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所看重的学术论文和学术专著,都是近代以后才从西方引进来的,有它的存在理由,也有它的特点,然而也不可能代替中国自古以来所有的学术文体,不可能让中国所有的学者都写这样的外在形式规整划一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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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 邹建军

四、我们发现在这本书的后面,自然也没有“索引”的存在,也有一点不合常情的,因为作者是学西方哲学出身的。所谓“索引”,是指与书中各章中关键性的术语和概念相关的内容,在书的后面列出一个详尽的列表,看哪些术语和概念出现在了书的某一章或某一节,哪一页或哪一面,有利于读者进行全面的回顾与重点的检索。

在西方的许多学术著作中,包括从西方翻译过来的学术著作,往往都是有着详细“索引”的,这一部分往往在译著中得到了全部的保留,成为译著的重要特色。虽然本书并没有“索引”,然而这本书中所涉及到的专用术语和通用概念还是不少的,不过绝大部分的这些术语和概念,都是作者自如地与自在地进行了运用,而不是从西方和古代的著作中故意引进来的。

在这本书中的确是少有引经据典的东西,因此,我们基本上看不见什么孔子说、老子曰之类的论述,也很少看见海德格尔、康德、黑格尔说什么之类的话语形态。对于一部哲学著作来说,用自己的语言把问题讲得如此之清楚,把具有相当难度的美学原理讲得如此深入浅出,体现了一种十分难得的选择。

在过去的三十年中,我们许多学者在自己的著作中,往往是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把浅显的问题深度化,总是在那里故作高深,故弄玄虚,本书的作者反其意而用之,反其道而行之,不得不令人佩服。为什么一定要言必称西方呢?为什么一定要言必称孔子呢?为什么一定要堆砌许多的术语和概念呢?

中国古代特别是诸子百家的著作,几乎是没有任何引用的,也没有什么高深莫测的概念的,即使是像《老子》这样的著作,除了“道”这样的术语外,几乎再也没有其他术语,不照样把高深的哲学问题讲得很清楚吗?既然没有多少术语和概念,那为什么还要有“索引”呢?

前人所谓的大道至简,同样也体现在这里了。不按现有的学术体例来,而是根据自己研究的需要,根据学术表达的需要,进行全新的选择与重新的创造,体现了本书作者的最新构想,也体现了一位真正的学者之最高追求。学术的创新体现在许多方面,可以是内容方面的创新,也可以是形式方面的创新。

本书作者所提出和讨论的问题,当然都是全新的问题,是哲学中存在的重要问题,也是美学中存在的重要问题,更为重要的是它在学术的内在体系上,同样是一个大胆的创新,是一种全新的论述。所以,我们认为这本书在外在的形式上没有“前言”与“后语”,也没有能够体现自己学术框架的细致的目录,同时也没有“注解”、“参考文献”和“索引”,在形式上也是一种大胆的创新。

自古以来,学术文体本来是多种多样的,学术体例也是不断变化的,然而,当下的中国学者以及他们的后学们,在文体上走向了一条越来越窄的路,成为我一直忧虑不已的事情。学术文体是多种多样的,有学术论文、学术著作、学术编著、汇注本、教材、调研报告、咨询报告等,还有书信、日记、绘本、图表、项目设计、项目说明、大会报告等,然而在今天似乎就只有两种才算是学术研究的结果,一个是论文,一个是专著。

许多高校在计算科研成果的时候,除此之外的任何东西,都不算了。文学作品也不算了,艺术作品也不算了,音乐作品也不算了,舞蹈作品也不算了,这不是十分的荒唐可笑吗?如果长此以往,我们还有文学与艺术的繁荣吗?我们还有中国古代那样的学术研究吗?

现在所看重的学术论文和学术专著,都是近代以后才从西方引进来的,有它的存在理由,也有它的特点,然而也不可能代替中国自古以来所有的学术文体,不可能让中国所有的学者都写这样的外在形式规整划一的东西。

这是中国当下学术评价中所存在的一个很大的毛病,或者说是一个根本性的问题。每一篇论文都要有摘要、关键词、英文翻译,每一篇论文都要附参考文献、索引等,不说其他的,只是版面就浪费了许多许多,似乎外在的形式比内在的内容更加重要,没有外在的形式就没有内在的内容,这在逻辑上不是搞反了吗?

本书的作者与时下的要求背道而驰,充分地体现了一位现代学者的自我,一位当代名士的个性,一位“珞珈山人”的气质。对此,我是相当欣赏的。当然我更为高度肯定的,还是本书于内在本质上的诸多创造性的贡献。

本文作者系华中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美国华裔小说、比较文学学科理论与文学地理学。本文标题为编者加,原题《体例的逆行与学术文体的创新——以彭富春著作<论大道 >为个案》,此为第3节,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