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早上7点，吃过早饭，我带着女儿匆匆忙忙往学校赶。刚出家门，就接到了老公的电话：“王艳，你快过来，赵凯和他媳妇用三轮车堵在门口，说不给钱就不让开门，一会客人都来了，这么多菜还没上架……”
我的头“嗡”的一声像有千万只蜜蜂在轰鸣，临近年关，我想多存点货，在外面还欠了不少钱。本来说好了过完年再给赵凯房租钱，现在他又反悔来闹事，这不是要我命吗？
冬天的早上7点，天还没透亮，又有雾霾，能见度不足10米，我骑着电动车，凛冽的寒风象冰刀一样打着我的脸，内心凉得结成了冰。
我赶到自家超市时，已经快8点了。门前已围了不少前来赶早市的顾客，他们七嘴八舌地劝赵凯夫妇先让把门打开，房租的事私下再解决。
赵凯像长在三轮车上一样，他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无论别人如何劝说，丝毫不动摇。
赵凯媳妇站在三轮车前，左手扶着车子，右手用力一挥，唾沫星子溅出老远：“今天我们拿不到钱，就不准开门，说什么也没用。”
我拨拉开人群，强压心中喷涌而出的怒火，尽量不使自己的声音带有不满情绪：“赵凯，今年房租你们说一万，我们给了，你们又说明年两万，就是涨价也不是这么个涨法吧？好，看在我舅舅的面子上，我们答应，可你们上个月刚答应过完年后再给，现在又来催要，也太不讲诚信了吧？”
我最后一句话惹恼了赵凯媳妇，她气得脸上肥嘟嘟的肉都在颤抖，胸脯一起一伏，张开的嘴巴呼呼冒着白气：“我们不讲诚信？你用我们家五间大瓦房大院子，做这么多生意赚多少钱了？头几年我们要过你一分钱房租吗，现在收你点房租你就受不了了，要不你搬走吧，这房我们不租了。”
搬走？谈何容易？我进这么多货，又到了年关，往哪搬？赵凯夫妇就是抓住了我的软肋，才敢这样肆无忌惮地像黄世仁一样来逼债。
人群里有人嘀咕了一声，老赵来了。
我扭过头，像抓住了根救命稻草似的迎了上去：“舅，你来得正好，快让赵凯回去吧，我保证过完年后把房租给他。”
舅舅上前一把把赵凯从三轮车上拽下来：“你艳姐都说了过完年后给你，就一定会给你，她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知道吗？我跟这么多老少爷们都可以作证，过完年就把钱给你，快让她把门打开，不识抬举的东西。”
我的心，比这寒冷的冬天还要冰凉，疼爱我的舅舅是害怕过完年后我反悔，所以趁现在生意好的时候，跟他儿子一起演了一出戏。
说到底，外甥女再亲也亲不过儿子。
果然，心里阴暗的人都喜欢以己度人，以为别人跟他们一样背信弃义，见利忘义。
2
我6岁的时候，我妈就因病去世了。外婆心疼我是没妈的孩子，让舅舅把我接了过去。
两年后，我爸又娶了新老婆，一开始，他们顾及别人的闲言碎语，还能隔三差五地把我接过去住几天。他们生了弟弟后，接我回去的频率就大大降低了，后来干脆对我不闻不问。
从此，我就跟着外公外婆舅舅一起生活。
我外婆就生了我妈和我舅舅两个孩子。我妈比我舅舅大了八岁，对这个小弟弟异常疼爱，我舅舅是在我妈的背上长大的，姐弟俩的感情意外的好，他对我妈的依恋几乎超过了外婆。
我妈的去世，对我舅舅的打击非常大，他哭得腰都直不起来，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外公外婆去世后，我就跟着舅舅舅妈生活了。
舅舅恐害怕我有寄人篱下之感，他对我的好有时简直超过了表弟赵凯。为了不引起舅妈的不满，他常跑到我寄宿的学校偷偷给我送钱送物。
舅舅真是把我当亲生女儿来疼的，我一点都不怀疑舅舅对我的爱，连我结婚，都是从舅舅家上的轿。
结婚之前，我在镇上的一家食品厂上班，结婚后我很快怀孕了，便辞职在家养胎，生活支出全靠在另一家工厂当机修工的老公负担。
老公也是从小失去了母亲的苦孩子，没有婆婆帮衬，女儿出生后，我彻底做了家庭主妇。
女儿刚过周岁，老公所在的工厂倒闭了，我们一家三口的生活陷入了困顿。靠着之前不多的存款和老公打零工的微薄收入苦苦支撑。
那时候女儿刚断了母乳，需要奶粉补充营养。市面上一盒450克的婴儿配方奶粉就要100元左右，女儿三天就要喝一盒。我和老公一省再省，连个鸡蛋都舍不得吃，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舅舅知道我们的困境，时不时地贴补一下，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一天舅舅又买些吃的用的来到我家，他给了我一个建议。他们在村里的五间老房子一直闲置，地段还不错，背朝大街，他可以帮我收拾两间出来，在临街那面取个门，我带着孩子开个小超市，也好贴补一下家用。
舅舅的提议让我两眼放光，不过不一会儿，这道光便黯淡了下来，本钱哪里取？
舅舅说他已说服舅妈借给我一笔钱，并且房子我可以免费使用。让我自己找舅妈拿。
我想舅妈愿意这样帮我，也是希望我过得好点不拖累他们。
不管如何，出发点总是好的。我发誓我要把舅舅舅妈当成亲生父母去孝敬。
3
小超市开业后，生意还行，比预期的要好。第一年，我就还清了借舅妈的钱。
舅舅舅妈也很高兴，我既不耽误带孩子还能有一份收入养活自己，他们也放心了。
两年后，老公说城里的超市生意都非常好。他在外面打零工也很辛苦，收入还不稳定，不如跟舅舅商量一下把这五间房全部收拾出来，简单装修一下，扩大超市经营面积。
舅舅舅妈一口答应，就是一处闲置的老房子，随便用。
说干就干，我跟老公拿出了全部积蓄，又借了些，把这五间房简单装修了一下，开了一家村子里最大的超市。只用了一年时间，我们就还清了全部欠款还有节余。
这时，表弟赵凯找到我，说他跟老婆挣钱少，生活过得很拮据，还是他爸有眼光，让我用他家房子开超市赚这么多钱。
我不是傻子，我听出了赵凯的言外之意，意思再明显不过，你不能白用我家房子赚钱。
我承诺赵凯，从1月1日起，我每年付给他房租两千元。
我太低估了人性嫉妒的心理与贪婪的欲望，仅仅过了一年，赵凯就把房租涨到了五千元。
成本增加了，为了能扩大利益，我和老公决定在超市增加生鲜类，他负责进货，我负责销售，从肉类到粮油，超市一应具全，生意更加火爆。
我们又招聘了几个服务员，忙得昏天黑地，收入也比以前高了不少。
赵凯和他媳妇又把房租涨到了一万，毫不客气地放话，不给就搬走。
老公要给他理论，我拦下了，看在舅舅的面子上，认了吧，他这两年厂里效益不好，就当我当姐的帮他了。
其实我心里知道，舅舅不出面，赵凯明目张胆地每年来要房租还就地起价，八成是得到了舅舅的默许。我不想为钱撕破脸，让大家都难看。
我以为按我们当地的行情，每年一万元的租金已是市场价的两倍，赵凯应该知足了。可我万万没想到，他又把明年的租金涨到了两万。
临近年关，我把所有的钱都压在了货上，真一下子拿不出来，本来经过舅舅说和，他同意过完年后再付房租，现在又反悔来闹了这么一出。
闲下来后，老公颓丧地问我怎么办，房租每年都涨还怎么干下去。
我也很无奈，只能先把眼前这关应付过去了再说。
4
过完年后，我把两万元房租转给了赵凯。
老公想要把超市搬走，一有时间便到处找房子，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不是地段不好，就是面积不够大。
我安慰老公说，就这样先干着吧，两万元还是能承受的。
老公白了我一眼：“两万元已是我们能承受的最高极限，明年他再涨价怎么办？我们累死累活地都在给他打工。”
我懂得老公说的都是实情，我也跟赵凯说过签个五年的合同，但他不愿意，说随行情走，房租一年一交，其实说明了就是房租他说了算。他拿捏死了我们这么多年积攒的人脉资源都在这里，不会说走就走。
而我，因为顾及舅舅的恩情不愿跟他撕破脸，只能心甘情愿做他刀俎下的鱼肉。
这以后，赵凯总是趁人少的时候来，嬉皮笑脸地说：“姐，没烟了，拿条烟抽哈。”
他媳妇则时不时地来拿只鸡，拿条鱼，说给舅舅舅妈补充营养。
老公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只暗自祈求这些小恩小惠能笼络住他的心，希望他不要把明年的房租，上升到一个新台阶。
可我们又错了，人性的欲望永无止境，在金钱与利益的驱使下，人性的丑陋赤裸裸地暴露在阳光下。
今年刚过完国庆节，赵凯就通知我们，明年房租五万，不同意就搬走。
我眼前一黑，差点晕倒。给他五万元房租，再除下工人工资水电费哪还有利润？
我们找人说和，求赵凯手下留情，少要点房租，他断然拒绝，少一分都不行，要不走人。
我却在这过程中意外得知了一个消息，赵凯不好好工作，吊儿郎当，被厂里炒鱿鱼了。
我猛然顿悟，赵凯之所以狮子大张口，把房租从两万元涨到五万元，是想逼我们搬走，他好利用我们打下来的客户资源自己经营。
看透了他的底牌，我和老公决定不再跟他纠缠，从现在起不再进货，在元旦之前把存货处理完，过完年再做打算。
5
临近元旦，超市里的货已处理得七七八八，剩下的我和老公找车拉回了家，准备在我的客户微信群里销售。
与此同时，赵凯进的货强势登陆，他还搞了个开业大酬宾，超市里摩肩接踵，生意好得不象话。随着一张张红票入帐，赵凯媳妇笑得脸上的粉都能掉下来二斤。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未来谁也无法把握，很多时候，我们永远不知道前方的路是平坦还是泥泞。
疫情来得铺天盖地，气势汹汹。
我们县位于河南省最南边，跟湖北临界，属于严管的疫情重灾区。1月22日，农历大年二十八，上面下令封村封路，各大商场超市关门歇业，所有人员居家隔离。
不用想也知道，赵凯两口子这次赔大了，那些保质期长点的礼品副食品还好点，可那些果疏生鲜类如果不能及时出手，过不了几天会全部坏掉，损失不可估量。
老公笑着说：“老婆，赵凯两口子这是变相救咱们一命呀，真是赛翁失马，焉知非福……”
我使劲瞪了他一眼，跟舅舅的血脉亲情，让我无法做到幸灾乐祸。
赵凯这几年过得也不宽裕，这次开超市的钱，估计大部分是借的。他要过不好，舅舅也别想好过。
我决定帮帮他们。在房租这件事上，他们做的确实不太漂亮，但我要是抱着幸灾乐祸的心理袖手旁观，只会让我和舅舅一家的亲情越来越远，我会更加良心不安。我也不屑成为赵凯的同类，把金钱与利益凌架于人情和道德之上。
我说服了老公，跟舅舅打了个电话说明了情况，舅舅激动得语无伦次：“那敢情好，那敢情好……”
我在我的几个客户群里，发布了低价处理生鲜果疏的通知，并承诺免费送货，很快群里热闹非凡，响应一片。
我和老公、赵凯、赵凯媳妇穿着防护服，骑着三轮车穿行于大街小巷，把各家订的货按地址分别放在他们门口，再电话通知他们出来拿。收到货后，客户再将钱通过微信给我转过来。
我打趣地问赵凯，让我收钱他放心吗？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姐，以前我混蛋，真对不起你，让你收钱，我一百个放心。
我又联系我经常打交道的供货商，帮赵凯把不好卖的副食品退货或调换，实在退换不了的，他们也承诺给予一定折扣，最大程度地减少损失。
经过我们努力，生鲜类的货基本处理完了，除了成本，还稍有盈利。这些钱我一分不剩全部给了赵凯。
6
今年4月，疫情缓解，各村镇相继解封。舅舅和赵凯找到我，想让我继续经营超市。
赵凯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姐，我想通了，我不是做生意的料，还是老老实实找个班上好了。要不是你帮我，这次我得赔死，我爸我妈也得跟着我受苦，超市还是你干吧，我决不再捣乱。”
我对他们说，让我干可以，但决不能像之前那样因为仗着亲戚关系糊里糊涂，一切都得放在明面上，房租按行情一年一交，并签订正规合同，明确违约责任。
人性变幻莫测，这样把利益与责任法律化是对彼此的约束，也是对对方的保护。
亲兄弟还得明算帐，没有边界感的行为是伤害亲情的元凶。
我跟赵凯签订了五年的租房协议，写明租金每年一万元，一年一交，明确了违约责任，双方签字画押，共同遵守。
贪婪与自私，总性隐藏在人性最隐蔽的角落，希望你过的好，但不希望你过得比我好，永远是人性最真实的阴暗面。
这个阴暗面在我的生意蒸蒸日上，而赵凯失业后愈发成长得生机勃勃。所以他才会无视亲情和道德，显现他难看的吃相。而且在利益的驱使下，舅舅也成了他的帮凶。
可人性本如此，我不怪他们。
怪就怪我当初贪小便宜的心理，没有边界感的亲情关系，让我们共同经历了这一场亲情与利益碰撞的洗礼。
好在，我明白得还不算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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