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开友
1989年的1月,春寒料峭,万物待兴。
四川小伙罗开友在这样的凌晨却还未入睡,他的身上裹着大衣,姿势随意地坐在房间里,时而叹气,时而皱眉。
呆呆地从夜晚等到了天亮,此时他的心绪凌乱,头绪全无。这一切全是因为他失踪的妻子李培香。
罗开友当时不到25岁,常年从军。他很早就离家打拼了,家里人按照惯例,多年前给他谋了一个儿媳妇。
可惜军中事务繁多,两人在领证时只是匆匆见了一面,还没来得及多相处,罗开友便又奔赴军队集合。
因此这对夫妻的感情甚是微妙,按理本应是世间最亲密的人,对对方却不甚熟悉。只是凭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绑定在一起。
而这段不牢靠的缘分也注定没有好结果,这次回来他们便再次闹了矛盾,而李培香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当罗开友还沉浸在自己的遐思之中,门外突然传来了“砰砰砰”的响声,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夹杂着愤怒的嚎叫。
罗开友
眼神疲倦的罗开友一打开门,外面站着的一堆人便把他挤回去。
领头的竟是罗开友的岳父李兴发,李兴发手里握着铲子,气焰嚣张、神情激动,一见到罗开友便不由分说地喊他杀人犯。
原来在1月24日,警方在粮站附近的金沙江里挖出了一具无名女尸。
当时李培香已经失踪了一段时间,她的家人和警察都在找寻她的下落。
女尸经过长时间的浸泡,已经面容模糊,连头发都所剩无几了。
但是李培香的母亲一见到尸体便落下泪来,当即肯定了这是自己失踪的大女儿。
李家的另一名亲戚也证实了这一说法,因为女尸指头上的一枚顶针正是他送的。
罗开友
由于当时的鉴定技术不够发达,有了亲属的证明,警方便盖章定论,为女尸确认了李培香的身份。
根据现场调查,“李培香”很有可能是因谋杀而死的,警方当即立案,调查女尸的死因。
在村人的眼中,最有可能杀害李培香的正是她并未举办婚礼的丈夫罗开友。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在出事前,两人闹了一场不小的矛盾。
罗开友与李培香在两年前就领了结婚证,但是由于并没办婚礼,也没有住在一起,因此名不正言不顺的。
罗开友在外地当兵,心中也总是惦记着年轻漂亮的媳妇,希望能早日回家成婚,给妻子和家人一个交代。
罗开友
一次罗开友休假回家,本想给妻子一个惊喜,但是他却从村中人的风言风语中拼凑出一件令他气愤的事情。
在他当兵的时候,他心心念念的妻子竟然偷偷出轨了别人。
自己可能被戴了“绿帽子”,罗开友气愤不已。他脑中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去质问李培香。
面对丈夫劈头盖脸的痛骂,李培香也懵了,她捂着脸流泪不止,反而娇啼着责备罗开友对她没有一点夫妻之间的信任。
看到李培香梨花带雨的样子,罗开友也不想冤枉妻子,他暂且安抚住李培香,想着自己再去好好调查一下是否确有此事。
年轻时的罗开友
罗开友问了几个亲近的村民,他们给出的答复都是目睹过李培香同村子里的一个男人有暧昧,甚至连男子的名字都供出了。
这下子,罗开友对妻子彻底失望。他回到家便对李培香摊牌,告诉她两人只有离婚这条路可走。
李培香当然不肯,在那个年代,男人离婚容易,而女人离婚却是丑事,她对罗开友百般哀求。
但是罗开友心意已决,坚决不肯心软。
李培香看眼泪无法打动丈夫,便打算一直闹下去。
后来罗开友假满回到部队,李培香也悄悄跟着。一到部队她便不断哭闹,引来好一阵侧目。
面对这种情况,部队里的辅导员看不下去了,便帮着协调这对小夫妻离婚。
罗开友
李培香走了,罗开友的心情却平静不下来,特别是收到家书,父亲在里面问他两人是不是在部队已经举办了婚礼。
原来李培香回到村子之后,告诉罗家人两人已经和好,办了婚礼,是一对名正言顺的夫妻了,并以此为由住进了夫家。
看到信的罗开友当即修书,告诉家人,自己已经与李培香离婚,彻底没有关系了。
但当罗家人想让李培香搬出自家的时候,她却怎么都不肯,不仅赖着不走,还又哭又闹,让村里人看了好一阵热闹。
面子上过不去的罗家人只能强硬地把李培香赶出去,可惜他们少看了这个女人的泼辣程度。
李培香竟然假装吞了毒药,还倒打一耙说是罗家人逼的。
结果当然是有惊无险,但是李培香也把一家子的生活搞得鸡飞狗跳。
得知情况的罗开友再次告假回家收拾烂摊子。
罗开友
而这一收拾,罗开友竟稀里糊涂地成了杀人犯,也让他的半生都蒙在了阴影之中。
由于与李培香的这出恩怨,加上李家人的指认,罗开友和他的大哥、邻居都被当做嫌疑人抓了起来。
当初回到家后,李培香还赖在罗家,罗开友再次与李培香发生了争执,并打伤了李培香。
后来冷静下来,当罗开友打算跟李家人好好交涉时,李培香就突然失踪了。
面对警方,罗开友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他是怎么都不肯相信李培香真的死了,得知李培香的尸体捞了上来,他提了一个要求——想看一看尸体的照片。
罗开友
当他看到照片后再次肯定了自己的直觉,李培香根本就没有死。
虽然尸体已经面目全非,但记忆中的李培香眉间有一颗醒目的黑痣,足有豌豆大,极具辨识度。而照片中的尸体却没有。
当时的情况对于罗开友而言十分不利,他的大哥和邻居却先后招了自己协助杀人的“事实”。
而罗开友在刑讯下虽然坚持自己的清白,但是他也被军队革职了。
发现破绽的罗开友好像抓住了一线曙光,他想方设法,让家人帮忙翻案以证明自己无罪。
罗开友
他的六妹罗开芬为了哥哥到处奔走,想尽了办法伸冤。
在她的努力下,警方几次开棺检查,发现这具女尸的实际年龄与李培香不符,同时有过多次生育史。不可能是李培香。
最终罗开友兄弟及他们的邻居由于证据不足,无法认定犯罪事实,因此被释放了。
这一监禁却已是21个月后了,而对于罗开友而言,这不过是他不断挣扎的一生的开始。
尽管最后被警方释放,罗开友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因为在这座不大的小城里,罗开友已经被打上了杀人犯的烙印了。
罗开友
每当他在乡间行走时,身边总是充满着那些鄙夷又带着恐惧的眼神,而他的家人也被指指点点。
罗开友深知真正的李培香一天没有被找到,那么他就要承受这些耻辱一日。
他本是铮铮男子,顶天立地,又如何能陷于这莫名的污泥呢。
罗开友发誓,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他都要找出李培香。这不是年少轻狂的夸夸之谈,而是赌上青春的寻求正义之路。
罗开友先是从村民那里打听到,他好像看到李培香跟着罗开友的一位堂兄罗忠华偷偷上了列车。
得到线索的罗开友马上寻找罗忠华的下落,然而堂兄却因为犯罪而入狱了。
罗开友
好不容易有的一点头绪又断了,罗开友决定从李培香的家人入手,他此时已经肯定李培香只是藏了起来,并且她的家人应该知道此事。
当时的李兴发远在攀枝花打工,如果他亲自去问,肯定套不出有用的信息。
罗开友便拜托了自己当初与李培香的媒人——一对夫妇帮忙打听。
罗开友的计划是,让这对秦姓夫妻到攀枝花打工,成为李兴发的工友,并假装巧合遇见。
在这个过程中凭借老乡的身份与李兴发套近乎,再趁机问出李培香的下落。
计划一开始进行得很顺利,但也许是李兴发的防备意识太强烈了,他们始终无法从他的口中得到些有用的信息。
秦氏夫妻也试过通过喝酒让李兴发酒后吐真言,然而醉后的李兴发连话都说不清楚。
罗开友
经过一年多的尝试,两人一无所获,只好悻悻而回。
李兴发那边无法下手,罗开友也不灰心,他又把目光转移到了李培香的妹妹李培秀身上。李培秀嫁到了云南。
罗开友觉得李培香说不定会去投靠这位身在异地的亲妹妹。
罗开友又兜兜转转地找了一位家住当地的远房亲戚黎祖华,他让黎祖华多多观察李培秀一家,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及时通知他。
受人之托的黎祖华也很尽心尽责,他在8个月的时间内跟随李培秀出了两次远门,但是皆无功而返。
在这段寻人之旅,罗开友虽然屡屡受挫,但是他生活的另一面也在慢慢走向正轨,只是阴影也在吞噬着这部分正常。
罗开友
退伍后的罗开友曾在县城开过一家诊所,还娶了一个妻子文燕。过上了成家立业的生活。
接近世俗模样的生活并没有打消他寻找李培香的念头。为了永久的安宁,他甚至越加执着。
后来妻子为他生下女儿,再加上多次失败。一边是天伦之乐,一边是遥遥无期,他的内心也曾多次动摇。
只是有一个倔强的声音不断让他重拾执念,那就是他要为自己证明清白。
后来罗开友的妻子又生了一个女儿,他们的婚姻也是从此时出现裂痕。
为了找人,罗开友花了不少的冤枉钱。他们两口子又有赌博的陋习,几年间欠下无数债款。
有了两个孩子,处处都是花钱的地方。贫贱夫妻百事哀,夫妻俩的争吵与日俱增,妻子总是指责罗开友乱花钱,不顾小家。
文燕觉得罗开友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连警察都破不了的案,他一个普通人就想解决,异想天开!
罗开友
破案的无望和妻子的反对让罗开友焦躁不已。文燕给罗开友下了最后的通牒,再这样下去两人就离婚!
在婚姻触礁的情况下,罗开友仍不愿放弃,寻找李培香的愿望已经刻进了他身体中的一部分。
于是罗开友瞒着妻子,一次又一次地偷偷寻找李培香的下落。
有时,他一离开就是十天半个月,实在去不了就请人代劳。
文燕为此情绪崩溃,她不理解丈夫的执念,甚至还为此两次自杀过。
最后,忍无可忍的文燕向丈夫提出了离婚。
孑然一身的罗开友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寻人上,他收到消息李培香可能在通州。但是茫茫人海,要找一个人何其困难。
罗开友甚至站在街头,不断地盯着来往行人的额头看,只想找出眉间有痣的人。
罗开友一家
后来他曾寻求曾经的战友安宁的帮助,两人一起在通州寻人,多天的徘徊却没有结果,其间罗开友没钱了就风餐露宿。
直到罗开友结识了曾经因杀人罪入狱的姚良军,才慢慢找到了突破口。
姚良军入狱前在警察局工作过,对寻人办案很有一套经验,他认为突破口应该放在当初带走李培香的罗忠华身上。
当时罗忠华已经刑满释放,姚良军找到他后,罗忠华也同意协助他们。
只是他也不知道如今李培香的下落,经过计划,他们决定伪装身份再次接近李培香父亲李兴发。
罗忠华化名何姓老板来到李兴发家中借住,其间以做合作生意为借口,把李兴发带到了当时几人所在的雷波县。
为了引李兴发入钩,他在两人经过的路上特地安排了一位算命先生。
罗开友
李兴发向来迷信,再一看算命先生算出来的事情跟自己的情况都吻合,顿时觉得自己遇上了神算子。
这时算命先生还告诉李兴发,这次外出他会在贵人的帮助下,发一笔横财。
李兴发闻言不加怀疑地相信了,对带自己出来的罗忠华感激不已。罗忠华趁机带李兴发去见“贵人”。
这位所谓的贵人由姚良军扮演,他自称是在中央、地方都有人脉的警局人员。
他告诉李兴发,李培香由于在罗家曾受到虐待,可以为她争取到70万元的赔偿款。
不过需要见到李培香本人,才能立案。
罗开友
李兴发听到能赔偿这么大一笔钱,就轻信了。
他吐露了当初的真相,李培香确实并未去世,当初她是担心被罗家人报复,才联合家人“诈死”。
不过她早已离家多年,现在人在天津。
罗开友当即与姚良军赶往天津,并在当地报了警。
警方根据罗开友提供出的线索,锁定了一位名叫李芳的女人。
当他们来到李芳打工的咸菜厂,正想把人喊出来时,女人竟然翻墙逃跑了,这般做贼心虚,罗开友一行人更加怀疑。
罗开友
他们全力调查李芳的身份,咸菜厂的老板告知,李芳当初入厂时连身份证都没有,谁也不能确认她的真实身份,这令罗开友极其激动。
罗开友多次前往李芳现居住的村子,也许是感觉事情必须有个了断,终于有一天,李芳主动现身了。
她在丈夫的陪同下,来到派出所,承认自己就是当年的李培香。
多年的寻找和等到终于换来了沉冤得雪的机会。
罗开友
罗开友收到消息后,兴许是已经知道结局,并没有想象中的兴奋,只是隐隐觉得一身轻松。
20年的坚持,近百万的耗资,中间经过多名农民工的卧底,李培香的一念之差,不仅害自己隐姓埋名,更牵连了一个男人的前半生。
证明了清白的罗开友只剩一个不必实现的愿望,希望李培香能跟他回一趟老家,让所有人都看清楚她还活着。
罗开友
只是他已经疲惫了,后半生只想为自己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