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节选自《蝶儿》，有删减；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我这一生有两次爱情，一次给了男人，一次给了女人，一次悲痛欲绝差点死了，一次欢乐无边真的死了。
娘希望我永远像只花蝴蝶儿般活泼美丽，所给我起了蝶儿为名，配上我爹的姓氏苏。
苏蝶儿，读出这个名字，唇齿间有江南女子化不开的软糯甜香。
然而我并不是江南女子，所以并没有江南女子的软糯甜香和温软性子。
我也并不像娘希望的那样美丽，但我像娘希望的那样，足够活泼。
成天成夜地跟着爹跑，一会儿在爹的肩头玩，一会儿拿着爹的头盔四处藏，没一刻停歇。
爹总将我扛在肩上宠，娘怕我嫁不出去，让爹进京述职的时候带上我，将我带到京城的苏宅里，学学大族嫡系小姐们的做派。
太奶奶很喜欢我，她说我很像她的孙女儿，我的姑姑，活泼好动心思灵活。
于是，即便是在京城，我也不用跟着嫡系小姐们学了，因为我成了最受宠的重孙辈儿，可以常伴太奶奶跟前儿。
太奶奶有些糊涂只拿我当了小孩子拼命疼宠，我那是年岁也小，只知道胡作非为，不知道为自己的以后做打算，稀里糊涂地就被苏家送去选秀。
我一向是个好动的，即便苏家千叮咛万嘱咐在皇宫里要守礼数，我还是提着长长的裙摆四处打量。
从假山的孔洞里穿过去有一个屋子，我刚想趴在窗户上瞧瞧里头是干嘛的，就听到了里面有人喊我的名字。
“苏蝶儿、陈玉、梁茹、余红衣，没错没错，就是这组，就是这组。”
“朕且在这里坐坐，到这组上来的时候，你来喊朕。”
“遵旨。”
我堵住嘴巴不喊呼吸，不是吧，皇上认识我？
不能啊，我与皇上何时有过交情？我才来京城三年，除了苏家的叔伯哥哥和教我骑射的师父，我连个小厮都未见过，何时见过皇上了？
听着屋子里没了动静，我才从假山上的洞钻回云意殿。也许是我想多了吧，这组里四个人呢，又不是独独有我一个。
想了一会儿明白了又觉得无事可做，无聊得很，开始前后打量。
我身后的秀女一直盯着她那镶了碎珠的袖子瞧，我也说着她的袖子瞧过去，左不过是一堆珠子并无什么花样，于是我便拉开话闸找她聊天。
她看起来很小，又瘦又小，笑得很是娇怯。看我一眼脸会红一下，我觉得她很好玩，正聊得兴起时传来了太监召我们的声音。
进了殿里头，我才明白真的是我想多了，皇上肯定是为了最末尾那位秀女来的。
整个殿里似乎只剩了那个不施粉黛的秀女，我们另外三个秀女比庭前的柱子还要不如。
趁着众人的目光都在那位女子的身上，我悄悄抬头看了皇帝一眼。
他长得可真是，威严又好看。
不过跟我应该没什么关系了，我今天来这趟估计也就是来凑个数吧。
“那就她们吧，朕乏了。”皇上就像能够瞧见我心里的想法似的，指了我们三人一同入宫。
这，真的是，莫名其妙啊！
我稀里糊涂地被送来选秀，给皇室宗亲们远看，又稀里糊涂地被皇上选中，成了天子妃嫔。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不知道小玉姐姐会不会也觉得莫名其妙。
刚出了殿门我便拉着她的袖子问，可她好像很是心不在焉，不怎么愿意跟我说话，只是互相交换了礼物她便匆匆走了。
我坐在马车上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越想越觉得所有事情都是莫名其妙，可一到苏宅，更莫名其妙的事来了。
家主大叔公率全府跪在我面前，三请金安，三呼吉祥。
我哪里受得起这样的礼，赶忙又是扶大叔公又是跪下还礼，可是怎么都拦不住。
“没想到我们苏家还能再出一位天家的人，恭喜苏小主，恭喜二伯。”
“苏小主真真是个有福气的，也是天佑我苏家。”
“快快写信去颍州，弟弟和弟妹还不知道有这样的喜事呢。”
在众人欢天喜地的呼喊吆喝里，我彻底地懵了。睡前去给太奶奶请安，告诉她我以后都不能陪她了，我要嫁人了。
“丫头，你要嫁给何人呀？那人是不是总穿着黄衫子，生得很俊呐？”
太奶奶一提英俊二字，我脸上腾地热了起来，皇上，皇上生得是很英俊。
“丫头呀，你这才回来陪我几天，怎么就又要陪你夫君去了，果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唉。不过呢，你从小就想嫁他，回去就回去吧。以后要常来看我老婆子啊，常来啊，你为啥从小就要嫁给皇上呢？唉，你这孩子……”
太奶奶又开始糊涂了，又把我当成姑姑了，拉着我的手絮絮叨叨很久，才睡了过去。
我依旧在莫名其妙里反应不过来，匆匆睡下等待入宫的日子。
入宫那日我便看见我的小玉姐姐，我们竟然同住一宫，我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激动地抱住了她。
“蝶儿，教礼姑姑没教你么？这还没进殿了呢，你这个样子让别人看见要说我们不懂礼数的。”小玉很个子很小，脸也很小，气呼呼说出这话来很是可爱。
我又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蛋儿，不理会她的说教拉着她进殿去看我给她准备的礼物。
小玉很好玩，明明很胆小却总要撑出姐姐的样子来教训我。
我在院子里拉上弓箭把事，她要睁大眼睛训我。我在清晨和傍晚跳上槐树练武，她也要伸着手臂喊我下来训我一顿。我在夜里与她讨论皇上的样貌，她还是要撇着嘴训我。
哦，我成日里除了挨训，似乎也没别的事情可做了。
因为就像选秀当天，我们是瑛娘子的陪衬，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们一直是她的陪衬。
后来，连陪衬也算不上了，因为整个宫里都忘记了我们的存在，当然，我也没见过几个宫里人。
起初还好些，宫人们对我们还算和气，后来便不好了，我们宫里的掌事宫女太监成日里扣着我们的俸禄吃食，还偷偷骂我们是永远出不了头的野鸡。
小玉姐姐每次都劝我忍着些，不要闹事，然后拿出体己给御膳房送了去。
我只能偷偷用石子打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惹事。
那日我又与宫人们吵了起来，小玉姐姐拉着我让我去御花园散散心，自己关起门来同他们理论。
我知道，小玉姐姐又要动用体己了。我郁闷得不知如何自处，真想给那些死下人一人一箭，射死他们。
不知不觉里我走到了太液池，蹲在一片荷花旁用石头打水，缓解我郁闷的心情。
“是谁？谁啊？”忽有含怒的声音传来，循声而去，是一片明黄颜色包裹的人，皱着好看的眉眼，让人很想去抚平他的心伤。
“你是谁？”他再次含怒发问，拽回了我的神思，他、他是皇上啊。
“答应苏蝶儿参加皇上，皇上千万福安，不是不是，皇上万福金安。”天啊，完了完了，我结结巴巴的说不来话，礼也行得极度不像样。关键是，皇上身上有一片一片的水渍，肯定也是我弄的啊。
完了完了，我跪在地上半天没听到动静，皇上不会一个不高兴，斩了我吧？
虽然极有可能被皇上杀掉，可是我还是惦记着皇上皱起的眉头，鬼使神差地抬头看了一眼，却刚好对上他投来的目光。
“一个答应胆子倒是不小，没人教你礼数？”他悠悠开口，吓得我腿上颤了三颤。
“臣妾冒犯了，望皇上恕罪。”我嘴上虽说着冒犯，心里也知道直窥龙颜是冒犯，可我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他。
“你水性熟不熟？”
“熟，臣妾水性特别熟。”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但还是抢着回答了。
“那你过来给朕推船。”
这次我再也忍不住，抬了老高的头看他的情况，又换来了一阵呵斥。
原来，皇上与瑛娘子玩闹，瑛娘子把皇上困在太液池里的残荷里，又不许皇上用轻功，说是要罚皇上。
明明，这是一件很搞笑的事情，我却怎么听怎么伤情。
为什么瑛娘子不是我？为什么我不是瑛娘子？为什么我不能和皇上这样玩闹？为什么皇上的眉头皱得那样深瑛娘子都不帮他抚平，而要罚他？为什么我不能去触碰他好看的眉眼，只能浮在水里给他推船？
我在水里使劲儿蹬着腿，心里的想法百转千回，每个想法，都关乎于他。
上岸后，我湿淋淋地跪在地上再三答应不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他才满意地让我去找皇后领赏，然后转身而去。
他走的方向，是锦绣宫的方向，是瑛娘子的方向。
我好像，又稀里糊涂地做了一件事，喜欢皇上。
这听起来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对，他英俊高大，掌管天下生杀，他贤达圣明，世人无不称颂赞美。
天下女子，都喜欢这样的人吧！何况，他还是我的夫君。
我一早就应该喜欢他的啊。
想通这一点，我拿着他丢给我的香囊去向皇后讨赏。
“君梅，去给苏答应取身新衣先让她换上。”皇后娘娘笑着拉起我的手，责备我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子。
“谢皇后娘娘爱护，皇上说皇后可以赏我很多东西。嫔妾想要时常见到皇上的机会，不知皇后娘娘可否赏给嫔妾。”我又郑重地磕了一个头，不顾身上半干的衣裳。
“可以。只不过，皇上现在专宠瑛娘子，你就算时时见皇上，也未必……”皇后娘娘欲言又止，摆弄着皇上的香囊。
“谢皇后娘娘成全。”我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跟皇后娘娘说话说得这般斩钉截铁。
皇后娘娘似乎很爱笑，笑得很是温婉，她让我留下换了衣服，又命人给我熬了姜汤，最后又赏了一堆首饰才让我离开。
我拿着东西回了储秀宫，看见小玉姐姐房里的灯还亮着，想进去和她说说话儿，却见她歪在榻上睡着了，单薄的小脸上满是泪痕。
我帮她掖好被角吹息了灯。暗暗发誓，若我得宠，一定要让那帮下人好看，若我得宠，一定也帮着小玉姐姐得宠。
后来的日子，过得很是尴尬。我与皇上在皇后娘娘的安排下常常见面，却也常常被挺着大肚子的瑛娘子骂得狗血淋头。没有办法，只要皇上在后宫出现，身边必然有瑛娘子陪伴，皇上那样宠爱瑛娘子，自是帮着她呵斥我。
在她的打击下，我一次侍寝的机会都没有。我仿佛成了人尽皆知的笑话，常常躲在太液池的那些荷花旁偷偷地哭，只有当日一同入宫的梁答应肯劝我几句。
“你苦苦追寻而不得，本宫看着实在不忍，瑛娘子貌美，你不如乖觉些，不要总与瑛娘子顶撞，做个寻常妃嫔算了。”皇后娘娘这样的话说了好几次，每次我都坚定地摇头。
这一天的皇后娘娘似是不一样，她问了我好多次是不是只要代替瑛娘子就可以，我郑重地点着头。
皇后娘娘带我去了如意馆，她说这里曾是我姑姑的地方，我姑姑被皇上任命为画师，常在如意馆里写写画画。
我知道我死去的姑姑曾为天子妃嫔，却不知道她还做过画师。
“这里，是放你姑姑的画作的地方，唤作相思阁。”皇后娘娘带着我进了相思阁。
皇后娘娘要我瞧那些画儿，她说只有我姑姑能把曾经的骁睿夫人画得那般神似。她说只要我学着骁睿夫人的一切，没什么宠爱得不到。
我看着那些画儿想问皇后娘娘为什么，转念想了想瑛娘子的妆容衣饰，瞬间明白了为什么，心里一阵儿一阵儿地犯酸，为了自己，也为了瑛娘子。
相思阁？相思阁。这里的每一幅画儿都是他的情殇与相思吧。
“你现在知道了吧，你苦苦追寻的东西，根本是没有结果的。如果你不想，便就此回头吧。”皇后娘娘坐在椅子上低眉浅笑。
“望皇后娘娘成全，嫔妾万死不辞，绝不回头。”我不在去看那画，重重跪在地上磕头。
皇上他失了爱妃心里一定十分伤痛，才会时常皱起眉眼，瑛娘子那样的性子哪里能够让皇上平静伤痛！
不管他爱谁，我只是想抚平他皱起的眉眼，我只是不想让他痛苦。
所以，我便奋不顾身地爱一次吧，管他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皇后娘娘很满意我的态度，她应该是不希望看到后宫专宠的情形出现吧。
我从如意馆回到储秀宫里的时候又是傍晚了。
一切都像往常一样冷冷清清，我去小玉姐姐房里看她，她正抱着摔坏的妆匣哭。
又是宫人们在欺负她了，我拿起帕子给她擦眼泪，告诉她我以后不会再让人欺负我们。
“蝶儿，你莫要去接近皇上了，就算他能靠住一时，他也靠不住一世啊，还要白白赔你一颗心进去……”她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就握着我手劝我不要在接近皇上。
我笑而不语，只劝她早点睡，因为我也得早点睡，明日与皇后娘娘约了骑射师父教习。
我爹是颍州屯卫，我自小便拉弓射箭，跑马驰骋，熟稔得很。可是，每个人射箭有每个人的方式，每个人骑马也有每个人的习惯。
我与骁睿夫人，不是一个习惯。
所以，我不仅要学她的性子，学她的样貌，学她的衣饰，还要学她的习惯，学她的一切。
皇后娘娘告诉我，有关于她的一切，都能让皇上迷恋。
我没有骁睿夫人那样深厚的内力，也没有她那样的好眼力，所以我不能连发三箭，也不能百步穿杨。
但我可以练，教习师父说，这可以刻意练好，虽不能实用，也能作表演。
八月十五，中秋月圆。
瑛娘子失子两月，皇上伤心不已，后宫一片哀哀。皇后娘娘将小家宴设在建章行宫的银杏林旁，在旷阔的空地上命人习演马术。
黑衣黑马的武士举着靶子将空地围成一个圈儿，嘴里不断呼喊的声音配上乐师的捶打的铮铮大鼓很是慑人。
我着红色劲装，背金色弓箭，簪乌木发簪，骑一匹光滑油亮的白马，驰骋而来。
随着鼓声的演变，我翻身璇腿，抽出背上的弓箭连射三箭，箭箭中把，又随着鼓声做各种惊险的动作。
皇上站起身来拍掌叫好，我紧紧勒马，做一个漂亮的左旋身翻下马，利落地跪在地上道：“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你的控马术，很好。”皇上的神情恍恍惚惚，抽出我簪的乌木簪反复摩挲。
“皇上谬赞，臣妾愧不敢当。”发丝倾泻，蘸着我脸上的汗珠，习惯右旋身下马的我腰痛不已，可我不能打断皇上的思绪，只低低谦虚着。
“苏答应排这场马术很是辛苦呢，皇上不赏些什么，臣妾也要看不过去了。”皇后娘娘扶我身，递给我一只簪子束发。
我迅速地将头发束起来，看着皇上的神情，不知所措。
大概所有人，都有些不知所措吧，最后皇上赐我贵人的位份，命我明日侍寝。
我不知道这是成是败，总觉得缺了点不一样的感觉。
但我看起来是得宠了，除了皇后与我这里，皇上哪儿都不去。可是没被宠幸多久，我便体会到宫中生活的更黑暗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