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那是我生命中平平无奇的一天。
那天早上我照例一大早起来熬粥，送完儿子上学，我先去菜市场买菜，然后回家收拾家务。完了差不多九点钟，我在客厅铺好瑜伽垫准备练瑜伽。
手机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响起，我扫了一眼，是个陌生号码。我没有接，任由它响，打开网络电视开始在app里寻找平时练的瑜伽课程。
电话终于自动停止叫声，我正准备舒一口气，结果铃声再次响起，仍旧是那个陌生号码，固执地响着。
我无奈地接起，那头传来一阵急促的声音：请问是孙文女士吗？你妈妈被车撞了，现在正在中心医院抢救……
你妈妈才被车撞了！死骗子！我气愤地说完，生气地把电话扔到沙发上。
现在这些诈/骗的人真是又懒又蠢，都被曝光几百年的手法了还在用。拿到别人的个人信息就一本万利了吗？他们一定不知道，我的妈妈前年已经生病去世。企图对我用这种套路，真是瞎！
电话又响起来，我低头一看还是那个电话号码，点开免提正想要开口骂，对方却比我还着急地骂起来：孙文女士，我不是骗子！事情千真万确！你的妈妈张慧芬老人被车撞了，现在情况很危急，请你务必赶快到中心医院来一趟！直接上六楼，四号手术室！
真的不是骗子！电话从我手中滑落，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姑姑出事了！而且，我第一次知道，我在姑姑的手机里的备注，竟然是“女儿”！
我颤抖着从地上捡起电话，打给正在外地出差的老公张杰，哆哆嗦嗦地对他说了事情的大概。老公也很震惊，但是他明显比我冷静得多，他一边安慰我一边帮我叫网约车。他说他立马请假回来，剩下的事情等他来处理。
02
我坐在去往中心医院的网约车上，泪如雨下。回想与姑姑十几年来的深厚感情，现在她却突遭飞来横祸，更是心碎了一地。
我与张杰是大学同学，从校服变婚纱，我们爱得纯净透明，心无旁骛。拍毕业照那天，张杰当着所有同学老师的面求婚，我除了热泪盈眶和含羞点头之外，完全没有多余的动作。
我父母知道后，建议我不要那么早结婚，可以先订婚，等双方有了事业以后再谈婚论嫁。但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我，哪里听得进去父母的劝诫？我占着父母无条件的宠爱，逼迫他们让步。结果，在没有彩礼，没有婚礼的情况下，我和张杰裸婚了。
结婚后，我和张杰在市区租房子住，和住在郊区的公婆小叔子相隔不远不近，周末有空或过节才回去看望二老。因为接触不多，相处倒也相安无事。
刚开始，我只觉得公婆对我感情淡泊，这我也能理解，毕竟我们之前只是陌生人。但是渐渐的，我发现公婆对张杰和他弟弟的态度迥然相反。他们对小叔子有求必应，对张杰却很疏离，还美其名曰张杰大学毕业有事业，小叔子书读得少没有任何技能。
两年后我们买房，希望公婆能借点钱给我们，解决一下首付的困难。但是他们很干脆地拒绝了我们。他们说张杰和我都有工作，而他们两位老人什么工作都没有，还要自己负担医疗和各种开销，没有找我们负担，已经是对我们最大的支持了。
我和张杰失望而归。我好奇地问张杰为何公婆这般无情，他们二老没有工作，但是他们有一栋五层楼，隔成十几间单间租给附近工厂的年轻人。他们会没钱？
再说了，我们都已经说明了是借，用来解决燃眉之急，并非空口白牙伸手去要！张杰只是叹了一口气，说：父母的钱，他们有权利自己支配。
道理我当然知道。他们是有权利支配自己的钱，但自己的孩子需要帮助都如此冷漠，我的心里还是生下了芥蒂。
最后，房子首付的缺口，是张杰的姑姑借钱给我们才填补上的。
也是姑姑这一次主动帮助我们的仗义之举，让我和她有了更深的交往和情谊。
03
姑姑六十多岁了。她一生未婚，无一儿半女，独自在市中心一个老小区里生活。
姑姑的故事是她和我有交集后，她陆陆续续透露给我的。
姑姑生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家里有两个姐姐两个哥哥，她最小。那个年代，穷。一直长到十七八岁，她根本没机会上学，每天以劳动为主。
姑姑本来有一个相爱的人，他们本来打算结婚的。结果结婚前两天，他们约好去领证的那天，男人在去民政局的路上，为了救落水的人，身亡了。
当时对姑姑的打击非常大，姑姑还没有从悲伤中缓过劲来，男人的家人舍不得彩礼，想让姑姑嫁给他弟弟。姑姑不同意，家人把她关了起来，不给她饭吃。后来还是姑姑的妈妈偷偷把她放了，她连夜逃了出来。
那之后姑姑和家人决裂，独自一人在外面的世界闯荡。除了母亲离世，她再没回过当年那个村庄。
之后，姑姑也没有再婚，也或者说她害怕。因为当初她眼睁睁地看着男人不治而亡，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她这辈子都忘不了。但是在她家人眼里，她这完全是离经叛道。她的兄弟姐妹甚至看不起她，嘲笑她。
而姑姑之所以帮助我们，是因为上了大学后，张杰逢年过节会去看望孤身一人的姑姑。虽然越老越是固执的姑姑，不受所有亲戚朋友的待见，但是对于张杰的懂事和善良，她承了这份唯一的亲情。
04
因为姑姑的帮助，我和张杰才得以置业成功。后来儿子出生，公婆仍是不闻不问，我的心里也没什么怨气。反正他们本就薄凉，指望他们什么呢？
反而是姑姑来我家来得勤了。她隔三差五地来，买一些玩具逗弄儿子，也会买一些水果蔬菜来，让我做给她吃。
姑姑说我做饭好吃。她还说，离家几十年，她从来没再感受过和家人一起吃饭的氛围。
我们就这么平平淡淡地相处了十几年。在我眼中，姑姑是多么勇敢和成功。这么一个倔强的老太太，谁能像她一样自由自在，一生按照自己想要的样子去生活？
和姑姑亲近的这些年里，我也深深体会到：没有人能够真的不需要亲情。越是岁月老去，那些年轻的刺也会渐渐变得柔软。姑姑之所以会接受我和张杰，不也正是因为这份割舍不掉的亲情在维系吗？
我以为总有一天，姑姑和她的兄弟姐妹们会和解，有生之年，她会拥有一个温暖安逸的晚年。这些年，她越来越可爱，她会带我参加她和老朋友的聚会，她会约我去看电影，也会央求我带她去参加儿子学校的活动。
可是上天却是那样残酷，让意外先来临。
当我赶到医院的时候，医生已经无力回天。姑姑离世了。
当张杰赶来给我依靠的时候，姑姑的那些兄弟姐妹，一个都没有来到现场，一个都没有。
但是，有他们在的家族微信群炸了：
张杰，孙文，接下来的事应该你们来处理。毕竟你们和她亲近，我们则对她一无所知。
慧芬从来不跟我们来往，现在人没了，明显她也不希望我们去打扰。我们去了也没意思，平添亡人的烦恼罢了。
张杰，你姑姑平时对你们不薄，现在她人死了，是不是所有东西都留给你们了？还有，肇事者肯定要赔偿的，赔偿金正好可以抵消丧葬费。所以，该怎么办还得由你们来办，我们也都老了，搞不动了，随你们吧……
看着这些信息，我差点儿气昏过去。
05
因为事故责任鉴定结果还没下来，姑姑躺在冰冷的柜子里。
但是她的身后事却不能等。我们打算先替她选好墓地，备好寿衣，骨灰盒之类，种种下来，家里的备用现金已经捉襟见肘。接下来还要联系殡仪馆预约灵堂和遗体告别联络客人等等，这才是令人头疼的琐事。
不伤其心，圆其夙愿。看上去简单，做起来太难太难。姑姑的夙愿是什么？孤身一人过，两袖清风走。那么，那些活着的亲人们的脸面要不要顾及？
张杰也陷入了两难。
我看着束手无策的男人，咬咬牙跟他说：要不，我们先和你爸妈商量一下，让他们还有另外两个姑姑和伯伯帮着分摊一下丧葬费吧！先把眼下这关过了，其他的等房子能卖了，赔偿下来了再说。
张杰无奈同意了。他不同意也无法。我们也只是普通家庭，有房贷车贷要还，有孩子要养，逢年过节要给公婆孝敬的钱，加上平日里的各种人情往来，一下子要我们出那么多钱，我们真的拿不出来。
可是，结果再一次让我们失望了，几个长辈不约而同地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了。其中最直截了当的是婆婆的一句话：阿文，你姑姑生前就只把你一个当亲人，我们这些是她老死不相往来的仇人，你现在让我们出面，不是让她死得不安宁吗？
我和张杰对望，疑惑万分：张杰，你们家人都是这么冷血的吗？什么血浓于水，什么姐妹亲情，听上去像个笑话！
也是，活着的时候关系就那么冰冷淡泊，死了更是可以理直气壮不闻不问了。什么死者为大，他们考虑的只是自己的钱包和利益！
没有办法，我们拿着公安局开具的“死亡证明”，打开了姑姑家的门，翻箱倒柜，找出了一个小小的保险柜。
如我们所料，保险柜里没有遗嘱，只有两本很旧很旧的书籍——《红楼梦》和《青春之歌》。我猜想，这两本书一定和姑姑的故事有什么关联，所以她才将它们如此珍重地收藏在保险箱里。
出乎意料的是，除了房产证和身份证，还有两张保险单压在书下面，分别是医疗险和意外险。
紧接着，事情的反转开始了。
06
我和张杰无权处理姑姑名下的财产。姑姑没有留下遗嘱，按照法律规定，她身后的所有遗产，将由她的直系亲属继承。
也就是说，即便他们后半生几乎没有任何往来，但是她的财产仍然由公公、伯伯和另外两个姑姑继承。
从那天起，我的家开始变得热闹。多年来鲜少踏足家门的公婆拉着另外两个姑姑和伯伯，每天早上七点半雷打不动敲响我家大门，让我带着证明，领着他们去每一家银行查询姑姑在其名下是否有存款。
最终，跑遍城市几十家银行，外加意外险理赔到账，姑姑身后一共留下接近七十万的遗产。还有一套六十多平的老房子，房子太老，但市值估算还是有三十多万。
就这样，百十来万钱被几个老人吃干抹净了，我让他们分摊墓地和丧葬费，他们却众口一词地说：等肇事赔偿金下来了，再一起算吧！
听闻此，我的眼泪和愤怒一起飙升：肇事者是一个骑电动三轮车的收废品老头，他宁愿坐牢也拿不出赔偿啊！你们这些人良心被狗吃了！拿了姑姑的血汗钱还不肯吐半个子儿出来！
公公高声骂我：你一个外姓人掺合我家的事干嘛？信不信我让我儿子揍你！我们不是不肯拿钱出来，问题我妹子现在还躺在太平间里，根本不需要你说的那些有的没的嘛！再说了，平日里你姑姑帮衬了你们多少？你们都还了没有？还有没有欠着的，欠着不还就等于私吞了属于我们的钱！我们可是法律指定的合法继承人！
我看见张杰百口莫辩的脸。他那么无助，像个孤儿，他的身影与姑姑的身影重叠。最后，我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在医院里醒来，我的手臂上还输着液，但是我顾不得这些，一把扯下手上的针头，跑到太平间对着姑姑的遗体狠狠哭了一场：姑姑啊！您一生果敢自由，却没有料到，最后还是便宜了那些你最讨厌的小人啊！
哭完之后，我退出了家庭微信群，彻底不与那群无情的吸血鬼为伍，断绝关系。
回到家，我与张杰商量一起写下遗嘱。他虽然嘴上说没必要，但是心里还是认同我的担心和坚持吧，我们将家里的房子车子统统留给儿子，然后拿去公证处公证。
人性丑，人心寒。通过姑姑这个前车之鉴的血泪教训，我怎能不妨！
我怕啊！如果不及早做好万全的准备，等到意外和不幸来临的时候，自己和孩子只能任人宰割！
我永远记得有一句话：只有善良长出牙齿，我们才能够保护真正的善，攻击那些真正的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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