又一遍,只有钱能让我觉得安全,你知道吗?!”

她流下眼泪,看着孙志成,孙志成将江一梦抱在怀中。

这是他第一次抱江一梦,而后他们亲吻对方,这是他们的第一次接吻,但却不像想象中那么美好,反而有一种特别无力的感觉。

四处闪烁着各式各样的霓虹广告牌,他们的爱情在五光十色的繁华之都广州,忽然开始了。

他们开始谈恋爱,也经历了一段偷偷摸摸的过程。

江一梦不想公开,两人每天就在小区里眉目传情,在网吧看来看去,以为全世界都不知道,其实全世界都知道。

知道了以后也就不装了,恋爱让人开心,下班后他们会去看戏逛街,仿佛每天都要粘在一起。

不过江一梦真的每次约会的时候都很累,因为她每天要打几份工。

他们去越秀公园,江一梦将头靠在孙志成的腿上,几秒钟就传来了呼噜声。

孙志成双腿感受着江一梦的重量,他也变了,变得节省了,不去网吧了,找了份兼职,在洗浴城上大夜班,帮客人拿毛巾开柜门。

他们都开始存钱,不过每次路过商店橱窗,都会有一种不堪一击的感觉。

漂亮的首饰他花几个月工资都买不起,广州就是这样,大城市就是这样,富的流油,贫的辛酸。

过了不久,他们等到了一个机会,广交会开始了。

每年的广州都会举行广州商品博览交易会。

广州交易会分为三期,耗时共一个月,从小商品、服饰、家具到大型工业机械设备什么都有,全球所有的买家都会汇聚在广州。

这是一个赚钱的机会,因为所有旅馆的房价都会升3倍。

江一梦找了一个宾馆,宾馆答应300一天的房价让江一梦包一个月,前提是不能退,必须全额付款。

江一梦算了一下,300元的房她随便倒卖一下都最少能赚一倍。

她很兴奋,对孙志成说,“这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她拿出了自己存的两万元,孙志成只有五千,江一梦又去借了两万,是找她雇主,也就是苏大红妈妈借的。

她用四万多元租了五间房,那个时候还不需要身份证实名登记,她拿着五间旅馆房间的钥匙,写好中文法文英文韩文日文的广告招牌,和孙志成兴冲冲地去了机场。

只不过,他们没有想到2003年的广州——出了意外。

2003年一种名为SARS,俗称非典的病毒蔓延全球,很多买手公司因此取消了去广州的行程,所有的宾馆都没什么人住,都空了出来。

他们在机场等了三天,房租一降再降,也只零零散散地接了几个短住的单子。

他们回到宾馆,躺在这装修得算是“豪华”的房间。

“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住过300元一天的房间,现在可好了,我可以住上一个月。”一滴眼泪从江一梦的眼角流出,很快被擦去。

“这才第一期交易会,还有二期,三期,说不定到那时,非典就过去了。”孙志成摇着江一梦的胳膊,“我们还有机会的!”

“没用的。”她闭上眼,她是真的累了或者困了,或者这一刻什么都不想不理。

她解开衬衫的扣子,将孙志成扑倒,用手指甲陷入他的后背,他们有了这不算美好的第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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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江一梦在雇主家做卫生,在房间里拖地板,拖着拖着,眼泪就流了下来,这个时候,苏大红的母亲林娟夷看到了。

林娟夷五十出头,富态端庄,丈夫是个船长,十年前出海死后留下了几套房,靠着收租,林娟夷将苏大红养大。

林娟夷看见江一梦心神恍惚,就过去和江一梦聊天,其实她大概也猜到了是生意失败的事情。

江一梦说:“阿姨,你那两万块我一定很快给你还上,利息照样算。”

她摆了摆手:“这不碍事。其实,这钱你可以不用还的。”

“不用还?”江一梦抬起头。

林娟夷拉江一梦坐在沙发上,双手拍着江一梦的手,“其实......我知道大红喜欢你,你看看你们能不能处一下,我已经老了,这房子这个家将来都是你们的。”

林娟夷最放不下的就是他的儿子苏大红,虽然说他们家里有钱,帮苏大红找个媳妇并不是难事,但是那些靠花钱买来的媳妇又怎么做到对苏大红一心一意?

她观察了江一梦很久,对江一梦的为人放心。于是她提出了这个想法,她希望江一梦能留在苏大红身边照顾他。

“你放心,等将来你们的小孩出生后,我......我送你一套房都可以。”她还想要一个孙子。

江一梦就像是触电般地松了手,而后站起身和林娟夷道歉,说自己不舒服,就跑了出去。

她一路跑一路流眼泪,她觉得很委屈,她被当成了一个商品!

她从小就是一个卖不出去的“商品”,在福利院里每年都有人来挑养女,她就站在一排排的孤儿群中,可每一次都没有人选她。

她知道林娟夷的好意,她也知道苏大红人不坏,可她就是没办法接受这事。

她不想从孤儿院出来又被困在另一个屋子里,她想要自己决定她的人生。

她觉得很不舒服,欠别人钱很不舒服,她想要快点儿解决这件事。

可是这个世界上最缺的就是钱钱钱钱,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就在这个时候,她手中的电话响了——蓝色的诺基亚黑白屏手机,上头显示一个人名——“方经理”。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永远留在了孙志成的脑海里,挥散不去。

他还记得他是跑了好远的地方去买了江一梦爱喝的双皮奶,而后他来到了旅馆501的房前。

已经过去十天了,这间501的客房依然没有被租出去,江一梦住在里面。

他刚想敲门,门开了,从里头走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光头戴金丝眼镜的男子,他一身西服,正在摆弄裤子的皮带,他看到了孙志成,尴尬地露出牙齿,咧嘴呵呵一笑,而后拿着对讲器说,“那个小刘,501一会儿找人收拾下,那个钱我退了啊!”

这个人就是方经理,也是这间旅馆的负责人。

门还开着,孙志成推开门,看见江一梦躺在床上,那天她穿了一件黑色吊带裙,丝袜只有一只,内裤挂在高跟鞋上。

她轻轻地拉上了吊袋,在床上放着三万元。

这是江一梦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只要睡一觉,十几二十分钟,方经理会把剩余二十天的房费全数退还。

孙志成捏着拳头,脖子通红,五官扭曲在一起,眼睛就好像要杀人似的。

“你要干嘛?”江一梦起身,异常冷静。

“这是你的五千。”江一梦把床边的钱数了数,递给孙志成。

“你怎么这么脏!”

孙志成说了这句无法回头的话,而后把钱扔在了江一梦的脸上。

他还记得,江一梦什么也没回,皮笑肉不笑的,站起身把钱一张张地捡起来,留下五千,带走了剩下的二万五。

他们再也没有说话,而后,江一梦离开了房间。

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没有再见面。

他断断续续地从苏大红那里了解到江一梦的情况:

她辞去了保姆的工作,也不在网吧干了,听说去了一家公司,就是那个之前派传单的什么阿里巴巴。

他是爱着江一梦的,但是又恨又爱。总是会计较,总是会心有不甘。

他不明白为什么,但其实现在想来,现实没有那么多为什么,三万块摆在面前——

在2003年,在月薪不到4000的那一年,做一次就会有,不做就会一无所有,有几个人会坚守爱情,坚持忠贞?

孙志成走在广州的街道,今天是十一月十一日,他想起江一梦最喜欢这个日期。

她说过,1111,终结所有的孤单。

路过橱窗,看见他们之前舍不得买的匡威帆布鞋,徐静蕾和苏有朋是代言人。

走在路上,一个波浪金发的外国女歌手在弹唱,唱着《诺言来之不易》。

孙志成可以感受到寒冷,感受到孤独,十一点十一分,他抬起头,他不知道此时的江一梦是不是也在看着头顶的那片星空。

这个时候手机响了,是苏大红的电话,苏大红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在哪里?江......江一梦要走了。她......在火车站。”

记忆中的那晚,他听完这个消息,就开始在广州的街头狂奔。

拦不到车,他一路跑,跑过大街,想起他们曾牵手走过这里,跑过小巷看见升起炊烟的面摊,想起每天下班他会陪她在这吃的面。

那些过去的统统都会想起,在他们相爱的地方此时依然人来人往。

江一梦的脸,她的固执,她的坏脾气,她的声音,在孙志成的脑海中萦绕挥散不去,他就这样一路跑到了广州火车站。

江一梦坐在火车里,公司要搬到杭州,其实她对这个什么阿里巴巴的公司并不看好,只不过她想离开广州,那些欢乐和羞耻的过去都在广州,都扎深入她的记忆如影随形,她停了手机,和所有的过去告别,也许换一个城市从头再来,会更好吧?

“江一梦!”

孙志成站在站台上,对着一列列不知去哪的绿皮火车大叫。

他没有找到江一梦,这对恋人就此不告而别。

回忆结束。

40岁的孙志成睁开眼,坐在迈巴赫的轿车上,如同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还是要谢谢江一梦,他才能够有今天。

其实所有的一切都是事出有因,要不是因为江一梦那时候想要有一间房子,他这十几年就不会这么拼命在老家盖房子。

因为三万元他失去了江一梦,所以他从2003年开始一直存钱,一直节俭,

从那时候开始,孙志成在广州开销很小,也不出去玩,赚了钱就寄回家。

他老家是重庆的,十八梯那一带,钱寄回家以后,孙志成他爹爸帮他盖房子,那时候盖房子很便宜。

盖了房子租出去,租了用租金再盖房子,钱就这么一直滚着。

这不,前几年刚好拆迁了——他也如愿地很有钱。

至于为什么选择迈巴赫轿车,完全是因为标志是“M”,音同江一梦的“梦”。

世间万物万事就像是蝴蝶效应,每一个路过你身边的人都会改变你的未来。

此时迈巴赫的顶级音响的喇叭里传来了BEYOND的《海阔天空》。

孙志成提示司机将车停下,声音开大,让他可以静静地听这首歌。

车是突然在大街上停下的,而后传来了“砰”的一声,后头的车追尾了。

“不好,老板,咱们追尾了!”一个开车的女司机对她的老板说。

老板也是个女的,留着一头短发,刚刚从外地开会回来,撇头一看,“怎么搞的,撞什么车不好,撞了一辆迈巴赫,啧啧啧,这种车修一下都是要几十一百万的,普通的车撞它一下,车主的一生就毁了!”

她“唉”地叹了口气,转而一笑,唇红齿白,“不过还好,咱们今天开的是宾利,保险赔得起。”

“走,我们下车和人家道歉一下,态度要好,注意公司形象。”自从到了阿里巴巴十九年,她坐上了高管的位置。

随后江一梦走下车,看到了从迈巴赫上走下来的孙志成。

作者注:

本故事为虚构故事,旨在表达人世间的命运悲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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