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剧《二十五，二十一》从“神坛”的跌落，仅用了短短一夜。
作为一部青春爱情剧，它的前十四集质量无疑上乘：元气明朗的击剑运动员罗希度（女主角）、面对生计和债主压力的落魄富二代白易辰（男主角），他们在金融危机的社会背景下相遇，逐渐成为支撑彼此的力量，互相为对方应援。
标准的韩式唯美中，它的闪光点还包括引发强烈共振的时代记忆、对现实的映照、对青春群像的细腻描摹，这让它拥有惊艳开局，在豆瓣一度拿到该类型中少见的9.1分。
然而在全剧收官之际，男女主的感情线却急转直下，观众们期待的反转落空，白易辰、罗希度这对cp最终没能走到一起。结局当晚，该剧评分暴跌至8.2，编剧被骂上热搜，有网友甚至放话，再也不看编剧权度恩的其他作品。
口碑崩塌的背后，是曾经风靡的“BE美学”对如今沉浸式磕糖的观众们不再受用？还是试图在青春偶像剧中体现真实，注定“货不对板”？南都娱乐与观众及影视从业者们展开探讨，对《二十五，二十一》的“烂尾”争议进行了一次复盘。
采写_本刊记者 朱雯怡
01
韩式唯美中的现实闪光
失业、破产、游行。《二十五，二十一》的故事从1998年“亚洲金融风暴”的袭来展开。在动荡不安的社会背景下，个体命运随之受到影响：女主罗希度所就读的高中因节省开支而取消了击剑部，正面临着被迫放弃击剑生涯的难题；
而男主白易辰的处境则更窘迫，曾经是家境优渥、开跑车上大学的富二代，因父亲公司破产而辍学，住进了破旧的出租屋，做着几份社区兼职以勉强维持生计，身边还有个在读中学的弟弟，时不时还要面对上门讨钱的债主。
“是我的人生剧了，每集都把我哭惨，我觉得和我们现在（的状况）很像。”该剧观众周周（化名）告诉记者，疫情阴影下，她和身边的朋友也正面临着裁员、降薪等问题，经常出现负面情绪，最后也只能将责任归咎于时代，剧中的很多金句台词都让她深深共情，“我本身对这种（反应）时代和个人的关系的剧就很有感觉。”
不悬浮无脑，不规避苦痛，甚至尝试触及深刻，融入对当下世界的映照和思考。在青春爱情这个品类里，《二十五，二十一》拥有一丝难得的现实闪光。
当然，它同时也稳稳拿捏住了韩剧祖传的浪漫和唯美。第二集最后，面对追债者“你永远都不可以幸福”的严厉斥责，白易辰只能低眉顺眼地反复道歉，少年的眼神里再无骄傲，只剩暗淡。
所幸小太阳罗希度适时出现，她把水龙头倒转后打开，看着喷出的水花便能开心好一阵。罗希度将自己的“快乐秘诀”传递给白易辰，并说“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可以偷偷幸福一会儿”——标准的韩式情话，文艺而不矫情，撩人于无形。
类似的心动名场面还有很多，比如罗希度曾将二人的关系定义为“彩虹”，意为让对方感到幸福，但直球男白易辰却不屑掩饰地表达：“我正爱着你。”
还有那场充满青春味道的修学旅行：清爽的夏天、粉色的日落、近在咫尺的大海，两人在沙滩上耳语，热气氤氲，脸颊微红，这极致暧昧的氛围感，很难不让人加入“按头党”大军磕生嗑死。
虽然时代无情，现实艰辛，但《二十五，二十一》展现的，似乎还是希望和柔情为多，全剧的基调应该是温暖、治愈人心的。
02
人物关系与群像塑造
影视策划小西（化名）认为，该剧的一大亮点在于人物关系的设置。罗希度能为落魄的白易辰带来青春时代的活力，而白易辰又能够像前辈一样指引着不谙世事的罗希度前进，“这种‘互相成就’是非常扛打的人物关系。”
周周也表达了类似的感受，“这两个人的感情是我喜欢的那种，互相成就，让对方变得更好。”
剧中，男女主直到十四集（倒数第三集）才正式确认恋爱关系，在前面漫长的铺垫中，两人之间的感情偏向柏拉图式的精神支撑，即使不在身边，也互为彼此的力量，为对方加油鼓劲。
罗希度与同为击剑运动员的女二号高宥琳之间的微妙关系也是一大看点。罗希度一直视高宥琳为偶像，高宥琳却因多年前的一次失败而对罗充满敌意，罗希度遭爱豆的区别对待后一度“粉转黑”，二人处处针锋相对。
但脱掉“击剑选手”的身份，丢掉竞技场上的残酷胜负之后，两人不过是同样善良、会为了新出的漫画而激动到跳脚的明朗少女。实际上，两人早已成为互诉衷肠的“知心网友”。当误会解开，两人的友情坚不可摧又磊落坦荡，是少年人特有的真挚和纯粹。
剧本责编沐沐（化名）欣赏此剧的原因还包括差异化的的群像塑造：班长池升婉是众人眼里的“别人家的孩子”，成绩优异，却也因超乎同龄人的成熟而感到空虚困惑，多次发出“人生真无聊”的慨叹；看似“乖乖女”的她其实很有个性和原则，会背着老师将闲置教室改造成秘密基地，也会因为抵抗校园体罚而顶撞老师，不惜付出退学的代价；
此外，还有虽然成绩垫底但堪称全剧“情商天花板”的小可爱文智雄、鼓起勇气放弃了击剑生涯的短发学妹李睿知……立体生动的配角，组成了精彩多元的青春群像。
03
错不在BE，而是没有说服力
影视从业者小西和沐沐认为，在十五集之前，《二十五，二十一》的评分在她们心中可以达到8.5-9分，但大结局更新之后，这个分数会被拉低一分左右，原因并非是男女主角的BE，而是造成BE的理由不具有说服力。
“我完全接受BE，我是BE美学爱好者。”观众周周表示，该剧的BE结局从开篇就能看出来，“一开始就知道（男女主）没在一起，所以就对为什么没在一起这个悬念更加好奇，没解释好的话就会很垮。”
全剧是以罗希度女儿金敏彩的视角倒叙展开的，金敏彩翻看妈妈年轻时的日记，和广大观众一同走进这段青春罗曼史，并承担着“人形弹幕机”的作用，代观众抒发吐槽，时而为罗希度与白易辰的感情进展揪心，时而为罗希度冒着傻气的社死瞬间脚趾抠地。
然而，BE预警也始终显著：罗希度的女儿不姓白，而姓金，日记中的“白易辰”这个人物对金敏彩而言宛若陌生人一般，说明其父另有其人；而她的外婆，也就是罗希度的妈妈口中的那句“前阵子见到了白易辰”，语气怎么听都不像是提及自己的女婿。
历来以倒叙方式展开的韩剧里，编剧似乎都热衷于与观众们玩“猜老公”的猫鼠游戏。《二十五，二十一》里也有类似的体验，只不过游戏从“猜老公”变成了“圆梗”。坚信HE的观众们脑洞大开，为了让男女主的感情线圆满，他们提供的选项包括但不限于金敏彩是领养的、白易辰改名后隐婚了、罗希度的妈妈得了老年痴呆……
但惊喜的反转并没有如期而至。结局中，记者白易辰因911事件被电视台外派至美国分站工作，因见证大量死亡和苦难而深受震撼，申请成为了长期驻美记者。而他与罗希度的感情，却因遥远的距离和繁忙的工作越发疏远了起来，最终二人都觉得他们无法再成为彼此的力量走下去，就此决定分开。
周周直言，这样的结局导致了男女主角人设的崩塌，“（之前的剧情里）白易辰每次都解决问题，而不是逃避问题，女主也很直线球”，两人不应像故事最后那样，各怀心思却不愿意沟通和直面问题。
影视策划小西在追剧时预感到BE后，就觉得这个梗会“不太好收”。在她看来，前期的剧情将两人相互支撑、精神契合的感觉营造得太好了，因此后续二人异地相隔和工作忙碌很难成为具有说服力的情感阻碍。
在之前的剧情里，白易辰一度因被追债而带着弟弟投奔乡下的舅舅家，罗希度没有因其不告而别而产生积怨，反而无条件地相信对方的苦衷，真心为他加油；成为体育部记者后，白易辰碍于职业身份必须与他的报道对象、击剑运动员罗希度保持距离，但为了这段感情，他毅然转岗至社会部。
然而这样坚定无比、双向奔赴的cp，却毫无征兆地沦落为一对平庸的情侣，分手原因总结起来不外乎最俗套的“日程繁忙”，就像韩国艺人们宣告分手那样官方而苍白，任谁都难免无法接受。
两个相爱的人携手做出了奥数题，最终却解不开1+1。纵使你说这就是爱情的真相，磕了两个月cp的观众们也需要充分的细节铺垫。可惜的是，剩下的两集显然已没有空间让编剧在另一主题上多做发挥了。
04
BE该怎么写？
“我个人觉得权编剧是在试图跳出舒适圈，作为编剧界前辈我非常敬佩，但我只能说这次不太成功，得不偿失了。”沐沐觉得，在青春爱情剧中融入现实、以BE收尾，其实是一个难得的尝试。
当下热播剧中，HE似乎成为一种不成文的标配，以迎合观众的胃口。许多剧集在收官时会以“全员HE”来作为营销卖点；更有剧集会在大结局中埋下“彩蛋”画面，为剧迷们造糖：《开端》中肖鹤云、李诗情身着白衬衫，在表彰大会的红墙前“领证”；《猎罪图鉴》如出一辙，双男主站在红色背景墙前的对视，让cp粉们喜提狂欢素材。
事实真的是如今的观众们对BE的接受度更低了吗？影视策划小西认为，观众们并非抗拒BE本身，关键取决于BE是否符合项目整体调性并足够合理。
她以《一把青》和《花束般的恋爱》两部BE作品为例。前者的故事背景设定在战争年代，基调与定位就是悲剧，9.3的高分也说明“BE美学”仍然奏效；而后者推进BE的过程足够“丝滑”，将两个人不可调和的矛盾根源，即价值观的差异揭示得深刻到位。
相比之下，《二十五，二十一》的画风却具有明显的割裂感。“我觉得他前期对时代背景的铺垫，是可以为它高级的be做好准备的”。对此，小西给出的BE方案是，剧情后期可以试图展现时代社会背景对男主角个性的影响和改变，以此制造出二人之间不可调和的分歧，“比如他可能会觉得自己的人生要有更多规划，需要承担更多责任，供弟弟上大学什么的。”
沐沐则认为，既然全剧的重要主题是“成长”，也可以让男女主在分开一段时间之后，进一步呈现人物的成长变化。比如罗希度之前是个不太关心时事、只知道击剑的人，确实会和身为记者的白易辰产生沟通上的隔阂与摩擦，可以通过某个事件让罗希度意识到自己的局限，以此将两人之间的差距拉平，然后HE。
或许对于观众而言，逻辑自洽且不失铺垫的剧情、人设统一而有成长弧光的人物，才是保住作品可信度和高口碑的唯一钥匙。至于HE还是BE，无非“一题多解”中的两个选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