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节选自微信公众号(惊人院),作者|苏辰,有删减;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引言

第三次约会,我们撞见前女友的尸体。
她的日记上写:“如果我现在突然出现在你面前,你会不会很惊讶?一年了,我不知道你有没有重新喜欢谁,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很想你。

1

我叫方逸,27岁,基层民警。

自那件事发生后,我一直怕冰,就是那种超市生鲜区或者海鲜市场里的冰。它们被铲成碎屑,像雪一样白,均匀地覆盖在某些躯体上。当你靠近,首先会感受到丝缕凉气,渗透毛孔,然后你会嗅到隐藏在碎冰之下,死物的腥臭和血气。

这些冰冷的、与血有关的气味会让我的胃缩成一团,干呕,逃离,并引起大脑里长久的空白。

3年了,我再也没有买过生鲜。

2

那年我刚参加工作,如果可以选,我宁愿没有接过那次报案,换成我之外的任何一个人去处理,那些事都不会串联在一起。它将只会是一起普通盗窃案,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拼凑出巨大而恐怖的真相。

“叔叔。”打电话来的是个小男孩,听声音不过10岁左右,磕磕绊绊地报出家庭住址。

“你别急。”我说,“告诉叔叔,出了什么事?”

“我······我的变形金刚丢了······”对方声音怯懦,似乎生怕受到训斥。

“噢,你的变形金刚丢了,什么时候?”

“就在今天下午!”孩子听到我态度温和,说话顺畅许多,“那是我爸爸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我们班马文皓管我借,我都不给他。今天爸妈没在家,我把变形金刚放在靠窗的桌子上,然后马文皓叫我下去玩,我就去了,等我回来,变形金刚就不见了。我爸爸刚才回来,我告诉他,他不信,说我肯定是自己弄丢了,还说谎骗他。他让我在楼道里罚站,不许进门,可是我真的没说谎啊,警察叔叔······”

“你先别哭,你说你家庭住址是······”我把他报的地点重复了一遍,那边抽抽噎噎,终于给出肯定答复。

自己儿子丢个变形金刚怎么了?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去哪了?那次出警名为盗窃案,我却实则揣着一颗制止家暴的心。

他家小区很高档,是我们市数一数二的学区房,我按地址上到三楼,楼梯口正坐着那个小孩。他一身运动装,胖乎乎的,正拿袖子抹鼻涕,手里攥了只学生手机。

“黄大宝?”我叫出他电话里留的名字。

那孩子一个激灵跳起来,两眼放光:“警察叔叔,你来帮我找回变形金刚啦!”

我点点头,比了个手势:“你要先带叔叔看一下案发现场,就是你最后见到它的地方,叔叔要侦查。”

黄大宝看了眼紧闭的家门,尽量把胖胖的身子缩到我身后。

我按了下门铃,屋里的人打开门:“您找谁?”

“我叫方逸,是这片儿的民警。刚才接到一起报警,说您家有物品被盗窃,请您配合调查。”

黄大宝的父亲打开门,黄大宝缩着脖子,胖胖的身子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从门缝里钻了进去,一溜烟跑进了卧室。父亲在身后狠狠瞪了他一眼,转向我的时候目光又恢复温和。

“小事情小事情,怎么好麻烦您呢?”

“丢了东西就要报警,这孩子做得没错。”我向窗台看了一眼,但并不确定是哪个窗口,“大宝,案发现场在哪?”

“就在这,叔叔。”

黄大宝指着他卧室的窗口。我走过去,在窗台看见一张名片,它斜插在花盆下面,暗红的底色,印刷的信息极其简洁:

吴娟娟,阳光路8号。

“这是什么?你的东西?”

“不是啊。”黄大宝眼神疑惑,“啊,我明白了,线索!这就是线索!动画片里都这样演!”

“你是说,这不是你家的东西,是小偷留下的?”

“对。”黄大宝连连点头。

我转头去问黄大宝的父亲,他表示没见过这东西,也不认识叫吴娟娟的。

这就奇怪了。我向窗外望去,这栋楼在小区边缘,正对着的是一人多高的围墙,下面是草坪绿化带,一眼望去毫无遮拦。

我曾怀疑变形金刚是被风吹下了楼,但楼下并没有可疑的痕迹。而且这楼后是监控死角,我在小区门卫查了下午的监控,从旁边道路上的摄像头来看,没有人进入过楼后这一块狭小空间。

难道有人从一人多高的墙上翻进来,爬上三楼,只为偷一只变形金刚,顺便还压了张名片?

我把那张名片放进密封袋里,带回单位。后来一连来了几个案子,这件盗窃案就暂时搁置。

再次想起那张名片是在半个月后,大学城出租房有个女生报警,丢了放在阳台晾晒的泰迪熊。

3

女生叫楚小文,大二,因为住不惯宿舍,在学校对面租了个一室一厅,看起来家庭条件不错。

“那只泰迪熊并不贵,但它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她说,“那是我爸爸送我的18岁生日礼物。他们在我8岁时就离婚了,这是他离开我们以后,第一次送给我的礼物。”

“我知道那对你很重要。”我走到她晾晒衣物的阳台,那里挂着一些浅色的内衣。楚小文显然没有预料到这一点,脸顿时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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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确定没有丢其他东西?比如······你的那种衣服什么的?”我揉了下鼻子,指出一种可能。

“没有,我清点过了,只少了那只熊。”楚小文的脸色被我问得更红。

她脸红的时候很好看,有些像我大学里的女朋友,但也只是像,世界上没有另一个人可以和她一样。别人不会在图书馆里等着我上自习,悄悄在我的书里藏一颗梅子。也不会在雨里和我一起跑过三条街,只因为我说江边的那家店烤冷面很好吃。

她们的名字也有些像,都姓楚,我以前的女朋友叫楚红。

我想着那些,渐渐地有些走神。让我回过神来的是那只原本用来放置熊的椅子,在坐垫与靠背的缝隙之间,插着一张暗红色的名片,格外显眼。

阳光路8号,吴娟娟。

变形金刚,玩具熊,吴娟娟。我脑中似乎某个地方动了一下,却无法把这几个词联系到一起。

“这是不是你的东西?你认识她吗?”我照例问道。

楚小文摇了摇头,一脸疑惑:“咦?我没见过这东西啊。”

出租房这一片管理混乱,连监控都没有。我拿了名片回去,和之前那张放在一起,确认一模一样,连折痕都相似,都是在中间的位置折了一下,又没有按死,只留一道痕迹。

吴娟娟,她是谁?为什么名片只印住址,连单位头衔什么的都没有,拿来做什么?

我拨了名片上的手机号,是空号。本市地图上,也根本找不到这个地方,向阳路、光明路都有,但就是没有阳光路。

这名片涉及的不是大案,因此我并没有很多资源可以用,只能尽自己所能,所以当楚小文给我打来电话提供线索的时候,我其实有些受宠若惊。

4

“我可以叫你名字吗?”她说。

“当然可以,发现那只泰迪熊的线索了?”

“阳光路8号。”她说,“我昨天和同学出去玩,发现那个地方了。”

“怎么会?地图上搜不到。”

“是老城区,现在已经废弃了,所以地图上没有显示。”

“老城区?”我们市发展快,近几年飞速扩张,新区都在外缘,市中心有一块地方全是废弃的楼房,平时少有人去,一般都把那视为鬼城,也是犯罪高发区。

“你为什么会去那里?一个人去的吗?女孩子注意安全。”

“不是一个人,和我们班同学。”楚小文语气变得神秘,“最近传说老城区闹鬼,我们想去弄一个······灵异直播。这个不犯法吧?”

“你几岁了,还信世上有鬼?”

“不是啊,就是探险。”她说,“就是那条阳光路,据说半夜里有间房子会亮灯,里面有人影飘来飘去。还有人说,有个出租车司机拉了个女孩子到那里,结果女孩子下车就不见了,给司机的钱也变成了白纸。”

“是不是还有人半夜路过,听见废墟里有女人唱歌?”

“你怎么知道!”楚小文显然吓了一跳。

我突然笑出声:“这都是多少年前的套路了。闹鬼能不能有点新鲜的闹法?你说这编谣言的人也不肯多动脑子啊。”

楚小文被我笑得有些悻悻,语气迟疑:“那你来勘察现场吗?”

“不算公务勘察,你什么时候有空带我去看。”我有心逗她,当然这种事也只能当做私人行为。楚小文空闲多,我却只有周日放假,所以我见她的时候是在周日下午。

那是一栋红砖结构的五层居民楼,因为废弃已久,院子里的枇杷树直接长到了四楼的窗台,窗子上的玻璃已经碎了。小院门上钉着只铁牌:阳光路8号。

我们进去的时候,有几只猫跳过枇杷树,从窗子里钻进楼房,弄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这应该断水断电了吧?”我说,“而且没监控,来这种地方真的不安全,你们下不为例。”

“噢。”楚小文乖巧点头,“但是房间亮灯是真的哦,我上次亲眼见了的。”

“怎么会?哪里?”

“喏,就在上面。”楚小文指了指二楼上的位置。我沿着她的手指看去,二楼的窗口与其余的不同,虽然玻璃已经碎裂,但在里面钉了一层塑料布,虽然看起来灰蒙蒙的,但至少不会透风漏雨。

也许是流浪汉暂时借住吧,但这里不是我的管辖范围,最多如果遇到的话劝阻一下,建议他去收容站吧。

我穿过院子,走进单元门。楼道里的潮气有些重,白灰的墙皮剥落,洇出一圈圈水迹,边缘泛黄,周围有黑色的霉点,像毛茸茸的小虫。

楚小文跟在我背后,似乎有些怕。

“怎么了?”我回过头,看见她提心吊胆,有些好笑,“你不是来过吗?一回生二回熟,怎么还怕?”

“不是,这邪门得很。我们上次······”

她话音未落,楼上忽然哐当一声,仿佛金属落地。楚小文叫了一声,我几步跑上楼梯,二楼的楼梯口上不知从哪滚来一只破旧的洗脸盆。那只脸盆在地上滚了一阵,旋转,然后停止。

“谁?”我喊道,“有人吗?”

脸盆滚落的地方正是用塑料布封住窗子的那户门口。他家的防盗门虽然破旧,但看起来功能完好,与之相反,对面那家的门已经被拆走,只留下破败的门框,里面的居室一览无余,对比强烈。

紧锁的门里并没有动静,我转过身,沿着那空荡荡的门框看进去,那应该是脸盆滚过来的方向。

“喵呜。”客厅里传来一声猫叫,我走过去,那有一只老式皮沙发,褐色的皮子已经层层剥落,露出里面脏兮兮的衬套。一只黑猫站在沙发靠背上,爪子深入海绵,对着我弓起身子。

它看着我,忽然又喵呜一声,纵身跳到旁边的置物架上。那架子是钉在墙上的长条木板,几年前流行的样式,上面并没有很多灰,想来这高度正合适野猫攀爬,所以被猫的皮毛拂拭干净。

那只猫踮着脚尖走了几步,精确地碰掉了架子上的一个东西。那东西类似一只名片盒,在落下的同时散了架,里面的名片纷纷扬扬散了一地,那熟悉的暗红色调落进我眼底,就好像落了一地鲜血。

“楚小文!”我向门外喊道,“你过来看。”

楚小文战战兢兢跑过来,叫了一声:“这不就是,就是······”

阳光路8号,吴娟娟。

我从地上捡起一张,它和之前的两张一模一样,只是中间没有那道细微的折痕。这些名片显然没有被用过,只是早早开了封,有一些泛黄。楚小文也试探着捡起一张名片,她显然没有发现折痕的区别,简单地把它攥在手心,向卧室走去。

我看了她一眼,回过头去看猫,而那只猫已经不知所踪,或许已经跳出了窗口。

黑色的猫,名片,这两个词放在一起,似乎让我想起某个场景,但这场景已经和楚红留给我的记忆一起被打包埋葬,久久没有被我触碰过了。

“方逸,方······”

楚小文停在卧室门口,声音有些颤抖。

“怎么了?”我跑过去,越过她的背影,那间空荡荡的卧室里躺着一只泰迪熊。这间卧室原本应该是儿童房,因为墙上还残留森林和小动物的巨幅墙画。而现在这间房子里已经空无一物,只有当中的这只泰迪熊,显得格外诡异。

“你等着,别乱动。”我嘱咐了楚小文,走过去蹲到泰迪熊旁边,小心地抓起它。这玩偶并不大,个头就像几个月大的婴儿,很轻。我抖落上面的灰尘,一些毛发从上面扬起,有些呛人。

“是猫毛。”楚小文打了个喷嚏,用力揉着鼻子,退到门外,“我对猫毛过敏,没错的,就是猫。”

猫。

我脑中的某个地方忽然有亮光闪过,就好像两个不相干的部分碰到了一起。

“这上面都是猫毛,怎么办?要不我拿回去给你洗干净。”

“啊,那怎么好意思,我还是······阿嚏!”

楚小文脸有些红,试探着过来接泰迪熊,还没碰到又打了个喷嚏,急忙跳出门去。

“有什么不好意思,不就是洗玩偶,我也没少洗自己的衣服,不多这一件。你先出去,别又呛着了。”

楚小文应了声,跑到门外去等。我拿着那只熊转了一圈,另外两个卧室和卫生间、厨房都检查一遍,并没有发现黄大宝的变形金刚。

“先回去。”我说,“这地方你们别来了,出事说不清,没监控。对了,你说你们上次来看到那家开灯,你是晚上来的?”

“不,不算晚上,傍晚。”她说,“探险当然要那时候,白天没感觉。我们只是在外面看到了,并没进来。就因为那家亮光,我才注意到大门上的门牌号。”

这件事蹊跷,我洗干净了泰迪熊,挂在阳台上,这次没有猫再来偷。

5

我和楚红分手已经一年,人这种东西,在学校里身份平等,便看出千般好。毕了业各回各的阶层,从此难以突破。有些人家庭相差太远,就注定今后再也没有交集。从我告诉她我要回老家考警察的那一刻起,她可能就已经知道我们必定会分手。只是她也贪恋我,所以拖到毕业才说出口。

我渐渐想起那件事,或者说,那件事在现实的诱导下终于破土而出。

那是大三那年暑假,我和她都没有回家,我找了份冷饮店的暑期工,她每天泡图书馆,等我下班一起吃饭,自习,坐到湖边说一天里发生的事。

她就是从那时起开始喂猫,图书馆旁边的流浪猫。有时候我回去早,就看到她拿着火腿肠,或者罐头肉,一块一块地放在铁盘子里,再放到脚下,叫猫来吃。

“小黑,小黑。”她总是这样叫。

对,那只领头的野猫,叫做小黑。那是只很瘦的黑猫,后来喂了一个暑假,才渐渐长了些肉,毛色发亮。

“小黑可聪明了。”她一脸炫耀,好像在夸自家小孩。

“不就是猫吗?有什么聪明?”

“你不知道,图书馆阿姨说,原来学校旁边有个小猫马戏团,前几年火的时候还总表演,她很爱去看。小黑最聪明,也显眼,据说从小训的,认牌啊,拿东西啊,它都会。后来马戏团倒闭,别的猫都卖了,它不好卖,就自己跑出来。”

楚红从挎包里拿出本书,里面夹着张便利贴,露出黄色的边缘。

“小黑,来。”楚红说。

那只猫拱起身子,忽然一跃,牙齿准确地咬到那张便利贴,从书里抽了出来,然后对折咬住。

“怎么样,好玩吧?”

“你还真闲,不像我还得上班,挣钱才能带你出去玩。”

楚红有些不高兴,鼓起嘴,最终在我后背拍了一下:“辛苦了啊。”

“不辛苦,你理解就行。”她鼓起的腮很白,就像糯米,嘴唇上涂了浅色的唇彩,在夕阳里有些晶莹剔透。我趁她没有注意,轻轻抿到她腮上,然后歪过头,蹭到她下唇。

“哎,你干什么?!”

傍晚的图书馆前人很少,但她仍然惊慌失措。

回忆就到这里,戛然而止。她说她要出国,也许就不回来了,所以我们互删了联系方式,清理了所有痕迹,就仿佛这四年从来没有存在过,那些事从未发生过。

如果那只猫真的是小黑,就有些匪夷所思。我上大学的地方离这里不远,但也是隔壁城市。我没听过猫会走这么远,再说它走这么远来做什么?但我似乎有些理解那两张名片上的折痕,小黑咬便利贴的时候就是这样,也许所有的猫咬纸片都是这样。

所以不管那只猫是不是小黑,现场的名片都可能是它从那间废弃的房子里带过去的,但它把名片带过去做什么?

我拿着一张名片,跑了几家印刷店,终于有一家认出是自家产品。

“吴娟娟啊。”老板娘皱着眉,敲了敲玻璃柜台,“她家做建材生意的,原来就在这条街开店,后来老城区改造,就搬走啦。小女孩学习好,上小学就很要强。”

“小女孩?”

“对啊,前年搬走的时候她才四年级,现在该上初中了吧。你问这个名片啊,这是她们学校做小记者活动让印的,就印了一盒,她自己要求正式点,所以用的这个红色商务排版,也没大用,估计就活动上发了几张。”

怪不得上面没有头衔,没有公司,也怪不得整盒束之高阁。

“方叔叔?”我正听着,有个小胖孩闯进来,手里拿了一沓卷子。

那是黄大宝,看到我的眼神有些惊喜:“你怎么在这里啊?我帮我们班主任印卷子,阿姨,我先放这了啊。”

“行,明天中午来拿啊。”老板娘说。

“叔叔最近忙,还没找到你的变形金刚。”我看着他兴高采烈的样子,有些底气不足。

“不用啦,我找到啦!”

“找到了?”

“上周日我和马文皓出去玩,就在老城区旁边那条河边,好多人钓鱼,我们抓蜻蜓。马文皓买了根烤肠,刚咬一口就让猫给叼了,然后我们就追那只猫,追到老城区里,好奇怪啊,那只猫跳到一家二楼,从窗台上推下来一个变形金刚,就是我那个。幸亏质量好,要不都摔坏了。”

阳光路8号的二楼?

这两件盗窃案都以奇怪的方式结尾。我约了楚小文还她泰迪熊,还是在老城区见面,说实话我是想去看看那间上锁的屋子,冥冥之中感觉不对,就好像是职业敏感。

“谢谢你啊。”楚小文接过熊,我洗得很细,上面残留一股肥皂淡香,应该合她心意。

“我还想去看看那间屋子。”我说,“你可以在这等我,出来请你去吃饭。”

楚小文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封了塑料布的窗子依然紧闭,我上到二楼,敲了敲门,把耳朵贴到上面,里面丝毫没有动静。

“有人吗?”我说,“警察,有人吗?”

楚小文在院子里等,我打电话叫了开锁的师傅,前后不到半小时,防盗门打开,一股食物发霉和汗渍的味道扑面而来。

这里应该有人住,几件家具破旧,但还算干净。沙发上的皮革油亮,显然常常被坐。我看着客厅墙上拉出来的几根电线,忽然明白了楚小文说的灯光。

次卧里的一个小型燃油发电机,放在木头架子上,减少噪音。现在电灯没有开,而这发电机依然运转,它在为一件电器供电,那是摆在它旁边的一只巨大的冰柜,超市里卖生鲜的那种,几乎两米宽,透明玻璃柜门。

透过玻璃柜门,我看到冰里的东西,胃和心脏忽然缩到一起,继而翻江倒海,就好像世界虚幻,想要从噩梦中醒来。

冰柜里是一个年轻女人,身材匀称,长头发。她仰面躺在那里,碎冰让她的皮肤变成灰白色,但我依然能认出那张脸,楚红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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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楚小文看到我下来后一直在抖,她问我怎么回事,我说你先回去。

案件很快告破,这间房里住的并不是流浪汉,而是一个游手好闲的无业者。

他有自己的住所,只是他早已预谋犯罪,所以选中这片老城区,在阳光路8号布置发电机和冰柜,修好防盗门。他在这等了两个月,终于遇到一个半夜在这下出租车的女孩。

那个女孩就是楚红,她毕业后并没有出国,暂时也没有工作。一个月前她和家人说要去旅游,后来就再没打过电话,但朋友圈陆陆续续都有更新,所以没有人怀疑。

根据监控和手机记录调查,她当晚下火车,本来是打车去预定的酒店,但出租车把她带到的是老城区旁的分店。这家分店并没有参与网上预定,并且客满。楚红预定的那家店并不远,所以她开了导航,打算沿着老城区的街道走过去。

但她在横穿老城区的时候被拖进阳光路8号,最终变成冰柜里的尸体。

我不知道那只猫是怎样追来,又是怎样从窗口目睹这一幕景象。楚红说得没错,它很聪明,它甚至认识名片。所以它用楚红训练它的技能叼走名片,想方设法引起人们的注意,就是想让人看到那只冰柜。

我没有再找过楚小文,她给我打了几次电话,我没接,后来就不了了之。

我们在犯罪现场找到一些东西,是楚红的遗物,分别是裙子,挎包,化妆品,还有手机。

真相似乎已经完整,但我仍旧不明白那天楚红为什么要来这里。直到有一天,技侦破解了她手机里加密的文件,用邮箱传送给我。

有些事应该被知晓,就像怨恨和爱终究要放在一个人的身上,就像事实总要有人去承担。在打开文档的时候,楚红在冰柜里的脸始终浮现在我面前,挥之不去。

7月20日 晴

今天是回家的第10天,妈妈问我什么时候出国,我说想再等一等。

一个人去吃了冰淇淋,方先生,没有你买的那家味道好。

8月13日 晴

人一定要奔跑吗?

我其实并没有真正问过你,只是你说要回老家去,我就没再开口了。如果我一定要奔跑,去看看高处的风景,你会跟我一起吗?如果不会,你会等我吗?

1月30日 雪

我交往了一个人,不算男朋友,他们说他很好,但我说的话他总是听不懂,我想要删掉他。

我曾经说,谈恋爱和结婚是两回事,可能我想错了。方先生,今天下雪,我戴了你买的毛手套,粉色的那双,有些想吃学校门口的烤冷面。

3月30日 雪

妈妈说我不能再等,今年一定要出国,或者去工作,可我还没想好。

你在家过得好吗?会不会也想出去看看。

6月10日 晴

我想好了,方先生。

如果我现在突然出现在你面前,你会不会很惊讶?对了,我还要先回一趟学校,去拍一些照片,实验楼上的爬山虎应该已经很茂盛了,你一定想看。

我没告诉任何人要去找你,他们不知道,如果他们知道就一定会问,但我不想他们问。

一年了,我不知道你有没有重新喜欢谁,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很想你。

我很想你。

7

我始终记得分手那天,楚红刚照了毕业照,我本来要请她去吃冰淇淋。

“我们不合适。”她说,“我妈让我出国,好聚好散。”

“你是觉得我配不上你?”

“结婚和谈恋爱是两回事,我们差太多,结了婚也不会有好结果。”

“对。”我点头,“我家就是小城市职工,不像你,我是配不上。”

“其实你人很好。”

“不用说那些,你走可以,那你会不会想我?”

楚红没有回答,她转过身,背对我踱了几步。

那是我最后一次和她说话。那天天很蓝,她的背影在阳光里慢慢隐没,而我并没有追。

那些话隔着时光落在一起,就像平行播放的电影。

“我也很想念你。”我说。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