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苏辙怎么就成了纯纯的大冤种?

——试论解构主义和虚无主义对中国文化的侵蚀

夜半时分,葛优躺床,本想再看一个b站首页视频睡觉,却看得我血压飙升。

视频大意是:苏轼是个坑弟狂魔,口无遮拦,一无是处,毫无建树;而他弟弟苏辙则为了捞这个废柴哥哥费尽心思,最后竟然一路捞哥哥捞成了宰相。

就在b站,打开搜索栏,一查,好家伙,第一个搜索推荐上赫然写着“苏辙宠哥狂魔 哥哥各种甩锅弟弟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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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百度搜索引擎,又是这样

这个歪理邪说已经成了一个有毒的观点,在网络上大肆传播。

乍一看,好励志,好感人,这个观点的幽默感我们该送它满分,但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首先,我要承认,两兄弟的感情是真的好,也都是济世之才,不过有些原则性问题我们需要本着严谨的精神来讲。

Q:苏辙捞过他哥哥吗?成功了没?

A:捞过,但是失败了,非但苏轼被贬,自己也跟着被贬,他并非是为了捞哥哥才做了宰相,也许是哥哥的不幸经历给了他巨大的冲击,曾经在殿试犀利指出政事得失、在王安石变法时细数青苗法漏洞、在司马光熙宁变法直言其弊的苏辙消失了。

苏辙变得沉稳、谨慎,他做的最高的官其实是尚书右丞,职权类似于副相,可即使当了副相,苏轼的仕途也没有平步青云,元祐六年(1091年)二月,任中大夫、守尚书右丞。同年,苏轼又被召回朝。不久即元祐六年八月,又因为政见不合,调往颍州任知州。见苏轼遭人排挤,苏辙也乞求外任,连上四札,但未获准许。

这说明什么?苏辙这么聪明的人,知道自己的职权能做到什么程度,真的要捞哥哥,也大可不必做一个护不了他哥哥的副相吧?

他做不做这个副相都由不得他,更别说保不保得住他哥。

苏轼他一开始因为乌台诗案背了一口反贼的大锅,1079年,当时的御史何正臣等上表弹劾苏轼,奏苏轼移知湖州到任后谢恩的上表中,用语暗藏讥刺朝政,随后又牵连出大量苏轼诗文为证。苏轼因此下了死牢,囚禁了一百多天。

1094年,四川渝州人赵捻考中了进士第二名,点为榜眼,后出任太常博士。那些年,苏轼、苏辙兄弟官路坎坷,多次遭到朝廷的贬谪,让赵捻很着急。宋哲宗在位期间,赵捻回家乡看望父亲时,以苏轼、苏辙兄弟被贬为理由,打出“清君侧”的旗号,起事造反。

苏轼这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捞他又何尝容易???

Q:他哥哥真的是个一无是处的废柴吗?

S:《宋史·苏轼列传》有载,宋仁宗赞赏苏轼和苏辙的才华,对曹皇后说:“朕今日为子孙得两宰相矣!”苏轼的宰相之才已得官方盖戳。

嘉佑六年(公元1061年),宋仁宗下诏开制科,苏轼高中第三等,弟弟也跻身第四等,为什么说是「高中」,因为第一等和第二等为虚设,第三等能考上的少之又少,一般中选者都是第四等。

由此可见,苏轼本身具有极高的政治理论素养和文化水平。

Q:苏轼他说错了什么吗?他写诗词就为了闯祸给他弟弟添堵?

A:非也!我们用一首大家耳熟能详的宋词来窥探其人品和政治主张。

念奴娇·赤壁怀古

苏轼〔宋代〕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

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最后倒数第二句“多情应笑我”是主谓倒装句,正确语序为“应笑我多情”。为什么他会自嘲“多情”?

因为他的一腔爱国热血被现实焚毁,成了一缕虚无缥缈、难以实现的梦。

结合他当时的处境来看,原本殿试高中,可以前途无量,前程似锦,然而实际上他换来了什么呢?

他因直言指出了变法存在的问题,写了《上神宗皇帝书》以及《再上皇帝书》和《拟进士对御试策》,抨击变法求治太急功近利,因而被排除出了核心政治圈,然后左迁去了杭州。

这种政治落差是非常打击人的,但他因为这种挫折就忘了自己的初衷吗?没有!他并没有摆烂躺平,他一心为民的初心始终未变,他清理运河的淤泥,新建水库帮助农业灌溉,清理西湖,在西湖的白堤旁建苏堤,与盛唐世人白居易共同守护这汪美丽的湖水,同时他还兴建三潭印月,赈济灾民,兴建医院,踏踏实实地为民谋福祉。

就是这么一个毫无私心的人,遭来了人生中最大的冤案——乌台诗案。

乌台原名监察御史台,因为外面多植松柏,住满乌鸦而得名乌台。监察御史何正臣指出苏轼的上表中讥讽朝政,意图谋反,苏轼就这么去了死牢。弟弟苏辙想去官担罪而不得,司马光等人竭力挽救苏轼,甚至连政敌王安石也站出来说:岂有盛世杀才士乎?

在一众人的合力救济之下,苏轼逃过一死。

但政敌们对他的迫害仍然在继续,苏轼和苏辙多次被贬,做得最过分的是第三次,你苏轼不是字子瞻吗?好,你去儋州(都有一个‘詹’字);你苏辙不是字子由吗?好,你去雷州(都有一个‘田’)。当着全天下人的面羞辱这可怜的兄弟俩,可见其用心是多么恶毒!

儋州在海南,雷州在广东,盈盈一水间,隔海可相望,这层层的波澜,却成了时间与生死的天堑。从此以后,苏轼再未见到过他的亲弟弟苏辙,至死都还在心心念念地唤着苏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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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一直这么被贬,有对国家产生一丝怨恨吗?没有!国家不再爱他,但他到最后都还爱着国家!他的爱一直是最质朴也是最深沉的爱。

且看赤壁怀古这首词,他歌颂的人是周瑜,朝廷为了羞辱他,甚至不肯让他当正职,他做一个小小的团练副使,还得被人管,政治主张根本就不会被采纳。而周瑜呢?他贵为一国大都督,手握兵权,年轻有为,风华正茂。

除了写周郎事业顺利,苏轼还特地进行了时间操作,把周瑜写年轻了,这会儿小乔才刚刚出嫁,美人配英雄,雄姿英发。而他自己呢?他也曾有灵魂伴侣,早年他的妻子王氏乃一方才女,能写诗写词与大文豪相应和,郎才女杰,十分恩爱,可是妻子却因为随着苏轼贬谪边远地区,路途颠簸,环境恶劣,英年早逝。

苏轼曾写过《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你走了十年有余,我与你之间隔着生与死的鸿沟,你不知我在世上过得如何,我也不知你在另一个世界过得怎样,但就算我不主动想起你离我而去的这件事,我也是终生难忘。你归葬四川成为一座孤零零的浅坟,与我相隔千里,就算我因为受到排挤而心生委屈,也没有一个人可以倾诉我此时的苦楚。可能你再看到我,也应该认不得我了,因为我过得灰头土脸,两鬓斑白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被贬谪的地方偏远,我只能在梦中才得以回归朝思暮想的故乡,雕花小窗前,我看到你还是那么年轻,那么美丽,没有离开之前那么多的病痛折磨,时间在你的身上已然定格,你正像新婚嫁过来后那样,认真地梳妆打扮,突然你意识到了什么,转身与我对视。可是啊,我已经想起了你死去的事实,所以即使四目相对,也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我的眼泪随着一条条憔悴苍老的皱纹流得满脸都是。想来年年这幅令人愁断肝肠光景——一轮明亮的满月之下,低矮的松树林之下,还躺着一个孤独的灵魂。」

古代人对于圆月的执念一直藏在心里,月亮都圆满了,而苏轼却不能与归乡家人相聚,这种乐景哀情,可见其内心的隐痛。

那么,周瑜年轻有为,美人在侧,对比苏轼来,简直就是云泥之别,那为什么苏轼还要把所有美好的事物都加诸这个英年早逝的豪杰身上呢?

这是有历史原因的,而此历史原因,也会证明苏轼的政治眼光是正确的。

北宋是汉人王朝里面,最弱小的王朝,即使打了胜仗,还得赔钱,美其名曰岁币。

屈辱吗?当然屈辱,盛唐时,万国来朝,唐太宗更是所有游牧部族的老大,被尊称为“天可汗”,而北宋偏安一隅,重文轻武,对他国称臣。好歹是泱泱华夏之后,怎么可以在气节上输与他人?

可这还没结束,因为错误的岁币政策,导致北宋宁愿赔钱朝贡异邦也不愿意强军强国,等到北宋末年,金人入侵,迎来了惨痛的结局。

所有王室宗亲,全部被扒到一丝不挂,身披羊皮,脖系铁链,跪在地上,手膝爬行,给金人的贵族们寻欢取乐,这个仪式叫做牵羊礼,投降的人卑微跪服,似羊温顺。

然而这不过是个开始,貌美温婉的公主被摁在床上被金人轮番性侵,最后直肠破裂而活活痛死。皇后不堪其辱,当天自杀。其余的宗室子女也好不到哪里去,男的被发配为奴,女的被发落为妓,一个憋屈的王朝以屈辱的形式迎来了绝望且悲愤的结局。

所以为什么明朝的崇祯皇帝会对自己的子女斩尽杀绝,一把火烧毁宫殿然后上吊自尽?因为他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子女被别人折磨得生不如死,如果是这样,那不如我来动手,士可杀不可辱就是这个道理。

苏轼看透了变法的诸多弊病,也明白北方的战略威胁,可是有时候一个人的力量就是十分的微弱,上苍给了一个人看透时局的眼力,却不给一个人扭转乾坤的能力。他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子民们受变法之苦,把军马像祖宗一样伺候,看着国力一天天衰微,看着西夏和辽的趾高气扬,他急啊,他恨啊,但是他却无能为力,直到他死后化作黄土,北宋轰然倒塌,国格凌迟殆尽。

所以他无处依托他的愁绪,他盛赞那痛击曹魏的周瑜,那北方的曹魏与北方的辽一样趾高气扬,尽管已是半身入土,但他还想着有一天能披甲执锐,痛击外侮,但这种观点太过于超前,曲高和寡,最后成了自作「多情」。

我们都知道最后的结局,变法失败,北宋覆灭,我们也知道,苏轼词中的主张是对的,但是他救不了北宋,也救不完所有人,甚至救不了他的妻子。

如此多的绝望,他却尽可能开导自己,一遍又一遍地歌颂着生活,“饱食惠州饭”,“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他一遍又一遍地头铁着写诗词规劝朝廷回头是岸,最后却换得「多情」的自嘲。

他大可在名利场趋炎附势,溜须拍马,骑墙中立,但是他没有,他哪怕是招来杀身之祸,也得继续坚持己见。他的弟弟苏辙虽为人四平八稳,但却也不完全支持变法,政见与他的哥哥几乎一致,所以也谈不上捞苏轼的问题,因为他打心眼里是支持他哥哥的。

为什么后人敬他怜他?因为我们被他拒绝虚假幸福的坚决所打动,也为他想要拯救国运的勇气而折服,只要我们还在吟诵他的诗歌,那么他的精神亦然长存。

所以,娱乐搞笑也需要分清场合,历史不容玩笑,文学史更不能戏说,解构、歪曲了历史,大搞历史虚无主义,把本不存在问题歪曲夸大,这就是从精神层面杀死了一个伟大的词人。我们需要对这种过度娱乐的态度抱有警惕,不能让这种恶毒的毒科普在网络上乘势谣传。守护中华文明,匹夫有责!

(图源:百度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