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辈子很长,要和有趣的人在一起,不管我本人多么平庸,我总觉得对你的爱很美。悄悄告诉你,我把给你的情书写在了五线谱上,但愿我和你,是一支唱不完的歌,一想到你,漫天的星星像一场冻结的大雨,我这张丑脸上就泛起微笑,你毫无感觉,我已烧得滚烫。

——王小波(1952年5月13日-1997年4月11日)

接头暗号

“走狗”这个词在二十世纪是个非常著名的贬义称呼。鲁迅先生爱在杂文里用,在《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一文里,他把矛头对准了散文大家梁实秋,说后者是资本家“豢养”的走狗——“大凡做走狗的都是想讨主子的欢心因而得到一点恩惠”。

而后新中国成立,直到千禧年的到来,从资本家的走狗到美帝走狗再到某某达官贵人的走狗,使用的语境都离不开讽刺、鄙视这层意思。

世纪之交,理想主义高潮跌落,先锋文学垮了下来,被称为小皇帝、小太阳、温室的花朵、垮掉的第一代正式粉墨登场。

就是这么一群人,把成功当上作家王小波的“门下走狗”视为一个荣誉头衔,他的崇拜者、追随者和书迷共同创造了一个概念——“王小波门下走狗”。

2001年,人民大学新闻学院大四学生欢乐宋,在西祠胡同上开了一个文学BBS讨论版,名字就叫“王小波门下走狗大联盟”。很快这个版面的预定人数就超过了1000人,成为西祠胡同热门推荐版面。

在那个发短信要钱,手机还是双向收费,异地通讯也要算长途,挂QQ只能在台式电脑上的年代,散落在天涯海角的王二们,通过一根根网线神奇地聚集在了一起。

在那么压抑、严肃的年代,网友们惊呼除了梁实秋的散文、钱钟书的小说,余光中的游记外,竟有人能写出这么嬉皮、天马行空的文字。

屌丝男女寂寞多,有人在这里模仿王小波的幽默风格、分析他的作品、给他写信,还有人寻找同城的同好,组团相约去去看书爬山。

有人从《沉默的大多数》中王小波对知识分子的处境、国学、女权主义、同性恋等诸多问题深刻解读中,获得了思想启蒙。

有人憧憬《绿毛水怪》里写的那段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的恋情;

也有人喜欢《黄金时代》里不羁的陈清扬、逻辑清晰的王二,还有那些直白的性爱描写;还有人喜欢《红拂夜奔》里证出了“毕达哥拉斯”定理聪明而不自知的李靖。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粉丝们甚至集结出版了《王小波门下走狗》系列丛书,除了大量效仿王小波语言风格、题材的小说外,一些渴望突破的创作者选择以更严肃的态度去写作。

粉丝们的文学创作也得到了王小波妻子李银河的肯定:“有这么多不讳称走狗的写作者出现,在文学史上是罕见的,而他们很可能更接近文学的真谛。”

在当代文学史上,还从没有这样的一个群体,以谁的“门下走狗”自居。

在长达20年的时间里,“王门走狗”们一路迁徙。从远古BBS论坛到个人博客,从贴吧到QQ空间、豆瓣小组,再到新浪微博、万能的朋友圈,长久地讨论着有关王小波的一切。

随后这个概念逐渐扩散开来,所指的人群也变得更多了,慢慢它成了所有热爱王小波的读者、作者的自称和泛指。这也才有了今天各大网络平台、社区中数十万人规模的“王小波门下走狗”群体。

今天在豆瓣,取名“王小波门下走狗”的小组,拥有近15万成员,“王门走狗”被广大王小波粉丝视为一个“接头暗号”。

“王小波与张国荣”一样,似乎成为了这一两代人生命中的某种特殊封印,每当这个“接头暗号”一被激活,随时都有可能唤醒沉睡已久的青春时光。

很多人怀念王小波,也是在怀念自己那个回不去的“黄金时代”。

黄金时代

1952年5月13日,王小波出生于北京一个知识分子家庭,其父王方名是个老八路,年轻时投奔延安,进京后在教育部工作,爱好是搞逻辑学。

家人希望他的出生能让“大浪化小波”,便给他取名“小波”,而彼时外面的世界,的确大风大浪波涛汹涌。

1952年,这个家庭刚刚经历一场劫难。

四川家里的老爷子被定成了地主成分,王小波的父亲被开除了党籍,“三反”运动中被划成“阶级异己分子”,等于“洗澡”没通过。

中央部委没法待了,其父四处找人托关系,最终调到人大去当了一个研究逻辑学的站台讲师。

由于在娘胎中受到刺激,先天发育不良,王小波患有先天性心脏瓣膜闭锁不全,一疲惫就会嘴唇发紫,死亡的定时炸弹天生埋在他体内,最终在45年后的那个春天突然爆炸。

而王小波的“硬件”也略有遗憾:蒜头鼻,招风耳,厚嘴唇,小眼睛……

除此之外王小波还先天性缺钙,身体佝偻,小时候猛吃钙片,一下子补过劲了,长成了一米八五的瘦高个子,这可能是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优点了。

孩童时期,他喜欢一个人蹲在篱笆下面发呆,一蹲就是半个钟头,因此常被人怀疑是个傻子,就连母亲和姥姥都叫过他“傻波子”。

王小波全家福(左二)

从记事时起,王小波家门口总是装着高音喇叭,没日没夜地欢呼又用土办法炼出了多少万吨的钢,小小年纪的他就亲眼目睹了人大历史上最血腥的一场厮杀。

60年代,风起云涌,王方名发表了几篇学术文章,疯狂怼苏联的逻辑学。主席特意点名,请他和几个搞哲学的老师吃了个午饭,四菜一汤。

很快王方名被提拔为人大的逻辑教研室主任,用稿费买了一点腊肉,在每个孩子的碗底埋了两块。王小波兴奋得推开窗户大喊大叫“我们家吃大鱼大肉啦!”,结果被拎回来臭揍了一顿。

稍微大点,王小波就跟着大哥“翻箱捣柜”偷父亲的书看,而后迎来了文革、武斗。

1968年,刚满17岁的王小波忽然就被装上了火车,经长途运输送往云南农村。

在云南兵团劳动的他,开始尝试写作,这段经历成为《黄金时代》的写作背景,这是王二与破鞋陈清扬的黄金时代,也是王小波的“黄金时代”。

在云南插队时,王小波喂过一只“特立独行的猪”。它拒绝被劁我行我素,喜欢模仿各种声音,到了春天还想谈恋爱,人人都想弄死它,唯有王小波欣赏它。

这只猪被他写成了最受欢迎的杂文之一《一只特立独行的猪》,猪兄甚至成为他对自由、独立思想的一种精神映射。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也就在这个时期,王小波患上了黄疸型肝炎,住院半个多月,出院的时候一脱衣服,全是清晰可见的肋骨。

1973年,母亲想办法将他弄回北京,病退的王小波成为了“黑户”,不被接受也不能安排工作,只得在仪器厂和半导体厂做街道工人。

百无聊赖的王小波只得在家刷数学题,一本《几何学大辞典》都翻烂了。

闲暇之余,王小波写了第一篇小说《绿毛水怪》,寄去《光明日报》投稿,经手的女编辑看得直掉眼泪,一旁刚失恋的李银河接过来一读,瞬间记住了这个名字,人民文学出版社社长严文井看了后说:可惜了,这么好的东西,我没法出版。

时隔多年,李银河依然忘不了那一天看《绿毛水怪》时的心情:“看完以后我就觉得,我早晚一定会跟这个人发生点什么。”

很多年以后,一本叫《爱你就像爱生命》的书看哭了很多纯情少男少女,书里都是王小波给李银河寄去的“滚烫”情书,他们的爱情常被作为一种文青谈资。

爱你就像爱生命

李银河与王小波的身份悬殊,几乎可以用“天壤之别”来形容。

此时的王小波,只是一个初中辍学的街头工人,因手抄版《绿毛水怪》私底下传阅小有名气,李银河则是《光明日报》编辑,父母都是创办《人民日报》的厅级元老。

李银河的文章上过《人民日报》头版,其中有句话震破云天,让她轰动全国:“伟人之所以伟大,是因为你跪着看他。”

没过多久,李银河借“学术问题”跑去请教王方名。当然,她公事中也夹杂着私心:“顺便看看王小波是何方神圣。”

这一见,断了李银河心里那点悸动:“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么丑。不但丑,丑中还带着凶样。”

可没想到,几天之后王小波以借(还)书为由,把李银河堵在光明日报门口。

二人谈天说地聊人生侃文学,聊着聊着,王小波猛不丁问了一句:“你有男朋友吗?”李银河一愣,说:“没有。”王小波直截了当:“你看我怎么样?”

之后,李银河源源不断收情书,“你好哇,李银河!”

几乎每封情书,王小波都这样开头。

火一般的文字,赤裸裸的告白,太过热烈率真,李银河终于顶不住沦陷了。

这其中有个小插曲也很有意思,有一天,李银河把小波带回了家,妈妈语重心长地对她说:“你看人家宋阿姨,有四个孩子。个个漂亮至极,老大还是演员……”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你男朋友太丑了,我实在拿不出手。”

母亲的反对,让李银河犹豫起来,于是她提出分手,并送上两张电影票。王小波立马回信,把电影票退了回来:“你从这信纸上一定能闻到二锅头、五粮液、竹叶青的味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信还是一封接着一封,情话从微甜到滚烫再到自嘲——“你应该去动物园的爬虫馆里看看,是不是我比它们还难看……”

很多爱情,都因为父母阻碍而半路夭折。其实,那只是因为你爱得不够深,“要是爱得够深,全世界都会为你让路。”

1978年,文革的阴影逐渐褪去,国家恢复高考。26岁的王小波报考了中国人民大学,并被顺利录取。

大学期间,王小波和李银河秘密登记结婚,没有办婚礼也没拍结婚照,两家人各自请了一桌饭,给了五百块钱,算作彩礼,就算是结婚了。

1982年,王小波大学毕业,李银河申请去美国学习,两年后,王小波自费陪读,赴美国匹兹堡大学读研究生(导师是许倬云),终以伴读身份去美国寻老婆。

生活费只有李银河400美元奖学金,他俩只好去餐馆打工,一个在前台当服务员,一个在后台刷碗,还结伴穷游了美国,后期王小波闲赋在家,完成了《红拂夜奔》、《黄金时代》等书的粗稿。

在美国留学期间,王小波自学化学,后来转到数学系,又自学了计算机技术、C、汇编、Fortran等编程语言。

早在1990年他就编了一套DOS下的独立输入法,用程序写出一款类似Word的软件,然后用电脑写作。

他可能是中国第一个用电脑打字的作家,如果不是选择了写作这条路,假以时日,王小波很大概率会成为一个优秀的工程师。

1988年,两人学成归国。都进了北大,不同的是李银河做了教授,王小波教技术型可有可无的通识课程,空闲时做社会研究,帮老婆调查同性恋。

当时在北有两个男厕所,是同性恋者聚集的地方,俗称“东宫西宫”。你走进去咳嗽一声,每个隔间伸出一个脑袋,看了你一眼,又全都缩回去了。

你纳闷:这是为啥?

线人笑了:你长得丑,没人看上你。

1990年,二人出版了一本研究同性恋的书:《他们的世界——中国男同性恋群落透视》,太超前了,叫好不叫座。

你死了以后,这本书中的很多采访对象来给你送葬,泪如雨下,他们说——你是个好人,只有你把他们当人看。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文坛外高手

在北大待了三年后,王小波又去人大做了讲师。自己都觉得活得窝囊:“我老婆当教授,我狗屁不是。哀乐中年,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罢。”

但是,银河从来没有一点嫌弃他:“好好写小说吧,你是无价之宝。”

1991年,《黄金时代》斩获台湾《联合报》文学奖中篇小说大奖,获得了联合报25万台币。得奖的消息惊动了《人民日报海外版》,它发表了一篇简短评论,给了王小波一个称呼:文坛外高手。

在香港,《黄金时代》被改名为《王二的二三情事》,被当作黄色小说刊登。

也不奇怪,那时候主流文学圈中大佬们,始终坚持着旧式文人的道貌岸然和精神自恋,认为王小波根本不算作家,顶多算一个“流氓作家”,一个写爽文(小黄文)的“写手”而已。

倒是远在广东,计生委把它发表在一本叫做《人之初》的二性杂志上面,直到3年后,华夏出版社的一位女编辑赵洁平趁社长出差不在家,把它出版了,可很快就受到了上头点名批评,不能参加订货会,也不能在新华书店公开发行。

1992年9月,王小波辞去教职,正式自立山头做的自由撰稿者,可却始终是个游离在文坛之外的局外人。

人生最后这几年,王小波可谓落魄潦倒,《红拂夜奔》《寻找无双》和《革命时期的爱情》完成后,他将它们合编成《怀疑三部曲》,四处找地方出版,却屡屡无果。

小说发不出来后,王小波去考了个货车司机驾照。他自嘲道:“以后活不下去,就当个货车司机吧。”

1996年秋,李银河被邀请赴英国剑桥大学做访问学者。机场临别时,王小波将爱人紧紧地抱住告别。

那时的李银河,不会想到这一别,便是永别。

1997年4月11日凌晨,45岁的王小波突发心脏病,倒在电脑前。他头抵着墙壁惨叫连连,因难以忍受剧烈疼痛用牙齿啃墙皮,死后墙上的白灰还留在牙齿当中。

他还在写作新小说集《黑铁时代》,没想到这本书竟成为遗稿,王小波留下一个寂寥、孤独而决绝的背影。

王小波生前一点名头,是靠着杂文打出来。直到去世,他再也没发表过一篇长篇小说,再没有获得过任何文学奖项,报刊转载率也近乎为零,除了媒体的零星报道,他得到的文学界、学院派评论极其少。

报道他死讯的第一篇文章,居然是远在广东的《南方都市报》发表的,写这篇报道的记者张晓舟说,当时大家都不知道他是谁。

半个月后的吊唁会上,《黄金时代》的责编钟洁玲发现,竟没有一个同行作家来为王小波送别。

他的名字,尚且还未真正进入主流文学圈子,直到一纸悼文将王小波的死讯呈告世界,这个作家的存在与离开,才忽然惊动了文坛。

生前,王小波曾说:“听说有一个文学圈,可我不知道它在哪里。”

死后一个月,中国现代文学馆召开了王小波第一次高规格学术研讨会,随后王小波的时代三部曲——《黄金时代》《白银时代》《青铜时代》得以正式出版,内地读者这才终于有机会读到他的小说。

其他作品也一路亮起绿灯,至今累计销量早已逾千万册,甚至还专门有一大批“门下走狗”。

死后几个月,由王小波编剧的同性恋者题材电影《东宫西宫》先后得了四个国际大奖,是张元所有作品中获奖最多的一部。

十周年忌日,《南方周末》、《三联生活周刊》等国内影响力最大的一批媒体集体做了纪念专题,备极哀荣。

时至今日,研究王小波的学术论文,光发表出来的就有几百篇,其中有好几个甚至拿到了博士学位。

诸多赞誉如“文坛外高手” 、“中国的乔伊斯兼卡夫卡”、“中国最有希望获诺贝尔奖的作家”、“浪漫骑士”、“行吟诗人”等纷至沓来,掀起惊涛骇浪。

作为一个“沉默的大多数”,王小波生前对自己的要求很低:我活在世上,无非想要明白些道理,遇见些有趣的事。倘能如我愿,我的一生就算成功。

正如他所说的:似水流年是一个人所有的一切,只有这个东西才真正归你所有。其余的一切,都是片刻的欢愉和不幸。

生前寂寞潦倒,死后嘈杂热闹。然而这一切喧嚣,再和王小波没有一丝关系。

写在最后

你好哇!王小波,70岁生日快乐!

今天又来看你了,坐地铁13号线到回龙观站,而后转887路公交后在白虎涧路口下车,下车后需步行一公里,且多上坡,一路气喘吁吁,似去朝圣。

到陵园门口保安拦下了我,听到是来拜访你的墓,心领神会,点头放行。

从右手边第一区拾阶而上到山顶,一块大石头上印着你的名字。下面摆着几束枯花,三瓶二锅头,几盒香烟和几个打火机。

枯花丛中,塞满了给你的信,好奇打开了一封,信笺纸上布满了泪痕。

王二,我爱过你,我曾想成为一只特立独行的猪,不料一切都在不可避免地走向庸俗,如今我变成了沉默的大多数,可我仍然爱着你。

举目四望,人烟寂寥,杂草丛生,漫天的星星像一场冻结的大雨,你再不来,我要下雪了。

你好哇!王小波,好久不见,甚是想念。

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文字及图片素材网络公开收集整理,不为商业用途,如有侵犯,烦请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