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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进入第三年,这一波,来势迅猛。

2022年2月5日,深圳出现15天来首例香港输入的病例。

2月15日后,深圳疫情点多面广,持续蔓延。至3月17日,已累计确诊709例本土确诊病例。

深圳市3月13日发布通报,宣布自14日起在全市社区小区、城中村、产业园区实行封闭式管理,并延续至20日。

这一举措,深圳卫健委定义为:全市按下“慢行键”。既非“封城”,亦未“暂停”。

截至19日,这个拥有约为1700万人口的城市,已在封闭式管理下“慢行”到第6天。

沪上消息是,18日单日新增本土感染者达到3月以来峰值,当日新增本土确诊8例和无症状感染者366例。

而北京在连续数日新增近10例本土确诊病例后,有所回落。18日新增本土确诊病例仅为1例。

全国层面,18日新增确诊病例2000+,新增无症状感染者1800+。

相当多网友评论认为,今春疫情,源自香港。

连续的疫情影响,对很多中小企业和个人造成不同程度的损失。图为深圳宝安福永的城中村,一家因疫情被迫停业的公司,在滚动电子屏上定格了五个字:人间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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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燕小葵、Scout Xu

编辑-流落南方

内容顾问-吴薇

疫情漩涡中的香港

徐金金的体温是在深夜突然升上来的。

她最开始觉得身体发冷,然后是剧烈的头痛,像数只蚂蚁钻进了头颅,边咬边爬。细细碎碎的疼痛渐渐从头顶蔓延到全身。

她起先以为是普通的伤风感冒,但第二天起床一测体温发现身体已经烧到了39.8度,然后自测结果呈阳性了。

2月14日,徐金金第一次做了自测,结果显示阳性

那天是2月14日,情人节,自香港首次单日确诊新冠人数破千刚刚过去五天。每天打开手机,都能看到新闻APP不断推送最新确诊信息动态,从香港北部的上水,到南部的港岛,几无幸免。

即便是这样,徐金金也没想过新冠病毒会降临到她身上,她已经一周没有离开过出租屋,生活轨迹谨慎到可以登上防疫教科书。

“十四天内我只去过离家100米的711,饮食从方便面吃到了螺蛳粉,甚至进阶到螺蛳粉料包配方便面饼。”

为数不多曾见过面的朋友,也没有确诊阳性的消息,她仿佛就是“幸运”的0号病人,病毒跳过了传统的传播路径,“啪”地一下降临在了她的头上。

这是徐金金来香港读书的第七年,此前香港也爆发过多轮疫情,但这一次无疑是最严峻的。

香港新增病例截至今日仍居高不下,这第五波疫情目前累计已经超过了100万宗,占据了香港人口的七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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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金金转阴后第一次走出家门。往日热闹的街道现在到晚上十点就没什么人了,这对香港这座城市来说很少见

曹文雨是徐金金的朋友。在听说徐金金自测阳性后,给她送来了大量感冒药和退烧药。

徐金金确诊之前,曹文雨觉得新冠病毒就是一个很遥远又很可怕的东西,活在电视播报里,活在手机推送里,不关她的事,不会影响她的生活。

她以为给徐金金送药已经是这辈子距离新冠病毒最近的时候了,近到距离为5米,还隔着一层层酒精喷雾。可没想到,过了几天,她也开始发烧、头疼,然后不出意料地,自测阳性。

对岸的深圳

春节假期后,香港日增确诊病例的数量指数性暴增。短短一周,单日新增病例就从几百例上升至四位数。

那会儿,香港对岸基本保持着平静,零星有几例本土确诊和境外输入个案。

2月12日,深圳报告新增本土确诊病例1例,该病例为香港跨境货车内地接驳司机。

2月15日,湖南省郴州市报告2例香港返湘人员新冠肺炎确诊病例,两人从香港坐船偷渡至珠海。随后共查出该偷渡团体有15人,另有2人在广州确诊。

随着来自香港的外输压力不断加大。2月26日,广东单日新增本土确诊病例在今年以来首次突破两位数,而境外输入的病例则高达了59例。在深圳报告的26例中,25例都来自香港。

在3月13日深圳官宣进入7天封闭式管理后,各区管控措施又相继连发,比如,福田15日起实行交通临时管制,“凭证通行”,非福田区车辆由三条主干道“通过式通行”;16日起,南山、宝安社区24小时封闭管理,龙岗车辆凭证通行,龙华、坪山、光明实行交通临时管制;17日,福田上沙塘晏村部分楼栋集体转移14天。

来自18日的好消息是:盐田、坪山、光明、大鹏新区、深汕特别合作区等5区恢复运行,但不能堂食、不能广场舞,不能跨进剩下的6区。

5区的公交地铁恢复,来看一下地铁示意图。

第一张是深圳地铁全图,第二张是网传已恢复运行5区的地铁图,左上是光明,右下是盐田,其余3区,不在地铁覆盖范围内。深圳的心脏,仍在“慢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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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香港到深圳,隔离

香港疫情每况日下,让不少在这生活的人决定逃离。

目前,想回内地只剩飞机、驾车经港珠澳大桥至澳门,和深圳湾口岸步行过关至深圳三条路径。

而从口岸入境需提前预约,深圳隔离酒店的配额从2000个,锐减到如今的600个。一额度难求,更有黄牛开出几千元的代抢价格。

张成也是选择从香港回深圳大军中的一员。

2月25日,在香港工作的他,拜托朋友成功抢到一个回深圳隔离的名额。他当机立断,一天之内就把所有家当寄存,收拾行李赶到了关口。

在酒店隔离期间,前三天他的核酸都是阴性,到了第四天,结果变成阳性。一辆救护车载着他,驶入了一个他从未想过的生活。

在真的进方舱医院以前,张成觉得新冠不过是一个“传染性更强的普通感冒”,他的病症也只是肌肉酸痛、喉咙痛。

日益增长的外输压力已经让深圳的医疗系统难上加难,他被分配到了一个狭小的三人间病房里,旁边是两个也从香港入境的大叔。

房间很小,手机信号也不好,窗户是封死的,空气的流通只能依靠一台24小时工作的空调。这样一个空间容纳着三个大男人十几天的日常生活。他们每天就是看电视和闲聊,有时在床上躺久了,就找块空地稍微站下。

这样无所事事干等的日常带来了极大的空虚感。“感觉时间消失了,你不知道干嘛。”张成说。

后来,他又加了同在一个医院隔离治疗的病友群。他看到群里有出院的人说,现在看到密室都有阴影。

张成所居住的应急区方舱负压房,三个人住在一起,左边门是洗漱间,右边门无法打开

与此同时,他很快就感受到人手不足带来的种种现象:他入院初期,医生查房率非常低,四天只有一次;护工人手不足,患者们购买的快递在门口堆了近两层楼高,但没人能抽出时间帮忙逐一配对。

一名护工告诉他们,保证他们用餐是首要任务,没时间取快递也没办法。“有的人10来天没刷牙;有的女士没有卫生巾最后整张床单都被染红,只有我们把自己的卫生巾给她们用;美国感染的人都躺到政府大楼外了都没用。你们至少还有人接收,大家要相互体谅。”护工说。

隔壁大叔说:“我也不是怪你,你们很辛苦,很感谢你们,但是希望你们能帮我们慢慢解决这些问题。”

张成最深的一次共情,源自某次和护工的闲聊。护工告诉他,自己每天早上五六点起,晚上如果能零点前下班,就已经谢天谢地了,一般要到凌晨一两点,算下来一天也只能草草睡上5个小时。起床后,白天的时间又被庞大繁复的工作挤占,基本每天忙到只有中午才能抽出时间上一次厕所。

然而就是这样辛苦的工作,每天和无数阳性患者相处、接触,他们基本月薪也只有4000元,再加每天100元的补助。

“那你为什么来做护工呢?”张成好奇。

“没办法,多方面因素,”护工没再细讲了。

后来的某天,张成再也没见过这个护工。他想,是离职了、还是感染了?

有人从方舱医院转院后,护工会为床位进行消杀

CT值下调,对感染者意味着希望

当然,对于张成来说,狭小的空间,无聊的日常,都不算什么大事。让他最焦虑的是未知的隔离时间。

CT值,全称“Cycle Threshold value(循环数阈值)”,指核酸检测时,检测仪器需要把样本基因放大多少才能侦测到病毒。简单来说,CT值越低说明病毒水平越高。

对于确诊者来说,这是想知道又不敢知道的数字。

3月15日,国家卫健委发布《新型冠状病毒肺炎诊疗方案(试行第九版)》,其中,将确诊CT值从40调低至35。

也就是说,按照改版之前的标准,需要连续两次核酸结果中两个测量值,N基因和ORF基因的CT值都要超过40,方可解除隔离或出院,改版后,只需要连续两次两指标皆超过35即可。

张成自认为自己是一个很佛的人,但他到现在为止,每次出核酸检测结果的时候,都会先用一只手盖住屏幕,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张开手掌,从手指间的缝隙中看到那一行数字。

他刚到方舱医院的时候,那时CT值的标准还是40,听说有位大哥去年11月就来这里了,因为CT值一直未能连续两次达标,于是还在这里隔离。又听说有一位患者,都已经出院居家隔离了,结果突然复阳,又被拉回方舱医院。

就张成自己而言,在他隔离治疗的近20天内,共测了8次核酸,但他始终也未能达到连续两次CT值超过40的标准。

“我加的那个病友群,刚进去的时候才200人,过了一个多星期,群里已经400多人了。”他说,“大家的CT值一直在33到36之间徘徊,总觉得能出院的很少。”

什么时候才能出院?这事谁也说不准。巨大的不确定性笼罩着病床上的他们,直到标准降低,算是真正有了希望。

张文宏3月17日在新闻发布会上说,当CT值阈值调到30倍扩增时,传染性已基本很低,而调高至35,是目前中国和全球其他国家的研究都普遍认可的。

“这次下调意味着一到35,大家只要在医院住7天、10天。但是如果要等待35-40这一段,有些人可能就要花几个月的时间才能完成。问题是几个月在医院里住着,在救治上毫无意义,如果不具备传染性再把他关在医院里也是极不合理的。”张文宏说。

从香港到北京,“千里投毒?”

金晓玲是北京人,回北京,在她看来,就是回家。

2月,她所居住的居民楼有人确诊,过了几天她也开始发烧,其后确诊阳性。

在香港,医疗系统已接近崩溃。她跑到医院急症室寻求帮助,等了8个小时,只等到一句“我们只能给你测个核酸”。旁边有一位看似来自中东的男性也一起在等,他一直在哭,一直在呻吟,然而没有人管他。

在香港自我隔离的日子孤独且无助,最渴望的事情就是回家。她一个人呆在房间里10天,终于自测阴性,她又做了两次政府官方的核酸检测,结果也是阴性。随后,她买了3月10日香港飞北京的航班。

上飞机需要提供48小时内的核酸阴性证明。3月8日,金晓玲又去做了两次核酸检测,然而这次一份报告显示阴性,另一份显示因为CT值处于临界值,核酸结果“不确定”。

在香港,阴性的临界CT值暂无公开说明,但出院的标准明显低于内地。2月12日,香港医院管理局(香港医管局)更新出院指引,两次间隔24小时的核酸检测结果,CT值均超过30可出院。

带着阴性的那份报告,金晓玲上了飞机。落地后,她的第一次核酸检测结果就呈阳性。

据通报,那班航班一共确诊了5个人。上飞机前,金晓玲专门加了搭乘这班航班的乘客群。确诊的第二天,她看到群里有人说,这5个确诊就是在“千里投毒”。

“这些人是怎么上的飞机?是吃的退烧药上的飞机吗?”另一些群友同样愤然。

而还留在香港的曹文雨,同样也受不了网友的谩骂。她爱刷抖音和小红书,这段时间总会看到有网友骂那些从香港来的人,说他们在“投毒”。

“大家都是辛辛苦苦刷到回家的票,而且都是回自己的家,为什么不能回家?”曹文雨说。

由于深圳关口名额的削减,一部分想逃离香港的人也选择了从香港飞往上海。进入3月以来,上海连续多日新增几十例确诊病例。3月11日,上海市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发布,上海本轮疫情的源头为境外输入病例携带的病毒污染环境,由于管理疏漏引发本土感染并导致传播。

上海发布进一步明确,系中风险地区漕溪北路1200号(华亭宾馆)管理疏漏所致。

亲近、孤独、尴尬、害怕

被嫌弃,被排挤,这是徐金金和金晓玲确诊后的共同感受。

徐金金自测阳性的那天晚上,她的两名室友立即搬了出去,然后他们在她转阴一周后重新回到家里。这本来没什么,尴尬是发生在晾衣杆上室友们她的衣服之间。她很难不去注意那被刻意保持的距离,“社交距离被延续到了这根杆子上。”她自嘲。

徐金金和两名室友租住在香港深水埗的一套两室一厅房子里。她的房间只有3平米,床占了极大空间

金晓玲在出现发烧症状后,主动告知了室友。室友特别关心她,提醒她吃药、量体温,也劝她做下检测。两天后,她去了官方的检测中心,结果是阳性。她立马发消息告知了室友。

然而,这条消息一个月后也没有得到回复。当天,室友就搬离了香港。那之后,金晓玲才意识到,原来那些跟朋友一起吃饭学习的平淡快乐的日子,突然变成了一种奢求。

张成忘不掉一个画面,他刚过关到深圳入住隔离酒店的时候,同行还有一位60多岁的香港老伯,不会用内地的手机支付,就带了一捆现金。

老伯把现金放到柜台上,酒店前台掏出了一把长长的钳子,戴着手套用钳子夹起纸币,再放到旁边的消毒柜中……

与此同时,阳性的人和阳性的人之间,也多了份亲近。

留守在香港的徐金金和蔡文雨每天交流着病情:“你吃了什么药”、“我今天感觉好点了”。

在深圳隔离治疗的张成,十几天后,听到了隔壁病房的一个阿姨终于收到了连续双阴的报告。这意味着她可以离开这家呆了几十天的医院。

阿姨走的那天,脱下了穿了近两个月的病号服,换上了一件紫红色的紧身上衣和黑色裤子,提着一个白色的行李箱。在一众蓝白条纹中,“她就是彩色的”。

每次有人出院,大家都会站在门口目送她,为她庆祝

金晓玲还在北京的医院接受隔离治疗,一个人住一个双人间病房,她的CT值也在一步步提升。

但最近,她的双人病房里搬进了一位新病人,是一位刚确诊的阿姨。

她的第一反应是害怕。

“她会不会把病毒再传染给我?”她发现,即便自己已经感染了新冠,她还是很难真的去接纳它。

(徐金金、曹文雨、张成、金晓玲皆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