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说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其实就是穷书生的意淫,这多半是与蒲松龄本人的生活境遇和人生经历有关,但是如果用“天马行空”和“瑰丽想象”来形容它,岂不是更好么?

《聊斋志异》其实可以概括为四个字:“幻游人生”,说白了不过是“白日梦”。但是,能将这场梦做出几番哲理意味,这就是蒲松龄的高明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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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蒲松龄的笔下,有人道、妖道、鬼道等等,六界种种共存共生,引发了许多动人和悲苦的故事。这其中就有一则故事,真是将人间至纯和至淫写尽了,故事的结局虽算不上圆满,却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它就是《荷花三娘子》。

一、情节概述

《聊斋志异》惯爱出现的妖就是狐狸精,当然还有其它诸如狼妖、蜂妖、蛇妖等,然而花妖却不多见。《绛妃》中的花神,《葛巾》中的牡丹仙子,这都是读者耳熟能详的花妖,而其中最有名的花妖当属荷花三娘子。

《荷花三娘子》的故事可以分为上下两部来看,上部是男主宗湘若和妖冶放荡的狐狸精之间的情事,下部则是宗湘若和纯真高洁的三娘子之间的爱意。有趣的是,宗湘若和情人狐狸精之间的交往结束后,又是狐狸精将美丽天真的三娘子介绍给了宗湘若。前有妖媚情人,后有至善娇妻,宗湘若何德何能有福至此呢?

故事的最后,蒲松龄抛出了一个疑问,也留给了读者无限遐思。爱情,究竟是长相厮守地好,还是曾经拥有过最真呢?

二、妩媚情人,映射人性的贪欲

你能想到男女相遇的场景有哪些?天大地大,或许就在街角的转弯,或许相遇在灯火阑珊,总之,有缘千里都可来相会。然而,宗湘若与情人狐狸精的相识可谓龌龊至极。

宗湘若是浙江湖州的读书人,秋日的某一天,在农田中闲逛的他但见庄稼摇晃,待他走近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一对男女在野合。宗湘若只好转身离去,庄稼地中的男子穿好衣服羞愧地逃离了。那女子缓缓站起身,顿时让宗湘若看呆了。女子美貌如仙子,皮肤白若静雪,宗湘若情不自禁地就向她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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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一般人见此场景唯恐逃离不及,而宗湘若仿佛是着了魔一样,竟然出口问道:“你们刚才快活吗?”说着,一双手已经开始上下摩挲这女子。

女子只是痴笑着:“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样摸来摸去算什么?”

宗湘若因为觉得在这种地方与美女春风一度,实在是委屈且折辱了对方,于是邀请女子晚上到他的书房一聚。当晚,女子如约而至,两人自此夜夜欢好。

然而,宗湘若的身体却越来越虚弱。一日,一个僧人告知他身上有邪气,并给了他抓妖的符咒和净坛,在老仆的帮助下,果然让与自己相好的情人现了原形。

就在这妖女即将魂飞湮灭之时,宗湘若心生恻隐之心,选择放过了她。没想到女子是狐妖,即将修炼得道,而她正是通过采阴补阳的方式才能修成道行。

为了表达对宗湘若的感激之情,狐妖治好了宗湘若的病,并为他介绍了一个绝妙的女子。宗湘若却对她依依不舍,劝她留下相伴。谁知,曾经放荡不羁的狐妖竟然义正言辞地拒绝了。至此,宗湘若和狐妖的故事彻底结束。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一介书生也难逃美女的纠缠。在与狐妖夜夜相伴的日子里,狐妖对宗湘若这个人并不关心,惦记的无非是与他缠绵以汲取精气。这样的感情最初建立在不良动机之上,是与欲望有关的相伴,却非与爱情有染。

狐女原本就是野性的存在,她天性开朗,热情奔放,不受礼教约束。与其说她是放浪形骸,不如说她是本性使然。

尽管狐女是带着目的性地与宗湘若交往,但是她也是真心实意地对待这个憨厚的书生。每一次夜里前来探望,她会带来果品,身为狐妖,她已然将自己所爱奉献了出来,这样的她反而多了几分可爱。

在得知宗湘若因自己而病后,狐女又为他寻到了治病的良方,并亲自为他觅得良配。可以说,狐女对这个爱人所做的已经仁至义尽。

狐女所代表的,是摆脱封建束缚的形象,她妩媚多情,却也是有情有义,她虽自私地占有着宗湘若,却也懂得知恩图报。

狐女是《荷花三娘子》这个故事的“至淫”代表,从“淫”变“善”,从以“肌肤相亲”为命,到“洁身自好”地拒绝,这也恰恰是蒲松龄赋予这个人物的鲜明性格,以及因“爱”而做出的改变。

三、温婉妻子,看破世俗的伦理

每个男人都愿身边有刺手的玫瑰,那是多情妩媚的情人,也希望能将白月光娶回家中,那是善解人意的妻子。可是,情人介绍的妻子,这事靠谱吗?

狐女离开前告诉宗湘若,次日辰刻可去南湖寻一位白纱披肩的采菱角的女子,如果追不上她的踪迹,大可到堤边找一根短杆莲花,将其采回后点上蜡烛烧花蒂,便会得到一个美丽的妻子,且可以健康长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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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聊斋志异》中,并非所有狐妖都是可恶可憎的,相反,蒲松龄塑造了许多可爱的狐妖形象,其中最广为人知的便是聂小倩。然而,《荷花三娘子》中的狐女虽未得姓名,却也是一个让人印象深刻的女子。

狐女告别后,宗湘若果然照着她所说的捉回了一个俏丽的妻子。当荷花变成美女后,三娘子谎称自己是狐妖,而宗湘若哪里肯信,拉着她的手不放开。三娘子摇身一变,又成了一块怪石,随后被宗湘若恭恭敬敬地供奉了起来。经过几番缠磨,三娘子这才无奈地留了下来。

提起荷花,必然会想到那一句“出淤泥而不染”,三娘子因为是花仙,因而首先具备的品格正是如此。相较于狐女的放荡和随性,三娘子是渐入角色的,而情感的外露也有一定的过程。在接受宗湘若炽热的爱时,她并非一开始便以身相许,而是在拒绝后渐渐培养出了感情,随后甘愿地成了宗湘若的枕边人,这样的设计更符合一个“良家女子”的形象。

不久,三娘子怀孕了,在算好孩子出生的日期后,她竟亲自给自己做了个“剖宫产”,最后为宗湘若生下了儿子。

故事本该在这里结束,这便是个看似完美的故事。然而,蒲松龄显然不希望落入俗套,于是七年后,三娘子竟然决然地选择了离开。她将孩子留给了宗湘若,在她的一手操持下,这个家呈现小康状态,而她却说:“聚必有散,固是常也。”

是啊,人生有聚必有散,正如《红楼梦》那一句:“千里搭长棚,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三娘子将人生看得透彻,又何尝不是对人性的了若指掌呢?

临别前,三娘子为宗湘若留下一样旧物,每当他思念自己时,就能见到栩栩如生的三娘子笑靥如花,仿若她从来没有离去那般。然而,这样不再对爱情做出回应的虚幻假象,又有什么意义呢?

荷花高洁却也孤傲,三娘子本不想被世俗浸染,无奈嫁为人妻,竟甘愿地为夫家操持家事。在一切都已稳定之后,她选择回归自己的本心,这样的她又何错之有呢?

爱情从来不是强迫便可以刻意留住的,当你执迷于将爱人束缚在牢笼中,势必会让她的心渐行渐远。只有相契相和且心甘情愿的爱情,才能得到双向奔赴的幸福。

浮生半梦,似睡非醒,红尘中的你我,不都是活在这梦境之中吗?或许,这世上本无所谓拥有,也就谈不上失去。毕竟,每个人从来都是孤独的自己。

四、至纯和至淫,皆是人间百态

汉武帝的宠妃李夫人过世后,汉武帝思念成疾,于是有方士自称可以请到李夫人的魂灵。夜晚,汉武帝点烛设帐,静待爱人归来。不久,帐外的汉武帝看见影影绰绰的身影时,不禁潸然泪下,于是写下了《李夫人歌》:“是耶非耶,立而望之,翩何姗姗其来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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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中的女子是李夫人吗?其实她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出现”便是慰藉。这种自欺欺人的自怜,不正是宗湘若对三娘子的思念吗?每当想念三娘子时,宗湘若就会抱着她的旧物呼唤,那现身而出的影子,不正是宗湘若拥有的这一场虚幻嘛!

《荷花三娘子》并非团圆的结局,它像极了我们当下的人生,自以为拥有的或许从不曾真正属于自己,当我们被假象所迷惑,那赤裸裸的真相才是最残忍的现实啊!

蒲松龄在这则故事中刻画了性格对比强烈的两个女性角色,热情和孤傲,随性和谨慎,邪恶和天真,放纵和自爱。至纯亦或至淫,宗湘若何其有幸,能拥有这截然不同的两颗真心。如此看来,或许曾经拥有,也不失为美丽的爱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