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御史家有个婢女叫来雁，眉目姣好，认识字，会唱歌。她和书记官阿瑞互相爱慕，但是御史家管理得很严，他们没办法走到一起，连单独说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御史去外地做官后，阿瑞贿赂一个夫人身边的老仆妇给想办法，老妇说：“夫人某日会去上坟，你和来雁可以在花园东面的亭子里相见。”阿瑞狂喜，心砰砰直跳，数着指头等待那天的到来。
到了那天，夫人带着十多个婢女随行，来雁也在其中。只是在上车的时候二人互相注目一眼。到了傍晚，夫人回来。阿瑞在院子里徘徊，人影一闪，来雁在门里轻轻咳嗽一声，扔出一个香囊。里面有几小块沉香，附带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而今烦恼尤闲可，久后思量怎奈何！
阿瑞拿到香囊，更是思念入骨，再次找到老妇问计。老妇在夫人身边侍候的时候，假作无意提起：“府里的书记官阿瑞病了，应该是少年初长成，想要娶妻所致。夫人何不在婢女中挑一人嫁给他做妻子。”夫人问谁比较合适，老妇说：“来雁怎么样？”夫人对二人相恋早就有所察觉，她嘿嘿冷笑，没再说话。
一个多月后，夫人让下人打扫出一个小房间，说是要把来雁嫁出去。老仆妇认为必是嫁给阿瑞无疑，兴冲冲跑去报喜，阿瑞喜不自胜。来雁却不这么认为，落泪对老妇说：“夫人做事经常出乎意料，忽然赐婚，恐怕是我的死期要到了！”老妇人很不同意她的看法。
府里举办了简单的仪式，喇叭响起，来雁被带到堂上，新郎是一个又老又蠢的仆人。来雁大哭不肯，被众人按着拜了天地。蠢仆安排了一桌酒菜招待这些帮忙的仆人婢女，大家正在笑闹，有人看到来雁在屋里自缢。众人急忙救下，得以不死。
夜间，来雁对蠢仆又抓又咬，让他近不了身。这个人年龄已大，好酒贪睡，本来对娶妻没什么兴趣。就打了一个地铺独睡，不去骚扰她。但是来雁思念阿瑞，天天以泪洗面，瘦得很厉害。
丫环们安慰来雁说：“此人虽然年龄大，好在不会朝三暮四。”只有老仆妇知道来雁的心思，某天她来探望，来雁咬破胳膊染红一块白纱，托老妇捎给阿瑞。老妇看她又萌生了死意，就说道：“不要这样，这蠢人每天都喝醉，睡得很沉，夜间让阿瑞来和你相会，还不是为所欲为。”来雁想了想，点头同意，又让老妇在书上随便指一个字来推断这件事的吉凶。老妇随手指了一个“雠”字，然后高兴地说：“两个佳人，在我语言的撮合下成了一对儿，这是个吉兆。”来雁却神情惨然，说道：“人字旁边两个土字重叠，恐怕我和他都要死了！”思索片刻后，决然说道：“死也甘心！”
到了晚上，老妇先找借口陪伴在来雁身边，蠢仆果然大醉，鼾声如雷。阿瑞早就隐藏在窗外，听到老妇敲窗暗号，跳窗进来。两个苦命人泪眼相对，阿瑞抚摸着来雁的脸颊。蠢仆在梦中忽然大喊了一声捉贼。一时出其不意，二人差点被吓死。临近住的丫环过来探问，老妇开门说道：“真是个蠢物，睡梦中也出这些怪状。”众人虽然心疑，但还是随着老妇散去。
阿瑞和来雁受惊之后心胆欲裂，拥抱了好久才稍微平复，没等进一步亲热，已经传来鸡叫声。
第二天，有人把这件事报告了夫人，夫人忍耐不发，找别的借口把老仆妇痛打一顿，逐出府去。又严格看管来雁不准走动，因为阿瑞受御史信任，暂时假作无事，暗暗等御史回来再和来雁一起发落。
阿瑞知道了消息，非常害怕，连夜逃到大学士林某家。林学士是袁御史的朋友，平生也很看重阿瑞。得知事情原委后很同情，他暂时收留了阿瑞。御史府上不见了阿瑞，有人说他逃走了，有人说他跳河了。来雁听说后，喝药自尽。
三天后，阿瑞正在亭子里侍候林学士画画，忽然指着花丛说：“雁姐姐怎么到了这里？”说完向前走了几步，倒地而死。林学士很可怜这一对苦命鸳鸯，出钱让来雁母亲把女儿的尸体赎出来，和阿瑞合葬在一处。
后来，御史夫人做了一个梦，梦里阿瑞和来雁从一个红色的笼子里走出来，跪在院子里说：“我们夙缘未了，请夫人容纳。”次日，有人来府上卖大雁，提着的笼子和梦里的一样。夫人就买下这两只大雁，养在花园里。
这样过了两年，两只雁非常恩爱，每天一起睡觉，一起进食，经常互相摩擦脖子。府里的仆人戏称它们为雁哥雁姐，还有人拿它们来取笑那个蠢仆。蠢仆非常气愤，等御史把家属接走北上，家里只有仆人看守时，偷着杀掉了一只。另外一只悲鸣，用脑袋蹭地上的鲜血，扇动几下翅膀而死。
蠢仆想把雁烹制食用，剖开后死的那只，发现肠子断成了几节，于是也不再食用，扔到了小河里。
夫人派人来取这两只雁的时候，仆人们回报被狐狸偷走了，于是再没过问。
故事出自《集异新抄》，阿瑞和来雁托生为飞禽还是不能白首偕老，真的非常悲惨。御史夫人却安然无恙，有些让人不平。
纪晓岚曾说过一个故事，是他在福建做督学时听书院小吏讲的。雍正年间，某学官的一个小妾坠楼死了，起初大家不知道什么原因，只以为是不慎失足。后来有人得知了事情的真相。
这个小妾本是山东人，十七八岁时嫁到一个穷人家，和丈夫感情很好，形影不离。某年大荒，实在活不下去，婆婆就合计把她卖给了人贩子。分别的前一晚，小夫妻拥抱哭了一夜，都咬破自己的胳膊表示永不忘怀。
妻子被带走后，丈夫实在放不下，就一路乞讨，悄悄跟在人贩子后面。偶尔能在掀起车帘的时候见一面，但丈夫年轻胆小，怕人训斥不敢上前，只是互相看着流眼泪。终于有一次夫妻间说了几句话，互相约定不要轻生，等待苦难过去重新聚首。
后来，妻子被卖给学官做了小妾，丈夫也投身到府上给学官幕僚做了仆人，一起来到福建。但是内外隔绝，妻子并不知道丈夫也在这里。有一天，丈夫病死，妻子听传闻府上死了一个人，打听籍贯、年龄、相貌，才知道是自己丈夫。妻子在楼上呆坐了好久，然后对众人说了自己的经历，大哭几声，跳楼而死。学官告诫家人隐瞒此事，因此很久才外传。
纪晓岚认为，学官小妾萌发死志已经很久了，只是有一线希望在支撑。他认为这个女子非常让人同情，虽然不是为了守节或抗拒强暴而死，但也是个值得敬佩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