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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一个春天不会降临,团长们把现代社会中孤立的质子拧成一股绳,上海终究会走过疫情的阴霾。

作者|徐晓倩 编辑|史成超

头图|视觉中国

上海正在上演“我的团长我的团”。

从3月28日起,上海以黄浦江为界,开展新一轮切块式、网格化核酸筛查,这意味着千万居民过起了足不出户的生活。社区团长的出现,连接了货源、物流和邻里关系,也把统筹规划这门学问搬到了放大镜下。

不少眼尖网友发现,大部分团长都是女团长,作为厨房的统治者,女性似乎天然是团长的最佳人选。她们对蔬菜肉类的价格敏感,也能体察邻里间的微妙关系,甚至熟悉特殊群体老年人和残障人士的需求和生活习惯,汇总数据和表格整理等精细化工作也是她们的强项。

在她们的带领下,这场抗疫马拉松中,也有越来越多男性力量的加入,他们同样散落在上海各大社区里,凝结成一张牢固的网络。

“不是我,也总有人会做这件事情,这是所有人共同努力的结果,包括了很多默默搬运物资的男团长。”多位女团长向时代财经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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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所不能的团购“天团”(静安区武定坊小区)

4月6日,是上海浦西全封闭管理的第6天,当天的新增确诊病例依然居高不下。意识到小区并没有解封的迹象,而大多数家庭的物资纷纷告急,马丽萌生了团购的想法。

社区团购群的原型是几栋单元楼的联合业主群。当她把团购群的二维码张贴在小区最显眼的位置时,团购群很快壮大起来,短短一天内,所有单元楼的居民都参与进来了。

披萨和馄饨是最早试水的团购项目,由跑腿小哥去供货商处取货。不过,团购的复杂程度远远超过了马丽的预期,仅仅是10单的起订量,就涉及费用、口味选择以及配送费的分摊等难题。

起初,大家会质疑产品来源以及是否符合防疫规范,“这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事情,我希望能有更多志愿者一起加入进来。”马丽向时代财经说道。

短短一周时间,团长人数就从一个人扩展到近50人,所有单元楼都派出了至少一位志愿者,社区团购“天团”有了雏形,除了人员数量最多的买菜群之外,还建立了志愿者群和选品群。

在马丽团队制定的方案中,老年人是不可忽视的群体,她所在的小区建成于1999年,小区里老年人占了很大比重,大多数老人甚至20多年没有挪过窝。

志愿者统计的独居老年人信息。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为此,每栋楼的志愿者悉数盘点了老年群体的画像,包括年龄、身体状况、常备药品,那些被互联网遗落的老年人被划分进了重点关注对象,他们通常不会使用智能手机设备,更不要说要完成接龙、填写地址、付款等一系列复杂操作。志愿者们会找到老人的子女,让他们加入到团购群中,由子女代劳团购家里的物资。

不过,细致的管理框架下依然有人会错过跟团。一位老人看到楼道里有志愿者搬运大米,攥着100元现金就往志愿者手里塞。原来老人家里囤的大米只能维持2-3天了,志愿者们发起帮扶互助,最后凑了近20斤的大米。

成立三周,马丽所在的团长“天团”越来越有现代化企业管理的模样,开展了三次志愿者集体会议。对于他们来说,每一次团购都是一次经验总结,背后是复杂的表格归类,包括密密麻麻的备注、门牌号的整理、需求的汇总。

志愿者队伍也卧虎藏龙,马丽相当于创业项目的发起人;张臻和艾瑞卡是采购和选品的负责人;冯一侃则负责将条文规则以可视化的形式呈现;张清云每天处理成千上万条小区居民的需求数据;嫣然是老年群体的“救星”,统筹社区内的药物以及门诊类药物的药房集采。

随着社区团购被搬上前台,整个小区的物资都落到了“天团”上。大家一起制定了团菜群的群规,并且会在前一天预热团购的时间、截止时间。

静安区武定坊的团长天团。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夜幕降临时分,整个城市都安静了下来,团长们依然在一线忙碌。部分成团物资往往在深夜才送达,志愿者们会第一时间出现在小区门口,连夜将所有的团购物资分发。对于小区普通居民来说,最大的安全感来源,就是打开门看到志愿者们已经放在门口的物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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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一口新鲜牛奶,垫付万元(嘉定区南翔镇)

看着家里日渐见底的牛奶库存,王雅琼决定做小区细分类目团购的第一人。

自从有了新身份后,团长们的心态就发生了变化:由管好自家物资的庆幸,变为承担上百个家庭口粮的压力。王雅琼的手机消息没有消停过,200多人的群聊里,所有问题都等着她一一回复。

和大多数封控区的上海市民一样,王雅琼的生物钟被强制移到了早上5点。她一边要在各大生鲜群抢购物资,一边要时刻留意团购群冒出的消息,前期要和供应商们对接好产品,后期要随时跟进物流动态,确保第一时间出现在卸货现场。

几天下来,王雅琼练就了一目十行的本领,能在上百条信息中总结出社区成员们普遍需求,不是抱着手机回复消息,就是在送货的路上。

王雅琼在送货的路上。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我的工作是汽车销售员,读懂客户的需求是我的必备功课,这次做团长无非是锻炼了之前的基本功。”

王雅琼所在的小区不算大社区,总共只有5栋公寓,她的策略是每栋楼找到一个接应的志愿者,由他们负责最后的清点以及配送到户,这样的分工安排,使得几次成团下来还没出现过抱怨和差评。

“成团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背后还有志愿者们的接应,不然效率不会那么高。”

在第一次成团之前,王雅琼就注意到从发起接龙到全部款项到位,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仅仅是应对层出不穷的提问就会耗费大量的时间,有的团长一次需要花费半天的协调成本,自然会导致送货时间延长。

时效高是王雅琼的团长风格,在确定好群内的需求量后,她会用自己的钱垫付物资,而且每次的预付金额都不小,最多的一次预付了一万多元,还要冒着跑单的风险。和供应商确认好,她才会往团购群发链接,展开群接龙。

按照她制定的计划,等到大家的款项全部交齐都付款,所有的订单在运输的路上了。“供应商一般都是按照款项到齐之后再配送物资,我把付款环节前置了,这样就能以最快的速度收到产品了。”

经历了两次成功的牛奶团购后,王雅琼把水果也扩充进品类中,同时也尽量囊括了团购群大多数人的需求。

第一次团水果同样安全下车。团购链接在短短1小时内吸引了近20户居民,王雅琼拉着一车西瓜,在上海30℃的午间,给团购家庭送上了夏天的清凉,而她自己在忙活物资的对接和配送中牺牲了午饭时间。

“可能做团长对自己最大的影响是每天都来不及吃顿完整的饭,都是忙完后才想起该吃饭了。”王雅琼笑着说道。

在大厂学会的细节,派上用场了(普陀区新黄小区)

梦 婕不 是团购的第一个发起人,在人人都能发起拼团的社区文化中,她领略了大大小小的成团陷阱: 有的团长花费了大量沟通成本,有的团长在送货的时候处处碰壁。

相比第一个吃螃蟹的团长来说,梦婕觉得自己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在确定组织团购之前,一份详细的方案报告非常重要,包括提前告知团购的类目、如何转账、统一收货地址格式、后续会出现哪些状况等。

为了把收货信息和一个个陌生的微信名字对应起来,梦婕让每个进群成员都把名字改成单元楼和门牌号,这样就能精准找到每一份货物的主人,快速定位到送货地址。

梦婕在上海的一家互联网公司上班,她的工作性质要求她必须反复核对多个流程中的细节,这也让她的成团过程挑不出毛病。

“以前觉得没必要的工作汇报和图表经验都发挥作用了,能为大家减少一些麻烦。”梦婕说道。

即便是考虑得面面俱到,梦婕还是遇到了不少棘手的问题。在拼团名单截止后,最终付款金额和团购名单并不匹配,梦婕反复核对了几遍名单才找到了症结:原来有一户人家以不同的收货格式写了两遍。

考虑到减少公共资源的浪费,梦婕独自承担了产品的分拣和配送,她向物业借了一辆手推车,戴上手套和鞋套就挨家挨户地配送物资。梦婕才搬来社区一年,对小区的楼栋分布并不熟悉,她需要一手拿着小区分布图,一手拿着团购名单,每送完一个单元就划掉一个名字。

对于没有穿上防护服的梦婕来说,送货还是一场冒险,有部分单元楼出现了新冠确诊病例,她与病毒擦肩而过。“有的房间住着老年人,听力不好,在外面喊了好几声都没有人回应,只能走进单元楼里喊他们的楼号,等和所有人都接上话了我才走。”

一次失败的团购,全过程都在为爱发电(宝山区大场镇)

失败也是团购的常事,货源以及物流的不确定性,会直接影响每一次成团结果。

4月11日晚上8点,李娜还在等着一批物资抵达上海,按照原计划本该在前一天下午送到近两百户居民手上。

从选品到成团,再到开启运输,李娜每天都紧盯着后台的进度。为此,她已经连续几天没有睡过一次安稳觉,睡眠时间被压缩到了5个小时。最终,团购还是卡在了运输环节。

早在当天中午,不耐烦的情绪就在团购群里蔓延开来。“为什么物资还没有到?”“什么时候可以退款?”对于群里不断的催促,李娜只能一个个地解释,并给出了“晚上9点之后没有送达,全部退款”的承诺。

这是李娜第一个成团链接,她想找到更多低价的渠道,前期费了好大的力气找到了一家货品比较齐全的供应商。整个套餐内包含了青椒、茄子、五花肉、姜、蒜等10斤左右的物资,与千篇一律的上海青、包菜、鸡蛋组合套装相比,形成了明显的优势。

“姜和蒜是很多团购套餐忽略的,但是以我的生活经验来看,封控到第二周很多家庭最缺的就是它们。在抛出链接后,短短5分钟就成团了。”李娜说道。

不过,团购剧本没有按照李娜预想的方案发展。由于物流服务的不稳定性,当天晚上货运司机才被告知要重新提供48小时的核酸检测报告,一车的蔬菜套餐只能折返,等待多日的蔬菜套餐泡汤了。

李娜的工作是房产销售员,也独自抚养着还在上小学的女儿,她还要监督女儿的线上课堂和作业。对于她来说,制作表格、核对信息、维护上百个人员的大群还不在话下,最大的困难是要摸清楚覆盖小区的防疫规则,例如是否需要向物业管理者提前报备,货品送到其他小区后志愿者是否能保证及时送货。

“比平时卖房子的业绩压力还大。”李娜一个人对接了周围4个小区,因为每个小区的防疫规则不同踩了不少坑,尤其是非居住小区发生状况后不能亲自参与,任何一点细小的问题都会被放大无数倍。

同一天还有一个突发事件。一批肉类产品运到一个小区后,由于联系不上该小区的临时团长,小区物业人员很难安排志愿者送货,而越来越热的天气让猪肉的运送变得刻不容缓。

“当时小区里有一位60岁的党员老奶奶开始帮大家分拣配送,暂时缓解了送货危机。”李娜向时代财经说道。

物流突发状况让李娜成为团购失败的“背锅侠”,她心中难免有些失落,但更多还是愧疚。她知道,很多人第二天的口粮寄托在她的一袋蔬菜、一袋肉中。当大部分居民陆续收到猪肉后,齐刷刷地发送“感谢团长”时,李娜悄悄落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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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以己为中心,像石子一般投入水中,与别人形成的社会关系像水的波纹般一圈圈推出去,愈推愈远,也愈推愈薄。”这是费孝通形容的中国当代社会结构,而近代化的中国也由熟人社会向陌生人社会转化,这一现象在超一线城市尤为明显。

作为全中国最现代化的一线城市,上海在经济飞速发展的过程中,生活节奏不断加快,让人们大多只关注于自身的发展,每天为实现个人价值而奔波。深夜下班的人们,拖着疲惫的身体就躲进自己生活的格子间里,曾经邻里之间的亲密关系沦为往日旧梦,而上海就是“陌生人社会”的典型模板。

短短半个月,李娜感受到了久违的社区关系,她来到上海三年,大多数情况下,隔壁的邻居就是陌生人,她不知道对方的家庭成员,甚至在电梯里偶遇也很少打招呼。当她在为物资配送奔波时,楼上的邻居帮她承担了小孩的一日三餐。由于被物流搁置了一批物资,李娜的冰箱里只剩下几个西红柿,邻居们也都纷纷捐出了家里的口粮,让李娜撑过了一天。

“平时不太联系的邻里之间,因为疫情拉进了彼此的距离,感觉回到了老上海儿时,弄堂口吼一声,大家就会伸出手来帮忙的感觉。感恩有彼此,愿天道助勤,疫情早日散去,让我们都能脱下口罩,好好看看曾经互相帮助的彼此,好好搭伙一起享受快乐时光。”雨琪所在小区的居民如此评价志愿者们的感人事迹。

这些是上海进入封控阶段,每天都在发生的事情。

没有一个春天不会降临,团长们把现代社会中孤立的质子拧成了一股绳,上海终将会走过疫情的阴霾。

(文中梦婕、李娜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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