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句玩笑话,

概括了这波疫情中女性的生活:

“在前方打仗,在后方抢菜”。

不难发现,

在后方抢菜、组织团购的,

大多是女性,

她们更了解生活的必需,

也更擅长建立附近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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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志愿者姑娘在协助老爷爷做核酸
摄影:CarolineCreate

一位正在送货的女性
摄影:徐翔

在前方,

喊居民做核酸的楼长,

帮大家核酸采样的医护人员,

很多是女性。

即便是在马路上奔波的快递员中

也有女性的身影,

“快递小哥”四个字掩盖了她们的付出。

一条联系到了以不同方式参与抗疫的女性,

她们用同理心和

区别于男性的思维方式,

投入了这场漫长的战斗。

“女性是有温度的,

千千万万的女性联合起来,

能量一定是非常巨大的。”

编辑 | 鲁雨涵、陈星

责编 | 倪楚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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浦东联洋社区的女团长们

6点钟,庄文菁从睡梦中苏醒过来,她是家里第一个起床的人。

跟往常一样,她先给孩子和先生做了早餐,然后包揽下家里几乎所有的家务。

除了作为全职妈妈的“正式工作”,疫情以来,庄文菁还操起了“兼职”。现在的她,是浦东联洋社区的“团长头子”。

庄文菁的“工位”在阳台,不停滚动着信息的微信群、供应商的电话、充满数字的报表,是她的主要工作阵地。

三月底,她接到社区妇联主席的电话,请她帮忙调研社区团菜的需求。因为她是社区里“妈妈俱乐部”的创始人,曾经组织过很多妈妈团的亲子活动,同时也是附近一所中学的家长委员会成员,从她那里,可以链接到社区里很多妈妈。

在封控阶段,像庄文菁这样的女性,总能早早嗅到最急切的需求。

作为主妇,她们知道做饭除了肉和菜,葱姜蒜和调味品也必不可少,也能更快想到隔离久了,抽纸和垃圾袋可能是最早用光的。作为妈妈,她们知道小区里谁家的孩子和自己的一般大,上网课时可以共享资源,交流心得。

一番调研下来,团菜的需求高达九成。庄文菁决定接下组织工作,把在家委会里认识的7个姐妹,召集到一起,成为“惠姐团”的最初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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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姐团的两位妈妈们

这8位初创团队,都是社区里的全职妈妈,各自有着不同的性格,不同的背景:

庄文菁自己,曾是一家地产公司的项目经理,喜欢“攒局”组织大家一起做事情;

榕妈妈,是社区妈妈俱乐部的创始人之一,做菜一流,经常写美食专栏;

胡漪文,是复旦统计运筹系的高材生,平常很热心,同时也很爱美;

Srikey以前在外企工作 ,思维很活跃,是群里的开心果;

王惠,心思很缜密的人,在家委会就是义工部的部长;

李欣,大家叫她“大妈”,在小区里运维一个公益读书室,做人文讲座、图书漂流;

另外,Annie和Betty,也是家委会的核心成员,热心公益的志愿者……

她们每个人负责一个小区,为辖区内几个小区居民的生活刚需“买买买”。“惠姐团”一单比一单顺畅,蔬菜、肉、蛋、奶、调料、米面油……等到第六团200份米油套餐,群里只用了三秒成团。

除了刚需的食材,社区里许多孩子还在上网课,需要打印学习资料和试卷,对墨盒的需求很大。收集到这样的诉求,她们就组织了墨盒的团购。

成为团长之后,每个人多少颠覆了平时的形象。“惠姐”赵建红是演唱家,现在每天在业主群里转发团购链接,拉人进团购群;爱美的胡漪文,因为没有防护帽,直接带浴帽在小区里奔波。

现在,“惠姐团”已经从最开始的7个人,扩张到接近200人,大家最常的称呼,就是把孩子的名字放在前面,“我是沛然妈妈,她是优优妈妈……”

群里的许多人都是素未谋面的网友,庄文菁说,解封之后,约好了一起线下见面。

惠姐团正在清点物资

四月初,物资最紧张的时候,像“惠姐团”这样的团长们,被形容成“上海人民安全感的来源”。

在他们的上面,还有一位“团长的团长”。

崔丽丽是上海财经大学的教授,主要的研究方向就是电商。“团购”兴起之后,她通过上海市网购商会以及自己在农业生产基地和品牌企业的人脉,已经给150多个社区找到了物资。

在她亲自对接过的“团长”中,绝大多数都是女性,包括她自己。

放眼整个上海也是如此。她们年龄不一,有刚刚步入社会的95、00后,也有生活经验老道的阿姨和婆婆;身份不同,可能是大学教授,家庭主妇,公司高管,饭圈女孩……

崔丽丽发现,她们的共同点是特别有“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善良。

有一次,一位妈妈在群里求助,家里快要没奶粉了。崔丽丽马上紧张起来,“我们都是当了妈妈的人,大家都很着急,都想方设法帮她解决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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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丽丽收到的团长求助

崔丽丽对网上的一段话印象深刻:“能帮小区成功组织团购的人,她们的信息获取能力、组织能力、执行力、判断力、财务能力、共情能力是相当可贵的。”

团长的工作琐碎,不仅要对接商家和上百人的需求,一遍遍回答同样的问题;还要进行数据统计,应对临时的加单和退单;最后分发商品,处理可能出现的售后问题……如果不依托于足够的耐心和平和,没人愿意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尤其是“共情能力”,在社区互助中起到了关键的作用。当曾经唾手可得的一切被矮墙隔开,我们还能过上“有求必应”的日子,依靠的正是陌生人的善意。

这也印证了书《情感经济》中的观点:在下一个经济时代,技术性的部分被慢慢淡化,人类的就业和收入更多依赖于情感任务,女性恰恰承担了这些依赖于人际关系的工作。疫情就像在为这一天做演练。

"惠姐团"每天会就团菜写工作日志,流程书

博主@风叶则一针见血地点出了女性在团购中的思维优势:有别于男性常用的“金字塔式结构管理”,女性的天赋是“建立和管理矩阵型组织,并且矩阵内部的每一个人都是平等的”。

“惠姐团”完美地解释了矩阵型组织,每个人紧密连接,同等重要:庄文菁负责选品,直接跟靠谱的供应商对接,最开始还做过卧底,潜伏在一个肉类进口公司的群里,鉴别是否靠谱。

王慧负责做司机的线路图。Srikey制表,做各种出货单、接货单。胡漪文承担起照顾小区里50余户纯老家庭的责任……

崔丽丽感慨:“网络时代,不都是众包吗,不像农业社会和工业社会,需要非常强壮的劳动力,现在每个女性都把自己的能量发挥出来的话,会是一个非常大的推动力。

“团长”庄文菁的“工位”在阳台,不停滚动着信息的微信群是她的工作阵地

现在,“惠姐团”已经成了小区里最受尊敬的人之一。庄文菁的女儿特别喜欢看妈妈做“大白”和“大蓝”的样子,有一次写课堂作业,她把妈妈在疫情当中做团长的故事,写了一篇作文叫《简单的美丽》。

庄文菁说,女性的价值不一定体现在朝九晚五的工作上,“做家庭主妇,也可以用另一种方式实现个人价值。做团长,自己做好了,能给女儿做榜样,又能帮到别人。推己及人,是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京东援沪队伍中的女性身影 图源:京东

除了在后方负责补给,女性也从不缺席一线。

4月16日,“超14批京东小哥驰援上海”的话题冲上热搜,3246名快递员从全国各地集结,缓解上海的物流压力。

敏锐的网友在发布的照片中发现,浩浩荡荡的快递员大军中有男有女,女性的身影却在“京东小哥”的称号中被掩盖了。

来自河南的快递员刘小莉就是其中之一。她今年40岁,是三个孩子的妈妈,看到公司要派人支援上海,她主动报了名:“孩子爸爸会照顾好他们,而上海需要我们尽一点绵薄之力。”

4月15日下午,她跟着50余名河南同事一起来到上海,第二天下午做完核酸检测后,正式开始在上海的派送工作。早上7点多出门,忙到晚上11点多才回到住的地方,17号一天派送了接近200单,期间还帮一位客户的老父亲买了药。

在一众男性快递员中,她很普通,也很特别。

疫情期间,成为医院志愿者的女拳击手刘丽

91年生的小鹿是上海的一名口腔科护士。3月底的一个周五,她突然接到科里的通知,让大家报名去支援方舱。

小鹿起初有些犹豫,她家里的情况有些特殊。她和妈妈,以及三岁半的小孩一起生活,“主要是担心小朋友,今年4月底就要报名幼儿园了,怕妈妈一个人可能照顾不过来。”

好在妈妈很支持她,小鹿还和刚做了妈妈的闺蜜交代了这件事。闺蜜让她放心,如果发生什么事情,她也会去帮忙照应。“有了她们的支持,我就有了信心,挺义无反顾地报了名。”

孩子也很懂事,知道妈妈去了“更多人需要被照顾的地方。”

“我也很累啊,脱下防护服,我也是普通人,可是他们叫我大白啊。”

图源:阿单(支援方舱护士)

3月28日,小鹿支援方舱的第一天。她被分到了世博展览馆,是当时上海最大的方舱馆,可以容纳6000到7500个床位,主要收治无症状和轻症病人。

小鹿所在护理组大部分都是女生,除了要给病人量体温、发药,也要照顾他们的起居饮食。也有一些男护士,帮忙干一些力气活。

对小朋友和女性病人,小鹿总会照顾得多一点,“夹带一点私货,经常去看看他们,带点零食,多和他们聊天,最起码可以让他们隔离时开心一点。”

方舱里的小朋友给小鹿“美甲”

有一次,小鹿正准备出任务,上班车之前,听说自己负责的区域新来了一个小男孩,她立刻又回酒店,拿了点饮料跟饼干。

小男孩身边没有人照顾,小鹿就格外关照他。他喜欢画画,小鹿就让他画在自己的防护服上,手套涂上了“指甲油”,手腕上画了块手表,手臂上画上了“大队长”的标志。

小鹿忙的时候,傍晚才能吃上第一顿正餐。就连这次采访,都是通过断断续续的语音消息完成的,快的时候半天,慢的时候隔天回一次。“休息的时候也是随时待命,不敢睡得太死。临时通知要出任务,穿上衣服,说走就走了。”

小鹿在方舱照顾病人

4月10日,小鹿临时接到通知,要换到刚造好的奉贤方舱,那边有一批新收治的病人。前一天她是早班,下班时还在跟一个病人说“明天我们再聊”,没想到第二天就不去了。“我还和他们开玩笑说,如果我要换地方的话,能不能让这些病人跟我一起走。”

小鹿走的那天,大家都在群里说舍不得,“现在走了快半个月,还有世博的病人出院了专门发消息告诉我,我真的超级开心。”

到现在,小鹿已经在方舱工作了一个多月,最挂念的还是妈妈和小孩。每天早上起床,或者工作结束,如果家人醒着的话,就能通个视频电话,但这种情况不多。牵挂和担心,都靠一条条半天才有机会看一次的消息传递着。

在2020年疫情初期,支援湖北的医护人员中,有三分之二是女性。两年后,在各地支援上海的合照中,女性的面容都超过了一半。她们远离朋友和家庭,把在陌生城市遇到的女人和孩子,当成自己的闺蜜和子女一样疼爱。

在居家隔离状态的严艺家

住在浦东北蔡的严艺家,是一位从业13年的心理咨询师,在疫情封闭以来,已经居家快两个月了。

在她家里,有两个居家读书的孩子、两个有办公需求的成人、还有三只猫、一只小仓鼠和两只乌龟……

有一次,孩子在睡前问艺家:“如果他们去了方舱医院,猫咪怎么办?”“会不会没有吃的?”艺家感觉到了孩子的焦虑感,她就跟孩子从2020年病毒怎么开始蔓延说起,到如今用什么方式可以降低致死率,还用经济学的角度去分析到底现在是缺菜,还是缺物流,一点点地讲。

“我会跟他讲真话,用科学的观点去解释。这样孩子才会有科学的态度去看待事情。”

疫情当中的小孩

摄影:丝绒陨

她有意识地让孩子找乐子,比如两个小孩会一起烹饪,做出“黑暗料理”给妈妈尝试;下课之后,会一起玩桌游,看电影;偶尔趁着孩子的课余间隙,在院子里铺个毯子,玩柔道,摔摔打打,像一个NPC游戏,告诉他们要保持乐观的心态。艺家主要都是以“玩”作为一种陪伴的方法。

“我希望我的孩子去描述2022年的春天,能够想起一些特别好玩的事情,而不是除了上网课,什么事情都不好玩。”

在艺家的影响下,孩子们对于封闭的情绪,也缓和下来。

严艺家除了陪伴孩子的日常、博士学业上的准备和日常工作,她每天还额外花上两个小时的时间,为大家制作心理辅助方面的短视频——

就低龄儿童去方舱:“不应该让7岁以下的阳性患儿单独隔离。”

就长者的心理状况:“困顿的隔离生活中,如何安抚长辈。”

就怎么面对苦难:“不歌颂苦难,但试着用意义与苦难和解。”

就隔离期的儿童,她给父母们的建议是:“暂时性地放低对孩子的要求,封闭期间效率慢一点,学习慢一点,没关系,要允许孩子有一点下滑的空间。”

严艺家观察到,对于很多女性来说,居家隔离时期比平常更加辛苦了,既要工作,也承担了额外增加的家务,比如24小时在家的孩子,再比如不仅是团长,参与团购的人大部分也是家里的女主人。

而她能自如地做这些事情,离不开丈夫的支持,他们家运行着一套自洽的家庭分工。

早在10年前,她的第一个孩子出生的时候,严艺家就意识到,带孩子是两个人的事,而不是“他‘帮’我带”。从那之后,她开始有意识地让先生参与到育儿当中去。2019年,严艺家出国进修了一年,全程都是先生一个人和住家阿姨一起照顾两个小孩。

今年封闭期间,艺家兼顾工作、学业和孩子的心理,团菜、网购则是先生在负责。“努力让两个人的分工更平等一些,不要一个人去承担所有的东西,是每一个家庭的课题。”

正值毕业季,崔丽丽的教学工作更加繁忙

崔丽丽除了要负责团购,还要给学生上网课、改论文、参与研究生招生,本职工作有增无减。老公也承担起了给全家人烧饭的责任,虽然做得比较简单,但是给崔丽丽减去了不少负担。

同样的事情也发现在“团长”庄文菁和她丈夫之间。自疫情开始,她家就彻底变成了“女主外,男主内”,曾经的“甩手掌柜”默默承担起了更多家庭和女儿的照料,让庄文菁可以花更多时间在“团”上。

有一次,供应商出错,导致一千多单全部退款。庄文菁在忙碌中睡着了,先生就帮她一单一单退,“弄到半夜还在夜里挑灯,不知道弄到多晚,他才搞完。”

医护人员李壮婴刚和同事完成了6万多人次的核酸检测,一只流浪猫突然出现在她身边

和她们对话时,我们也看到了兵荒马乱的日子里,依然留存的温情和浪漫。

严艺家有了更多和家人相处的时间。前两天外卖恢复了,她和丈夫叫了小龙虾一起吃。孩子下了网课,他们一起打游戏,在家里的院子挖土,照顾家里小仓鼠和两只乌龟。

小鹿很珍惜每一个在方舱支援的日子,她喜欢对着酒店的镜子自拍,记录工作和日常,从下班时看到的落日,到不小心喝到一口过期的酸奶。她把自己“全副武装”的照片发在社交平台上,配文:“卸下大白,也是都市丽人。”

崔丽丽在朋友圈记录封控生活,她种的萝卜开出了紫色的小花;抽空给家里人做了一顿韭菜蒸饺;忙了一整天后,发现猫咪在沙发上揣着手睡觉;还有上直播讲团购前,久违地给自己化一个妆。

这是阿列克谢耶维奇所说的“女性的战争记忆”。她们能够看到男人所看不到的东西,“伴随气味、伴随色彩、伴随微观生活世界。”

这场持续到夏天的漫长战斗,她们一刻不停地帮助他人、守护家人,也抓紧时间,感受了短暂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