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这四篇文章中,谈的都是解读“重读经典”后的再解读。重读经典,是把经典和自己混在一起读,把经典里的故事和自己的故事混在一起读,读着读着,慢慢琢磨个“我读”、“我看”出来。肤浅归肤浅,但是自己的。就像山本耀司说的那样----“自己”这个东西是看不见的,撞上一些别的什么,反弹回来,才会了解“自己”。所以,跟很强的东西、可怕的东西、水准很高的东西相碰撞,然后才知道“自己”是什么,这才是自我。山本耀司的话是有前提的,那就是得发生“撞上”和“弹回”这两件事。

年少时读《三国演义》和《水浒传》、《西游记》,看得都是英雄;现在略懂一些世情人事,见到的都是人。把人从故事里抽离出来,看曾经的一个人一头扎进滚滚红尘中,看他不停地做出选择。选择走什么样的路是人可以做的事,但这条路的尽头等待人的是什么,是人不能预料的。人可以选择,但不能预料。

诸如“多智近乎妖”的诸葛亮也做不到。他和我们一样,胸有成竹、羽扇纶巾的模样只是敢于选择走哪条路罢了!年轻气盛,有时候,的确有用。年轻,输得起。我在自己理解的诸葛亮身上,给他加了一个”熬“字。与近代擅长“结硬寨,打呆仗”的曾国藩来比较,他们两人都对“熬”字心知肚明,但缄口不言。

常说刘备夺天下靠一个“哭”字,从字面背后的场景来想象还原,那或许是因为患得患失,年届中年的他拥有一方土地或是一座城池从来不容易。刘备与曹操、袁绍、袁术这样的世家子弟不同,他没有可挥霍的本钱。以前读到刘备整装束甲上马有脾肉之叹。(《三国志.先主传》中刘备云:吾常身不离鞍,脾肉皆消。今不复骑,脾里肉生。日月若驰,老将至矣,而功业不建,是以悲耳。)只是觉得英雄亦有气短时。现在将刘备的脾肉之叹和曹孟德的《短歌行》放在一起对比,只读出“岁月不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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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个英雄不是皮毛骨肉血呢?在时间面前,谁也别争。把历史与小说放在一起看,整个三国时代大约延续了近一百年。在这一百年间,战争几乎没有停止过。罗贯中在《三国演义》中采用了跃进式的办法,他用了33回写了从桃园结义到曹操统一北方的24年,用71回半的篇幅写了从刘备三顾茅庐到诸葛亮病死五丈原的27年,而三国时代后面的46年只用了15回就草草收场。事实上,三国时代的一百年,很残酷,但也很悠长。

把人物从故事情节中抽离出来,再配上时间线。从意气风发一路看到英雄迟暮。故事里的英雄似乎永远不会老,但事实上,是作者有无无意间回避了这个可怕的现实。在大历史的空间和时间里,我们会将注意力放在变幻莫测的风起云涌上,而忽视了笼罩在人物头顶上的那一方小空间和小时间。等到自己有了相应的人生体验时,人物本身才会再次回到我们的视野中。在一个人的故事中找到更多人的故事,这些人的故事紧密地纠缠在一起,就是历史。正如《权力的游戏》大结局,小恶魔提里昂充分讴歌了故事的价值:“什么会让人团结?军队?黄金?旗帜?不,是故事。世上最有权力的,莫过于一个好故事”。联想到现实,能让我们大家坐下来开启热烈交谈的,无非是我们大家都拥有和知晓一个共同的故事,即便这个故事历经无数次的修改和编定。“重读经典”大概就是这样一个模式。

快意恩仇的故事中大概能始终能暗合人心中的某种情愫。譬如,读到血溅鸳鸯楼时,让人十分痛快。武松在那一晚不曾闲下来,一连杀了蒋门神、张都监和张团练,蘸着血在墙上写下“杀人者打虎武松也“八个大字,真有凛然一股英雄气。至于他手刃张都监妻妾丫鬟佣仆八九口人,让人都不觉得在滥杀无辜。但我们的进步在于,这些一笔带过的细节会让我们体会到弥漫的血腥味。在这里我引述一段话,这段话会让我们的阅读体验不一样:

我们读水浒时不大反对杀人,是由于在这夸张的英雄故事的天地间,我们不大认真,只是在一种半沉醉的状态中欣赏那些英雄;但金瓶梅是个真实的天地,要求读者很认真,一旦认真,杀人就不能只是一件痛快的事,被杀的潘金莲,无论怎么坏,无论怎样死有余辜,这个拖着一段历史与一个恶名而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团糟的女人,我们是这么熟悉,她吃刀子时,我们要颤栗的。

读时,只要一较真,看到了那个活生生的人,便也有了不一样的感受。

”重读经典”在乎的不是把故事重读了多少遍,而在于较真的程度。也唯有如此,我们才能向过去看,向未来看,看到的是多种可能性发生在眼前。

一个好的故事应该具备这样的秉性,比如流动性和开放性,它容许我们在同一个故事中看到处在不同时间点的自己,在畏首畏脚的身体里面也住一个热血喷张的自己。经典的价值,是因对于世界和生命本质的省思,几千年过去,文明在变化,但人性依旧,德尔菲神庙的箴言,依然如新。“重读经典”不是重复,而是看出不同,看出个“我”来。

每一次阅读都会迈向辽阔!《短书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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