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节选自《契婚玩家手册之爱人》,有删减;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1

生儿子嘟嘟前,躺在产床上那几个小时,是曾璃三十二年的生命里,第一次感受到绝望的时刻。

她一向从容优雅,注意仪态。此刻却以最难堪的姿势大张着双腿,用全身每一块肌肉用力做排便的动作,汗湿的头发贴在脸上,表情狰狞,毛细血管都崩裂成血丝。

最后却还是一次次在助产医生从鼓劲到失望的叹气声中筋疲力尽地败下阵来。

产程很长。

阵痛的间歇,曾璃仰头有气无力地喘息着,望着产房天花板上的灯管,绝望又恍惚地想,如果她就是做不到,今天这一关还过得去吗?

那一刻,她无助得像一只在烈日下关不上壳的河蚌。

当然,最后孩子还是顺利出生了。

六斤六两的男孩儿,健康机灵,哭声震痛耳膜。

说来奇怪,当医生程式化地清理,称重,确认性别,然后把孩子包好,往曾璃胸口一放之后,她忘记了刚刚的一切。

那些绝望、恐惧、无助瞬间烟消云散,如同隔世。

她被搬到产床上,推到隔壁的观察室。

童奕泽欣喜万分地快步走过来,弯腰握住她的手,抚一抚她的脸,眼里闪着光:“老婆你太棒了,你是一起推进去的三个产妇里生得最快的!”

说完又忙不迭凑过去瞧襁褓里的婴儿,笑眯眯地摆摆手轻声说:“儿子你好,我是你爸。”

童奕泽是个心思单纯的男人,三十多岁了,还总带点孩子气。

傻样儿。曾璃轻轻翻个白眼,嗔怪又愉悦。刚刚所有的委屈疼痛,都心甘情愿不再诉给他听。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何况是男人和女人,更何况是生孩子的感受。

曾璃从产床上吃力地挪下来:“我要去上厕所。”

血从她光裸的腿间蜿蜒流下来,触目惊心像电影镜头。

童奕泽惊呆了,赶紧绕过去扶她:“这、这行吗?你现在能动吗?要不就在床上……”

“医生让的,两小时内必须要尿,我可不想插尿管。”曾璃轻描淡写地说。

洗手间就在待产室角落,连个门都没有。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曾璃不敢蹲,弓着腰站着酝酿了一会儿,泄气地走出来:“不行,尿不出来。”

她躺回去,护士走过来查看她情况,给她挂上宫缩素。

“按压一下子宫。”护士说着,掀开了曾璃的被子。

接着童奕泽听见一向矜持的老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接着她腿间涌出一大股鲜红的血,瞬间浸满了雪白的护理垫。

“家属,换一下护理垫。”护士一边头也不抬地吩咐,一边继续毫不留情地按肚子。

童奕泽已经被那些血吓得慌了神,笨手笨脚地扯掉脏了的护理垫,又快速而机械地铺上了新的。

“别按了……啊!”曾璃的惨叫都变了调,她的血就那样一大股一大股地在童奕泽眼前涌出来。

“护士……这、一定要按吗?她受不了了……”童奕泽脸都白了,磕磕绊绊地问。

“必须按啊,”护士司空见惯,“不然子宫恢复不好,一辈子的事。”

说着也按完了,护士走了,曾璃长出一口气。

“没事吧老婆,你出了好多血……”童奕泽还没回魂。

“没事,排恶露……这护士手劲儿太大了,希望下次能换一个来。”曾璃喘着气,又挪下床去上厕所。

2

童奕泽终于缓过那口气,看着曾璃虚弱又坚强的身影,只觉得老婆简直是超人。

曾璃在医院住了三天,和宝宝一起回了家。

家里不习惯有外人在,没打算请月嫂。

童奕泽的母亲自从寡居,就搬来北京,在小两口的小区里租了套一室的房子,两家隔着一碗汤的距离。童母退休前在老家是做卫生防疫工作的,算是半个医生,此时也就自然而然地承担起了照顾曾璃的任务。

童母勤快细心,做得一手好菜,曾璃也是个大方温和的人,两人相处一向也算融洽。

童奕泽和曾璃是青梅竹马,高中时才正式在一起。两个都是单纯上进的好学生,谈恋爱也不过在一起温温书,互相鼓励,成绩不降反升,从老师到家长没人表示反对。

曾璃在某央企集团财务部门工作,这种单位两极分化,整天喝茶看报的闲人不是没有,忙的岗位每天加班也是常事。

曾璃自然属于后面一种,也正因为工作压力大,她事业心又重,拖到32岁才生孩子。

童奕泽在一家知名的网络大厂,目前也是个开发部门的小主管,薪资可观,忙起来连轴加班,几天回不了家也是家常便饭。

房子是去年买的,六十平米左右的一套小两居,加上税费将近八百万,是海淀最热门的学区之一。

两个人不愿啃老,把所有积蓄取出来,东拼西借凑够了首付,每个月的月供,比曾璃的工资还多。

简单打扫完卫生搬进来的时候,曾璃已经怀孕七个多月。

“这么好的学区,再贵也值。”

半夜躺得腰酸背痛,她靠在童奕泽身上,欣慰地说:“我今天又去学区管理中心问了,这房子对应的四五所小学,全是一流一类,没一所差的。就算以后政策变了,搞大派位入学,也不担心。”

童奕泽闭着眼睛帮她揉捏后腰,迷迷糊糊地嘟囔:“孩子是那块料,上什么小学都一样,咱俩上的还是县城的学校呢,不是一样考出来……”

“那能一样吗?”曾璃笨拙地踢他一脚,“咱俩考出来也是当个高级社畜,整天为了房贷奔命,你有特长吗?你有爱好吗?你去过国际夏令营吗?土老帽。我的孩子可不能再过这种人生。”

她重新躺下去,在童奕泽困极的鼾声里憧憬地叹一口气:“我要我的孩子,有资本选择和享受生活,而不是被生活、被现实选择。”

曾璃这个孩子来得不容易。她备孕时查出多囊卵巢,中医西医双管齐下,调激素,促排卵,监测排卵期,掐着时间安排夫妻生活,整整折腾了一年才怀上嘟嘟。

这一番折腾让曾璃对这个孩子颇有些患得患失。

怀孕期间,所有外卖外食全都戒了。血糖筛查时指标有点高,饮食上更是战战兢兢,主食只吃粗粮,多吃一根香蕉都要赶紧去冲个澡降血糖。

婆婆怕她一味控糖营养不好,忍不住背地里和童奕泽嘀咕,童奕泽怕曾璃听见,赶紧好说歹说糊弄过去。

到了孕晚期,每天散步一小时,爬楼梯半小时。

坚持自然分娩,不打无痛,不做手术。

曾璃的完美主义,在整个生孩子的过程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孩子出生以后,更是变本加厉。

妇产医院里顺产的产妇,通常住院两天。在这两天里,曾璃就哭了三场。

一场是因为孩子出生时间过了零点,没赶上护士当天给洗澡。一场是因为她实在没奶,孩子喝的第一口奶,是婆婆给冲的奶粉。还有一场,是宝宝一直不排胎便,护士给推了一管开塞露。

一切都不如想象中完美。

曾璃挺着肿胀如石的胸情绪低落地躺在床上,忍着剧痛让通乳师给自己按摩。曾母坐在床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安慰女儿。她和曾璃继父从老家远道而来,只白天探望,晚上回酒店休息,并未如何操劳,精神还不错。

童母忙着给孩子收拾出院的东西,进进出出。她连熬了几夜,肉眼可见的苍白憔悴。

见童母出去了,曾母笑嘻嘻地问通乳师,能不能分得清哪个是婆婆哪个是妈。

通乳师伶俐地笑笑:“守着闺女的都是妈,围着孩子的都是婆婆。”

童母又走进来拿东西,似乎没听见,眉眼间却隐约拂过一抹凉意。曾璃瞥见了,心里莫名又是一阵烦躁。

曾母性格大大咧咧,不太会照顾人,在女儿家里住了一周,见女婿细心体贴,亲家母照顾周到,宝宝也能吃能睡很省心,便和曾璃继父高高兴兴回去了。

童母见亲家母甩手不管,理所当然地推给她,心里多少有些不快。虽嘴上不说,脸色难免流露出情绪。

曾璃一向要强,见婆婆态度如此,便坚持不多麻烦她。月子里一直自己带宝宝睡,坚持母乳,为了催乳,喝许多汤汤水水,除了亲喂,每四个小时还泵一次奶。

每天洗澡、抚触、互动,对着育儿书籍上的标准一点点记录宝宝的变化。宝宝睡着了,还要忙着做一些家务。

童母只需要白天帮忙做几餐饭,晚上便可回住处休息。她察觉到儿媳的倔强,有些讪讪的。彼此都不是刻薄的人,两人之间的隔阂,却也由此而生。

夜半时分,曾璃小心翼翼从熟睡的宝宝身边爬下床。刚刚保持一个姿势太久,半边身体都酸痛。为了避免吸奶器的嗡嗡声吵到宝宝,她躲到离卧室最远的厨房里,就着一盏昏黄的小壁灯泵奶。

“老婆……”童奕泽睡眼惺忪地从次卧走出来,走到她背后搂住她的腰,“这么晚还没睡?好辛苦……”

曾璃因为嫌他睡觉有声响,怕吵醒了宝宝,一直让他在次卧睡。

她困倦地靠在他怀里:“泵完就睡了,这一边宝宝完全没有吃,不吸干净怕又要堵奶。”

3

暖黄灯光下,她衣襟半掩的身体,白皙而饱满,虽不复往日窈窕,在他眼里却还是无比诱人的。

童奕泽低头虚虚吻她颈侧,手掌在她胸口轻抚,又流连向下。

他有些不明原因的小心翼翼,像是知道自己欲望的不合时宜,又像是被她身上的母性所震慑。

果然。

曾璃不耐烦地拉开他的手,站直身子,按停了机器扭头皱眉嗔怪地瞪他,压低声音:“你干嘛?整天没个正经,我都要累死了,你还搞这些有的没的……”

童奕泽有点惭愧,又有点不甘心,耍赖一样又贴上来,低声嬉皮笑脸:“怎么就不正经了……你都多久没碰过我了……亲一下总行吧……”

曾璃又好气又好笑,推他一把,敷衍地亲他一下,转身去把吸奶器的零件拆了冲洗一下扔进消毒锅里,“行了行了快去睡觉吧,大半夜闹什么啊,明早不是还有例会。”

童奕泽看着曾璃蹑手蹑脚地走回主卧去,小心翼翼关上门。

他在黑暗里站了一会儿,轻轻叹口气,垂下肩膀走进洗手间。

这样下去不行,童奕泽想。

他努力地加入到曾璃的日常活动里,帮她洗奶瓶,哪怕她不放心还要重新洗一遍。学着给宝宝换尿布,哪怕她总觉得他穿得太松或太紧。积极哄宝宝玩,哪怕曾璃总是在旁边陪着,从不能像他希望的那样去休息。

童奕泽想找回从前两个人一起做事的感觉,他想也许多分担一点,曾璃就有多一点时间休息,或许还能分出一点时间和精力与他相处。

曾璃看上去是欢迎他帮忙的,哪怕他添了不少乱,她也只是笑嘻嘻地打趣,没有阻止。

这已经足够鼓励童奕泽。

恰巧这天是中秋节,公司发了一笔非常可观的季度奖,老板对他所负责小组的业绩也赞赏有加。

童奕泽聚餐结束,推了其他活动,早早回了家。

童母见他回来,便将怀中宝宝递给他,起身回自己住处休息。

曾璃正在收拾秋冬的衣物,童奕泽一边逗着宝宝,一边兴奋地说:“老婆,我买了你最喜欢的那家烧烤,待会儿把宝宝哄睡了,我们一起边看电影边吃,好不好?”

曾璃正对着一堆穿不上的通勤装发愁,心不在焉道:“啊?哦,好啊。”

哺乳期她胃口一直很好,童母为了孙子的口粮,做饭愈发尽心尽力,又一个劲儿劝着曾璃吃。于是孕期忌过的口,这几个月里全都补了回来。曾璃的身材,也肉眼可见地日益圆润。

曾璃到最后也没找到合适的衣服。已经到了宝宝睡觉的时间,她把衣服胡乱收起来,关了灯,躺下来将嘟嘟搂在胸口喂奶。后天就要回单位上班,她完全没有调整好状态,有些难以控制的焦虑。

童奕泽在为久违的夫妻共处时光做准备,找电影,洗水果,还倒了两杯饮料。

他来回走动,尽管轻手轻脚,还是难免弄出细微声响。曾璃在卧室里听着,心里的烦躁和气恼如同涨潮的江面,一层层漫上来。

嘟嘟像是能够感知到母亲的情绪,有一搭没一搭嘬着奶,一直不肯睡。

曾璃屏息静气,好一会儿孩子终于迷糊了,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来,是童奕泽的信息:“宝宝还没睡吗?”

嘟嘟被亮光惊醒,又开始新一轮的吮吸。

曾璃一口气堵在喉咙口,将手机屏幕翻扣过去,恨不能冲出卧室臭骂童奕泽一顿。

又过了好一会儿,曾璃的半边身子都僵硬的时候,嘟嘟终于睡着了。

曾璃一寸寸小心地挪动着下了床,蹑手蹑脚走出来,将门虚掩上——担心听不到宝宝声音,她不敢关严。

奶瓶还没有消毒,她径直走进厨房。

童奕泽听见她的声音,兴冲冲地从次卧里出来,压低声音欣喜地问:“嘟嘟睡啦?那咱们……”

曾璃着急地在嘴前竖起手指,朝他皱眉瞪眼:“嘘!”

童奕泽赶紧缩了缩头,低眉顺眼地也跟着竖一竖手指,意思是知道了。

曾璃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去水龙头下刷奶瓶。

童奕泽有些惭愧,自己光顾着准备吃喝玩乐,忘了帮老婆干活儿。他赶紧伸手帮忙把洗好的奶瓶往消毒锅里放。

他笨手笨脚,奶瓶没放稳,摞在上面的塌了下来,哗啦一声响。

奶娃娃睡着的夜里,一点点微响都让人惊心。

两个人吓得瞬间定住,凝神听着卧室的声音。

卧室一片安静。

4

曾璃回过神,惊吓、疲惫和烦躁终于冲破了理智的界限,她狠狠推了童奕泽一把,用气声吼:“你有完没完?!在这儿添什么乱?把他吵醒了你哄吗?反正累的不是你是吧!就想着吃喝玩乐那点儿事儿,你这人怎么这么自私!”

不知道怎么了,她完全控制不了情绪,眼前的爱人变成了眼中钉肉中刺,变成恨不得让其马上消失的仇人。

童奕泽愣住了。

他望着眼前的女人——松垮的睡衣,胸前满是干结的奶渍。头发打绺,脸上泛着油光。她本应柔弱而疲惫,眼里却流露出亢奋、激动、甚至显得有些愤恨的光。

童奕泽感到困惑,委屈,还有一点不敢置信。

“曾璃,你开始讨厌我了,是么?”他轻轻地问。

曾璃扭过头去,她知道自己此刻的沉默会对两人的关系造成什么样的打击,但她突然就是不想回答。

童奕泽定一定神,努力从原本温情脉脉的情绪里抽离出来,用理性思维分析。

“我以前说过让我来哄他睡,你说宝宝已经习惯了奶睡,没必要让他熬着,早点儿哄睡他大家都赶紧休息,为什么现在又变成我自私了呢?”

曾璃梗着脖子,不回头,不说话。

“我是想着吃喝玩乐,我想的是和你一起吃喝玩乐。我们是夫妻,我们不需要有一点共处的时间么?我们的感情不需要维系么?”童奕泽看着曾璃倔强的侧脸,认真地问。

“维系”两个字,在曾璃的心里刺了一下,那一下转瞬即逝,只留下余音袅袅的心悸。她的泪瞬间隐蔽地充满了眼眶。

那一下刺痛,也成功地激起了曾璃的防御机制。

她把奶瓶放到灶台上,冷着脸朝外走:“我没工夫陪你掰扯这些风花雪月,我累着呢,说不定什么时候宝宝就醒了,我要去抓紧时间睡一会儿。”

她回了卧室,童奕泽再一次一个人留在晦暗的夜里。

他站了许久,才慢慢走回次卧去。

电影还停留在开头的待播界面,原本诱人的烧烤已经冷却泛腥,可乐里的气泡也已经消失殆尽。

童奕泽在床边坐下来。他已预见到婚姻在偏离轨道,却又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主卧里,曾璃躺在熟睡的宝宝身边,在黑暗里大睁着眼睛。

自从嘟嘟出生,她只有这个时刻,才能感到安心和放松,才能冷静地和自己对话。

她不想吃喝玩乐吗?她当然想。

但她也很清楚,她再也不可能像从前那样自由地心无旁骛地享受生活。这个“不可能”,从此就是一生的时间。

一场电影,一顿烧烤,都是表象。还有腰腹间的赘肉,已经变得陌生的职场,与从前彻底割裂的无法回头的生活。

但初为人母的奉献感让她无法直面自己这些情绪。

这让她感到无助,这种无助感隐蔽地撕扯着她,让她失衡,让她绝望。

过了两天,曾璃复工了。女职工生产后每天有一个小时的哺乳假,可她每天迟到早退,旷工远不止一小时。

早上九点,童奕泽洗漱出来吃早餐,曾璃还在慢条斯理喂嘟嘟吃米粉。

“你不用抓紧时间上班吗?”

曾璃看一眼挂钟:“来得及。”

童奕泽吃完,曾璃才起身对童母道:“妈,嘟嘟早上没吃奶,我把一袋冻奶放在冰箱冷藏室化着了,您十点钟就热了给嘟嘟吃吧。您别再往奶里加米粉,半干不稀的对宝宝肠胃不好。”

童母一边忙碌一边随口应了,有些敷衍。

曾璃正色:“您别总不把我的话当回事儿,我知道您总怕他饿,吃不饱可以加辅食,养成不好的饮食习惯,影响了消化系统可是一辈子的事儿。”

她语气有点重,童母板着脸没说话。

童奕泽换鞋拿车钥匙,揽过曾璃往外走:“放心吧,妈会记得的。走吧,我今天不忙,送你上班。”

路上他问:“你最近迟到早退的,周主任没意见吧?要不就给嘟嘟加奶粉吧,省得你整天急着往家跑。”

曾璃正在手机商城上买宝宝衣服,漫不经心地说:“才不要呢,母乳对宝宝有多少好处你知道吗,坚持喂到一岁,才能给宝宝身体打下好底子。再说我那么积极干嘛,周主任早就敲打过我,生孩子年终考核肯定要往后排的。”

她语气恹恹的,童奕泽瞥她一眼,温声道:“不光是考核的问题,你们集团要上马的那个大项目,经济师人选还没定,周主任年纪大了,很可能就从你们这些年轻骨干里选,你不是一直都想试试吗?”

曾璃垂着眼盯着手机,沉默许久,她又重新开始滑动屏幕,语气有种不自然的故作轻松:“随便吧,有时候觉得争来争去也没什么意思。我现在也没太多精力拼工作,把宝宝养好才是最重要的。“

童奕泽沉吟一下,没再说话。

很快到了曾璃单位楼下。

“我走了,你晚上别忘记把婴儿座椅装上,周末就可以带宝宝出去。”曾璃说完,头也不回地匆匆下车。

童奕泽没发动车子,从车窗看向她背影。

远处走来穿着商务裙装的女同事,她打量着曾璃一身的运动风休闲装,笑道:“转型了啊璃璃,还是第一次看你穿这么休闲。”

曾璃脸上的满不在乎有些刻意:“嗨,都孩子妈了,没功夫也没心思打扮,羡慕你呀,自由自在!”

两个人说笑着走进楼里。

童奕泽若有所思望着曾璃绷直的后背,直到看不到她身影,才转过头,开车离开。

晚上,曾璃把嘟嘟哄睡了,出来洗漱准备休息,被童奕泽连哄带骗拉到次卧。

床上摊着条海蓝色连身裙,文雅又不刻板,是曾璃一向喜欢的风格。

“我去你常去的那个品牌店,请店员推荐的。穿上试试。”童奕泽笑着拎起裙子,“结婚七周年快乐,璃璃。”

他笑容太热切,曾璃不由动容,娇嗔地瞥他一眼,起身换裙子。

她在他眼前脱睡衣,却下意识背过了身去。

裙子很合适,飘逸又修饰身材,海蓝色显得曾璃愈发白皙。曾璃有些开心,又有些遗憾。连衣裙不方便泵奶,一时半会儿恐怕没法穿去上班。

童奕泽从背后搂住她,轻吻她鬓发蓬松的后颈:“老婆……你真好看……”他缓缓拉开后背拉链,炙热的吻缓缓向下延伸。

曾璃仰起头,呼吸也有些乱,又有些不安:“宝宝……宝宝会不会醒……”

裙子滑落到地上,童奕泽抱她上床,声音都哑了:“不会……”

嘟嘟刚睡着的确轻易不会醒,童奕泽又贴心地关了灯,曾璃推拒了几下,渐渐放松了自己,在童奕泽的殷勤与热情里,有片刻的沉溺……

等他们终于听到主卧里的响动,嘟嘟的哭声已经有出气没进气。

曾璃一把将童奕泽从自己身上掀了下去,几步奔进主卧。

嘟嘟从床上掉了下来,趴在地板上,无助地拱着小身子,满脸通红,已经哭不出声音。躺在床边的枕头也掉到了地上。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曾璃吓得魂飞魄散,哆嗦着手把孩子抱起来,浑身上下摸索一遍,又把他紧搂进怀里,眼泪决堤:“宝宝对不起……对不起……妈妈该死,妈妈该死……”

童奕泽胡乱套上短裤,伸手过来摸孩子:“宝宝没事儿吧,摔到哪儿了……”

“滚开!”曾璃恶狠狠地瞪着他,近乎歇斯底里,“这下你满意了?整天精虫上脑,就想着下半身那点事儿,连孩子都不顾!你配当爸爸吗!”

她又一次失控了。

强烈的自责、愧疚,性愉悦与母性相背离的负罪感,让她难以承受,让她本能地将压力发泄到了最亲近的人身上。

童奕泽僵硬地站在原地,不敢置信地望着曾璃。

嘟嘟哭得厉害,曾璃抱着他背过身去,温柔又心疼地轻哄着。

那温柔,让童奕泽被厌恶和排斥的感觉愈加清晰。

他木木地、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

嘟嘟哭累了很快又睡去,曾璃借着手机的光将孩子全身上下又检查了一遍,这才松下心来。

房间里一片安静,次卧的门里也没有灯光。

曾璃坐在床边,捂住脸轻轻叹一口气。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怎么会对童奕泽产生那么敌意和排斥的情绪。她有点抱歉,有点愧疚。

但到那一刻,她仍然没什么危机感。她仍认为这是她一个人的情绪危机,童奕泽一定能够体谅。只要嘟嘟长大一点,只要她调整好状态,事情就会好起来。

因为这份歉意,隔天童奕泽加班技术攻关,曾璃特意把嘟嘟交给婆婆,装了晚饭送过去示好。

已是晚上七点多,技术部还是灯火通明,童奕泽组里一群程序员在吃外卖。

几个年轻人精力旺盛,一边吃饭一边说笑,其中一个女生最显眼。瘦削,短发,眼睛晶亮,笑容耀眼,嘴巴不饶人。

曾璃站在玻璃墙外面看着童奕泽。他也在吃饭,斜斜坐在桌子上,长腿支着地,嘴角带着随和的笑意,眼神很多次地,落在那个女孩子身上。

曾璃静静看着他。那个眼神她似曾相识——高一时他们没有表明心意时,那经常在课堂上、操场上追随着她的目光,就是如此。

许久,她冷冷勾一勾嘴角,转身离去。

5

会议室里,童奕泽终于回过神,移开虚浮的目光,食之无味地放下饭盒。这个实习生一脸不服输的劲儿太像从前的曾璃,让他无法控制地回忆和怀念。可惜这女孩子到底有失聒噪和轻浮。

他无声地叹口气,世上女人千千万,谁也不能和曾璃相比。

可惜啊,他怅然地想——他的璃璃,好像已经不爱他了。

曾璃在灯火通明的科技园区里漫无目的地乱走,一会儿流泪,一会儿愤怒,一会儿冷笑。

她以为自己拿的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大女主剧本,可原来狗血剧情砸到自己头上,那些愤怒和难过,一丝一毫都不会少。

路边高档内衣店打出巨幅海报,裹在塑形内衣里的女子身姿曼妙。

曾璃站在霓虹里望着海报发呆,片刻后一脸决绝地走进了店里。

项目进展不顺,童奕泽一天一夜后才回家,累极了倒头就睡。

半夜他被惊醒,吓了一跳。

曾璃穿着一身黑色蕾丝塑身内衣,脸上化着妆,表情冷冷跨坐在他身上。

塑身内衣让她不由自主地挺直着脊背,妆化得潦草,像是贴合不到脸上的面具。

曾璃绝不允许童奕泽看到自己的双下巴,下意识仰着脖颈,垂眼看着身下的男人。

于是她看起来像个色厉内荏的女王,傲慢而僵硬。

她的脸和童奕泽噩梦里苛刻的妻子重合起来,他闭了闭眼睛,脸上划过无奈和疲惫。

那一丝回避没有逃过曾璃的眼睛,她心如刀绞。泪水飞进眼睛里,她用一个嘲讽的笑逼回去,一字一句道:“童奕泽,说你爱我。”

骄傲的女王已在崩溃的边缘,没人看得见。

童奕泽睁开眼,静静看着曾璃,他不想敷衍,也无法再粉饰太平。

“曾璃,为什么你不能先说一句你爱我?”

曾璃定定地看着他,许久,她轻轻地笑了一下,轻轻起身,下床走出去。

当爱需要索取,对她这种女人来说,就没了意义。

童奕泽是在出差的飞机上收到曾璃的离婚协议的。婚姻失控到他想象之外,他如遭雷击,几乎没有办法继续剩下的旅途。

面对他的拒绝,曾璃只有一句话:“童奕泽,你别逼我,你知道我能做到什么地步的。既然不爱了,我们就好聚好散。”

九个小时的行程,童奕泽将脸埋在手掌里。他如此无助、难过甚至恐惧,有一瞬间甚至希望这架飞机永远不要降落。

童奕泽出差回来,已勉强收拾好情绪。两人去民政局办理了离婚申请。潦草地分了财产,嘟嘟归曾璃抚养。

作为交换条件,一个月的冷静期内,曾璃必须带着嘟嘟住在家里,给两个人的关系最后一个机会。

童奕泽每天尽可能早回家,鲜花礼物不断,笨拙而竭尽全力地向曾璃示好,

曾璃感觉到他的诚意,开始反思自己的决定是否过于冲动。

一天部门聚餐,她回家晚了,在楼下看到童奕泽的车。

车里隐隐有灯光,她下意识轻轻走过去。

童奕泽在讲电话,语气带着明显的倾诉意味:“……她胖了二十斤,外形上落差很大……情绪不稳定,我经常不懂她为什么发脾气……是的,除了孩子,对工作,对生活,都不积极……”

曾璃站在车外,能听到对面隐隐约约的女声,很温柔,很好听。

像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她想哭又想笑。

呵,终于进行到了这个情节么?烦恼的丈夫在向红颜知己倾诉自己妻子的不堪与生活的不如意。

童奕泽,你这又何必。

曾璃躲在小区的树影里无声地大哭一场,所有幻想都彻底破灭,擦干眼泪时,她已将自己武装成了铁石心肠。

她开始减肥。每天几乎数着米粒吃饭。宝宝一睡觉,她便争分夺秒地锻炼,高强度的减肥操,跳到汗流浃背,筋疲力尽。

她开始和从前的朋友联络,开始分出更多时间和精力专注于工作。

她封闭了自己的感情,完全不和童奕泽交流。

童奕泽茫然无措,他知道自己已经被判出局,却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做。

离婚冷静期届满前的一个午夜,睡不着的童奕泽出来喝水,发现厨房的灯亮着。

他轻轻走过去,看见曾璃穿着睡衣披散着头发,握着一只勺子,在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着冷掉的白饭。

童奕泽惊呆了。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曾璃,狼狈而失控。

曾璃余光瞥见他,瞬间停止了咀嚼。她就那样包着一嘴的饭弯着腰站在那里,站成一个心如死灰的剪影。

许久,她慢慢站直身体,慢慢把嘴里的饭嚼烂咽下去,放下勺子,然后一脸漠然地从童奕泽身边走过。

童奕泽伸手拉住她,声音里带了哽咽:“璃璃……”

曾璃静静看了他一眼,他慢慢放开手,曾璃走回房间去。

童奕泽闭上眼睛,扶着流理台痛苦地佝偻起脊背。

只那一眼他便明白,他们回不去了,分开已成定局。

冷静期一满,他们便去领了离婚证。

宝宝还小,经不起折腾,童奕泽自己搬出了房子。

曾璃请了育儿嫂,在每个房间装了监控。

童母因为他们的事每天以泪洗面,看曾璃态度决绝又不敢说什么。曾璃看老人可怜,便好言和她解释了几句,又说如果她愿意,白天可以过来和育儿嫂一起看嘟嘟。童母舍不得孙子,便只剩感激的份。

曾母一向管不了女儿的事,只有妹妹曾璇,私下找姐夫聊了聊,原本试图调解,却也没了下文。

大半年过去,曾璃破釜沉舟,在适应了母亲身份之余,终于找回了原来的自己。

她瘦回了原来的体重,因为运动,身材更加紧实有致。

她重新找回工作中游刃有余的自信,年底被升为部门副主任。

她恢复成原来开朗大气的样子,甚至又多了几分历经挫折的豁达。

童奕泽并没有新的交往对象,状态也不算好。他经常提早下班过来看嘟嘟,在曾璃回来之前匆匆离开。曾璃撞见过他几次,发现他沉默,消瘦,整个人暗淡许多。

时过境迁,曾璃终于能平心静气地对待童奕泽。他大概只是一时进入不了父亲的身份,又无法接受她生育后的状态低谷,所以才在婚姻里开了个小差吧。现在大概又后悔了。

果然男人至死是少年啊,她不无嘲讽地想。

多年感情,她承认自己对他还有心疼,然而想到在人生最艰难的阶段,他表现出的自私和背叛,她又恨自己的心软。

年会上,曾璃被评为集团“年度创新先进个人”,她穿着一身低调而优雅的海蓝色礼服,在人群里笑靥如花,春风得意。

妹妹曾璇在朋友圈里看到她晒的年会合影,打电话来祝贺。

小学时父母离婚,曾璃跟母亲去了南方,曾璇和父亲留在东北。两姐妹没有一起长大,又都是坚强独立的性格,感情一直不算多亲厚。

这些年彼此成熟了,又都在北京发展,才发现姐妹才是难得的可以说说心里话的人。

“姐,你状态真好,一点儿看不出生完孩子才一年。”曾璇笑着说。

曾璃下了车,啪地关上车门,朝楼门走:“废话,每天高强度训练一小时,顿顿只吃三分饱,状态能不好么。”

“这也太狠了,我到时候可做不到。”曾璇怀孕四个月,正在最小心翼翼的阶段。

“做不到也得做,”曾璃不客气,语气里又有些自嘲,“女人啊,自己不狠一点,就有人对你狠了。”

曾璇沉默一会儿,小心地问:“姐……你对童奕泽,还那么排斥吗?”

“呵,谈不上,有什么排斥不排斥的。”曾璃似乎漫不经心,却又掩不住的低落。

“那就好了,我有些话终于不用憋着了。”曾璇一副如释重负的语气,“你知道你们离婚的时候,你状态不好,我不敢劝你,去找过一次姐夫。那天我们聊了很多,大部分内容我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他的样子,头发乱糟糟,胡子拉碴,满眼都是血丝,颓得不成样子。”

“我问他,明明舍不得,为什么要答应离婚,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他说,和他在一起,你似乎不爱自己了。你不快乐,不自信,像是被无形牢笼困住的鸟。他感觉得到,你有时候甚至是在故意地伤害彼此,来获得挣脱的理由和力量。如果是这样,他愿意成全,给你一个契机,让你自由。”

曾璃的呼吸有些急促,她在路旁的石椅上坐了下来。曾璇的话让她惊讶,也让她开始审视潜意识里那些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想法。

“我警告他说,你知道我姐的性格,你现在放她走,她就不会再回来了,哪怕以后知道你是为她好。”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我了,才说了一句话。他说——我希望她可以回到从前那个快乐的,充满希望和干劲儿的曾璃,我希望她重新爱上自己,重新爱上生活。哪怕那个曾璃,不属于我,也没关系。”

“他当时眼睛红得吓人,最后一句话说得无比艰难。说实话,我从来没见过一个男人那么难过的样子。”

曾璇的声音很轻,后来沉默下来。

曾璃一直没有说话,她的心很乱,还没理清思绪,眼泪却先一步涌出来。

6

“姐,我了解你的性格,认定的事绝不会轻易回头,我只是觉得,应该把我知道的这些都告诉你,你自己判断。”

曾璇挂断了通话。

曾璃在长椅上坐了很久,脸上的泪痕湿了又干,最后只剩茫然的紧绷感。

回到家,育儿嫂和童母一起在给嘟嘟洗澡。

曾璃犹豫一下,问童母:“今天……他爸爸没来过吗?”

童母愣了一下,有些受宠若惊:“他爸爸?今天没有,奕泽出差了。”

曾璃点点头没说话。

“他最近经常出差,说是有个什么大项目……他说做下来可以提前把这个房子贷款还完。”童母又补充了一句,带着些刻意的试探。

曾璃对她笑笑,低头去逗孩子。

那晚曾璃很久都没睡着。有关童奕泽的一切一遍遍在眼前闪回,她封闭已久的感情像是从冬眠中苏醒,一点点鲜活起来。

两天后是元旦假期,单位提前下班,曾璃在回家的路上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

那个声音温柔悦耳,和那一晚在童奕泽车旁听到的女声瞬间重合,让曾璃一下子进入防御状态。

“曾女士您好,我是怡安医院的心理医生,我叫关芷。”

曾璃愣住了。

“半年前,您爱人童奕泽先生曾经到我这里来咨询,说了一些关于您的情况。”

曾璃明白了,自嘲地笑了笑,垂下眼:“他觉得我有病,是吧?”不过是产后抑郁之类的陈词滥调,曾璃想象得到。

关芷察觉到她的情绪,语气更为柔和:“我们最初的确怀疑过您有产后抑郁倾向,童先生说您会比较抵触心理咨询,所以我只能不时和他沟通,了解您的情况。我个人的意见是,您是产后激素波动造成的正常情绪落差,以及性格因素导致的行为表现,不构成临床上的抑郁。”

曾璃有些意外。

关芷停了停:“真正表现出抑郁症状的,是您的爱人童先生。这也是我今天冒昧来电的原因。他已经两个月没有来看诊,也不接电话,我有些担心,所以打电话提醒您,多关注一下他的情绪,避免出现我们不愿看到的不良后果。”

曾璃不敢置信,好半天都回不过神。

“童先生的情况,属于非常典型的男性产后抑郁。我想您一定了解,童先生是所谓的讨好型人格,这种性格的人责任心强,善于隐藏情绪,习惯委曲求全,同时在情感上又很容易依赖别人。”

“孩子出生后,这种性格的父亲会承受比其他人更显著的压力,同时也很容易由于妻子注意力的转移而感到被忽视和被抛弃,这种情绪不断积累,不被家人察觉的话,可能会引起非常严重的后果。”

“您的性格相对来讲其实是更强势更有力量的一种,您可以在情绪上稍微扶持他一下,有利于夫妻一起度过产后这段比较艰难的阶段……”

关芷在电话里絮絮说了很多,生怕病人家属不重视,将医者仁心四个字体现的淋漓尽致。

曾璃的心被震惊、后怕和心痛充满,语无伦次,连连道谢挂断了电话。

她茫然地坐在车里,回想自己这一年都做了什么。

在她和童奕泽的关系里,她一直都是强势的那一个。童奕泽人单纯,脾气好,又满心满眼都是她,于是她一直以来都不是很在意他的感受,这已经成为一种惯性,这种习惯差点铸成大错。

曾璃正出神,手机来了信息,是童母:“璃璃,奕泽来了,明天就是新年,我们晚上一起吃顿饭,你看好吗?”

曾璃没有回复,她飞快退出微信,调出宝宝房间的监控。

她突然那么迫切地想要看到童奕泽,一刻都不能等。

监控里,嘟嘟正在小床上睡觉,童奕泽坐在床边,微低着头,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嘟嘟可爱的睡脸。

北京冬日下午的阳光,雾蒙蒙没有温度,落在童奕泽的头发、睫毛、鼻梁、嘴唇。他坐在暧昧的光线里,整个人莫名温柔,又莫名脆弱。

曾璃泪盈于睫。她发动车子,飞快开回去。

房间里静悄悄的,曾璃换了鞋,轻轻走进卧室,在童奕泽身边坐下来。

童奕泽以为是母亲,没抬头。

曾璃轻轻地握住他的右手。

童奕泽一愣,低头看了看相握的手,又抬头看向曾璃。

他看清了她的脸,从惊讶到慌乱,到不敢置信,最后终于从她的眼睛里看出她没法说出的情绪。他虽还有些茫然,却依然习惯性地朝她露出微笑。

他的反应有一点慢,却一如昨日温和,毫不犹豫地对曾璃给的一切照单全收。

曾璃的泪终于扑簌而落。

修复夫妻关系就像复健的过程,充满小心翼翼的顾忌和试探。

曾璃是个急性子,认定了的事情就片刻都等不了。她找个时间和童奕泽掏心掏肺地谈了一次,谈自己的脆弱、困惑和挣扎,谈对对方的依赖和患得患失,谈到唏嘘流泪,最后彼此拥抱。

在曾璃的陪伴和专业人士的帮助下,童奕泽终于渐渐走出不良情绪的泥潭,恢复几分原来开朗明快的样子。

嘟嘟两周岁的时候,两人重办了一场婚礼。第一次结婚时年少轻狂,总想不走寻常路。现在才发觉仪式感有多重要。

婚礼规模很小,来宾都是最亲近的家人朋友。

婚庆人员设计了一个当下很流行的环节。

童奕泽一身西装站在台上,背对着新娘走来的方向。

曾璃一身白纱款款走来,微笑里带着由心而生的温柔豁达,美得不可方物。走到童奕泽身后,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俏皮地歪一歪头。

童奕泽转过头,人一瞬间愣愣的,甚至像被阳光闪到一样不由自主地眯了眯眼睛。

台下来宾被他的傻样逗得哄堂大笑,曾璃也忍俊不禁。

然而童奕泽还是定定地望着她,直到眼圈一点点红透,渐渐泪光闪烁,最后他抬起右手捂住眼睛,哽咽到肩膀颤抖。

他曾咬着牙关说过,“只要她好起来,哪怕不再属于我,也没关系”。然而这一刻看到她光彩夺目的样子,他才认清楚自己差一点失去了什么。

与她形同陌路这件事,他永远都无法接受。

台下渐渐安静下来,甚至可以听见来宾的唏嘘感慨。

曾璃也泪眼婆娑,踮起脚尖拥住童奕泽,亲昵地拍他后背,似安抚又似娇嗔:“好啦……好啦……”

礼堂里的灯五光十色,明明暗暗,在两人相拥的身影上幻化出梦一样的滤镜。

婚姻经过洗礼和沉淀,才明白,所谓爱人,大概就是在疲惫、厌倦、失去力量时,代替你去爱你自己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