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节选自《太平间里的哭声》,有删减;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1

张曜是一个普通人。

他没什么固定的职业,他每天的工作就是守住他在松源镇上的茶叶小店,再有就是不停地点击鼠标敲击键盘。

他喜欢上网,他在网上写了一部近二十万字的恐怖小说,叫《孤独者》,小说赚得了雨点般的点击率。

不久,他网恋了。

他今年23岁,一直没有合适的女朋友。他在一个叫“同城聊”的网络社区注册了一个账号。他的名字叫“寻觅”。不久,他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名叫“诉”的女孩。

她似乎噎着诉不完的心事,她显得忧郁而神秘,飘渺而美好。

渐渐地,他们陷入爱河了。

通过聊天,张曜知道,“诉”本名叫黎筱筱,在本市一家医院当护士。

这一天,张曜又在网上等到了她。黎筱筱突兀地问:张曜,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的好奇心很重?

寻觅:是啊,怎么了?

她欲言又止:我……随便问问。

张曜被搞得一头雾水,停了停,他写道:筱筱,做护士应该开开心心,这样才能够给病人带来快乐嘛,还有,有心事就更应该说出来和我分享。

她撇开不答:对了,上次你说要来看我?

寻觅:是啊,可我还没经得你的同意

诉:我答应你,不过你得等几天再来。

张曜马上发过去一个笑脸:好啊!!

下线后,张曜微微有点发呆,他觉得黎筱筱今天有些奇怪。一扭头,他看到黎筱筱一脸忧郁地看着他。那是他从电脑上打印下来的照片。

她的脸长得很清秀,绝对是看一眼就不想忘掉的那种。她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忧郁气质,齐肩短发,弯弯的眉毛像一弯新月,亮晶晶的眼睛闪动着熠熠的光彩,透着一股纯真和执著。

忽然,她的头像又开始闪了:张曜!

寻觅:我在,怎么了?

诉: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寻觅:什么事?

诉:其实刚才就想告诉你,但我又怕影响到你的心情……可是,我心里真的好怕……

张曜心里一紧!看来她真的有事:别急,你慢慢说。

黎筱筱沉默了好一会,消息才发过来:

张曜,你听了千万别害怕,我们医院闹鬼了。昨天下午,医院一个男孩病死了,医院把他的尸体放到了停尸间,昨晚是我值夜班,大约凌晨两点,我上卫生间时,隐隐听到停尸间有动静。我走过去看,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居然从停尸间里出来我当即大叫一声吓晕过去了,这事儿惊动了医院其他人,大家一起冲进停尸间,发现那个男孩的尸体不见了!晚上整个医院惶惶不安,谁知第二天一早,工作人员再次进入停尸间,却发现那具尸体又回来了,他雪白的球鞋上沾满污泥,而他的姿势也发生了变化,他身上蒙着白布侧躺着,两脚迈开,呈走路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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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觅:有这样的事?难道死人会复活?

诉:我不知道……那个男孩一直是我护理的,死之前,他拉着我的手说,姐姐,我不想死,我要和你玩,你陪我玩……结果,五点多钟,他的病情就恶化了。现在,我真的好害怕!今天晚上也是我值班。张曜,你说,他会不会来找我……

寻觅:这样,筱筱,我把这边的事安排一下就过去看你。

诉:我现在脑子里挺乱,总之,我觉得这件事挺古怪的……

寻觅:你有什么想法?

诉:算了,不说了,等你来了再说吧,说多了我今晚又该睡不着了。

下了线,张曜心里沉重极了。黎筱筱曾经告诉他,她没什么亲人,他就是她惟一的亲人,而如今,这种源于未知的恐惧,却要她独自一个人来承担,今晚的漫漫长夜,她将如何捱过?

天很快黑下来了,他又坐到电脑前开始等她。可是半个钟头过去了,一直不见她上线。

他心里闷得慌,就打她电话,可是,黎筱筱关机。刚才黎筱筱讲的事情像画面一样浮现在张曜的脑海,他不由得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那个孩子生前非常依恋黎筱筱,莫非,黎筱筱看到了那个男孩的鬼魂?

第二天一早,张曜刚吃完早饭,他的手机就响起来,是个陌生号码。

“喂!请问你是张曜吗?”声音很急促,是个女的。

“是啊,你是……”

“我是妥阳市和平医院的护士长章葭……你是黎筱筱的男朋友吧?”

“……是的。怎么了?”

“你快来一趟吧,黎筱筱出事了!”她的声音显得很焦急。

张曜一下子愣了。

2

从松源镇赶到和平医院时,已经快中午了。

和平医院位于妥阳市郊,距城区还有一段路程。

这家医院占地面广,规模挺大。但从医院的建筑面貌来看,已经显得比较陈旧了,新修的两幢大楼矗立其间,和周围的环境显得有点格格不入。新旧楼房簇拥在一起,像两代人在互诉历史。

张曜隔着老远,就看到医院外四个张牙舞爪的行书大字“和平医院”。他走进圆拱形的医院大门,就看到一张脸。

这个人长得很特别,就站在低矮的门卫室门口。他大约四十多岁,肤色黑黄,身材高大,背有点驼。他的脸呈长条形,下颚突出,嘴吻向前倾,眼大无神,嘴角两边一直延伸至耳下的地方,隐约有浅浅的褶皱,就像是一重重的数学括弧。

张曜脑海里马上闪出一个字“猴”。他长得太像一只猴了。

他走上前去,向这个门卫说明了来意。

“你跟我来。”他的声音低沉,语气弱弱的。

他晃动着身体走起来,走在前面。他走路的姿势也很独特,张曜总觉得他哪里有点不对劲。终于,他发觉了,他的手臂好像比一般人要长那么一点点,似乎差一点就到了他的脚膝盖。

医院很冷清,张曜跟着他走过一截水泥路,左拐绕过高大的门诊大楼,来到一排砖房前。然后,就看到一个密密匝匝的人圈子,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传了过来。他微微感觉到不妙,于是冲上去用手拨开人群——

一副担架,上面平躺着一个人。四周围着几个白大褂在忙左忙右地做着什么检查,还有人在“咔咔”地拍照,几名身穿警服的同志在维持现场的秩序……

他一眼就看到了躺在担架上那个人的脸。

黎筱筱!

她的脸不再美丽,而是狰狞变形,一脸惊恐。她的两眼圆睁,像是在生前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她死了

张曜一下子懵了,他矗在了当场!

“你就是张曜吧?”正当他发愣之际,耳边一个沉稳的声音突然响起。

张曜木木地转过头,他看到,刚才那个门卫已经把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领到他的面前。这个男人戴一副眼镜,穿着白大褂,一脸严肃。他的旁边还跟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

“你好,我就是给你打电话的章葭,这是我们黄院长。”那个女人说。

黄院长伸出手来,紧紧地握住了张曜的手,他的声音有点颤抖:“小伙子,你……节哀顺变吧。”

张曜的手冰凉,任黄院长那样握着。毫无反应。

突然,他的眼泪夺眶而出……

检查持续了近半个多钟头,警方做了详细的尸检记录,收集了死者的现场照片,他们跟黄院长交涉了好一会儿,然后命人把黎筱筱的尸体抬进了附近的停尸间。

“咣——”一声响,停尸间黑色的大门闭上了沉重的眼睑。

黎筱筱与世隔绝。那个世界,晦暗,潮湿,阴冷……

尸检报告显示,黎筱筱属窒息死亡,在面部、颈部未采集到任何被掐过或是被捂的指纹痕迹,但从死者面部表情看,黎筱筱生前绝对受到过极度的惊吓。

那么,她是被吓死,还是另一种手段高明不露痕迹的谋杀呢?

警方在院长办公室设了临时问讯室。负责这个案子的方峻警官找了医院几个相关人员问了口供。当问到张曜最近发现黎筱筱有无异常时,张曜想起了黎筱筱在网上给他讲的医院闹鬼事件。他把前天晚上男孩尸体失而复得以及黎筱筱当场吓晕的事说了一遍。

“她去卫生间具体是什么时候?”

“大约凌晨两点。”

“那昨天晚上,你有没有和她联系过?”

“我打过她的手机,打不通。”

随后,警方又询问了护士长章葭,昨晚,正是她和黎筱筱一起搭组值夜班。

章葭的眼中满是疑虑:“现在回想起来,筱筱遇害前,有件事的确挺蹊跷的……”

3

和平医院住院部使用的是一幢老楼,这幢楼共有三层,因三楼用水系统故障,病人一般都被安排在一楼和二楼。这幢楼每层都有一个护士值班室,在楼层的尽头有卫生间,因为常常有下水管道老化堵塞的情况,所以,二三楼的卫生间很少开放使用。

这天晚上,是章葭和黎筱筱值夜班的第二夜。

平时,黎筱筱值一楼,章葭值二楼。

可是今晚,黎筱筱和章葭交换了,由章葭值一楼,黎筱筱值二楼。因为章葭这两天肠胃不太好,一楼上厕所方便,正因为身体原因,章葭今天白天还请了一天假。

时间是晚上十二点,黎筱筱忙完后去了章葭的值班室。两人聊了不到五分钟,黎筱筱突然神色不安地站了起来:“章姐,我饿了,你陪我去买点吃的吧!”

一走出门,她就变了脸色,瞪着章葭结结巴巴地说:“章姐,那个窗帘后面……有个人!”

话一说出口,章葭吓得大叫一声!两个女人拉起手就向住院楼外跑。她们一直跑到医院职工住宿楼门口,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筱筱,你……不会是看错了吧?”

“绝对没有!真的……真的有个人!”

“你认出是谁没有?”

“没有,我只看到他的鞋子……”

两个女人磨磨叽叽了好一阵后敲开了住宿楼一楼徐主任的门。徐主任听了这事,二话没说,操起家伙就向住院部走去。

可是,走到值班室,任徐达把值班室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发现什么人影。

“黎筱筱,你没看错吧?”徐达一副不信任的表情。

“真的没有。”

“难道,跑了?”

折腾了这一大圈,如果窗帘后真的有人,只要不是个死人,肯定早跑了。

但问题是,这是不是黎筱筱的幻觉呢?章葭开始产生了怀疑。谁能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躲在别人的窗帘后面?

“大约凌晨三点半,我被一声尖叫声惊醒了,那声音好像是从砖房那边传过来的。果然,我人还没走到,通过手电筒的光束,我就看见停尸间不远的水泥通道上正躺着一个人……这个人就是黎筱筱,她已经……”章葭声音有点嘶哑。

“听说,最近你们医院闹鬼?”方警官听完章葭的陈述忽然问。

“闹鬼?我不知道。”

“是吗?前天晚上你不是也和黎筱筱一起值的夜班吗?”

“是啊。”

“黎筱筱凌晨两点钟起床上卫生间,发现了停尸房的怪事,当时,她还吓晕了过去……”

“这怎么会呢?黎筱筱……她前天晚上根本没起夜上卫生间啊!”

“你怎么知道?”

“是这样。前天晚上我不舒服睡不着,筱筱就上二楼和我一起住,顺便帮我护理病人。她两点前后,绝对没有出过值班室。”

“是不是你把时间记错了?”

“不会,我两点钟给老公打过电话,我让他早上八点来接我,我打算请一天假……”

“那……有没有可能是黎筱筱把时间记错了呢?”

“也不可能,她是个时间观念特强的人}她一直有用手表的习惯。”章葭很肯定地说。

疑问来了。

方警官把张曜找来,张曜也一口咬定之前所说的事。

那么,这中间有谁在撒谎呢?

警方马上找来了医院另外几个人,求证这件事。

据外科主任徐达说,章葭所说的昨天晚上,也就是l1月13日凌晨12点多,黎筱筱发现窗帘后有人,随后两人求助于他确有此事。当时,他也怀疑这是黎筱筱的幻觉,他说黎筱筱一直体质不好,近段时间恍恍惚惚。

当问及黎筱筱晕厥事件时,徐达说:

“对,有这么件事。那天值班医生是卞瞿,是他听到了尖叫声,然后找到了我,随后我叫了小苏、何平、曾忆夫,后来还报告了黄院长……黎筱筱的确是在停尸间附近晕倒,你知道停尸间的位置,离住院部不远。我们扶起了她,她醒过来,表情非常惶恐!她说她亲眼看到停尸间走出个人影!随后我们进去查看停尸间,发现当天死的那个男孩的尸体不见了!当时大家都很惊慌,黄院长说,这事暂时不要声张,不准议论!如果死者家属知道了,搞不好会打官司,影响医院声誉……当时,我们就都散了,一晚上我们几个都在惦记着这件事,一大早,黄院长和我又去停尸房查看,结果,那具尸体又回来了,我们都松了一口气……”

是卞瞿第一个发现黎筱筱晕倒,警方又问了卞瞿一些问题,没什么特别发现。卞瞿是和平医院的精神科大夫,三十七八岁的样子,长得高高大大,一副学者模样。他这个人很阴郁,话不多,说话语气平平淡淡,感觉很冷傲。

因为黎筱筱死于窒息,目前也找不出谋杀的痕迹,惟一有此嫌疑的是她曾在遇害前说在一楼值班室窗帘后发现陌生人,但也仅仅是自说自话,找不到可支撑的人证物证。现在说话人永缄其口,死无对证。

至于遇害前一晚黎筱筱是否晕倒,出现了两个版本,而男尸失而复回,固然是个谜,但谁也不敢肯定,一定和黎筱筱的窒息死亡有关。

如果真的有关,那或许有一种粗浅的假设,那就是:遇害当晚,黎筱筱又看到了曾经发生在停尸房的诡异事件,过度惊吓致死。

那停尸房诡异事件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是有人故意移尸,还是尸体复活?

4

方峻留下了他的名片,然后小声叮嘱院长黄宛平几句,警车呼啸着驶出圆拱形的医院大门。

一个花样年华的女子也和警车一起绝尘而去。留下的,只是一具没有体温的死尸。她孤伶伶地躺在太平间,平视上方黑黢黢的天堂。她身上包着裹尸布,还穿着生前那套服装,那是一件翠绿色的睡袍,上面有花,有草,有喜鹊……

走出院长办公室后,张曜的心更加沉重了。

他走下门诊楼,右拐,不知不觉竟然鬼使神差地走到那一排砖房面前。最尾一间正是医院的停尸间。

黑柚色的厚重木门,灰褐色的砖头砌起来的墙显得牢固而肃穆,砖隙间长出绿色苔藓斑斑驳驳,一株苍老的大槐树蹲踞在砖房旁边,遮蔽上头的一方天空。

张曜望着这道木门一阵心酸。黎筱筱恬静的脸庞再次出现在他的脑海,与她死时的惊骇和恐怖形成鲜明的对比。

忽然,一只宽厚的手掌拍在他的肩膀上!

他一惊,扭过头来,看到一脸凝重的黄宛平站在他的背后。

“黄院长,是你?”

“小张,还在想黎筱筱的事吧?”

张曜没有说话。

“小张,我找你,是有件事情想拜托你。”

“什么事?”

“今天警方办案,并没有带走黎筱筱的尸体。方警官和我交涉过,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张曜看着他,没有作声。

黄宛平若有所思地说:“其实,就算是警方不插手这件事,我想,作为一院之长,我也有必要搞清楚这件事,何况,你也算是死者唯一的家属,所以……”

“所以,你想让我协助你暗中调查这件事?”张曜明白了他的意思。

“对,于公于私,咱们都得把这个搞鬼的黑手揪出来!今晚,我想让你为黎筱筱守尸。”黄宛平缓缓地说。

“守尸?”

“对,你也听说过黎筱筱死之前发生的怪事吧,我不相信尸体会复活,这肯定是人为的,搞不好,这件事还真的跟黎筱筱的死有关。今晚,太平间停放着尸体,没准那家伙又会出现,你潜伏在附近,伺机而动!”

“黄院长,12号那晚,你真的看见吓晕的那个人就是黎筱筱?”

“不错,黎筱筱来和平医院已经两年多了,我难道会认错?”

“可是,章葭却矢口否认黎筱筱在那个时间段出过值班室。”

“这的确是个谜。章葭说她那天晚上不太舒服。”

“她说她肠胃不舒服,可是,这应该不会影响到她的神志和判断吧?”

“是啊,”黄宛平不禁点点头,像是自言自语,“难道,这个章葭在撒谎?这又是为什么呢?”

“黄院长,今天晚上,你要我潜伏在哪里?”

“这个太平间的隔壁,以前是医院一位叫李天成的守尸工住的,后来他过世了,这间房就一直空着,医院也暂时找不出人来看守。今晚,你就睡在这里,你……愿意吗?”

张曜看着面前这个男人,他近六十岁,但他的腰杆挺得笔直。他的双鬓已有些斑白,眼睛里是难以言说的疲惫,却又透射出一股希翼之光。

他紧紧地盯着张曜:“今天晚上的行动,我没有对医院的任何一个人说起,咱们就碰碰运气吧。我怀疑这个幕后黑手就在我的身边,这也是我找你的一个重要原因,还有就是,黎筱筱是你的女朋友,我想,你也不希望她在过世之后尸体再遭到他人的惊扰吧?”

“我答应你。”张曜坚定地吐出这四个字。

“很好,小张!这样吧,这几天,你就暂时住在黎筱筱的寝室,她住一单元六楼二号,在你赶到医院之前,我们在她的办公桌找到了她的钥匙。还有就是,找出那个搞鬼的家伙之前,暂时不要声张,你知道这涉及到医院声誉……”

5

夜幕慢慢拉开了,这所老旧的医院又笼罩在无边的黑暗中。

起风了,秋夜萧条。

张曜顺着仄仄的楼梯走上了六楼,现在正站在六楼二号的门口。他的手里紧紧地攥着那串亮晶晶的钥匙,它似乎还残留着黎筱筱的体温。

他把那把钥匙塞进锁孔,轻轻转动,墨绿色的防盗门“咔嚓”一声开了。一套简洁的房间出现在他的面前,似乎因主人的猝死呈现出一种阴冷的面孔。

张曜一步步往里走,客厅不大,一把椅子,一张小桌子放在当中,对面一个大纸箱上放一块木板,木板上面有一台电视机,屏幕黑乎乎的,深不可测。靠墙立着一台一人高的冰箱,正冷冷地注视着这个不速之客。张曜把冰箱打开,发现里面还有不少食品。泡面,甜饼,面包……

看来,黎筱筱很少做饭,常常吃快餐。

张曜推开第一个卧室,这个卧室不大,角落有一张书桌,书桌旁边立着一个健身用的呼拉圈,书桌下几双鞋子三三两两,左边靠墙一个简易的布制衣柜静静地竖立。

看到这时,他的脑海里忽然涌出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但他说不上来。

他又推开另一间卧室。只一眼看上去,他就看到了电脑桌上的一样东西——手机,一只红色的手机!此时它连接着电源躺在那里,一声不响。

张曜突然想起,黎筱筱出事那晚,他打过她的手机,关机。原来是她手机没电了,她把手机放在了寝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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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上去取下了手机摁下开机键,开机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突然响起,把他吓了一跳。

声音响过,手机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女孩,正是黎筱筱。她歪着头,两个白皙的手指在眼角做一个“V”字型手势,表情有点俏皮。

对了,或许应该看一看黎筱筱的通讯记录,说不定会有什么发现……

这样想着,他打开了红色手机上的通话记录,他一下子呆住了!

在最近的一连串来电中,他发现了一个特殊的号码,名字竟然是“诉”!

诉?这不是黎筱筱自己的网名吗?!

一看来电时候,居然是11月13日上午8点零5分,正是黎筱筱遇难当天。他又迅速往前翻,都有她和这个名字叫“诉”的通话记录。

他的脑海里瞬间充满了疑问:莫非,今天这个死者不是黎筱筱!

但他马上又否定了,不可能,医院这么多同事,不可能认不出她是黎筱筱啊!

他马上又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

有可能,他在网上认识的女友,根本就不是黎筱筱,而是这个和黎筱筱通话的“诉”。这个“诉”口口声声说她的真名叫黎筱筱,她还把黎筱筱的照片发给了张曜……

——的确有这种可能!

张曜突然想到另一个问题:对了,我曾经把手机号告诉给了“诉”,今天早上,是章葭打电话告诉我说黎筱筱出事了,章葭怎么会有我的手机号呢?

难道这个章葭就是“诉”?

他想起,在三天前,他在和“诉”聊天时,给“诉”打过一次电话。他迅速向前翻,果然在红色手机上找到了这条通话记录。

这说明,当初对方和他通话时的确用的就是这部手机。

现在的问题是,有一部手机,这部手机的主人是“诉”,另外还有一个“诉”,这两个“诉”中,有一个真名叫黎筱筱。

如果一直和他聊天这个“诉”真名的确是叫黎筱筱,那么手机上另外这个“诉”是谁?如果和他聊天的这个“诉”真名不是黎筱筱,那这个人又是谁?

他都快被自己搞晕了。

他用这部手机迅速给“诉”回拨过去,可是对方关机。他在床边坐了下来,一头雾水,他觉得这件事越来越玄乎。不过,有一个人却让他产生了怀疑:章葭。

住院部那幢老楼横亘在暗夜,昏昏沉沉的光线照亮了几个窗户,停尸房那排砖房就在住院部后面,那里黑平乎,阴森森的。

最近,停尸房附近发生了怪事,再加上黎筱筱的离奇死亡,没有人喜欢在晚上上这里来,因此,医院的人个个人心惶惶。

张曜的心里有点发毛,但他还是早早地掐灭了手电筒。他蹑手蹑脚地往前走,尽量不弄出一点声响。他用手扶着住院部老楼的墙体,慢慢地往前蹭。

砖房的剪影模模糊糊地映在黑暗中,那棵老树像是驼背的老人,低头哈腰。又开始起风了,他听见槐树叶发出了声响:

“哗——啦—”

远处的乌鸦叫得很凄惨:

“嘎——呱——”

他四处看了看,正要闪身走出去,突然,状况出现了——

6

暗暗的角落里,伴着风声,传来一声轻轻的开门声:

吱呀!

张曜马上看到,最左边一间砖房的门慢慢地张开了,如同裂开了一张黑洞洞的嘴巴,紧接着,从里面走出一个人影。

这里人迹罕至,深更半夜,停尸房绝对不是一个活人喜欢来的地方。他有一种预感,这个影子一定有问题!

这是一个高高大大的人影,体形微胖。他先站在门口张望了一会,接着开始一间一间窥视。他背着手瞅,像在做着一项深入的研究。他伸长着脖子,一点点挪动着步子,最后,居然把脸凑到了一扇黑咕隆咚的大门上。

那正是停放黎筱筱死尸的太平间!

里面同样是黑咕隆咚的,他又能看见什么!

他又好像用鼻子在嗅着什么味道……

正在这时,住院部上面突然传来一名护士的声音。

“快,5号病房的老伯好像不行了!”

紧接着,楼道里响起了一阵零乱的脚步声!

这个人影像是受到了惊扰,他倏地把脸抽回来,四下张望一阵,马上顺着砖房向左边走去,他走得很快,最后,居然又溜进了刚才他出现的那间砖房里。

张曜快速地闪出来。这个人有重大的嫌疑,不能让他跑了!

“嘭”地一声巨响,他一脚踹开了那扇门,手电筒的光接踵而至!

十来个平方的小屋尽收眼底,原来这是间杂物室,堆放着不多的几张破桌子,几台废弃的仪器,吊针钢架,CT机……

咦,人呢?

张曜又仔细地察看了各个角落,桌子下、仪器后……都没有发现刚才那个人,他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然后,他就看到了这间杂物室那个稀稀拉拉的后窗,玻璃“残缺”不全,七零八落。

这只老鼠跑了。

从这里逃跑,无疑是最万无一失的,看来他对这里的环境非常熟悉。

张曜只好从屋里退出来,来到那个叫李天成的守尸工以前住过的房间。既然没能抓到那个家伙,那就为筱筱守最后一个平安夜吧。

倒在硬硬的木板床上,张曜想了很多。

他想起了他在松源镇开的茶叶小店,想起了他写的恐怖小说,想起了这个水墨画一样含蓄的女子,想起她忧郁的表情,想起她给他说过的每一句话,想起她恐怖的死亡脸孔……

今天晚上,在停尸房附近出现的这个黑影,他有什么目的?他的动作似曾相识,莫非今天见到过这个人?

渐渐地,他的思维越来越模糊,竟然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他被一阵奇怪的声音惊醒了!

“呜呜——伊伊!”

深更半夜,竟然有人在哭,声音凄凄惶惶,如怨如诉。

他的汗毛一下全竖起来,睡意突然烟消云散,他又仔细分辨,没错,不是风声,的确有人在哭!

而且,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7

让他更恐怖的是,这个声音是从隔壁停尸间传出来的!

张曜“嗖”地从木床上坐了起来。这个女人的哭声更清晰了一些。

难道,黎筱筱复活了?

张曜轻轻下地,拿起手电筒,摸黑向外走。他像做贼一样轻轻地拉开门,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响。一走出门,一股冷空气扑面而来。他打了一个哆嗦,慢慢地靠近隔壁那个停尸间。

他走走停停蹭到了那黑漆漆的木门前,他俯下头,把耳朵贴了上去——

“呜……呜!”

那东西似乎哭得很伤心,一嚎三叹,那哀怨的声音夹杂在幽幽冷风之中,平添几分诡异,使人毛骨悚然!

他全身神经顿时高度紧张起来。许是耳朵靠得太近了,一不留神,他突然感到脚下一绊,身子就向前倾去,居然一下子撞开了停尸间的门,他已经来不及收身,“扑通”一声扑进了黑漆漆的停尸间!

空荡荡的停尸间里瞬间涌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息,一个劲往鼻孔里钻,他的身体已经感觉到了水泥地面的坚硬和冰凉。现在,他和那个东西已经同处一室了!

他吓得冷汗都冒了出来,手忙脚乱地挣扎着站起来,同时马上摁亮手电照了过去!

空气一下子凝固了,他看到了一幅不可思议的画面——

他惊异地看到,此时房间正中的床板上——也就是白天停放黎筱筱死尸的那块床板,正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这个女人扭着头死死的盯着自己,脸颊上爬满散乱的发丝,手电筒的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她的眼睛里闪着幽怨的冷光!

天哪,她不是别人,正是黎筱筱!

此时,只见她冲着张曜一裂嘴角,木木地笑了起来……

“鬼!”张曜惊慌地一声大叫,手一得瑟,手电“叭”地一声摔在地上。

世界突然一团漆黑。

“张曜,我死得冤啊,你要替我报仇……”她的声音传了过来,同一瞬间张曜发现,她已经飘到了自己眼前,他已嗅到了她的死亡气息!

他顿时觉得魂飞魄散,凭着仅有的一点意识,他拔腿就跑!

十分钟后,停尸间门口涌满了人。

张曜的惊叫声打破了医院的宁静,医院一行人跟着惊魂未定的张曜火速赶到了现场。院长黄宛平和几个胆大的医生高举电筒,拿着木棍,闯进了停尸间。

那块床板依然孤伶伶地摆在屋子当中,显得死气沉沉。

大家发现,白天盖在黎筱筱身上的白布似乎动过,但她此刻仍是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一脸惊恐的死相。

还有,今天负责抬黎筱筱尸体的医护人员说,她的姿势好像发生了一点变化……

黄宛平一声不响地走了出来,脸色惨白。他问:

“张曜,你真的……看到黎筱筱坐了起来?”

“是的!我亲眼所见,绝、绝对是她……”张曜语气有些激动,说话显得语无伦次。

“尸体哪会复活?张曜,或许,是你太想念筱筱了吧,受不起这事儿的打击……”一位女医生在一边搭腔。

“绝对不会!黎筱筱还说话了!”

“她说什么?”

“她说,她是冤死的,有人害她……”

一听这话,议论声戛然而止,大家面面相觑。

第二天一早,医院向警局作了汇报,殡仪馆派来了专车,白色的车子拉走了黎筱筱的尸体。作为死者唯一的家属,张曜也随同去了妥阳市殡仪馆,办完相关手续,火化工作结束后,张曜暂时寄存了黎筱筱的骨灰盒,此时已是下午四点。

他去电讯厅办了一件事:查黎筱筱手机上那个名为“诉”的手机号。

很快,结果出来了。

这个“诉”的登记姓名竟然也是黎筱筱,年龄、住址都和死者黎筱筱吻合!

现在,张曜应该单独去找找那个章葭了。

他坐公共汽车,赶回和平医院时,医院刚刚下班。他径直来到住院部值班室,迎面就碰到章葭。此时,她正换下工作服准备回家。平时她没工作的时候,很少住在医院里,她的丈夫在城里工作。

“章姐,下班了?”张曜微笑着说。

“是呀,张曜,你怎么来了?”章葭微微有点吃惊。

“是啊,我想……问章姐几件事。”

“哦。你是问有关筱筱的事吧?”

“嗯。”

“昨天晚上的事,我今早一来,就听同事说了,可把我吓坏了!张曜,听说你昨晚上看到了筱筱的鬼魂……这是真的吗?”

“嗨,不提了,我想,这事迟早会有弄清楚的一天。”

说话间,张曜一直注视着章葭的表情。章葭似乎被张曜看得有点不太自然。

“张曜,你不是说有事想问我?”她主动打破僵局。

“是啊,章姐,你看一看这个,这是不是黎筱筱的手机?”张曜把那部红色手机拿了出来。

“对。”章葭一眼就认了出来,“这的确是筱筱的手机。”

“那你记得她的手机号吗?”

“当然,我们是姐妹,筱筱有心事也常常跟我说,说实话我们俩关系还不错。”章葭顺口背出了黎筱筱的手机号,这正是这部红色手机的本机号码,一字不差。

“那你再看看这组号码。”张曜从衣兜里掏出写着名为“诉”的手机号码的纸条。

章葭把纸条接了过来,皱着眉头看了看,摇摇头说:“不知道,我不熟悉这个号码……”

“可是我去查过这个号码,这个号码登记的也是黎筱筱的名字。”

“不会吧,据我所知筱筱并没有换过手机号啊……”章葭又把那组号码看了一遍,“4777,4777?怎么……这个尾号好像在哪见过……”

“你仔细想想?”

“……想不起来。”她抬起了头。

张曜见她实在没办法想起,只好又把那个纸条收起来。

“章姐,这两天我一直有个疑问,你是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的?”

“是筱筱告诉我的。”

“筱筱告诉你的?什么时候?”

“就在她出事的前几天。当时,她还说一句话,我一直没想明白……”

8

“她怎么说?”

“她说,章姐,我把张曜的电话号码告诉你吧,或许,今后会用得上……现在我回想起来,感觉她好像知道自己可能会出事一样……”章葭的眼圈有点发红。

张曜心里不禁有些难过。

“章姐,我想知道,11月12日凌晨两点多,就是黄院长他们发现黎筱筱晕厥的时候,你真的确定筱筱是在值班室没出去过吗?”

“是的,这事我说过很多遍了。”听起来她的语气相当坚决。

“怪了,可医院不少人都知道她晕厥的事……而且,也看到那具男孩尸体当晚失踪。”

“你说起尸体,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

“什么事?”

章葭犹豫了好一会儿,轻声说:“就在一个月前,和平医院发生了一起凌尸案。”

“凌尸案?”张曜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对。上个月前,医院死了一个女孩,大约十八九岁。当天晚上,她的尸体也是暂放在停尸间,谁知,第二天早上运尸体走的时候,工作人员发现,这具女尸衣衫不整,头发散乱,颈上,胸前有明显被掐过的瘀痕……很明显,死者曾受到过凌辱。”

“那你们调查没有?”

“这个凶手很狡猾,他在女尸身上没留下任何泄露身份的蛛丝马迹……还有,他留在死者身上的抓痕很粗,估计是带了橡胶手套作案……”

“这么大的事,你们报案了吗?”

“没有,黄院长是个特老练的人。他还有几年马上就要退休了,这事儿传出去指定给他脸上抹黑,所以花了一大笔封口费瞒住了死者家属。他要求医院所有知情者不准泄露半个字……张曜你不知道,黄宛平在黑道上有人,官场上有硬台……何况,现在大家都是明哲保身。”

“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咱们医院好些职工都是心知肚明,张曜,这事儿你可要保密!”

张曜点点头,他明白章葭的处境。黄宛平是个很重脸面,或者说很虚伪的人。就在他刚刚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对了,章姐,筱筱有没有跟你说起过她的家世?”

“事实上,她好像挺回避她的家世……她只说她父母死得早,她没什么亲人。我听说她还是靠扶贫助学勉强念完了医科,她是去年到我们医院来参加工作的……但是她是个很独立的女孩子,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她总喜欢一个人扛。”

9

夜慢慢地黑下来,天地之间像拉开一道浓重的帷幕,使人感到隐隐的窒息。

张曜在医院食堂随便吃了点东茜,就顺着通道往医院住宿楼走,一路上他仔细推敲着章葭所说的每一句话,冷不防,一头撞在一个沉甸甸的东西上!

他连忙抬头一看,只见面前立着一个身材高大的人。他看到了那个人的脸。

那是一个近四十岁的中年男人的脸。他的表情阴郁,眼瞳里闪烁着冷傲的光。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镜框有点窄小,挤进肉里,显得很不自在。他留一撇小胡子,嘴角微撇,不苟言笑。

此时,他正静静地注视着张曜,刚才张曜无意中的一撞,他似乎连动都不曾动过。

他是精神科大夫卞瞿。

“是卞大夫,对不起。”张曜说。

卞瞿没有说话,他推了推窄小的镜框,不自然地伸伸脖子,看了张曜一眼,抬腿从张曜身边走了过去。

看着他的背影,张曜忽然感到背心渗出了冷汗!

昨晚那具黑影那种似曾相似的感觉终于对上了号!没错,就是他!

高高大大,背着个手,鬼鬼祟祟,探头探脑,像在做一项什么研究,一副学者派头……

几天来线索交织。

有人指证,12日凌晨两点多,是他第一个见到了黎筱筱晕厥。

表面看来,他是治人心病的精神心理科医生,有着无比健康的心态和强于常人的心理承受力,可是背地里,他却干着无比阴暗的事!

书上说,这些变态者都有一个共性:讨厌自己被别人窥视、讨论、模仿……说不定,黎筱筱也是被他杀人灭口。她无意撞破了他见不得人的事,他一不做二不休,为了维护自己的岸然道貌,遮掩自己的丑行,恶向胆边生……

黎筱筱是13号凌晨3点半遇害的。当晚12点多,黎筱筱发现章葭值班室窗帘后有人,可是章葭当晚的值班室原本应该是由黎筱筱值守。章葭不是说,那天因为她身体不适和黎筱筱交换了吗?原来,窗帘后的陌生人要针对的人不是章葭,正是黎筱筱!

窗帘后的人影,不是幻觉,是杀机;凶手,难道就是心理阴暗如豺,体格健壮如山的卞瞿?

张曜回头再看,他的身影早已溶入沉沉的黑夜。他想马上通知黄宛平,又觉得有些草率和武断。

明天,应该找他当面对质!

这样想着,张曜上了住宿楼六楼。

进门处,依然放着黎筱筱那双小猫头的粉红色棉拖鞋。他径直进了黎筱筱的卧室,一屁股坐到床上。闲着没事,他拿出了那部红色手机,冲那个名叫“诉”的电话一按拨号键。

“嘟”一声响,这次电话居然打通了!但随即,只听“嘟嘟”几声,电话断了。

电话那端有人,是那个人挂断了电话!没想到无意中的一次试拨,居然撞开了那道机关,它连接着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密……

张曜心里咚咚跳起来,这个人显然不愿意接电话,他(她)心里有鬼!他(她)是谁?

他马上发过去一条短信:你是谁?

终于,对方回信了:我是你的筱筱啊,张曜,你要替我报仇!

他脑海里迅速回闪昨晚的情景。他想起了那张苍白的脸:你到底是谁?你不用装神弄鬼,告诉我,筱筱是怎么死的?

等了好一会,都没见短信再发过来,张曜打过去,对方已经关机。就在他决定放弃的时候,红色手机又响了:

张曜,昨晚你都看到我了,我们心有灵犀,你难道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吗,我是冤死的,你不给我报仇,我就走不了,我很痛苦,我的灵魂得不到安生啊!

然后,他依稀听到不知何处发出一声女人的叹息声:

唉!

这一声轻叹,幽幽怨怨飘飘渺渺,几多无奈几多惆怅,但又是如此真切地响在耳边,好像从张曜的头顶上发出,又好像从黎筱筱的床下,电脑音响里,客厅,窗外……

他一下子从椅子上弹身而起,打开卧室门,走进客厅,四下张望,他又去看厨房、卫生间、次卧……

莫非,黎筱筱真的是阴魂不散,她就在他头顶三尺的地方,满眼血丝地盯着自己!

可是,房间里只有他自己的影子,一切别无意外。

突然,张曜耳边响起了昨晚那名女医生略带嘲讽的语气:张曜,准是你太想念筱筱了,受不起这事儿的打击,产生幻觉了吧。

难道自己已经患病了……

或许,打从第一天认识黎筱筱开始,他就一步一步走进了一个噩梦。这个噩梦没有尽头,绵延无期,自己不知不觉地成为这其中一个无辜的牺牲品。

当他再次返身回到客厅,他的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了门口。

进门处依然悠闲地停放着黎筱筱那双粉红色的棉拖鞋。只是此时它移了位置,由之前的“V”字形变成了个“八”字形!

它像有灵性一样站在那儿,一声不吭,它的上面,或许有一个隐身人,张曜看不见她,此人正是黎筱筱,她在冷冷地看着自己……

张曜吓坏了,他使劲地揉着眼睛,想把这诡异的情景与唯物的现实分开。

难道是自己记错了鞋子的位置?难道是自己刚才进门时弄乱了鞋子?难道她真的阴魂不散!

10

门诊楼四楼心理专科。

卞瞿坐在白色办公桌后,他面前堆放着各种各样的书籍像两座小山,他低头做着什么,时不时舔舔干燥的嘴唇,他脸上挂着一丝诡异的笑容。

张曜阴沉着脸从门后闪了出来,他轻轻地走进诊室。此时卞瞿正在伏案工作,根本没有发现他,张曜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卞大夫。”

卞瞿一惊,抬起了头。他发现张曜的眼神有点古怪。

“你怎么到我办公室来了?”他冷冰冰地说,显得很不高兴。

“我想来看看平时卞大夫都在忙些什么?”说着,张曜慢悠悠地把头伸了过去——

卞瞿正摊开厚厚的纸张在写着什么,他一眼就看到了几个“尸”字,那几个字像蛆虫一样在雪白的纸张上蠢蠢蠕动!

“啪!”卞大夫一下把纸合上了,他站了起来,怒不可遏地吼了一句:“出去!”

这个变态的医生,他在写什么?

“好,我可以出去,不过,有件事还请卞大夫如实相告。”

卞瞿脸上笼罩着一层阴云,他看着张曜不说话。

“前天晚上,你去太平间干什么?”

“太平间?我没去。”

“有人亲眼看见你了,你逃不了。”

“谁?”

“我。”

卞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忽然笑出声来:“呵呵,小伙子!你在讲什么笑话?这年头,说话可得负责任。”

“我不怕负责任,我要揭穿你。”

一听这话,卞瞿的眼睛里忽然射出阴冷的光,像是毒蛇忍不住吐出了蛇信子,他一下变了语气同时压低了声音:

“你能不能再说一次?”

张曜一愣,同时感到,自己的猜测已经是十中八九。他有点不安地四处看了看,外面一个人也没有。诊室墙壁上的钟摆晃得让人提心吊胆,对面这个家伙身材高大,内心黑暗,他会不会狗急跳墙向自己下手?

但他仍然说:“卞瞿,你会为你做的那些事负法律责任。”

“法律?哈哈,法律?”卞瞿脸一沉,把脖子伸了过来,张曜分明闻到他身上一股怪味:“嘘,小声点,张曜,谁敢坏我的事,他就得死!”

那个“死”字,他说得咬牙切齿。

张曜不理会他的恐吓,一转身走了出去,他走得很快。他感到,这个变态的家伙还在背后直直地看着他,那种眼光直入骨髓。

他的后背突然一阵寒意。

黄宛平院长办公室。

听完张曜的汇报,黄宛平长久不吭声。

他拿起桌子上的杯子啜了一口茶,忽然说:“你提起这个卞瞿,我现在想起来,他的确有些古怪。今年年初,市中心医院想调入一名心理医生,可是这个专业暂时缺人。他们找到了我,希望把卞瞿先借调过去,这是谁都求之不得的好机会,可是我跟卞瞿一说,谁知他死活不肯去。”

“为什么?”

“我问过他,起初他不说,后来他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他说,他现在不想走,这个医院有宝贝。”

“宝贝?他指的,难道是……尸体?”张曜瞪大了眼睛。

“说不清楚。我追问过他可是他不愿意说。”

“黄院长,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你们医院太平间的门,好像……一直没有上锁的习惯?”

“不是的,太平间一直是上锁的,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这锁老是坏!现在想起来,一定是有人搞鬼!”

“听说上个月,医院出了一起……凌尸案?”

张曜此话一出,黄宛平脸色立刻就变了。他把脸一沉:“你听谁说的?”

其实,张曜只是想验证一下章葭所说的话,这样看来,这事一定假不了。

“是……是我从医院偷偷打听到的,我是想弄清楚筱筱的死,我觉得这事或许跟筱筱的死有关。”

黄宛平端起茶杯,又啜一口,眉头紧锁,镜片后的目光更加严峻。他长久地不吭声。

“你怀疑是卞瞿干的?”好一会儿,他终于说,像是在作最后的考证。

“我知道,这事是有损医院声誉,不过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我们不应该坐视不管。从目前情形来看,卞瞿的确嫌疑最大,还有,他默认了那晚太平间的神秘人影就是他。就在刚才,他还对我进行恐吓……黄院长,我们应该报案。”

听了张曜的话,黄宛平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他不戴眼镜的样子一下子苍老许多,

办公室里出奇地静,空气压抑得使人窒息。

终于,黄宛平叹了一口气:“小张,这么多年来,我把个人名誉看得重如泰山,再过两年,我也就要退休了,我在这个医院做了三十年院长,整整三十年!三十年来,医院平平安安,没出过一起医疗事故,这不容易呀!我也算是对得起咱们这家医院的名字!现在,医院出了这样的事……小张,当初我留你在医院调查这件事,就是因为内心里确实放不下,如今,也只有报警了,你要报,就报吧……”

他无比艰难地下了这个决定,然后深深地埋下头去,不再说任何一句话。

张曜走出院长办公室,仰头看了一眼晴朗的天空,天蓝得像是绸缎,太阳绽开笑脸,有一丝轻风带来和平的气息。这世界一派正直。

该结束了。张曜拿出手机,拨通了方峻警官的电话。

11

呼啸的警车打破医院的宁静,惊起树梢的鸟雀。干警风风火火赶到医院,可是没想到的是,这位卞大夫居然不翼而飞。

人们把整个医院翻了个遍,都没有发现他的踪影。这只老狐狸神秘失踪。

他畏罪潜逃了!

张曜一颗心顿时悬空了,他想起了卞瞿刚才的一句话:张曜,谁敢坏我的事,他就得死……

警方搜查了卞大夫的办公室。这个卞瞿,把诊室搞得像个小型图书馆。他的大多数书籍都与神经科有关,一条条书名在警方眼前闪过:恋尸症!警方眼前一亮,这个书名似乎为卞大夫的行为找到了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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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长期阅读和研究这些书籍,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不会成为变态,即便是精神防线坚固得如同城墙的心理医生!

更重要的是,警方找到了张曜说的那个材料。

那是卞大夫呕心沥血写的论文,有好几篇,洋洋洒洒数万言,内容竟然都和恋尸有关。

论文题目是:《颠覆与解构——人类对尸体的精神常态与变态》、《尸体恐怖根源探秘》、《恋尸癖研究》……

张曜想象着卞瞿写作这些论文的情景。他从灰蒙蒙的暗夜中归来,身上还带着死尸的气息。他脱下代表圣洁医德的工作服,揉揉酸痛的胳膊,舔舔干燥的嘴唇,脸上还带着邪恶和满足的笑意,然后他拿起笔,就着昏暗的灯光,写下自己,的心得体会……

该死的身体写作!

张曜最后一次回和平医院是在他作为证人去派出所后的当天下午。

走进医院时,他就看到袁老——那个门卫——正在和一个小孩围着花坛追逐嬉戏。袁老手里拿着一架老式相机,时不时举起放下。像是在给孩子拍照。那个孩子大约五六岁,长得虎头虎脑,他边跑边回头冲袁树人喊道:“老猴子,来呀,来呀……”

袁树人表情傻傻的,一脸憨厚,并不生气,紧紧地跟在孩子后面追赶,他跑起来的动作有些滑稽。他嘴里发出“呵呵呵”的笑声。

自打来这家医院,这好像是张曜第一次听到如此亲切的笑声。

老院长黄宛平一脸正直,其实个人私心比谁都重。卞瞿是个心理医生,可他对自己的变态行为浑然不觉。

而面前这个“袁老”,长相丑陋,一看就是个怪胎,可是却连孩子都愿意跟他亲近,他丑陋的五官竟也有慈眉善目的一面,哪怕是面对别人的羞辱,他不动怒,一脸憨直……

张曜站在那看了一会,袁老发现了他。

“小伙子,你回来了。”袁老冲他打招呼。

“嗯,袁大伯,你喜欢玩照相机?”

“是啊,消遣时间,”他喘着气,说话语气还是弱弱的,好像天生嗓子受到过什么损伤,“我照了很多照片,很不错呢……”

就在这时,那个孩子突然返身冲上来,他跳着一把拍向袁老的相机:

“来呀来呀,来拍我啊——”

只听“叭”的一声,袁老的相机重重地摔在地上,散了架。相机镜头、后盖、电池掉了一地。张曜对相机也挺在行,他很快发现了一个问题——

这台相机根本就没装胶片!

从这一刻开始,张曜突然觉得,这个袁老好像也有点不对头……

那个孩子显然吓坏了,他站在那里愣了一下,随即像小猴子一样跳着跑开了。

袁老呆看着地上,然后慢慢弯腰,长长的手臂轻而易举地探到地上,他开始一样一样地捡地上的相机碎片。

“这小鬼,跑什么跑!我把它送给你好了……”

他喃喃地说,又拿起那些相机残骸,撩开衣角,一件一件地小心擦拭。

晚上气温明显下降了几度,空气中有了一些潮湿的意味,入冬了。

张曜忽然觉得很孤独。

这样的夜晚,像他一样孤独的还有多少?

他关掉灯,慢慢地躺到床上。脑子里就像放电影一样开始回放着最近的事。不知怎地,他心里总有种不踏实的感觉,有些问题他还没想清楚。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客厅外的冰箱发出轻微的嗡嗡响,窗户外风呜呜地叫,像是女人凄厉的哭嚎。忽然,他的眼皮“叭嗒”一下张开了——

他终于想通了一个问题!

他立马翻身从枕头下拿出那部红色手机,摁了几下发出去一条短信

收信人是“诉”,短信内容如下:

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摊牌吧!

发完后,他紧紧盯着手机屏幕。手机指示灯一闪一闪的,一蓝一绿,一蓝一绿……像一只诡秘的眼睛。

果然,一会儿工夫,短信回复了,张曜瞪大了眼睛:

是吗?我就在这间屋里,我现身的话,你敢看吗?

什么?他(她)就在这间屋里?张曜始料不及,他惊惶地环视这个筱筱的房间,没有任何异常。他溜出去,挨间挨间地看,客厅、厨房、卫生间……

最后,张曜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了那间立着布衣柜的房间。这个房间的门虚掩着,只露出一条细缝儿。张曜伸出手,慢慢地推开了那扇门。

书桌、健身圈、一地的鞋子……

还有那个布衣柜。此刻,这些物品都像有生命似的,它们分别以不同的面孔呈现在他眼前。

他摸到衣柜的拉链,缓缓向下拉。他拉得很慢,吱——

那一瞬间,他的心咚咚地跳起来,他担心衣柜里突然冒出一颗人头,这颗人头翻着白眼看着他,说,张曜,我等你很久了……

衣柜里除了衣物别无异常,他松了一口气,然后退了几步,开始上上下下打量这间屋子。

初次进入这间屋子时,他就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现在,这种感觉又来了!

好像……好像这间屋子比例不对?!

是啊,它与客厅走廊相比,径深显得不太对称,好像少了一截!

就在这时,状况出现了,张曜看到那只衣柜居然慢慢向前移动了,终于,只听“噗啦”一声,那只衣柜轰然倒塌。

衣柜一倒,后面墙壁就出现一道门。

准确地说,那不算是一道门,只是一个近半人高的洞口。张曜朝那黑乎乎的洞口望去,顿时魂飞魄散!

此时此刻,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女人正从洞口往外爬!

那动作,那情景,让张曜突然想起了日本电影<午夜凶铃>里的索命贞子,那个方正的洞口就像是黑乎乎的电视屏幕。这个女人向外爬的时候,仰起苍白的脸,眼睛从蓬乱的头发中显露出来。她紧紧地看着张曜,用手撑地,一步一步地爬向张曜!

张曜终于看清,这个女人,竟然是黎筱筱!

12

黎筱筱已经爬出了洞口,她慢慢直起身子,上前走两步,站在了张曜面前。

“你,你……”他的声音颤抖起来。

“你不是说知道我是谁吗?”她的声音响起来。

对,一句话提醒了张曜。这个女人的出现,至少说明张曜的猜测已经八九不离十。他深吸一口气:“对,筱筱已经死了,然后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却在太平间神秘出现,还有,关于12日晚的昏厥事件,黄宛平等人看到的是黎筱筱,而章葭一口咬定黎筱筱当时并没有出过值班室,这一切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晚在太平间我的确被吓住了,脑海里只有一个鬼字,但现在我想通了。虽然没有人可以证实黎筱筱还有一个孪生姐妹,但仔细一想,好像也只有这一种可能性。”

“你说得对,她的确还有一个孪生姐妹,她们可以说长得一模一样。”

“这个孪生姐妹就是你。”

她看了张曜几秒钟,然后静静地说:“那个孪生姐妹已经死了。”

“死了?那……你才是筱筱?”张曜震惊了。几天前他亲自送往殡仪馆那个,所有人公认的那个,他甚至为她痛哭流涕的那个,原来竟是黎筱筱的孪生姐妹。真正的黎筱筱居然毫发无伤地站在他的面前!

这几天来,张曜居然和她共处一室,衣柜后面这个奇怪的密室里,一直住着一个大家公认的死人!

“那,这个密室……”

“这套房子以前是卞瞿住的,我也不知道他制造这个密室干什么,或许作为幽闭的暗室来做什么实验……没想到,后来姐姐出事后,它成了我的藏身之所。”

“那你知道你姐姐的真正死因了吗?”

黎筱筱用手撩开笼住眼睛的浓密头发。张曜发现,她比照片上更瘦了,眼睛大得吓人。她没有直接回答张曜的问题,反而有点抱歉地说了一句:

“对不起,张曜,我利用了你。”

张曜没有作声。他想说,筱筱,其实你可以直接告诉我真相,用不着躲在墙里过几天鬼一样的日子,但他没有说。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个黎筱筱比他想象中要复杂得多。

“你曾经告诉过我,你好奇心重,做事喜欢追根究底。记得我们最后一次网上聊天吗,你说要来看我,我还让你等几天再来……其实,当时我没想把你牵扯进来。可是后来,我改变了主意,我对你说了谎话,因为我预感到会有事发生。张曜,有些事我身在其中,而只有你,才可以帮我调查。

”11月12日凌晨两点,在太平间看到走出人影然后被吓晕的那个人,其实不是我,是我姐。这件事是她第二天打电话告诉我的……“

张曜想起来了,黎筱筱手机上11月13日上午8点零5分,的确有一个名为”诉“,尾号为4777的来电。

”你手机上那个名为‘诉’的手机号,原来就是你姐?“张曜问道。

”对,那卡号是我给她的,用的是我的身份证开户……你一定会对我用‘诉’这个名字感到奇怪吧?“

张曜看着她点点头。

”其实,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有这个姐姐。“黎筱筱的眼神忽地闪出一丝冷漠,”只是,我无法否认她和我的血缘关系。张曜,你能明白吗?

“我的家乡在西部最穷的山区,小时候,家里穷得连锅都揭不开。在我四岁那年,爹妈实在设法子了,就把姐姐送了人。后来我才知道他们送错了人家,姐姐的童年很不幸,她因此流落成三陪女。她曾经回过家乡,去骂过我娘,她好几次把男人带到我们家里来,她破罐子破摔,把这一切责任全归究到父母头上。我爹酗酒早死,那时就只剩下娘,娘先天心脏就不好,不久,娘就被姐姐活活气死了……”

她的眼泪无声地从苍白的脸颊滑下来,如两条蚯蚓蜿蜒爬行。

“太平间那个男孩是姐姐的孩子,那是她和第一个男人的孩子,后来这个男人把姐姐给甩了,她独立生下了这个孩子,可是却没有勇气抚养他,也不敢面对别人的闲言闲语,那时,她还只是不满二十的小女孩。她偷偷把这个孩子送到了市里一个居民小区,看着他被一个戴眼镜的中年女人领走。

”她打听到,那是一个教师家庭,他们自己一直没有孩子。她高兴极了,因为她知道自己终于没像当年我爹娘那样把养不起的孩子送错人家,这孩子一定不会像她一样苦命。可是没想到的是,几年后,这个男孩被查出患上了绝症,送到了和平医院。

“因此,姐姐偷偷联系上我,让我帮忙照顾这个孩子。近几年,她的态度改变了许多,懂得了替别人着想。她说,她不想露面,不想让人知道我有一个这样的姐姐,我能够自力更生混到这个地步,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不必像她一样偷偷摸摸做人,这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工作,工作!为了这份工作,我……”她忽然有点愤怒起来。

停了停,她又接着说下去。

“姐姐她很自卑,她不想把我的这一切给毁了。或许是出于一种虚荣心吧,我答应了她,她来过医院一两次,说是想看孩子,而且是在晚上翻后墙进来的,她背着所有人,还像做贼一样躲在这个屋里不敢出门……”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11号下午5点多,孩子终于病情恶化离开人世,晚上尸体就停在太平间,领养他的那对中年教师哭得死去活来,姐姐却只敢躲在我的屋子里哭。晚上我值班,大概她实在按捺不住,于是就跑下楼去太平间看她的孩子,谁知,她却与偷尸的人撞个正着。姐姐书读得少,人很迷信,体质也弱,看到这个高高大大的影子在凌晨两点从停尸房出现,自然想到是鬼魂之类的东西,所以吓晕了过去。醒来后,她怕自己身份败露给我带来麻烦,于是连夜离开了医院。”

“那13号凌晨她怎么又回来了,而且在三点半左右还被章葭发现死在了停尸间不远的水泥通道上?”

“……这个我也不清楚。她第二天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还告诉她,我说孩子的尸体回来了叫她不要担心。其实我一直就知道这家医院有人搞鬼移尸,一个月前还发生了一起凌尸事件,黄宛平让我们别管别声张,大家都是心照不宣!孩子死的当晚我不让姐姐去看孩子,就是担心她不小心碰到什么……”她叹了口气,“张曜,其实都是我不好,我自私,怯懦!明明知道那是姐姐的孩子,我连去保护他的尸体都不敢,我居然还瞒着她这个做母亲的……不出所料,事后证明,她的这个无意发现给她带来了杀身之祸。”

“那晚十二点,你在章葭窗帘后发现陌生人,其实就是一种杀机。”

“对,当时我想到,一定是那个偷尸人觉得姐姐昨晚认出了他,所以杀她灭口。”

“从某种程度上说,你姐姐做了你的替死鬼。因为偷尸人只认得你,就像除章葭外所有人说的那样,那晚,是你发现了那个偷尸人。”

“嗯,可是姐姐告诉我,那晚她根本就没看清那个人的脸。”

“他在暗处,而你姐姐却在明处,为防万一,他还是下了手。他本来就是个变态者,这种人很容易偏激。”

“我也猜想这是凶手杀害姐姐的动机。”

“那晚,你在停尸间装鬼,目的就是让我帮你调查杀害你姐姐的凶手?”

“其实,那晚我是想去看姐姐最后一面,只不过被你撞破了,我将计就计。因为我觉得姐姐的死跟我有关,所以看到她死时的惨状我还是忍不住哭出了声……”

“现在,所有证据都直指卞瞿,可是他却畏罪潜逃了,这恰好说明了他的心虚……对了,方警官今天提到,你姐姐的验尸结果表明,她属于窒息而死,他们觉得凶手极有可能模仿了港台影视作品里的杀人方法,也就是用塑料袋捂住整颗脑袋,没有勒痕,不留下任何指纹,脸上没有指印,死者为体弱女性,这种方法也容易得手。其实,警方早就排除了她惊吓致死的可能性,他们说过度的惊吓刺激会导致死者肾上腺素分泌过多,引起心脏和肾功能衰竭,因而这样的死者往往会有心脏功能损坏的现象,可是这些特征从她身上并没有验出来。”

黎筱筱皱起了眉头,忧虑似乎很深:“那现在,真的能断定卞瞿就是移尸恋尸狂?真的是他杀死姐姐的?姐姐的死会不会有其他原因呢?”

“只要找到卞瞿,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张曜,这几天我把自己藏起来不敢现身,真的是有很多顾虑。”

张曜点了点头。关于这种顾虑,他至少想到两点:

第一,她的生命有威胁,那个杀死她姐姐的凶手还在暗处,她一现身,必将引来又一轮杀身之祸。

第二,她如果现身等于之前姐姐替她隐瞒的所有事将前功尽弃。人们会去追究,怎么还会有一个和黎筱筱一模一样的人,这个人的身份、职业、来医院的目的、和那个孩子的关系……

而这些,都事关这个虚荣女孩的声誉。

“那你现在怎么办?你总不能这样一直……”

他想说,你总不能这样一直装下去吧,你迟早会让大家知道,其实之前死的并不是黎筱筱……

可是,接下来黎筱筱的话让张曜猛然一惊。

“张曜,我要借姐姐的死,逃离这家医院,”她突然换上了另一种奇怪的表情,语气中充满了怨毒的意味,“你不知道,这里是个地狱,在大家的心目中,黎筱筱已经死了,永远不会回来!”

张曜正待发问,突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叭叭叭!”

13

这个时候,还有谁到这儿来呢?

“筱筱,你先躲起来!”张曜快速地冲黎筱筱说道。

待黎筱筱藏身后,张曜走向墨绿色的房门,他的心里扑通一阵乱跳。

门,慢慢地打开了。还好,不是卞瞿。

黄宛平一脸和善地站在张曜的面前。这么些天,他这还是第一次没绷着个脸,他表情甚至展现出一种难得的轻松。

“小张,还没睡吧?”

“是黄院长,您请进。”

黄宛平走进屋来,上上下下把屋子打量一番:“黎筱筱这孩子,生活真是挺简陋啊……”

他的眼里流露出惋惜之情。

张曜正想接着说下去,突然,他的手机响起来:

叮叮叮——

急促的铃声打破房间的宁静,把张曜吓了一跳。

“你电话响了,快接电话啊。”黄宛平笑吟吟地说。

张曜接通了电话。

“张曜,我想起那个电话号码了……就是尾号是4777那个……”章葭的声音显得很急促。

“你说。”

“黄宛平!黄宛平院长用过那个号……今天我无意中跟老公说起,还是他帮我记起来的,今年元旦我休假恰好手机坏了,他曾经用这个电话打给我老公,说是医院有事找我。”

张曜愣了:“那……它怎么会在……”

黄宛平就在身边,他手心已经开始在冒汗。他在电话里自然省去了人名,所幸章葭听懂了他的意思:

“是啊,我也纳闷,你说这个号是筱筱注的册,怎么黄宛平会用这个号……难道……”

“难道什么?”

“难道他们之间真的有问题?起初听别人讲,说黄宛平在追求筱筱,我还不敢相信……不对,筱筱不是那样的人,她一定是为了个人利益委曲求全,被黄宛平那家伙胁迫……”

张曜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有点听不下去,黎筱筱那句话响在耳边:张曜,这里是个地狱……

黄宛平似乎有点警觉地不断地向他这边看,张曜只好含糊几句挂了电话。现在,他又得正对这张脸。

“小张,你好像有点……不对劲。”

“没有。”

“小张,明天就得走了吧,说实话真得谢谢你……对了,警方已经发了通缉令,相信卞瞿很快就会落网。警方综合了有关卞瞿的多方情况,目前有了一个大致的分析,这家伙追名逐利,一门心思想出名!他挖空心思要搞出点什么名堂,他以前的心理学导师说,他为了写出惊世骇俗的论文,曾经杀死了三十多只猫……”

张曜心乱如麻,脑子里还在想手机号的事。

黄宛平用过黎筱筱的手机号,这说明什么?

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设想。或者,黎筱筱刚才对自己撤了谎!之前用这个号的人,一直就是黄宛平,而不是她的姐姐。黎筱筱和黄宛平之间一定有什么关系!如果是这样,就可以解释黎筱筱姐姐为什么13号凌晨会再回医院,因为她是来看孩子的,对于孩子尸体失而复得,她根本就不知道。因为,11月13号上午8点零5分那通电话,应该是黄宛平和黎筱筱的通话。而之后黎筱筱又从他那儿拿回了“4777”的号卡,这又是为什么?

难道,这个号卡里有什么秘密?

“张曜,你在想什么?”黄宛平突然问。

“哦,”张曜回过神来,“我正在想他杀猫的事,你说他杀这么多猫干嘛?”

“他在不同的环境下用不同的方法杀猫,说是进行什么心理尝试,我估计他现在的盗尸,也正是和他搞的这个恋尸癖研究有关,他一直想在心理研究上有所独创,只是,很不幸,他走火入魔了……对了,小张!这几天你还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你……指什么?”

“也没什么,我是说,你有没有得到什么特殊的信息……”

张曜有点疑惑地摇摇头,黄宛平接着说:“不管是什么,还请小张为医院保密,毕竟这些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其实这也是我在医院一贯的主张!你或许会觉得我这个人有点专制,可是到目前为止,小张,在这儿基本上还没有谁把我黄宛平的话当耳边风的……”

张曜听出了他话里的意味。他知道,这应该就是他今天来找自己的主要原因。

恰在此时,外面一阵吵闹声伴着夜风从窗户灌进来,在沉寂的夜空分外喧腾。甚至,还听到隐隐的哭声……

黄宛平愣了一下站了起来:“走,小张,出去看看!”

张曜只好跟在他身后出了门。

房间里恢复了寂静,黎筱筱从一个角落里无声地站了起来,黑暗中她的脸模模糊糊。

“孩子,我的孩子不见了!呜呜——”楼下,李河清大夫的老婆正哭得呼天抢地,此时外面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到处都找遍了都没有找到,恰好今天李大夫又出差了。”徐主任见黄宛平下来,靠近他小声地说。

“是啊,我们都找了快半个小时了!”另一个医生说。

人群里一阵骚乱。

“你们说的孩子长什么样?”张曜问道。他想起了今天下午在医院门口看到的那个顽皮小孩,虎头虎脑,口里叫道,袁猴子,袁猴子!

他的心里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他想起了袁树人那张像是褪了皮的脸,那张脸好像很不高兴,上面一张满是皱褶的嘴开开合合,小鬼,跑什么跑,我把它送给你好了……

“五六岁,胖乎乎的,穿一件天蓝色小袄,白裤子……”

果然是那个孩子!

“快,我们去门卫室!”张曜惊慌地叫道。

虽然不明白张曜的意图,人们还是急急地跑往门卫室,此时那里一片死寂,没有灯,低矮的门卫室潜伏在暗角。

“袁老!袁老!”

人们把门拍得震天响:啪啪啪啪啪啪!

好一会儿,门开了,袁树入睡眼惺忪地站在门口,弱弱的声音从喉结挤出来:“你们什么事?”

不知道怎么搞的,张曜发现他的手抖得厉害,他的身体挡在门口。

张曜不由分说地撞开了他高大的身体,然后猛冲进去。里面是一个小间,简陋的摆设尽收眼底,一张登记用的桌子,一把藤条椅,一个炉子,一个茶壶,墙壁贴满陈年旧报纸……他看到了一块白花布帘,因他的突然闯入,那帘子飘飘乎乎。

原来,那后面还有一间……

他几步上前,掀开布帘——

他顿时呆在了原地。

满屋挂满大幅照片迎风招展,一张木床上直挺挺躺着一个孩子,天蓝色小袄,白裤子,两眼圆睁,嘴里夸张地塞满了黑乎乎的东西。

那竟然是大大筱筱的塑料碎片,竟然是白天摔坏的照相机的残骸!

“快!快抓住他!”张曜大声叫道。

他的话音还没落,袁老一猫腰就从众人中间钻了过去,待到大家反映过来时他已经跑出了十几米远,听到张曜的呼喊,几个人箭一样地追了出去,转眼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李大夫的老婆已经火烧火燎地扑进屋来:“都都,都都呀!”

可是,任她怎么摇,那孩子也没有任何回应。张曜已经看到,那孩子白嫩的脖子上隐约有一道乌痕。他有点不忍心,别过头去看那些挂着的照片,突然,他有了一个重大发现!

这些照片居然全是死尸的照片,他们全都紧闭着眼,赤身裸体,身子白花花的,毫无血色,有正脸照、侧脸照、全身照……而且,更奇怪的是,这些死尸好像全都被解剖过,然后又被细密的针线缝合好,长长的伤口,从胸口,从腰腹部……

这是怎么回事?张曜一边纳闷着,一边一张张地翻转着看,他的眼光突然定住了。

他在这些照片中看到了一张很特别的照片——

这个人穿着衣服,眼睛也是睁开着,脸色平静,这是所有死人当中的唯一一个活人。

这个人不是别人,竟然是自己!

那一瞬间,张曜全身的寒毛刷地倒竖起来!

黄宛平和徐主任已经走了进来,黄院长安慰了李家女人几句,对徐主任说:“疏散外面的人,保护现场,同时马上报警,张曜,你有方警官的电话……”

此时的张曜脑子里一片空白。

一场瓮中捉鳖的行动在医院展开,在警方赶到之前,大家已经齐心协力捉住了袁树人。

他一头撞在了医院那棵老槐树上,不知道是想自寻死路,还是穷途末路乱了方寸。

他的眼睛里是深深的落寞,却又掩藏不住那股子恐慌。

他满头满脑子鲜血,一张老脸更加丑陋,就像是只血猴。他满口胡话:“没人陪我玩,我就和他们玩儿!你们抓我干嘛,你们,你们不是人!”

方警官一行人赶到,冰凉的手铐铐住了他。

他看着众人古怪的眼光,突然嚎啕大哭起来:“他们陪我玩,陪着我说话,他们很怕冷,他们不想死……可是,他们是空的,是空的……”

张曜一听这话,心里一震!

“他们是空的,是空……的……”他歇斯底里地叫着,声音里满是悲威。

两个警官抬出了孩子的尸体,方警官前前后后把门卫室察看了一番,然后命人架着带铐的袁树人钻进了警车,袁树人佝偻着背,眼里流露出孤独而绝望的神情,呜呜地说着什么,可是没有人听得清。

张曜猜想他已经疯了。

呼啸的警车扬长而去,身后是女人绝望的哭嚎。

一场闹剧就这样收场,死了一个无辜的小孩,毁了一个完整的家庭,抓捕了一个看似本分的变态。

“原来,真正的恋尸癖患者是这个袁树人!那卞瞿为什么躲起来了呢?黎筱筱到底死于谁手?莫非也是这个袁树人害死的,今天的事看来,他有很严重的暴力倾向……”黄宛平表情并不轻松,他拍了拍张曜的肩膀,然后摇着头默默离开。

所有人也都跟着散了,但是张曜心中的疑团却更深,那些死尸的照片,黎筱筱电话号码的秘密……

他再次跑到门卫室,进入那个隐蔽的小间,那些死尸的照片已经不见,估计已被警方作为物证带走。

他风风火火地上楼,有些事他要向黎筱筱问清楚。可是,黎筱筱已经不辞而别。

打她电话,关机。

张曜忽然有一种预感,自己今后可能再也见不到这个黎筱筱了。在众人的心目中,她已经是一个死人。

张曜想起了黎筱筱给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张曜,我要借姐姐的死,逃离这家医院,永远不要回来……

14

就这样,张曜离开了和平医院,关于和平医院的故事也在不明不白中告终。

几天后,他听到了关于这起案件的后续新闻,袁树人果然自那晚后疯了,或许是头部遭到剧烈撞击,或许是长期生活的压抑,或许是事情败露的精神刺激。

袁树人没结过婚,也没有孩子,父亲早年是个兽医,因此他对于外科手术之类也略知一二,但他终究无缘从医。他曾经去照相馆打过工,学过照相,可是顾客一见他这模样全吓跑了。1993年,通过他父亲的一个旧相识的求情,他来到和平医院当了一名看门人,因为长相奇特,加之性情孤僻古怪,所以他没有什么朋友,也从来没有人给他说过对象。

他恋尸,他把它们当成朋友,或者,不只是朋友。这一切,只因他是一个孤独者。

或许,每一个孤独者的背后,都有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天下午,张曜在自己的茶叶小店里翻起了报纸,无意中,他看到了一则新闻:

最近,本市警方成功捣毁一个涉黑团伙,该团伙摄取人体内脏,用作药引,生产丸药、补酒牟取暴利,这些“药品”甚至远销海外,其犯罪手段令人发指,具有严重的社会危害性。他们通过各种手段非法收集人体器官,通过排查,警方发现这个团伙竟与某些医疗单位有关……

张曜一下子愣住了。他想起了袁树人拍摄的那些死尸照片,袁树人嘶哑的声音响在耳边:

“他们,他们是空的……”

张曜手忙脚乱地找到了方警官的名片,拨通电话。

“方警官,你知道最近那起生产人体器官药品的案子吗?”

“知道,那是我接手的案子,还是几天前一个女人用公用电话报的案。”

“一个女人?”

“对,她给我们提供了一个仓库的详细地址,她说那是她无意中在电话卡里发现的一个惊人的秘密,让我们马上去查,其余什么都没有说。”

“她叫什么名字?”

“她不肯说,她说一讲出来,她的生命会受到威胁。”

“方警官,我想起一件事。关于那些照片,就是和平医院袁树人拍的那些死尸照片,你们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照片?我们没看到什么照片。你知道什么线索吗?”

张曜愣了。

“张曜,张曜?”

“哦。”张曜回过神来。

“你说起那个和平医院,还真是!昨天,医院有人无意在废井里发现了一具男尸,目前已经鉴定出了死者的身份,你猜是谁?”

电话那头的方峻停了停,“死的人是卞瞿,一刀毙命,弃尸井中。”

现在,张曜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是他!

毁灭物证,毁灭人证,于是,有人成了冤大头。

在一个醉心搞研究的痴人心目中,袁树人就是他最想要的“宝贝”,这种实验个体千载难逢。可正因如此他引火烧身,成了别人的替罪羊。

“方警官,黎筱筱的死调查得怎样?”

“袁树人疯了,目前我们问不出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我们一提到黎筱筱的死,他就伸出双手,好像在做一个掐脖子的动作……”

掐脖子的动作?错了,错了!杀人方式错,动机错,这一切一切全错了!

挂了电话,张曜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入冬了,一到晚上外面就像在刮冷风。

松源小镇的夜晚出奇的冷清,一些小店早早就关了门,张曜在外面吃完饭匆匆往家里赶。

这条街道是一条老街,两边的民居低低矮矮,保持的仍是清代客家祠堂的风貌,因为此处多年受到文物保护的关系,因而这里建筑都十分老旧,一到晚上则更显偏僻。

街道两旁种着密密匝匝的蒲葵,摊开一只只巨大的手掌,不声不息。青砖铺就的路面上,响起张曜单调的脚步声。

叭,叭,叭。

走着走着,张曜忽然站住了,他隐隐听到背后多出来一个脚步声,很轻,不紧不慢,像是蓄谋已久。

张曜回头,就看到一个人影,他看不清那张脸。

一个凄凉的声音幽幽响起:

“张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