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土耳其共和国100年的历史中,对奥斯曼帝国的评价像钟摆一样摇摆不定。近年来,“伟大的祖先”的肯定评价逐渐扎根,被认为是缺德和颓废的象征的“哈莱姆”(奥斯曼帝国后宫)也被评价为是支撑帝国中枢的精巧的官僚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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否定奥斯曼帝国而成立的土耳其共和国

2022年是奥斯曼帝国灭亡100周年。拥有600多年历史、领土遍及亚非欧三大洲的奥斯曼帝国,是伊斯兰世界历史上最重要的国家之一。作为帝国主要继承国家的土耳其共和国的人民,一直以这个帝国是自己伟大的祖先而感到自豪。

虽然作为外人的我们是这么看待的,但是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在土耳其共和国100年的历史中,对奥斯曼帝国的评价就像钟摆一样摇摆不定。而且,这一动向与土耳其共和国迄今为止走过的历史中的政治和宗教的变化是同步的。现任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的政策也不例外。

本文将追溯共和国100年的历史,探讨土耳其共和国人民是如何评价奥斯曼帝国的。

土耳其的诞生

奥斯曼帝国为什么会灭亡?其背景和理由很难直截了当地说,但如果只说最直接的事实,那就是在它第一次世界大战中败北,在之后发生的土耳其革命中灭亡。

在1914年爆发的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奥斯曼帝国站在德国一方参战,但在1918年签订停战协定后战败。帝都伊斯坦布尔被置于以英国为中心的协约国的管理之下。

1920年,得到英国支持的希腊王国军队渡过爱琴海在安纳托利亚登陆后,土耳其舆论沸腾了。如果是列强倒也罢了,但国土被曾经不过是奥斯曼帝国臣民的希腊蹂躏,这对奥斯曼帝国军民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冲击。奥斯曼政府和苏丹遵从列强的意愿,默认了这次入侵,但帝国各地开始独立组织针对希腊入侵的抵抗运动。

后来成为土耳其共和国第一任总统的阿塔图尔克,也就是穆斯塔法·凯末尔,整合了这些抵抗势力,重新建立了安卡拉政府。凯末尔率领的安卡拉政府与国民军经过苦战击退了希腊军,列强也承认了安卡拉政府。

1922年,议会通过废除苏丹制的决议,奥斯曼帝国就此灭亡。土耳其共和国于次年(1923年)宣布建国。

从这些历史中可以看出,土耳其共和国是在奥斯曼帝国灭亡后成立的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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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斯曼帝国

对共和国的元勋们来说,帝国政府和苏丹是把祖国出卖给希腊的叛徒。进而,在建立新生的土耳其共和国的过程中,帝国及其国教伊斯兰教也被视为封建糟粕的象征,处于应该彻底否定的地位。

废除哈里发并驱逐奥斯曼帝国皇室,废除阿拉伯字母并引入拉丁字母,废除土耳其帽并禁止妇女在公共场合戴面纱,这些都向人们传达了一个强烈的信息:奥斯曼帝国和伊斯兰教已经不再属于他们的时代。

对历史的认识也是如此。根据土耳其共和国的官方历史显示,土耳其人的历史可以远远追溯到奥斯曼帝国和伊斯兰教的建立之前。突厥人在古代中亚建立了大帝国,后来扩展到世界各地,成为各地文明的鼻祖。

奥斯曼帝国和伊斯兰教并没有被全盘否定,只是特别强调帝国末期奥斯曼政府的恶行。

于是,建国时期的土耳其共和国尽可能地排除奥斯曼帝国和伊斯兰教的影响,建立起世俗的、西方的国家。奥斯曼帝国被视为新生的“世俗的、近代的”土耳其共和国的负面形象。

奥斯曼帝国的遗产与伊斯兰价值观的复兴

但是,有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是,奥斯曼帝国的遗产遍布土耳其各地。特别是伊斯坦布尔,以大建筑师米马尔·希南留下的众多清真寺为首,帝国时代的各种建筑林立。这些遗产是不可能全部无视的。

此外,伊斯兰教也在土耳其民众中根深蒂固。推进世俗化改革是以少数精英阶层为中心,大部分土耳其国民几乎都是信仰伊斯兰教。他们虽然承认以凯末尔为首的元勋的丰功伟绩,但对于自己熟悉的伊斯兰价值观遭到排斥的现实,也感到无法掩饰的困惑。

尽管如此,在拥有强大领袖魅力的凯末尔在世时,“西方派、世俗派的精英阶层”与“朴素信仰伊斯兰的民众”之间的裂痕被掩盖了。就如同铁托在位时的南斯拉夫一般,有一个强硬的“父亲”掌控者家族,家族成员虽然离心离德,但明面上还是保持着和平。

建筑大师米马尔·希南

1945年,也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这个情况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自土耳其建国以来一直存在的共和人民党的一党专政结束,土耳其引入了多党制。

1950年的大选终于带来了政府的改变。当时,上台的是民主党,其领导人阿德南·曼德列斯(Adnan Menderes)既不反对世俗主义,也不反对凯末尔主义,但他提出了放松对伊斯兰价值观约束的政策。这得到了连民主党都没有想到的巨大支持。可见对奥斯曼帝国和伊斯兰价值观的肯定,是许多土耳其民众所期盼的。

这样,在1950年代,奥斯曼帝国的名誉得到了恢复。1953年大规模举行征服伊斯坦布尔500周年庆典是具有象征性的事件。奥斯曼帝国第七代苏丹穆罕默德二世于1453年征服拜占庭帝国(东罗马帝国)的帝都君士坦丁堡,将其定为奥斯曼帝国的首都。土耳其人终于可以将这一世界史上的大事视为“我们祖先的伟业”来纪念了。

然而,民主党政府逐渐变得专制和不稳定。为了应对这种情况,1960年,军方发动了政变,处决了总理门德列斯,并解散了民主党。

土耳其武装部队将自己定义为凯末尔主义最理想的继承者,带领土耳其走向世俗化和西方化。对他们来说,奥斯曼帝国和伊斯兰教的“复兴”是不可接受的,这也是政变的部分原因。

即便如此,只要憧憬奥斯曼帝国、亲近伊斯兰教的国民占大多数,在选举中亲伊斯兰派的政党就不可避免地确保一定的议席。因为这就是所谓的土耳其的议会制民主主义。

此后,每当政权不稳定、社会混乱时,军方就会通过政变按下重启键——这种跷跷板游戏在此后的土耳其反复上演。实际上,1960年、1971年、1980年发生了三次军方政变和政权颠覆。政变的原因未必只有亲伊斯兰派的抬头,但确实是其动因之一。

土耳其对奥斯曼帝国和伊斯兰教的评价也在政变中互相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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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德南·曼德列斯

正义与发展党的诞生以及埃尔多安的上台

这种不稳定的状况在2002年得到了很大的改变。在这一年的大选中,以埃尔多安为领导人的正义与发展党崛起,成为执政党。

埃尔多安原本是提倡伊斯兰主义的埃尔巴坎政权中年轻一代的希望之星,作为伊斯坦布尔市长的他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政治手腕,在民众间的人气很高。

2001年,埃尔多安开始组建正义与发展党(正发党)。正发党建立时,世俗派和军部对被视为亲伊斯兰的该党表示了强烈的担忧。但是正发党将自己定义为中立保守派,淡化宗教色彩,致力于经济政策,成功获得了广泛的支持。

从2010年前后开始,正发党对世俗派的批判越来越强烈,这个政权被认为是强权化的政权。正发党政府执政的时间比共和国历史上的其他政府都长。在2017年土耳其通过全民公决建立总统制之后,埃尔多安成功当选土耳其总统,他获得了超过国父凯末尔的权力。

在正发党执政的20年里,土耳其拨乱反正,确立了对奥斯曼帝国和伊斯兰教的正面评价。在如今的土耳其,与帝国相关的纪念活动层出不穷。埃尔多安总统也将自己定位为帝国伟大苏丹们的接班人。

奥斯曼帝国史研究也在近20年取得了很大进展。土耳其建立了现代化的新公文书馆,推进了电子化。研究奥斯曼的书籍和论文的数量也在增加,实证研究的积累也在飞跃性地增加。

奥斯曼帝国的遗产和伊斯兰教,作为现在土耳其人的认同感,占据了稳固的地位。自土耳其共和国建国以来一直持续的跷跷板博弈,可以说已经完全向亲奥斯曼、亲伊斯兰一方倾斜。第一在野党共和人民党现在也表现出尊重奥斯曼帝国和伊斯兰教的姿态。

埃尔多安

建国之父凯末尔的评价动摇

另一方面,如今的土耳其,对摧毁奥斯曼帝国、推进世俗化的“国父”凯末尔的评价则较为复杂。

原本,即使对奥斯曼帝国和伊斯兰教抱有亲近感的人,大多仍将凯末尔视为值得敬仰的,拯救奥斯曼土耳其的国父。因此,围绕凯末尔,并非单纯以世俗派和亲奥斯曼伊斯兰派的形式来看待。

此外,现在的土耳其法律禁止直接批评凯末尔,即使是那些反对他的人也不会直接对他进行指责。一些反对凯末尔的人以批判凯末尔时代的政策和与他关系亲密的政治家的形式,来削弱凯末尔的知名度和权威。这种围绕历史的战争,正在现在的土耳其进行。

土耳其将于2023年举行总统选举。选举议题将涉及多个领域,包括外交、经济和反腐,鉴于土耳其的当前形势,历史意识问题可能会被放在次要位置。

不过毫无疑问的是,埃尔多安将继续宣传土耳其作为奥斯曼帝国的正统继承人,以及尊重伊斯兰教的价值观这一主题。毕竟,延续了600多年的横跨三大洲的大帝国,是土耳其人骄傲的历史。

土耳其国父凯末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