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防疫优等生到排名队尾，上海只用了不到一周。
最近一周，上海每日新增的本土感染者人数呈指数型激增。3月23日新增983本土感染者（4例本土确诊、979例无症状感染者），到29日变成5982例（326例本土确诊、5656例无症状感染者）。
6天，日增感染人数翻了6倍。
以黄浦江为界、压茬推进，覆盖全上海的分区封控已经开始。继深圳“慢行”7天后，现在轮到上海，四大一线已去其二。
制图-燕小葵
到4月5日，这场考试结果未知。但对于这座超大都市而言，人们被影响到方方面面。尤其是在疫情两年多来一直处于有口皆碑的防疫战绩之下。
对普通民众，定闹钟每天早起睁眼就抢菜囤菜已是日常；阳性病例，因医疗资源不足不能及时转运至医院，只能暂留家中，却因此引起邻居恐慌；社交媒体上，无法进行血液透析治疗的病人在发出求救。
“上海不是一刀切，而是一刀一刀切”，“顺着，顺着，剖了”，这是网络上对上海本轮疫情的感想。不确定，不安全，不知道何时才能回归从前的正常生活。核酸检测如同开盲盒，每天起床都能看到不断上涨的感染者人数。从震惊，到逐渐麻木。太多从前没想过会出现的事情，却真实地发生在这座城市。
“这可是上海啊。”无数网友留言。
疫情之下，居住在这个城市的人们在经历什么？我们记录了居住在这个城市的普通人的状态，他们有确诊新冠后，在短视频平台发出求助的超市老板；也有检测阳性后，为了确保自己的猫咪不被“无害化处理”，拒绝被120接走的武汉姑娘；还有感受着人情冷暖穿着“大白”防护服的社区志愿者。
他们，即是众生。
文-燕小葵
编辑-流落南方
内容顾问-吴薇
“我阳了，刚开始没想过求助，都想着确诊了，肯定会被接走 ……有人给我捐钱，有人网暴我。”
小王 男 生鲜超市老板
坐标：浦东唐镇
我是个生鲜超市的老板，和我媳妇、我妈一起住。
3月27日那天，我本来打算去农贸市场进货，但市场那边说没有货源了。我就想那就在家休息，结果一觉睡到差不多下午2点。
醒来后，媳妇跟我说，居委在发抗原自测试剂盒，她和我妈前一天都测过，都是阴性。我前一天刚好外出送货，排查的时候不在。
结果那天一测，我两条杠。
我和媳妇、我妈，三个人当天就被封在了超市里，又做了核酸，28号中午，疾控通知我夫妻俩是阳性。
我老婆那时已经怀孕5个月，肚子里还有两个小宝宝。我自己症状还好，有些轻微发热头痛，我老婆就是发热、呕吐和腹痛。
我很担心我老婆，担心肚子里的小朋友。本来以为120会直接把我们接走，就一直等，但一直也没有消息。期间也有多方求助联系，但可能医疗资源比较紧张，各方面都联系不上，各种渠道也都爆满了，一直就拖到了晚上。
当时想着多一个渠道，多一个办法，就到短视频平台发了一个求助视频。
发布求助后，收到了很多好心人的回复。没想到有这么多网友支持我，有很多网友看到后转发，给我提供更多渠道帮助。
我核酸检测阳性之后，还曾经专门发了一条朋友圈，告诉大家我和媳妇阳性了。结果因为这条朋友圈，被传谣了，还遭到了网络暴力。
图 | 上海网络辟谣
一些网友看到“超市老板确诊，有360名去过超市的人”后，就骂我是刻意传播病毒，要钱不要命，确诊还营业。但在我自测阳性后，超市第一时间已经封了，而且前一天我也没去超市。
看到这些谣言的时候，我真的很难受，我媳妇看到后，也一直哭。
等待的期间，还是有很多暖心的事情的。居委的书记一直在安抚我的情绪，和我同步疾控那边的沟通进度。书记说，你们不要担心，有居委会在，居委会始终和你们在一起。
还有一些以前来我这儿买菜的居民，给我转钱，说要帮助我，几百的、几千的，加起来有一万五千元吧，但我一个都没收。我觉得我们家还没困难到这个程度，康复后我还能挣钱，养我媳妇、我宝宝，赡养我爸妈。
图 | 小王
28号晚上10点，我们收到浦东急救中心的短信，说救护车已经在路上了。我们这次能得到帮助，很大程度是靠居委的。居委书记他估计已经有48个小时都没睡觉了。
“我问我的猫怎么办？社区说，不要管，走就是了……最终我没走……我更想呆在家里，居家自救。”
苏苏 女 武汉人
坐标：浦东北蔡镇
我有两只猫，它们都是我领养的。
一只大的，快两岁了，是公的狸花猫，叫兰陵王，名字来源就是“王者荣耀”里的角色，兰陵王。另外一只叫阿轲，名字也是来自“王者荣耀”的阿轲，刚满的一岁，是母的奶牛猫。这都是我前男友起的名字。
我、兰陵王、阿轲，我们仨住在这个一室一厅的房子里。
兰陵王和阿轲。图 | 苏苏
我们小区3月15号封了，听说是有一栋楼出现了阳性。21号的时候解封过一天，22号又封起来了。
27号那天小区做的核酸混采，当天通知我结果异常，需要第二天单独上门采样。28号晚上告知我，结果阳性。
我是武汉人，两年前武汉疫情的时候，我也是被封在了家里。不过那会儿没感染，没想到两年后在上海感染了。
其实，我对奥密克戎没有太大的恐惧，因为我是做医疗行业的，学药学，了解新冠病毒是怎么一回事。问题是我的猫，它们是我的孩子，毛孩子，如果我要去集中隔离，它们会不会被无害化处理，它们该怎么办。
我先联系了住在其他小区的朋友，想把猫送到她那里，但是小区已经封了，整个浦东也封控了，我自己找不到将猫送出小区的方法。
核酸检测阳性之后，也没有人联系我，待在家里，想猫该怎么办。一直到29号晚上11点左右，接到社区工作人员的电话，说让我立刻收拾行李，120马上来接。
我问他，我要先了解一下，送到哪里去，是方舱还是哪个酒店，他说不清楚，是接到上面的命令。我又跟他沟通说我的猫怎么办？他就说，你不要管。
我说，这些问题没有说清楚之前，我肯定不可能答复你，我要妥善安置好我的猫。
结果他就突然质问我：“那你的意思就是你不去对吧。”
我懵了。我和他说，我没有说不去，是说这些信息我要先知道，要明确了之后，要妥善安排好我的猫之后。不是说我拒绝抵触防疫的正常工作开展。他直接回我，你的意思就是你不去，我给你登记上，然后他就把我电话挂了。
后面又来了两个社区的工作人员联系我，但我感觉社区全程没有和我沟通好，我觉得跟他们沟通很费劲，不在一个频道上，没有办法跟我共情。我就是希望，大家是共同去沟通协商的，不是说你命令我要做什么，我也不想给社区带来什么困扰。
最关键的是，最后面联系我的人还跟我说什么，邻居会对我有异样的眼光，可能会对你造成什么不好的事情，我在想你这是威胁我。
我现在想为什么会感染上，可能是16号我去当过社区的志愿者，那个时候只给我发了手套和背心，口罩都是我自己的，给我的防护很不到位。
我当时想着社区缺人，主动去帮忙，尽一下自己微薄的力量，结果现在我确诊了，我就像个罪人一样，然后还要这样子去威胁我，我不知道为什么。
29号晚上来的120已经走了，当时小区一共有六栋楼也检测出了阳性人员，应该是把小区里其他的阳性接走了。我目前的打算是尝试申请居家隔离，我有看到社区群里邻居们希望阳性和密接都被接送走，我也都能理解。
图 | 苏苏
我觉得他们可能不了解这一次的奥密克戎病毒的特性，盲目的畏惧。我现在更想呆在家里，居家自救。
“我穿着大白衣服的时候，一些邻居会故意躲着我……直接接触了阳性确诊者”
李昕 女 社区“大白”志愿者
坐标：浦东世纪大道附近
我从3月14日开始做志愿者。小区里老人家比较多，居委主任问我要不要来，我就来了。
封控的这段时间，我负责的工作主要是帮忙配送大家的外卖、快递，因为足不出户了，外卖和快递只能放在小区门口，需要我们这些志愿者送上门。还有我们会叫大家依次下楼做核酸，让大家排好队。
以前觉得只有医护人员才会穿“大白”的衣服，没想到这次我也穿上了。
其实整体工作节奏都还好，因为都是志愿者嘛，大家也有自己的工作，一般是有空就会去。也没有固定的工作时间，最早的时候可以很早，因为有的老人家会订牛奶，需要帮忙把牛奶送上门。晚上可能需要工作到9、10点。
不过大家也都是轮流来的，大概每人每天2、3个小时，但如果事情比较多的话，也会工作9个小时左右。
我觉得最疲惫的一次，就是发抗原检测试剂盒的那次。那天一共跑了三、四栋楼，每一层都要去敲门，挨家挨户派送检测盒，然后和他们说现在就要做，等会儿会来回收。
李昕在派送抗原检测试剂盒。图 | 李昕
那次也是我唯一感觉到害怕的时候，那天我和我们小区第一个出现的阳性病例接触了。
那家是两个老人，我就是负责把抗原发给他们。结果回收检测盒的志愿者回来说，他们俩中间有一个是阳性。我就傻眼了，因为我知道就是我把东西亲手交在他们手上的。等于有接触了。
其他小伙伴就说赶紧消毒，然后用84消毒水给我们几个当时跟这对老人家有接触的人，一顿喷。
第一次被喷84的时候，觉得可呛了，辣眼睛。后来被喷多了，也就习惯了。
倒是比较麻烦的是，我每次回来都要洗澡，有的时候中午当完值，然后回来赶紧洗个澡，可能下午又要出去了。我都有点洗秃噜皮了，真的是洗不动了。
后来我又遇到了阳性患者。是我负责上门收抗原检测结果的，那个是挺吓人的，他直接就开门了，也没有戴口罩。
正常来讲，我们会告诉他们，如果发现结果是阳的话，我们在回收的时候，你就不要再开门了。你就把试剂盒放在家里，会有医护人员上门的。
他们可能没注意，把门开开了，然后说屋子里面验出了三个阳。
这次工作中我还有一些感触。我以前听过一些报道，有些“大白”说自己在工作的时候，有些人专门会绕着他们走。然后我这次穿上之后发现真的会有人绕着你走，也不敢碰你。
像送抗原检测那次，有一些阿姨会特别紧张，开门之后离你特别远，可能是担心家里有小孩。我也遇到过带着酒精小喷壶的男性。
但大家基本上都是挺配合的，偶尔也会遇到一些比较难搞的。大家被关在家太久了，可能会把脾气撒在你身上。
像之前我们喊大家下来排队做核酸，我维持秩序的时候，我让大家分散开一点，往后退一点，别跟着那么近。刚好前面的志愿者小伙伴喊了一句，都上前面来扫码。有个中年男士就冲我发脾气，说，你这怎么回事，怎么做你工作的，前面都让我上前，你怎么让往后退。
我自己那会儿已经没脾气了，只想把工作做完。
我现在回想起来，这段时间遇到过最暖心的事，就是我在朋友圈发的，有个家长拜托我们志愿者，帮她看着孩子、牵着狗。
志愿者在帮忙看孩子、遛狗。图 | 李昕
因为其实很多家长还是会让自己的小孩避开我们，出于担心。但那个家长没有，她没有嫌弃我们。当然我们也注意看孩子的时候离孩子远一点，然后逗她的时候也不会碰到她。
这段时间的经历，也让我觉得社区基层、医护人员真的太辛苦了。因为我们只是志愿者，只是做了很小的一部分。
比如说防护服，防护服只要脱下来它就被污染了，脱了之后每次都要换新的。如果你要去上厕所，就要脱掉，因为它就它和连体裤一样。但医护人员，光防护服就要穿十几个小时。
像我们社区的居委主任，我真的是服了，一推他房间的门，门都开不开，他在床上睡觉的地方只有很小一块，剩下都是被大箱子给压住，里面装着的就是像口罩、手套、防护服等各种各样的物资。就觉得真的很不容易。
抗疫的众生
卫甜甜又定了一个早上5点50分的闹钟。
周边的菜市场和餐馆在三天前就已经封了，买菜基本只能靠线上。因为骑手不足，线上买菜都需要靠抢。在她住的这个片区，美团买菜会在凌晨6点放出当日的预约名额，叮咚买菜会在6点和8点半放出。
紧张的时刻又来了，手机左上角的时间显示跳到了5点59分，她发现这个时候界面的刷新已经出现迟缓了，意味着大家都开始准备下单了。
6点！卫甜甜准时点“结算”，果不其然，网络又卡顿了。3分钟后，当天的名额全都没了。
浦西马上就要封控，自己能吃什么呢？于是她花了500块钱，在附近还能配送的便利店里囤了一堆士力架。
王柏住在宝山区，她前面的小区封了，后面那个小区也封了，旁边的楼也都封了几栋，但她住的这栋楼一直处在“决赛圈”，挺到了现在。她现在还可以出小区赏花溜达。
遛弯的时候，听见旁边的叔叔阿姨在互相攀比。“我囤了一个星期的菜。”“我家都买了半个月的菜呀，你这不够的呀。”
李程今天奢侈了一把，把一整棵白菜下锅煮了。他这几天一共就只抢到了五棵白菜，花了他80块。
有些菜叶的边缘烂了，他小心翼翼地沿着叶子腐烂的边界线撕开，力求将叶子的面积保留到最大。最后吃完的时候，又仔仔细细地将所有的指甲盖大小的菜叶碎片捞起吃掉。“要是在以前，我肯定都直接扔了。”
上海人还是会享受生活的。王静静今日没抢到菜，但她买到了一束花。回到家，妈妈又做了一桌好菜，就算菜难抢，妈妈也要保证每天做出不一样的美食。冰箱里，囤的是王静静在Tims买的贝果，在其他面包坊买的可颂、可露丽。
外滩两旁没有了往日人来人往的身影。威海路上，不少店面也紧闭着。上海就这样被按下了暂停键。
（本文人物皆为化名）
“我想把我的人生讲给你听”
“我想请你讲你的人生给我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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