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奸”这个词汇,小丫是在被解救之后很长时间才知道的。
被拐卖那一年,她才14岁,而那个买他的“丈夫”田志宾,已经30多岁了。
在经历了2100多个暗无天日的囚禁之后,小丫终于得以逃出魔窟。
那天,接到派出所电话的我,看着孩子还穿着六年前被拐那天穿着的红色校服,下身仅有一条布满破洞的毛裤遮身,连一条小裤衩都没有,我愤怒了,我恨不得将那个男人碎尸万段。
然而,我根本来不及去恨谁。
我更担心的是,小丫已经被甩出了北京生活的正常轨道。
她独自承受着6年来那些难以言说的苦难与折磨,甚至连妈妈都无法倾诉。
而且,她还有一个孩子。
我是在一次接受记者采访时才知道她生的孩子是哑巴。
我知道她
想孩子。
毕竟,那孩子陪她度过了最难熬的四年。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小丫失踪那天,是1994年12月19日。
那段时间,她刚做完阑尾手术,正处于恢复期。
高烧的她执意要去学校上早自习。
爱人劝女儿,再多休息两天吧,待伤口好了之后再去上学。
小丫没有听从爸爸的劝告,只说上完晚自习后,要爸爸去接她。
我记得,小丫那天穿着一身红色校服。
下楼的时候,我们互道了再见。
这也是印象中她最后的样子。
早上六点多钟,北京的上空飘着鹅毛大雪,天气冷得让人直打哆嗦。
街上除了赶着上学的学生,几乎没有什么行人。
在走出家门外100余米的地方,小丫遇到了一个20来岁的年轻女子。
女子从一辆面包车上下来之后,径直走到了小丫面前。
她问小丫,公园怎么走?
小丫热心地将路线告诉了这个穿着时髦的女子。
然而,这个操着地道北京口音的女子却怎么也听不明白小丫指出的路线。
女人说,干脆你上车带路吧,而且我们可以把你带到学校门口。
在这件事情上,我从来没有责怪过女儿。
但我想不明白,一直聪明伶俐的她当天为什么会跟着那个年轻女子上车。
在车上,女子殷勤地劝小丫喝牛奶。
小丫不喝,车上的另外几人就强行向她嘴里猛灌掺有迷药的牛奶。
短暂的反抗之后,小丫陷入了昏迷。
就这样,我的女儿消失在了离家100米,离学校不到300米的路上。
中午,孩子的姥姥打来电话,说小丫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她家里吃饭。
爱人听说之后,立即跑到学校找到了孩子的班主任。
然而,班主任说小丫今天根本没来上课。
一开始,我们怀疑小丫是不是早恋了,难道她跟男同学出去了?
但最终我们否定了这种想法。
14岁的女孩,情窦初开很正常,但在那个年代,还没有那么大胆的女学生。
而且,小丫在我们的教导之下,就像一个天真的娃娃,她根本不懂这些。
北京的雪仍在无休止地下着,街道上白茫茫的一片。
那视线所及的迷茫,让我们一家人陷入了深深地绝望。
年关将至,正是人流量最大的时节,孩子会不会就这样消失在了那千万人群之中呢?
12月20日,有人打电话到小丫的学校说,孩子是在附近的一家弹棉花的店面门口被人胁迫上了车。
听到这个消息,小丫的爷爷当场脑溢血发作,不久后便带着遗憾离开了人世。
后来的事情,我是六年后才从小丫的口中得知。
那天,昏迷的小丫醒来之后,她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旧屋子的破沙发上。
天已经黑了,屋里点着一盏不亮的煤油灯。
一些陌生人正坐在灯旁吃饭。
小丫哭了起来,她大声呼喊着我要回家,我要妈妈。
一个男人将她拉了起来,拉出了屋外。
在屋外的雪地里,男人扯掉了她的校服,同时将学生证和书包收走藏了起来。
之后,男人想把小丫扔进那间漆黑的屋子里。
小丫拼命挣扎,那个男人就将她狠狠地打了一顿,根本无力反抗的我的女儿就这样被反锁在了黑屋子里。
因为药力还没完全消退,小丫直到第二天才清楚了自己的处境。
这是一间封得严严实实的小黑屋,没有窗户、没有照明、没床也没有被褥。
唯一可以透进光亮的地方,就是那厚重木门和门框之间的缝隙。
天亮或是天黑,小丫只能透过这条窄缝观察。
这段时间,除了一天送一次饭给小丫,这些人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他们不理会小丫的喊叫与愤怒,小丫每天就只得和自己的排泄物睡在一起。
1994年的冬天特别的冷,本来就发着高烧的孩子没被冻死真是个奇迹。
女儿获救后,我曾多次问女儿:

你的高烧是怎么好的?手术伤口是怎么复原的?

小丫说记不清了,她当时只知道害怕,完全不记得身上的伤痛了。
边说,小丫的右手边抽着筋,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右手的伤,是何时留下的。

为了寻找女儿,我和爱人跑遍了几乎所有的省市。
我们在电视上、报纸上打广告,自制寻人启事四处张贴。
六年来,我们将全部重心都放在了寻找小丫这件事情上。
有一次,我们得到线索,有一位被折磨得病入膏肓的姑娘和我们的女儿长相极为相似。
我们找到那个孩子时,她已经不会说话了。
但是,她的的确确不是我的小丫。
我与爱人转身欲走,旁人说,看看,这两口子好狠心,怕弄个病人回去,竟然忍心丢下孩子不管。
爱人愤怒地向那人吼去,要是我的女儿,就算是死了我也要背回去。
说完,我俩早已是满脸泪水。
我们当时不知道,小丫就被卖在河北的肖官营乡,离我们家就只有10元的车票钱。
甚至,小丫所在那个村子里的人都看到了我们打的广告,他们问小丫,你爸妈说定有重谢到底是多少钱?
这是多么恐怖的事情啊,女儿明明知道我们在找她,女儿明明就在家的不远处,但她根本没有办法逃离。
小丫被拐一星期后,小黑屋的木门终于打开了。
那天,一伙人把小丫拉上了拖拉机,小丫又哭又闹喊着要回家。
一伙人又将她打了一顿。
被拉上拖拉机后,小丫反复想要跳车,最后,一个40多岁的胖女人用她的屁股将小丫的头压住。
就这么走了一路,小丫差点被压得窒息而死。
晚上,小丫被关进了一间屋子,屋里有一张土炕。
那些押着她上车的人在屋里吃饭喝酒,小丫又冷又饿,渐渐地昏睡过去。
深夜,一个男人上了炕。
小丫苦苦哀求,但她的校服还是被男人脱下了。
女儿在跟我讲她这段遭遇时,她把自己的身体缩成了一团,头像要扎入地底去。
小丫还说,我不知道他脱我的衣服干什么,我只知道他的样子很凶,我不记得痛不痛,只是特别的害怕,特别地想妈妈。
“强奸”这个词汇,小丫是在被解救之后很长时间才知道的。
她那时只有14岁,而那个叫做田志宾的男人,已经30多岁了。
再过了一个星期,小丫被田志宾拉到了照相馆拍了一张结婚照。
小丫看到这里的人很多,便哭喊着“我要回家,我家在北京”。
然而,周围的人都没有理会小丫,田志宾当着众人的面将她打了一顿。
围观的人很多,但他们什么都没有说。
照相馆老板甩给小丫一件旧西装。
就这样,小丫里面穿着红色的校服,外面套着一件十分不合体的西装与田志宾照了相。
之后,田志宾的姨夫徐金池送来了户口本和结婚证。
户口本上写着:姓名:刘晓红;出生年月:1974年5月15日;家庭住址:高碑店市肖官营乡;身份证号码132404740515;与户主的关系:配偶;承办人:户籍民警张金良。
就这样,小丫的名字变了,年龄增加了6岁。
虽然很多村民不愿意,但身为支部书记的徐金池还是为小丫争取到了土地。
被人贩子拐来的14岁的小丫,身份就这样合法化了,每天都在经历着“合法”的强暴。
身份证办好了,结婚证也办好了,那天,囚禁小丫的土屋外放起了鞭炮。
来的人很多,他们吃肉划拳好不热闹。
过了很久小丫才明白,那天是她和田志宾的婚礼。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小丫15岁时怀上了田志宾的孩子。
没有人告诉她那些身体上的反应是怎么回事?
除了知道自己很难受之外,她的生活并没有因为怀孕而有丝毫改变。
她一如既往地被锁在院子里,继续充当着一个农村整劳力的角色。
如果在他们回来之前还没有把饭做好,猪喂好,就会换来田志宾和她母亲的一顿毒打。
小丫的肚子挺得越来越大,直到田志宾的妹妹提醒她,她才知道自己是怀孕了。
离16岁生日还有一个月的时候,农历三月初七,小丫生下了一个女孩。
女儿依偎在我怀里,对我说着当初她生孩子的事情。
她说,我在地里干着活,肚子突然痛了起来,之后来了一个外村的接生婆,一直生了一天才将孩子生下来。
她还说,当时特别想妈妈,我想一把抓住妈妈,那样我就不会痛了。
孩子生下来之后,田志宾的妈妈给小丫递过来一碗棒子面粥。
没有任何人对她表示出一丝的关心。
喝了一个星期的棒子面粥之后,小丫开始下地干活。
买了她,不就是生孩子干活么?
有了孩子之后,田志宾将她安置在了另外一处院子。
白天,小丫在院子里做一些剥花生搓玉米的农活,顺带照顾孩子。
晚上,田志宾则会回到院子,向母女俩“投喂”一些食物之后,便关上门侵犯小丫,之后拍拍屁股走人。
这样的囚禁生活一直延续了4年之久。
小丫无数次想逃,但高的院墙她翻不过去,矮的院墙上又插满了碎玻璃。
一转眼,小丫的孩子4岁了。
这时,他们才发现孩子根本不会说话,是个哑巴。
不知道是小丫太小年龄生育的原因,还是长期跟随着母亲被囚禁,孩子可以帮助母亲干农活,但就是不能开口说话。
田志宾从来不在院子里吃饭,也从来不抱孩子。
小丫从来没有听见女儿叫过一声“妈妈”。

六年中,小丫不知道逃跑过多少次,但每次都被抓了回来。
有一次,小丫从天不亮就开始逃,一直跑到了天色黑尽。
直到她在一个村子里遇到了一位老奶奶,她才知道自己跑反了方向。
老奶奶让她在家住一晚上,说第二天去北京看儿子的时候顺便将小丫带上。
那天晚上,小丫第一次睡了一个安稳觉。
然而,第二天一早,田志宾就带着三辆拖拉机20多个人来找她了。
原来,这个老奶奶就是田志宾那个村子里嫁过来的。
20多个男男女女向小丫扑了上去,围着她拳打脚踢。
小丫早已经被打得麻木了,她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些打她的人除了田志宾之外,一个姓田的有没有。
此时,小丫明白了,全村的人都在看着她,只要她一逃跑,就会有人给田志宾报信。
平原上的村庄一马平川,从这个村可以看到那个村的院墙,根本无处藏身。
这一次,小丫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稍微恢复了伤势。
但尽管这样,小丫仍在策划着下一次的逃跑。
有一天,小丫发现田志宾放钱的柜子忘了上锁。
于是,她将结婚证、户口本和身份证拿了出来,还顺手偷了100块钱。
她将这些东西缝在衣服里,一直藏了几个月。
她想,这些东西在将来逃跑时一定会用上的。
2000年12月9日,还有10天,小丫被拐整整六年。
这天,也许是笃定小丫不敢再逃,粗心的田志宾外出时竟然忘记了锁门。
此时,天还没有全亮,村子里大部分人都还没有起床。
小丫赶紧推上田志宾妹妹的自行车冲出了屋外。
她一路骑车一路回头张望是否有人追来。
一不小心,她摔倒在了人家围螃蟹的电网上。
她迅速爬了起来,顾不得身体的疼痛继续往乡政府方向跑去。
小丫心想,到了村民们赶集的乡政府驻地,她就可以顺利逃走了。
由于天色尚早,肖官营乡的场镇上并没有很多的行人。
不过,集市上倒是停着好几辆跑短途的面包车。
小丫找到了一个面包车师傅,希望对方能载自己到高碑店市去。
价格是30元。
在车上,师傅得知小丫是去北京。
于是,师傅便对小丫说,你根本不用去高碑店,我直接拉你到去北京的汽车站吧。
到汽车客运站后,小丫又花了10块钱买了一张去北京的车票。
然而,由于晕车得厉害,小丫在下车呕吐时被客车司机抛在了半路上的良乡。
好在,小丫读过书。
虽然内心充满恐惧,她还是在第一时间知道了自己所在的位置。
她拦下了一辆三轮车,请求对方载她到派出所去。
加上三轮车师傅收取的3元钱的费用,小丫的回家之路,一共花了43块钱。
她逃了6年的回家之路,竟然就只有43块钱。
在派出所,小丫向警察讲述了自己的遭遇。
我接到派出所的电话时,根本不敢相信那个与我通话的女子就是我日思夜想的女儿。
小丫的口音全变了,和小时候的声音一点儿也不像。
当我和爱人赶到良乡派出所时,看到女儿竟然还穿着6年前的红色校服,只不过,那校服的红色早已变得乌黑。
瘦小的小丫在派出所的长椅上不住的颤抖。
工作人员已经把电暖气开到最大,小丫还是止不住的发抖。
我赶紧上去抱住我的小丫,孩子还穿着当年我给她打的毛线裤子。
裤子早已破出几个大洞,毛裤里面什么都没有穿,连一条小裤衩都没有。
我紧紧的搂住小丫,我恨不得将那家人碎尸万段。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除了比6年前更破了些,我们的家什么都没有变,一直保留着小丫被拐前的样子。
但我们都清楚,小丫变了。
给她体检时我们才知道,小丫患有乙肝和胆囊炎。
她的身高不仅没有增长,反而比上学时还矮了两公分。
由于劫后余生的恐惧,小丫每天都要做噩梦、发高烧。
但更令我们担心的是,小丫的人生,在6年前就被人贩子葬送了。
当年的同窗好友几乎都上了大学,他们来看小丫时问道:

你怎么这么长时间才回来?

再看看小丫,早已是泪流满面。
因为害怕被时代抛弃,我和爱人商量为小丫报了电脑培训班。
然而,她的学习进度始终是最慢的。
远远赶不上那些比她小了将近10岁的小孩。
爱人心里难受,他收集了很多的证据,想要状告当年为小丫办理户口、结婚证、生育指标的机关。
但都没有律师愿意接受,他们认为,告官,就算是告赢了也不知道要花费多少时间和精力。
当务之急,是先引导小丫的生活走上正轨。
在一次我带着小丫散步的时候,一个小丫的初中同学从我们面前走了过去。
她们当年明明是最好的朋友,但那个女生并没有和小丫打招呼。
她装着没看见,与我们擦肩而过。
不过,她在走过之后绘声绘色的向同行的朋友讲起了小丫的往事。
是啊,小丫的朋友们都一路向前走了,只有她还陷在原地。
在一次记者采访活动时,我知道了小丫的女儿是个哑巴。
我知道她想孩子。
毕竟,那孩子陪她度过了最难熬的四年。
回到我们身边的小丫喜欢喃喃自语,她常说:

要不是发烧无力,我是肯定不会上那辆车的。

我知道,她认为自己做错了,害怕我们责备她。

《被拐六年》是2001年《NF周末》记者陈韵秋写下的报道。
全文并没有声泪俱下的控诉,反而是以一种极为平静的方式叙述着整个事实。
然而,正是这平静下的暗涌,才令我们产生了不寒而栗、深度窒息的感觉。
被拐六年:20岁的女儿获救时还穿着当年的校服,生了一个哑巴孩子
张宝艳
2022年3月2日,全国人大代表、“宝贝回家”寻子网创始人张宝艳提出“建议加重对拐卖妇女儿童的量刑标准,对拐卖犯罪(包括买主)终身追责,并对拐入地基层镇、村建立考核机制……”
在我看来,被拐妇女所遭受的非法拘禁、虐待、强暴是对她们人身和精神的双重伤害。
对被拐卖妇女的家庭来说,同样产生了巨大的精神伤害。
对拐卖犯罪行为实行终身追责,不再限定20年的诉讼时效,定能有效遏制拐卖犯罪案件的发生。
小丫并不是一个人,她是一个符号,她代表了那些被迫离开家乡、离开父母、离开家人的需要被保护的人。
有网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