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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理论上已经破产

经历了拉闸限电、生活必需品短缺、全国性抗议游行后,斯里兰卡央行4月8日宣布加息700个基点,将基准利率从7.5%上调至14.5%。

这一调整远远高出此前市场预期的最高100个基点,是该国央行迄今为止最大幅度的加息,旨在尽快克服当前危机。斯里兰卡央行表示,此次大幅度调整利率是为了向投资者发出信号,明确斯里兰卡采取实质性政策措施,尽快走出困境,但同时警告,需求上涨、国内供应受阻、斯里兰卡卢比贬值和全球商品价格高企将继续加大斯里兰卡通胀压力。

“除了雪,斯里兰卡什么都有”,这个被誉为“光明富庶的土地”和“印度洋上的明珠”的岛国,其总统戈塔巴雅1日宣布斯里兰卡从4月2日起进入公共紧急状态,正在经历一场1948年独立以来最严重的经济危机:汇率崩溃、通胀高企、债务爆雷。

2019年以来,先后遭遇恐怖袭击,新冠疫情和俄乌战争引发的能源危机后,斯里兰卡每天停电超过10小时。生活必需品严重不足,食品短缺,物价大涨。

早些时候,国际信用评级机构惠誉将该国的主权信用评级下调至“CC”评级。理论上而言,斯里兰卡已经破产。

今年全球货币进入紧缩时代,根据历史经验,一些国家可能遭遇债务(货币)危机,斯里兰卡和本文作者另外一篇文章中提及的黎巴嫩,都将在今年债务违约和国家破产,开启一系列没有财经纪律的国家破产大幕。

二、旅游业屡遭重创,外汇枯竭

2008年以后,被称作“印度洋上的泪滴”的斯里兰卡政府实施自由化政策吸引外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提供了26亿美元贷款,经济增速从2011年开始连续多年在7%以上,旅游成为岛国最主要的外汇来源。2013年入境人数为127.5万人次,同比增长26.7%,旅游业收入17.15亿美元,同比增长65.2%。2017、2018年入境人数增长到220万人次,每年旅游收入近50亿美元,旅游收入占比超过GDP的10%。

2020年,服务业占斯里兰卡GDP的59.67%,工业仅占26.25%,农业为8.36%。服务业中,旅游是关键产业,贡献了GDP的10%。旅游业是除海外斯里兰卡人汇款、服装出口之外的第三大外汇收入来源。

2019年4月21日,斯里兰卡首都科伦坡圣安东尼教堂、香格里拉酒店等发生连环爆炸,打击了斯里兰卡的经济命脉。恐袭事件半年之后,旅游业才开始复苏,但紧接着,新冠疫情全球大流行,斯里兰卡旅游业遭遇毁灭性打击。2020年该国经济增长率为-3.6%。这场疫情击溃了斯里兰卡几乎唯一的创汇产业。

作为一个物资贫乏的岛国,大量的物资依赖于进口;而当地工业基础薄弱,生活必需的能源、工业用品以及农业化肥都靠旅游创汇再进口。2021年8月31日,由于当地的商业银行耗光了进口所需的外汇,斯里兰卡宣布因食品短缺而进入紧急状态。

截至2021年11月,斯里兰卡的外汇储备仅剩15.8亿美元。接下来8个月,还要归还15亿美元的外债。这意味着斯里兰卡已经陷入了经济危机,外汇枯竭,主权债务濒临违约。

2022年俄乌战争触发了能源危机,石油和天然气价格迅速上涨,斯里兰卡用于进口能源的外汇预算消耗完毕,陷入缺油停电的原始状态,停水停电,手机通信随时可能中断。由于纸张原材料价格大涨,教育部门买不起进口纸张和印刷油墨,接近300万学生的期末考试被无限延期。

3月通货膨胀率达到18.7%,其中,食品通胀率更是达到30.2%,真实通胀率远高于官方统计。目前,奶粉、面包、大米、蔬菜、糖、大米等食品实行定量配给,但食品依然得不到保障。预计今年3月的大米收成将大幅下降,能源价格大涨推动钾肥等化肥价格上涨,斯里兰卡没有能力进口化肥,进而导致粮食减产。

三、为所欲为的财政和货币政策

2019年戈塔巴雅担任斯里兰卡总统后改变了之前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提供的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转而降息和增加货币供应量,试图通过印钞来刺激出口获取美元。新总统公布了减税计划,将增值税从此前的15%降至8%,还取消了建设税等一系列征税项目,而这些政策将导致财政收入大幅下降,削弱斯里兰卡的财政和债务可持续性。

斯里兰卡政府降低利率刺激经济,目的是应对即将到期的政府债务。一方面降息印钞可以稀释内债,另一方面还可以刺激出口赚取更多的外汇来偿还外债。从2019年12月到2021 年 8 月,斯里兰卡的货币供应量增加了 2.8 万亿卢比,增幅高达 42%。大规模印钞击溃了斯里兰卡的经济体系,主要问题是通胀高企、汇率大跌、外汇告急和外债偿付危机。

大规模印钞导致货币贬值,通胀爆发,洗劫了普通家庭的购买力,一些人陷入了贫困和粮食危机。

大规模印钞击溃了汇率市场,今年3月,斯里兰卡卢比对美元大跌31%。外汇市场崩溃导致严重的后果是进口成本大增和外债负担加重。斯里兰卡卢比对美元贬值,还意味着偿还外债的成本增加,面临债务违约风险。

实施进口禁令。2020年3月,斯里兰卡实施了一项范围广泛的进口禁令,包括部分食品、药品和汽车在内的大量商品被禁止进口。进口禁令加剧了国内商品紧缺,进一步推高了物价。斯里兰卡以“走向自然”为名强推所谓的农业“绿色革命”,目的是禁止化肥和杀虫剂进口。斯里兰卡当地基本不产化肥,化肥和杀虫剂高度依赖进口,这项进口禁令直接导致粮食产量锐减。去年10月,粮食产量下降引发粮食危机,斯里兰卡政府才放松化肥禁令。但是,这时货币贬值和化肥涨价,当地农民已没有能力进口化肥了。

斯里兰卡政府长期实行外贸和财政常年双赤字。从2008年到2017年,只有2014年贸易差额为正,其它年份都是赤字,累计赤字规模接近500亿美元。斯里兰卡政府还是赤字政府。以经济和财政状况最好的2017年为例,斯里兰卡财政收入为120.13亿美元,财政支出168.77亿美元,财政赤字38.64亿美元。新冠疫情前的2019年,斯里兰卡政府财政赤字升至GDP的8.2%。

大举外债。斯里兰卡财政纪律不严谨,导致借债规模远远超过其偿债能力。自2005年至2017年,斯里兰卡的外债总额从113亿美元增长到518.24亿美元,年均增长率高达15%。债务率,即债务余额占商品和劳务出口收入的比例,国际警戒线为100%;斯里兰卡自从2009年以来一直高于210%,2015年后超过260%。外债率,即外债余额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例,国际安全线为25%;斯里兰卡从2009年以来均高于50%,远高于新兴国家26%的平均水平,2021年外债占GDP比例更高达119%。偿债率,外债还本付息额占商品和劳务出口收入的比例,一般认为超过20%则进入债务危机,斯里兰卡自2013年开始超过了20%,2015年甚至达到27%。

官方外汇储备。2009年至2017年,斯里兰卡的官方外汇储备均在80亿美元以下。外汇储备水平最高的2017年,外汇储备能够偿还的外债份额也只有15%。今年2月经过货币互换后也仅剩23亿美元,3月底已降至19.3亿美元。

今年需要支付的外债达到70亿美元。如果没有国际援助,斯里兰卡主权债务违约指日可待。

今年3月美联储开始加息,全球进入紧缩时代,斯里兰卡卢比预期还将对美元贬值,主权外债负担更是不堪重负,国家必然破产。

中鹰黑森林投资集团副总裁、知名债务重组专家王佳佳博士指出,在新兴国家的爆雷史上,货币和债务失控的国家最容易在紧缩周期中爆发危机,而且是货币危机与债务危机同时爆发。在全球进入紧缩周期时,本国汇率下跌,偿还外债的成本大幅度增加,最终汇率崩溃和债务爆雷同时进行。1982年的拉美主权债务危机、1998年俄罗斯主权债务危机都属于这种情况。

事实上,在宽松周期时,新兴国家的货币失控是常见显现。从2009年12月到2021年12月的M2数据:中国翻了3.9倍,土耳其翻了10倍,美国只翻了2.5倍,日本翻了1.5倍。

为什么美联储大放水但美国的货币总量增加反而不大?货币总量主要是商业银行创造的,而美国的商业银行是私人银行,利率市场是自由市场,自由价格可以抑制商业银行的信贷失控,从而降低货币供应量。但是,很多新兴国家不具备这样的市场条件。

四、债务重组国家重整的困难:政治腐败

王佳佳博士建议,斯里兰卡政府应尽快与债权人尽快启动债务重组计划,暂停偿还债务并满足关键的经济需求,将节省下来的外汇用于进口民众急需的食品、药品和燃料。

国际金融市场的投资者、亚洲开发银行、日本、中国、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印度是斯里兰卡政府的主要债权方。斯里兰卡所欠的中国外债其实是斯里兰卡国家的港口公路等设施建设的费用,约在35亿美元左右。今年1月,斯里兰卡向中国提出重组贷款并与中国央行达成15亿美元的货币互换协议,可以进一步增加到31亿美元。印度也向斯里兰卡提供了9.12 亿美元的贷款以及另外15 亿美元的两项信贷额度。

斯里兰卡债台高筑,除了债务重组,还必须额外输血,特别是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的救援。通常,新兴国家遭遇经济危机时,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是主要的国际救援机构,它不仅可以提供贷款,还可以提振债权人与投资者的信心。斯里兰卡已经起草了救助计划并获得了IMF批准,后者大约可提供 20 亿特别提款权(28 亿美元)。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雇佣一批专业经济学家,给救助国制定财政和货币制度或政策方面的综合方案。在债务救助或债务重组时,债权方担心债务方再次违约,一般会提出一些约束条款以降低风险,比如财务公开、增收减支。这是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在国际救援时经常会遇到的挑战。

债务国之所以会沦为破产境地通常是其财政、货币及银行制度存在缺陷。但是,这些问题又涉及到国家主权,利益相关方容易以国家主权为由拒绝之。此前,斯里兰卡总统拉贾帕克萨明确反对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干预,称其侵犯了主权。不过,如今总统又任命了一个由财政专家组成的小组,尝试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沟通寻求解决债务危机的方案。

债务重组或国际救援都面临一个更为深层次的问题,那就是国家重整。当前戈塔巴雅总统及其拉氏家族的经济治理能力确实令债权人感到担忧,担心斯里兰卡沦为债务黑洞。本国民众也对拉氏家族失去了信心,一些示威者要求戈塔巴雅和他的家人下台。拉氏家族正在失去执政联盟和内阁成员的信任。在4月3日深夜,拉贾帕克萨内阁中的超过三分之二的26位部长辞职,包括财政部长和央行行长。斯里兰卡政府只留下拉氏家族成员,总统拉贾帕克萨,总理是他的哥哥马欣达。

2000年开始,斯里兰卡进入拉贾帕克萨家族统治时代。2005年马欣达·拉贾帕克萨担任总统,任命其兄弟戈塔巴雅·拉贾帕克萨为国防军常秘,统管三军。2010年,斯里兰卡议会通过了宪法第18条修正案,取消对总统任期的限制,任期不受限制,集国家元首、政府首脑、武装部队总司令于一身,而且不对议会负责。2019年戈塔巴雅担任总统,之前的总统马欣达转任总理,同时任命其长兄查马尔担任农业部长,最小的哥哥巴西尔担任财政部长,侄子纳马尔担任体育部长。这样,斯里兰卡政府彻底变成了拉氏家族政府。

王佳佳博士表示,很多新兴国家的陷阱本质上是制度陷阱,外资、外债和技术的引入相对容易,但制度内生是艰难的且伴随着噪音的。在国际市场上,资源禀赋的比较优势是有限的,具备持久竞争力的优势是内在比较优势,即知识、制度和技术创新。一国商品的国际竞争力,最大的制约因素往往是其制度及政策限制、打击了民众自由地发挥其才能。

自古以来就是印度洋上非常具有重要战略意义的斯里兰卡成为了失败国家的典型代表,如斯里兰卡般政府容易滥发货币洗劫民众财富,实施进口禁令,与民争夺外汇,同时财政纪律松弛,债务失控,将国家带入主权信用破产和人道主义危机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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