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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老家在陕北黄河边上一个叫神木的地方,家里老人说,我们家是黄河河神黄大王的后裔,不仅有河神保佑护体,而且能在这河下阴阳两界之间行走。所以我们家祖祖辈辈一直都是做黄河水上的活计,压船、运货、捞尸……

因为战争等原因,黄家人严格来说断了两代,这本事是从我这又回来的,谁让我倒霉,计划生育下还能赶上乙亥年癸亥月癸亥日癸亥时这种纯阴八字。

据说我出生那天,我们家族大摆宴席吃喝了三天三夜。

回想我上小学的时候,别人的作业是语文数学,我的作业是到黄河里头捞东西;别人看的书是郑渊洁和《七龙珠》,我看的是黄河尸王、铁棺封鬼这些民间传说,听的是亲戚邻居讲的捞尸经历;别人写完作业是撒丫子玩儿,我则是在浑浊的黄河水里一泡四五个小时。记得那会儿为了逼着我练潜水憋气捞货,我爸时不时地就给我买个我特想要的玩具,然后扔河里让我自己捞……

腐烂与潮湿,组成了我的全部童年。

但我毕竟也是在网络时代下成长起来的新时代好男儿,外面的花花世界总好过天天泡在黄河水里跟尸体打交道好。我命由我不由天!于是我拼命学习,不顾家里反对死活考去了上海,并且毕业后找了份开发游戏程序的工作留在当地,结果却是房钱挣不出来,发际线倒是后移了不少。

正在我质疑人生的档口,去年年末我老爸骑着三轮蹦蹦出门采购却被撞,在家瘫了四个多月,为了照顾也是能多点儿陪伴,我便考了个老家的基层水警。

当时没多想,寻思一个小基层公务员,过的估计就是那平静如水的轻松日子,但让我没想到的是,我的日子确实如水,却是波涛汹涌。

逃了七年,兜兜转转还是未能躲过祖祖辈辈的“诅咒”,我成了一个在水上捞尸的黄河“水鬼”,配合调查命案,与“尸”为伍。

“……溟,黄……,黄东溟!”

在值班室里睡得正迷糊,突然感觉屁股上挨了重重一脚,我一个机灵弹了起来,就见这周本应该休息的郝四爷和三叔正忙乎着往外拿装备。

郝四爷是我们水上派出所的所长,已经快五十岁了,虽然他和我爸关系挺好,小时候老往我家里跑,但他那双阴鸷的眼睛总让我发怵。和他年龄差不多的三叔,话很少,没任务的时候总是一个人喝闷酒,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敢问。幸好还有老狗,老狗也是在外地上的大学,工作了两年,图安稳考回来的,我俩年龄相仿、经历相似,平时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也就彼此能说得上话。

我揉了揉刚睁开眼看东西还有些发糊的眼睛,看了眼挂在墙上的时钟,才刚刚凌晨四点。我一把拉住刚刚踹我的老狗,哑着嗓子问:“搞什么呢这是?”

“赶紧起来,水上出事儿了。”扔下这么一句话,老狗就抱着几个救生衣急匆匆跑了出去。

这个星期刚进入汛期,各级的防汛大会还没开完,松散的工作状态还没收拾起来,水上就出事儿了,这不是给上头领导上眼药呢么。而且让三叔和郝四爷这俩老水警出动,这事儿估摸着小不了多少。

怕是出人命了。

在这黄河上头,各个省份的河段每年都能捞起来百十来具尸体,自杀的,他杀的,意外失足的。这还是能找见的,多少找不见的,都沉到水底成了无归处的游魂。

到的时候,就见河边上围了一大帮穿着警服和作战服的人,看那阵仗不像是镇里头来的。再一转头,就看到郝四爷正在跟一个看上去是管事儿的中年警察说着什么,我赶紧摸到老狗旁边想着打听一下。

“什么情况,河里头捞尸体在这边不算稀奇事儿吧,怎么还惊动了市局了。”

我掏出烟来,跟老狗俩人一人一根点上。

“何止是市局啊,省厅都来了。”

我一听,嘴里叼着的烟差点儿掉地上,就见老狗向着郝四爷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看来那正跟郝四爷说话的中年警察就是省厅来的头儿了。

“哪家达官显贵想不开来这地界儿投河自杀啦?”

这一带很偏,周围有不少土山坡子,种不了地,也就基本没什么村子,想要开车到最近的镇子上还要将近两个小时。

“别胡说八道。”

我这边话音刚落,三叔从后头过来一巴掌拍在我后脑勺上,刚才险些抢救回来的烟这次还是没保住。

“说是跟一起灭门惨案有关系。”

“那怎么跑这河……”

我还没问完,心下就猜出了点儿什么,看来这犯人灭了人家门不说,还不远万里地跑这荒郊野岭里把尸体扔进黄河里了?够狠的啊。

“那灭门案到底咋回事儿了?入室抢劫?”旁边老狗也来了兴致。

“不像是,说是家里东西都没动,就是尸体都没了,而且警方是接到匿名电话过去的。那家人住在一个别墅区,周围监控都开着,警察到了一调监控,就看到一辆被偷窃的白色金杯从被害者家里出来,再没人进出。看监控显示的时间推测报警电话距离案发不过半个多小时,所以怀疑是凶手报的案。”一个来现场比较早的打捞队员从警方口中打探到了一些内幕。

杀了人全家,抛尸,还要报案……

“凶手为啥报案?直接抛尸神不知鬼不觉,再发现可能都几天后了呢,他不就跑了吗?”我百思不得其解。

几个人都是一脸疑惑,这时一直没做声,只盯着河面看的三叔却说道:“或许他想被找到也说不定。”

听了三叔的话我们几个又是一懵,这是什么逻辑?想被人抓到,干嘛还费劲来这河里头抛尸,直接自首不就完了?

可还不等我问出口,只听三叔又接着说道:“这河啊,好也好,不好也真是不好。”我愣了一下才想起来,三叔的父母早年也都是在这河里溺水身亡的。

正想把话题重新拉回到灭门案上,就听身后传来一阵惊呼,我们三人闻声转过头一看,就见警察和打捞队员都在往河岸边上冲,一边跑一边喊:“快快!下去捞人!”

听见这句话我心里莫名一哆嗦。

虽然这段因为河道宽弯缓,水流比较慢,但上游河道窄,下来的水流又急又大,不熟悉这片水域的人贸然下水本就危险,而且……

还不等三叔老狗反应过来,我下意识地撒腿就跑了过去,随手抓住一个站在河岸边上穿着作战服的人,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的小队员问道:“怎么回事儿!?”

小队员看着我一懵,抬手指着河面说:“打捞队好像出事儿了,那人没上来。”

我转过头看向河面,这会儿天边刚刚擦亮,浑浊的河面上一片铁青色,一艘艘皮筏艇飘荡在河面上看着是比片树叶还不如的渺小。

这段河道最宽处近四公里,打捞队在河面上每隔二百米就设置了一个打捞点,出事儿的是河的正中央。

“找见没?”

河岸边、河面上满是焦急的叫喊声。

“找不见!怕是沉了!”

“找!”

这一声就在我耳朵边上吼了出来,震得我耳朵一嗡,一转头发现发话的是刚刚跟郝四爷说话的那中年警察。

眼见头儿怒了,周边打捞点的队员也都赶紧赶了过去,帮着一起找,但过了五分多钟,还是没有动静,中年警察终于按捺不住,对身边人下令道:“让会水的民警都去带上设备,两人一组去出事儿地点给我捞!有多少下多少!”

我一听,心中一抖,这怕是要帮倒忙!人一多,手忙脚乱,非但不好找那失踪队员了,甚至还有可能再出意外。

远远看着,铁灰色的天泛着淡淡的白,探照灯在水面下一闪一闪得看不真切,这时忽然远处传来了一声雷鸣。

如果下雨,水会更加浑浊……

我赶紧扯住那中年警察,急道:“不能让他们再下水了。”

那张队长看着我先是面露疑惑,随即青筋爆出,脸上的横肉绷得紧紧的,几乎是咬着牙关地说:“我的人一个都不能丢。”

看那凶煞一般的暴怒样子我忍不住小小畏缩了一下,毕竟也当过三四年的社畜。我虽有一瞬的迟疑,最终还是心一横,一侧身挡在了张队面前,“真不能下水了。”

但后半句我没敢说,这是要出人命的事儿。

话音刚落,我肩膀上便是一沉。

转过头来,只见郝四爷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旁,他并没有看我,而是望着那如一条巨龙一般盘俯在这片大地上的奔腾大河,眼神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还不等我细想,就听他轻声道:“小黄,得辛苦你一趟了。”

“你确定?”

我正在这边换装备,便听那边张队语气僵硬而严肃地质疑郝四爷。

“你如果想让那队员回来,想破这个案子,就得找他。”

“哼,这小子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真有你说得那么神?”

张队,我年方二十八,马上奔三十,长得小不怪我谢谢。

张队,我不行,您要不别让我下了,我挺怕的谢谢。

多年社畜经历,让我已经丧失了反抗领导命令的能力,这些话也只敢脑中口嗨一下。

有些年没下水了,乍一背上氧气罐,戴上潜水镜,心里还有几分感伤过往的惆怅,不等我怀念完,又听郝四爷在那边轻声笑了笑,“他们家是有河神护体的,这么多年干的都是别人不敢干的活儿,还真没出过事儿。”

我一听,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

都是接受过唯物主义教育的社会主义接班人,咋了还信那些个怪力乱神的。不过据说干警察的,都会信点儿什么,我游神天外,转头看了看那吞噬了不知多少人命的大河,忍不住在心里阴谋论自己此刻会来到这里,说不准都是他们有意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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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置打捞点的这段河道在陕北境内,上世纪六十年代,这段80公里长的水域曾捞起过一万具尸体,震惊全国。

后来省里大力整治这附近的安全设施,加大巡逻力度,甚至专门在沿线设置了水上派出所,就是为了防范落水、抛尸等现象,但不知为何,每年还是会有百十来号人被发现漂浮在这片浑浊大河之中。

二者一相加,让这段水域的名声猛赶旧金山金门大桥,勇超日本青木原树海,总归邪门儿。再加上之前还有几个水性很好的专业捞尸人折在了这,后来行里再有人来这作业,要价都是五位甚至六位数起。

行里都说,捞尸是赌命,但来这段捞那是换命。

背上氧气瓶,戴上潜水镜,又在后腰别了把军刀后,我就向着停靠在河岸边的皮筏艇走过去。

“你不换潜水衣吗?”老狗在后面喊住我,我懒得回头,只摆了摆手,便跨上了皮筏艇。

打捞船不敢用带螺旋桨的,螺旋桨不长眼,有时会误伤尸体;两个打捞队员只能拿着木浆奋力划行,不一会儿就到了出事地点。

周围的队员都满脸疑惑和不信任地看着我,我也懒得解释,背坐在船沿上,一翻身跌进了水中。

船上静默片刻后,一人说道:“他连探照灯都没带下去,找什么?找鬼吗?”

入水的瞬间,刺骨的凉意霎时刺透我全身,每一根毛细血管都在急速收缩,这就像倒计时秒表一样,不断提醒着我要在最短时间内结束作业。

我一个猛子下去直接往水底钻,直到到了再也看不到光影的一片漆黑中才停下。

时隔多年再下水,竟有一种莫名地亲切感油然而生。

能穿越阴阳两界、为魂伸冤是瞎扯淡,几辈下来能在这河里安然无恙,其实是我们家世世代代专门训练出来的。从小的训练,让我对这一片水域的流速、水流规律,以及哪儿深哪儿浅,甚至都比我自己家里家具摆在哪儿还要熟悉。这就有点儿像盗墓的能寻龙点穴,老道会看阴阳风水。

我直立着沉在距离水面十来米的位置,用全身去感受水的流动,只做最低幅度的滑动防止被水冲得太远,让自己彻底融入到黄河的脉搏之中。

跟着水流游了大约二百多米,一片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抹极鲜艳的红色。

我先愣了一瞬,待看清那是什么之后,我身上的汗毛倏地一下子全都炸了起来,惊得差点儿憋不住屏气,咬紧后槽牙堪堪忍下后,只觉额头上的血管都在突突狂跳。

那是一具直立着的无头尸,身上套着一身红色的裙子样式的衣服,随着水流,衣摆缓慢飘动,像漂浮在黑色夜空中一样。

而他的手,正勾着那失踪的打捞队员的胳膊。

立尸,捞不得。

祖训说,直立水中的尸体不是真正的尸体,而是鬼煞,只有怨气重,死于非命的人在水里才会呈现直立的样子。小时候在祖庙里听我爷给我上课的时候,我爷说他二叔当年有一次没能抵住死者家人的苦苦哀求,在一天大雨之中,捞起了一具直立的女尸,而这女娃被害死的时候不过十九岁。

那之后每天夜里12点整,他总说有敲门声,但家里人都没听见,打开门屋外也空无一人。在第七天,我爷二叔突然病倒犯了癔症,嘴里一直念叨着一个村名,李家村。

而那死于非命的女娃娃生前就是去李家村卖编筐失踪的。家里人看大事不好,果然找上了不干不净的东西,请了高人,找到害了那女娃的凶手,我爷二叔这才好起来。但即便如此,他的身体坐下了病,在四十八岁的时候就早早撒手人寰了。

所以我们这行,不捞立尸是行规,因为捞尸人只是代人捞尸,而不是代鬼伸冤。

凑近一看,我发现打捞队员此刻已晕死过去,而就在他身侧的那具无头尸则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被水草裹挟着,随着河流缓慢飘荡,随即我又往底下细看,头皮又是一炸,妈的就在队员脚下的这片河底,堆积着不知多少尸骨。

估计是因为这片水草茂盛,冲下来的尸体也都缠在了这。

不怪人们说这地方邪性,存着这么多死人能不邪性么……

而那打捞队队员怕是因为光线不行,下水后看到了这尸体,以为跟案件相关就贸然独自下来捞,但这片水域水草盘根错节,很容易被勾住缠住,再加上还有不少从上游急流下来的枯木桩子、垃圾,撞在哪儿都是伤,如果不是水性极好的人,很容易出事儿。

由于长时间没有呼吸,再加上水温低,晕眩感开始向我袭来。

我掏出挂在后腰的刀,急速切割断缠住打捞队员腿脚和胳膊的水草,屏气加上剧烈活动,我只觉眼前开始冒出金星,便也顾不了那么多,扯住那队员的胳膊狠命往上游。

不过十几米的深度,却格外漫长,浑身的肌肉已经酸痛僵硬得几乎没有感知,感觉大脑充血快要忍不住要喘气儿的瞬间,我终于冲出了水面,大口呼吸的第一下,浑身脱力到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死过一轮。

“快捞快捞!”

焦急等待着的队员们七手八脚地把我和那队员抬上了船,谁也没想到后面还有一个连带的“意外惊喜”。

“我草你妈!这他妈捞起来个啥?”

我一转头,才发现自己这趟来了个买一送一,水草竟把那无头尸跟打捞队员缠在一块儿,捎带了出来。

看来即使闲置了几年,我这身体还是可以的。我抖着胳膊扯掉面罩,半晕半醒有气无力地说道:“别喊,赶紧回岸上。”

那两个划船的队员怕是用上了毕生的力气,皮筏艇像飞一样向着岸边疾驰而去。

岸上救护车早早等着,所有上前的人都懵了一下,郝四爷最先反应过来,“愣着干嘛!赶紧救人!”

这时大家才反应过来,赶紧把那个打捞队员抬到了救护车里。检查后才发现那打捞队员后脑勺有个击打伤,可能是在跟水草搏斗时被上流冲下来的木头桩子打中,这才晕了过去。

我坐在原地歇了一会儿,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走到那尸体旁边,想看看是什么年代的无头尸。

“你捞出个骨头架子做什么?”张队长阴涔涔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我心想你以为老子想啊,给你们下趟水,没加班费就算了,还得挨上你教训。

“它自己要跟着出来的我有啥办法,说不定来找您伸冤来了。”

我这一句话让张队长和跟在他旁边的小警察脸色同时一黑,很是难看。

眼看着那凶煞一样的张队正要发飙,郝四爷不知从哪儿钻过来解了围,拍了拍张队的后背说道:“这地方有些邪门儿,打捞队的也不敢下水了,要不先不要贸然作业,重点还是放在周边搜索?”

张队安排人先把这具无名无头尸拉回省厅等待法医鉴定,便转身离开了。

郝四爷走过来又安抚了我几句:“怪累的,回去洗个热……”说半道,郝四爷突然停了下来,我疑惑地转过头看去,只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具尸体。

“四爷?”

郝四爷如梦方醒一般,猛地转过头看向我,随即扯着嘴笑了一下:“洗个热水澡,休息一下,一会儿说不定还得让你们跟着地毯式搜查。”

说完,他又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左右看了看,发现民警们都在忙活着分批加入到搜查队扩大搜山的范围,这样一具明显跟案件无关的尸体便疏于看守无人问津,于是我蹲下身来仔细看了看那尸体。

虽然我不是警校毕业的,完全没有探案经历,但架不住我看了一堆小说美剧啊!

无头尸只剩了一副骨头架子,皮肉不知是烂没了还是让鱼虾吃没了,但骨架却并没有散,只有头颅不见了。脖子上能看到明显切口断面,至少这证明了人头不是化成白骨后随着水流丢失的。

除了没有头,这具尸体最扎眼的其实是脚。

因为即使已化成白骨,但鞋子却并没有被水流冲走。那双鞋是布面,有些发黑,但能看出原本颜色应该是大红色,鞋边还镶嵌着一圈珠子。鞋面上也用那珠子按照一个暗黄色刺绣的形状嵌了个图案,打眼儿一看,有点儿像一坨大便……但那坨疑似大便的顶上,却又有一颗更小更透亮的墨绿色珠子。绿珠子再往上一点,暗黄刺绣的尽头,隐约有一条细细的扭曲黑线。

我研究了半天,也看不出那是个什么,只能转而去看套在这尸体身上,看上去有点儿像秀禾服形状的衣服。

那红色衣料虽然因河水浸泡冲刷,和小鱼小虾的破坏受损严重,但仔细看,还是能隐约看出上面绣着很复杂的图样,我几乎把脸都贴到那尸体上了,忍着冲进鼻腔的腥味去看那图纹,终于在几个保留还算比较完整的布料上确认,那些图纹是各种不同形态的蛇。

我猛地转头看向那双鞋子,突然明白过来,那是一条金蛇,绿珠子是眼睛,想明白后再去看,总觉那绿珠搭配原本大概是金线的蛇身,有种说不清的诡异感,像活了起来,在冲着我吐着黑色信子一样。

我腾地一下直起身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谁会穿一身大红色,而且还是绣满了蛇的形状的衣鞋?!

但还不等我细想,三叔跟老狗就窜了过来,押着我回车上一路狂奔到所里,扔进洗澡间狂洗了一通,随后我们仨简单吃了口饭便去休息了。

回到所里还不到九点,我们刚收拾完,吃完饭,各自歇息了一会儿,十点半的时候,突然来了电话,我们三个果然被调配过去做地毯式搜查。

原来省城里前天晚上发生了这起一家七口灭门惨案,之后警方跟着别墅监控里显示的车牌号,结合沿路监控,一路追查着那辆白色金杯面包车来到我们所管辖片区上游不到十公里的地方,在山丘子上发现了被遗弃的金杯。根据现场痕迹,警方怀疑凶手抛尸入河,这才紧急调配人员沿河排查找尸体,同时以金杯为中心开展地毯式搜查找凶手。早上警方已经发动所有警力,搜查了东、西、南三个方向,都一无所获,下午我、老狗和三叔被安排往北搜查。

“那这凶手是压根儿没准备隐藏行踪啊,不避开监控区,还大剌剌地从高速上下来,怎么感觉……”

怎么感觉他就是引着警方来这边的呢。

“嗐,这谁知道呢,也不归咱们管。”三叔又恢复到了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样子。

当天下午我跟老狗、三叔在这河边上的山坡土丘矮树林里上上下下地找着蛛丝马迹。

刚搜查了不到一个小时,天色就暗了下来。

我抬起头看了看天,发现此刻头顶上过来了一大片乌云,我下意识地往河的方向看去,只见那边还是晴空万里,而这黑压压的仿佛一抬手就能碰到的黑云,正如同倒挂在天空上的巨浪一般,排山倒海地快速向着河边翻滚移动着。

“轰隆”一声。

我转过头来,就见云里带闪。

“这是要下雨了?”

“看样子有雷,甭管下不下,先找个地方避一下吧,在野外怪危险的。”

三个人不敢耽搁,老狗在前头领着就是个往土丘下面跑,刚跑了没多远,雨点就掉了下来,一道闪电劈下,原本被乌云遮日的黑暗一瞬间恍若白昼。

“那前面是不有个屋子?”老狗眼尖,就这么一瞬的亮光,瞄到了前面半山坡上有个砖墙一样的东西。

荒山野岭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冒出来个房子本就有些异常,但我还是低估了事情的诡异程度,这儿不只有这栋二层小楼,还有几间藏在树林里的废弃土房子,年久失修,就算没倒塌,在风雨中也都是那顶级危房,只有这一个二层小楼是混凝土结构,屹立不倒。

“我操?这他妈是个村子吗?这些年没听说有人发现这啊。”老狗疑惑着。

我迅速查看了一下周边,发现根本没有通向这里的路,如果不是这次为了查案子地毯式搜查,我们翻了那么多野山坡子误打误撞过来,谁也不会想到这密林中还有个破败村子。

“有人……”

“别喊。”老狗刚要喊人,我立刻拉住没让他出声。

我脑海中突然有了一点模糊的记忆,好像听什么人提到过与这地方相似的场景,但总记不真切,只觉觉得这地方不太对劲儿。

“咋了小黄?”老狗转过头来一脸惊恐地小声问我。

“万一犯人在这呢?咱在明他在暗,被他阴了怎么整。”

“那咋整,还进去避雨不?”自从我救起那打捞队员后,老狗看我的眼神都带上了点儿崇拜。

正当我犹豫时,三叔一言不发地转身大步流星向那二层小楼走去,走到跟前却发现,那房子的大门紧锁进不去。

雨下得越来越大,几乎下起了雨雾,这在西北地区比较罕见,加上雷鸣和河流的轰隆声,我们仨说话都得靠喊。

“要不换一个?”老狗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提议道。

眼前就这二层小楼看上去结实些,其它的土房看着就抵不住雨水冲刷。

不知是不是三叔跟我有共同的想法,只见他一言不发地绕到了房子侧后方,不多会儿就听三叔在那边喊道:“这边有个窗户,能进。”

本就是个反常理修建的房子,早已被遗忘在此,大门紧锁,但窗户却开着?

这他妈不就是恐怖片里主人公的作死前奏吗?!

我还心有顾忌,但三叔却已翻身入窗,不得已下,我跟老狗也跟了进去。

房子依山而建,我们钻进来的地方是二楼,应该是个卧室。让我意外的是,房间里的东西都还在,衣服散落在床上地板上,书柜里满满的都是书,看起来年代并不算太久远。

我随手从书柜里抽出一本看上去最新的书翻到尾页,上面标注着1995年出版,也就是说至少到1995年这里还是有人住的。

那么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生活用品都在,甚至还找到一瓶高档威士忌,那个年代能喝洋酒的人怎么会来这荒郊野岭里隐居?又为什么东西都扔在这里人却不见了?

看这情形不像是发大水被淹了紧急避难,那么这家人要么是因故来不及收拾连夜离开,要么,就是一家人都死在了这里。

“小黄,你看这家人怎么连相册都没带走?”

听见老狗的声音,我走出这个房间,见他正蹲在门外走廊上研究着什么,我俯身一看,见是本家庭相册,父母加上一男三女,还有一个不知性别的婴儿,是个七口之家,看上去还很幸福。

我的目光被那个估摸有六七岁的小男孩儿吸引住,总感觉看上去有些眼熟,却又说不上哪儿熟悉。

“你们下来!”

三叔不知道啥时候窜到了楼下,这地方古怪异常,我怕三叔落单出事儿,赶紧拉上还在那翻看相册的老狗往下走,而接下来看到的东西却让我平白起了一身的白毛汗。

要说也没什么恐怖的东西,但就是说不出的古怪。

一楼是个开阔的大厅,四周的窗户都被木板封死,我们下来的楼梯旁边有个木质的讲台一样的大平台,上面有一个见方的铁桌子,不少铁链散乱在那上面,看上去像是绑什么东西用的。

让我难受的是大厅中间的那些坐垫,看起来像用来祈祷用的,但又不像佛教那样一排排的坐垫,而是围成了一个又一个圆圈。我走到坐垫中央的小空地上,鬼使神差地抬起了头,登时吓得坐在了原地。

只见一张惨白的脸悬吊在半空中,艳红色的嘴裂到耳朵根,浓密乌黑的长发包裹住那张脸微微飘动。

“咋了?”还在研究那铁桌子的老狗和三叔闻声跑了过来,我立刻又将手电对着顶上,这时才看明白,那其实是个面具。

“这什么玩意儿这么瘆得慌……”三个手电对过去,看得更真切,那面具并非纯白,表面有着类似蛇皮的纹路,眼睛的位置很诡异,接近人的太阳穴,换个角度看更是有几分像蛇眼。

“金龙四大王……”我想起来了。

“什么?”

“这是一个谋财害命的邪教组织,他们的教主就会带着一个面具,我印象中就是这样的。”

“你还加入过邪教?”老狗惊讶地问道。

“小时候听说过。”听谁说过来着?我脑海中不断有疑问冒出,“这个金龙四大王原本也是民间传说里的一个河神,在一次黄河决口时,带着千名将士堵住决口,然后变成了一条金龙上了天庭。这个邪教大概率就是拿他当噱头,说给金龙四大王献祭就能升天啊转世啊之类的吧,以此招揽教众。”

边说着,我边回忆,到底是听谁说的?是家里的长辈?可一山容不得二虎,一河装不下俩神仙,我家里那些老顽固们会歌颂除了黄大王以外的河神吗?

来不及细想,老狗却已经溜达到门外,叫着我和三叔,“这大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啊。”看来只是一场过云雨。

搜查了这半天,一无所获,我们决定先回到河边上去,看看打捞点有没有什么进展。

这会儿打捞点上只剩下三五个穿着作战服的人。

我们刚准备上前去问情况,却听旁边一人喊道:“哎你们看,那河上头飘着啥?”

我抬头一看,只见几个黑影正从上游不远处向着他们这个方向缓慢地飘动着。

“好像是人……”

“快给领队的打电话!”

我拿过望远镜,对着那边只看了一下就放了下来。

夏天温度高,在河里泡了48个小时,尸体已经巨人观了。

现场迅速组织起了打捞队,为了防止再出现早上的意外,都是打捞队确定位置后我负责下水捞,整整干到凌晨1点多,我已经脱力到几乎无法动弹了,终于捞上了一小三大四具尸体。

捞上岸的时候简直是一场灾难。

尸体高度腐败,整张脸都肿了,腹部鼓起来像个球,全身软组织中都充满了腐败气体,最关键的是,极度恶臭。

岸边不少警察都双手撑着腿就地呕吐。

不到半个小时,法医跑过来跟张队汇报道:“从衣着与死者生前对照,腐败程度推演死亡时间来判断,应该就是这起案子的受害人了,进一步确认得等回去做指纹或者DNA。”

顿了一下,法医语气里又带着些疑惑,说:「不过,这几具尸体后腰上都有一条长纹身,看上去是个蛇,就连小孩儿的后腰都有。」

蛇?又是蛇。

我顾不上恶臭,赶紧往那高度腐败的尸体旁走去,幸亏我从小训练憋气,陆地上憋住五分钟不成问题,然而随着靠近那尸体,即使屏住呼吸,那浓烈的味道却依旧会钻进鼻腔,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我总感觉自己好像闻到了一样,几度差点儿吐了出来,都让我死命忍了下去。

据说鲸爆会让人直接被臭晕过去,而且那股子味道久久散不去,我没见识过惊世骇俗的鲸爆,但从这次经历来看,我大概能理解那些经历过鲸爆的人是什么感受了。

在法医质疑的目光下,我像个八十岁老爷子一样颤颤巍巍地戴着手套,摸到尸体的瞬间,只觉隔着手套的触感都是令人作呕的又湿又滑,感觉人体的皮肤和脂肪像一块变质发霉的奶油蛋糕一样黏腻。强压制住想吐的冲动,我迅速翻看了三具成年尸体,虽都已腐败严重,但确如法医所说,每一具的后腰上都有一长条纹身。

同样的图案,我小时候在郝四叔的胳膊上见到过。

我想起来,小时候郝四叔甚至还给我讲过跟它有关的故事。

这一下子,从无头尸体身上衣鞋的绣纹,到山里的废弃小楼,再到这几具尸体身上的纹身……我终于把这些细碎的片段串联了起来。

“这家人是不是跟金龙四大王教有关。”我摘下手套,三步并两步走到张队面前劈头盖脸把问题甩了过去,张队一脸讶异,问道:“什么东西?”

“早上我捞起来的那无头尸穿的衣服上的纹路是地龙,跟这家人后腰上的纹身是一致的。从这直线走过去翻过个土丘有个荒村,里面有一个祈祷院,房顶挂着一个用蛇皮制作的面具,那估计就是邪教金龙四大王的据点,他们的符号就是蛇。”

我一边说,张队的脸色开始凝重起来。

“无头尸、疑似仇杀灭门案、距离抛尸地点直线路程都不到一小时的废弃村庄,全都是围绕着金龙四大王教,我不敢说这中间有什么必然联系,但以此为切入至少能知道死者的社会关系,和可能的潜在仇人。我倒是可以现场先给你们指认一个可能知情的知情人,或者干脆就是,嫌疑人。”

一家灭门,连六岁的孩童都没放过,不是随机杀人不是入室抢劫,那一定是天大的仇。

可杀了人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抛尸在这附近?为什么毫不遮掩自己的行踪?在快速反应的警方包围下,为什么扔了皮卡车后人却可以彻底失踪?

如果是因为抛尸地点是他们教徒的祭祀地点呢?

如果是因为凶手想让人,或者某些人,比如曾经的教众们一眼看出他做这些就是为了报当年之仇呢?

如果这个人一直就藏在我们眼睛能看得见的地方呢?

说着,我看向一直站在张队长身后不到三米位置的郝四爷,郝四爷却并不回避我的眼睛。

“我为啥知道刚刚说的这些呢,因为郝四爷年轻的时候加入过金龙四大王教,他小时候给我看过他身上的那种纹身,还给我讲过他们祭祀时候的整个过程。不信你们可以看看郝四爷的小臂,上面有着同样的纹身。”

见我死死盯着他看,郝四爷低头苦笑了一下,掀起袖子,露出了左小臂,小臂上那条地龙已经被洗掉了,只留下了一个盘踞着的蛇状疤痕。“我年轻那会儿确实加入过金龙四大王教,但两年之后就离开了,去了省城。”

边说着,郝四爷边缓慢地向我这边走过来,“你还记得我给你讲过,‘教主’会推举一家人做执行人吧,你刚刚说的那个祈祷院就是执行人住的地方。每年年初年中年尾三次仪式,都要挑一对金童玉女,由执行人给金童剥皮,给玉女斩首,献祭给金龙四大王,说是可以让他们重生登天,现在想想不过是‘教主’为了敛财满足私欲罢了。后来国家严打,这帮人怕了,就都隐姓埋名地跑了。”

郝四爷说完,又用那双阴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说:“早上那具无头尸是你妹妹吧?”

我一懵,我爹妈严格跟随国家号令就生了我一个,哪儿来的妹妹?我疑惑着,郝四爷却径直走到了我身后。三叔正站在那里,神情淡淡地看着郝四爷。

看到三叔不说话,郝四叔接着道:“我看到小黄捞起的那尸体鞋上的串珠,就猜到那女娃的身份,因为当年被献祭的孩子的鞋都是我家老奶奶做的,每个献祭品的鞋子上,地龙眼睛的颜色都不一样。”

郝四爷的声音越来越轻,好像思绪跟着回到了那个愚昧而黑暗的年代。

而听到郝四爷提到那具尸体,三叔却突然脸色一变。

“这是你做的吗,罗老三。”郝四爷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严厉。

三叔脸上原本的云淡风轻转瞬间变成了暴怒:“你不觉得他们该死吗?”

“该不该死也不是你我说了算。”郝四叔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严厉的声音缓和了下来。

三叔冷冷地说:“那又有谁治得了他们的罪呢?”像是在问郝四叔,又像是在问一旁的中年警察。

郝四爷无言,张队命人将他二人都带回了厅里,再细细查问。

事发后过了三天,七具尸体全部被打捞了上来,三叔也毫不隐瞒地如实招供,一切尘埃落定后,郝四爷来我家把这一整件事儿都说给了我听。

原来我们在林子里进入的那个两层废弃小楼,就是三叔罗云航一家人的房子,而三叔的父母则是金龙四大王教的执行人。每年的1月1日、7月2日、12月31日金龙四大王教都要进行三次献祭,会选出一男一女两个处子,金童剥皮玉女斩首,躯干扔进黄河献给金龙四大王。

而在1992年的7月2日,献祭给金龙四大王的玉女就是三叔的小妹,当晚三叔亲眼看着自己的父亲砍下了妹妹的头,扔进了黄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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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成了三叔的梦魇,所以在2000年他考入水上派出所后的那个7月2日,三叔在饭菜中放入大量安眠药,开车拉着父母来到当年金龙四大王教举行祭祀仪式,也就是扔下他年仅16岁的妹妹的地方,把他的父母抛入河中溺亡。

而这些年来,三叔一直没有放弃寻找销声匿迹的教主一家,终于在今年发现原来这一家人根本没有离开这个省,反倒用当年教徒上缴的教费,在省城做起了生意发了一笔横财,这才促使他最后实施了这场报复。

我听完郝四爷的讲述,只觉一阵唏嘘,我不觉得三叔是个无恶不赦之人,但他身上却确实背着九条人命。

金龙四大王教是在1996年严打那会儿解散的,但给教中的年轻人却留下了极大伤害。三叔从小生活在这种怪异的封闭环境中,是受害者也是共犯。但他父亲杀死妹妹却成为压垮他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从那之后“杀光那些教徒”成了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却也让他慢慢被仇恨压得喘不过气。

这两年,他开始失眠,即使睡着也会被惊醒,梦里总是出现92年的那一天,出现00年的那一天,和他的妹妹、父母死前盯着他看的眼神,而那眼神无一例外的,从恐惧、不舍、祈求,慢慢变成了怨恨。

恨他为什么看着妹妹被杀时没有施以援手,恨他为什么狠心看着他们死去。

那天临走前,郝四爷按住我的肩膀笑道,这次多亏了我把那具无头女尸捞出来,还有我在河岸边对他的指控,才让他把这起案子与少时经历的邪教联系起来,并联想到三叔身上。

但我却觉得,这一切或许都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在那片河底,存着无数尸骨,却单单是三叔的妹妹出来了,河岸边方圆几十公里的地毯式搜索,偏偏是我这个知道一些内情的人和三叔一起进入那荒村之中。

我突然想起,那天在河边三叔曾说“或许他也想被找到”,也许这么多年过去,三叔终于彻底报仇了,但他却已经无法摆脱梦魇了,不断露出破绽暴露自己的行为,或许是他潜意识里想要警方查出真相,让那段残忍愚昧的过去展露在所有人面前,而不是压着瞒着,真正的恶魔们还能潇洒地行走于人间。

但愿说出一切后,三叔心里积压多年的痛苦能得到些许释放吧。

“太川市一家七口灭门惨案近日宣告侦破,嫌疑人罗某航现已被警方批捕……”

警情通报写得很简略,只说三叔与受害人之间有私人纠纷,金龙四大王的事儿,以及灭门这一家的老爷子当年是金龙四大王教主的事儿一概没提。

那之后连着下了几天暴雨,黄河水涨逼近警戒线,等到雨停水退已经是半个多月以后了,张队又带人去荒屋调查,发现可能是因为连日暴雨的关系,土坡坍塌,荒村被埋,也露出了地下掩埋着的不少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