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吃完早饭，正准备出门上班，忽然听见大门叮咚一声重响。
接着，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老大，听说你身体好了也上班了，咱得把家里的事好好说道说道……”
我心下一沉，躲了这么多天，该来的还是来了。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生我养我的亲生母亲赵凤枝。
我迅速锁上屋门，把她迎在了院子里，冷冷地说：“我要赶着上班，迟到了是要被开除的，有什么话回来再说吧。”
她的大嗓门哧拉拉的，震得我的耳膜发颤：“不行，你整天不见个人影。今天好不容易逮住你，事不说明白你别想走！”
看来这一关是躲不过去了，横竖都要面对，那就赶早不赶晚吧。
我看了看手机：“行，说吧，我只有十分钟时间。”
赵凤枝说的还是老生常谈的那个话题，就是她的养老问题。
她说她今年都快八十岁了，过了今天没明天的，身体也大不如从前，还老忘记事情。有时候她出门忘了带钥匙，有时候去镇上转了一圈竟忘了回家的路。
一日三餐她自己也解决不了了，有一次，灶上熬着饭，她竟然睡着了，锅都熬了个大窟窿，差点酿成大祸。
还有，一个人住在那个小破房子里，想喝口水都得自己倒，哪天怕是死屋子里了都没人知道。
所以，她要求我跟她住在一起，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我承认，她说的都是事实。作为儿子，我也有照顾她的义务。
但我还是拒绝了：“不行，我自己身体也不好，刚动过手术，我照顾不了你。”
她的声音立马提高了一个度：“身体不好，身体不好你还能去上班，你都能上班了，为什么不能照顾我？”
我在心里冷笑，真是笑话。我能上班了，为什么就必须得照顾你？
我转身去推电动车：“不能，你不是还有两个儿子吗，他们比我年轻比我壮，不仅能上班，还能喝酒打麻将呢。让他们照顾你，肯定比我更周到。”
赵凤枝的脸僵了一下，马上又恢复了强硬：“他们不是离得远吗。你住得近，又没什么拖累，你跟我住一起最合适不过了。你是老大，就应该有老大的样，跟弟弟们计较像什么样子……”
又来了，在赵凤枝眼里，我这个老大就应该有老大的姿态和风范，就应该忍辱负重委屈求全，就应该吃苦在前享乐在后！
够了，我受够了！我已经被她绑架了这么多年，今天我想任性一回。
这个老大我不想当了，我就是小肚鸡肠，我就要斤斤计较。
02
我是赵凤枝嘴里的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双胞胎弟弟。
如果人能够选择自己的出身，我宁可不做人也不要做赵凤枝的儿子，更不愿做这个屁都不是的老大。
从小，我就被灌输这样的思想，你是家里的老大，有什么活就应该多干，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也应该多让着弟弟。
放学回来，两个弟弟可以在家写作业在院子里玩，而我不是要割猪草，就是得去地里帮忙干农活。
两个弟弟从小生得聪明，学习成绩也好，相比之下，我就逊色多了。
赵凤枝向人炫耀的时候，总忘不了把我当垫背：“长个榆木脑袋，也不知道随谁了。”
初中毕业我没考上高中，赵凤枝说反正也考不上大学，不如及早去打工，帮着家里供两个弟弟读书才是正事。
十六岁，我就跟着村里的成年人四处在工地上搬砖和撒灰干苦力，挣来的钱都拿回了家里。
两个弟弟大学毕业后，一个考上了城里的公务员，一个进了私企当了工程师。
而我，一直在各个工地辗转，最好的转变就是由小工变成了大工。
我结婚的时候，老婆娘家要一万元彩礼，赵凤枝愣是一分钱不出，说家里没钱，爱嫁不嫁。一个没脸没皮的野丫头竟敢要这么多彩礼，也不看自己值不值。
这事都怪我，因为那时我老婆怀孕了，落在赵凤枝那里就成了拿捏她的把柄。
后来，这钱愣是我从亲戚朋友那里三百五百地借来的。
婚后，我继续在工地干活，老婆在家带孩子。
老婆包揽了家里大大小小的家务活，还要照顾一家人的吃喝拉撒，就这也得不到赵凤枝的好脸色，经常对她指桑骂槐，鸡蛋里挑骨头。
我要是敢替老婆说一句话，她就能指着我的鼻子跳着脚骂我大半天。
那时候我太软弱，为了息事宁人，为了不让别人说我不孝，我都选择了忍让。还劝老婆要大度，拿出当长媳当长嫂的姿态。
可我却没有想到，我们的忍让并没有换来半点怜惜。反而让她觉得我们软弱可欺。
没有比来自亲人之间的压榨和欺凌，更让人觉得锥心刺骨。
03
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老婆和儿子。
以前家里条件不好，我挣的钱还要贴补两个弟弟，基本没有余钱给儿子买好吃的好玩的。以至于他看见别人家的孩子吃颗糖，都能使命咽口水。
十二岁，别人家的孩子正是判逆的时候，他却懂事得让人心疼。
因为，这一年，他妈妈，我老婆去世了。也是从这一年开始，我跟赵凤枝断了往来。
我去外面干活，儿子一个人上下学，回来自己做饭自己洗衣服，晚上一个人住在空洞洞的房子里。
遇上刮风下雨打雷的天气，他吓得钻进被子里直哆嗦。而我母亲，赵凤枝就住在隔壁，忙着给两个弟弟带孩子，没有过来看过他一眼。
去年我在医院做心脏搭桥手术，赵凤枝在大弟的陪同下，去医院看了我。
当时我心里还涌起一阵感动，毕竟血浓于水，她心里应该对我还有一些牵挂。
可我太自作多情了，她有退休工资，在明知我经济拮据的情况下，除了两箱牛奶，一分钱也没有给我留下。
渴望被亲情温暖的心骤然变冷，我暗暗告诉自己，从今以后，我就把自己当成孤儿。
我都五十多岁了，由于年轻时候一直在工地下苦力，导致现在身体哪个零部件都不好使。去年又做了一次手术，基本没有收入又花光了积蓄的我，生活全凭刚参加工作的儿子接济。
今年身体养的差不多了。上个月，一个朋友看我的日子不好过，给我介绍了个在镇上一家工厂看大门的活。
虽然工资不太高，但应付我自己的日常开销应该没问题，我很知足。
我没啥本事，不能给儿子买车买房，但也想尽量做到不拖累他。
前几年，赵凤枝也托人找过我几次，想要跟我一起生活，都被我拒绝了。
没想到，我这才刚刚找了个工作做到自立自足，多年不来往的她却又找上门来，要我负责她的养老。
我下定决心绝不答应。我宁愿做个不孝子也要遵循自己的本心，为自己活上一回。
04
隔了两天，赵凤枝带着两个弟弟和她的娘家侄子，也就是我表哥，再次找上门来。
这次，她没有了上次的嚣张，脸上带着卑微的讨好：“老大，我都是土埋到半截的人了，还能活几天，看在我把你养大的分上，你也不能不管我吧？”
两个弟弟也表示，只要我愿意照顾赵凤枝，他们两家愿意出点钱。
我冷冷地看着他们：“我不同意，你们的钱我也不稀罕！”
两个弟弟怒了，一起攻击我：“妈没把你养大吗，你这么不孝顺就不怕你儿子有样学样？”
“不孝顺老人的人天理难容，你会遭报应的。”
我凌厉的目光从他们脸上扫过：“对，你们说对了，我就是不孝顺！你们孝顺，你们倒是把她接到你们城里的大房子里享福啊！”
没等两个弟弟开口，赵凤枝就赶紧接过话头：“他两家两口子都上班，哪有时间照顾我。老大，就这样吧，别说他们还愿意出钱，就是不出钱，你也得照顾我，好歹你是我生的亲儿子！”
我气得咬牙：“亲儿子，这时候你需要照顾了，才想起我是你亲儿子。你分拆迁款的时候，咋没想到我是你亲儿子？”
五年前，村里修公路，赵凤枝的老房子正好在拆迁范围，按照规定，赵凤枝可以分到两套房子，20万拆迁款。
如果不要房子，也可以按照市价折合成现金。赵凤枝跟两个弟弟当即表态，要钱。
然后，他们做了个让我意想不到的决定，拆迁款两个弟弟一家一半，我没有份。
然后，他们每家在城里买了一套新房，欢欢喜喜搬进了新家。
那时候，他们何曾想过我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
见我又提起往事，两个弟弟面面相觑，神色尴尬。
赵凤枝恼怒至极：“那能怪我吗，你那么多年都跟我像仇人似的，路上见了我都不搭理我一声，我为什么要把钱分给你！”
多年的委屈和辛酸，积攒成的怒火像要把我烧成灰烬。我对着赵凤枝怒目而视：“我为什么不理你，为什么不认你，你心里难道没有一点数吗？”
赵凤枝这才好像有些理亏，讪讪地扭过头。
表哥咳了一声：“那个，老大，今天咱是说你妈的养老问题。以前的事过去都过去了，咱就不提了！”
能不提吗？为什么不提？我全身颤抖，心冷得能结冰。
事是过去了，但它留下的伤痛，并没有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愈合。
我心里过不去，永远都过不去。
05
自从老婆进我家门，赵凤枝就跟她不对付。
后来为了减少矛盾，我在院子里又打了一堵墙，取了一个门，分开过后，总算清静了点。
可隔三差五的，赵凤枝还会因鸡毛蒜皮的小事找茬。
我老婆生性软弱，每次都忍了，只会在我回来后跟我抱怨几句。
那时候我也太软弱，明知自己妈强势，也没有替她出头，反而劝她忍忍就过去了。
有一天，家里的水管坏了，老婆请我村里的一个朋友来家里修水管。
朋友黑汗白汗地干了一上午，又不要工钱，到中午吃饭的时候，老婆就杀了一只鸡招待人家。
鸡刚被端上桌，赵凤枝就怒气冲冲地闯进来，端起桌上装有鸡的大碗摔在地上：“好个小贱人，为了招待野男人竟敢偷杀我的鸡！”
赵凤枝在村里是出了名的悍妇，我那朋友尴尬地站在一边语无伦次地解释：婶子你误会了，婶子你误会了。
在朋友面前出了丑的老婆气得全身颤抖，她第一次指着赵凤枝骂道：“你个满嘴喷粪的老东西，嘴巴放干净点，谁偷了你的鸡，谁不得好死！”
赵凤枝见平时逆来顺受的老婆竟然敢骂她，上来抓住她的衣领扇了她一个耳光，还骂她是不守妇道的贱女人，不光偷鸡还偷人。
不甘受辱的老婆，跟她对打起来。
我那朋友哪见过这样的阵仗，吓傻的他使出全身力气把她俩拦开后，赶紧落荒而逃。
那时候的鸡都是散养的，到底老婆是不是错杀了赵凤枝的鸡都永远无从考证了。
因为，我接到电话回来的时候，我的老婆，已经躺在医院的太平间了。
她不堪受辱，喝农药自杀了。
赵凤枝给出的说法是，被朋友拦开后，她就走了。老婆什么时候喝的药，她不知道。
回去以后，她有些不放心，又折回的时候，看到我老婆已经倒地了。
不过以我对她的了解，她大概率不会那么好心，在吵完架之后还担忧我老婆是否想得开。
至于真相到底是什么，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后来，我向村里申请了宅基地，盖了新房子搬出去了，彻底跟赵凤枝断了来往。
06
因为我拒不答应对赵凤枝履行赡养义务，她娘家侄子和两个弟弟把我不赡养老人的事迹，发到了我们当地的一个贴吧。
这个话题一度引起热议，下面有几千人跟贴。
除了少数知情人，全网都在骂我是个忘恩负义的孽子。
“这种人渣，枉为人子，难道你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
“谁都有老的一天，就不怕遭报应吗？”
“我想问问那谁，以后你儿子要是有样学样，把你的高贵品格发扬光大，你是不是特高兴？”
很快，我就成了我们当地的网红。
可我不在乎，不孝子的骂名已经背了几十年，我都习惯了。
眼见我死猪不怕开水烫，舆论的攻击对我这样厚脸皮的人，起不了多大作用。在表哥和两个弟弟的策划下，赵凤枝把我告上了法庭。
好吧，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了。
我就是要让所有人看看，为人父母，强势地长期欺凌儿子儿媳，肆意剥削他们的血汗，偏心偏到地上的行为，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后果。
我明白法不容情，也明白即使我有天大的委屈，也不能成为我拒绝赡养老人的理由。但我还是要把这一切都说出来，无论法官怎么判，我都认。
把自己好不容易结痂的伤疤撕裂给人看，我也很痛，但我终于有勇气为自己活一回。终于有勇气为亡妻申辩一回，我觉得值。
可当法院判两个弟弟轮流赡养赵凤枝，我只需出少量抚养费时，这两个大孝子的反应差点亮瞎了我的眼。
他们都推说自己的房子小工作忙，不能接赵凤枝过去住。他们都提议多出些钱，把赵凤枝送进养老院。
我在心里笑了，不知赵凤枝听到这些会做何感想。
最终，两个弟弟还是按照法院判决，把赵凤枝接走了。
该我尽的义务，我绝不会逃避，钱我每一个月都一分不少地打到了赵凤枝的帐上。
我问过儿子：“别人都说爸爸是个不孝子，以后你会不会像他们说的那样，有样学样，等我老了也不管我。”
儿子笑了：“爸，别人说什么不重要，干嘛要为了别人委屈自己。这个世上的事，大多都是有因果的，种下什么因，就得什么果，你要相信我，更要相信你自己。”
是的，我相信自己。这辈子，我没啥大本事，但我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一辈子都在为这个家操劳，我相信自己种下的因，不会让我收获太恶的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