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节选自《蛊术师》,有删减;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1

千百年来,邺国始终充斥着各种妖说怪谈。所谓妖怪之流,始终依托人心中的执念而存在着。贪嗔痴恨爱恶欲,皆为难以开解的执念,若执念不灭不散,终成邪祟,则尘世难平难安,祸乱横生。

因此不知自何时起,民间便出现了一种独立于官府之外,擅于破获非自然案件的神秘职业,名为赏金灵探。

凤栖迟就是一名赏金灵探,虽说只能算是半吊子的赏金灵探。师父在世的时候她没好好学习本领,等十七岁那年师父不辞而别了,她才恍然惊觉,自己从此想要混口饭吃,可能都很难了。

她决定一面赚钱一面找师父,然而吊儿郎当的日子过久了,乍一决定奋发图强还有些不习惯。更重要的是,遍布邺国每一座城的上百张赏金榜,她一张也揭不下来,因为根本没把握能顺利破案。

眼看身上的最后三文钱也用来买了包子,再寻不着出路就得挨饿,她站在江城闹市区,盯着那张赏金榜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慢吞吞揭开了榜纸的一角。

谁知下一刻,她的手就被人果断拍在了墙面上。

覆在她手背上的那只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煞是好看,她正发着呆,忽听有清朗男声在头顶悠然响起。

“小丫头,这赏金榜不是随便揭的,你若没有金刚钻,可别揽这瓷器活,容易送命。”

尽管对方所言也是事实,但凤栖迟依然有种被轻视的感觉。她没好气转过身来,结果正迎上一双墨色纯粹的桃花眼,不禁怔然。

那年轻男子缎带束发一袭黑衣,利落潇洒,眉眼也极俊俏,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简直惑人心神,教她一时连呼吸都滞住。

平心而论,她随师父走南闯北这些年,从没见过这般画一样的美男子,虽然美男子讲的话并不中听。

“我为什么不能揭?”她问得理直气壮,“我是赏金灵探,我不揭谁揭?”

美男子饶有兴致反问:“你是赏金灵探?”

“如假包换!”

“赏金灵探会穿得这么寒酸?若是学艺不精,硬着头皮揭榜,只怕最后连身家性命都赔进去了。”

凤栖迟心想我和你非亲非故的,干嘛要听你在这阴阳怪气,登时就打算反唇相讥。谁知她尚未开口,目光微转,却瞧见了他腰间那色泽如血的玉佩,不禁怔住。

她这些年虽然经常偷懒,但脑子还是很灵光的,凡是师父提到过的事情,她全都记得。

师父曾说过,当初皇宫乾坤阁内,一枚价值连城的玲珑血玉被盗,那盗贼能在锦衣卫和御林军的双重夹击下轻松抽身而退,可见其神通广大——后来方知,那位胆敢随意进出皇宫重地的盗贼,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贼王,萧南絮。

“你是贼王?”

“贼王都是别人叫的,我觉得不怎么好听,倒不如萧大侠听着顺耳。”他这样笑吟吟回答着,便已相当于承认了,“小丫头,你怎么会认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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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灵探,有什么不知道的?”她那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珠子转了两转,刹那间就有了主意,于是换上一副客气的笑脸,放缓语调问道,“诶,萧大侠,要不咱俩合作把这榜单揭了如何?到时候赏金对半开,要是嫌少,你六我四也成。”

“我不缺这点赏金。”萧南絮说完,将她瞬间失望的神情尽收眼底,复又慢条斯理继续道,“不过我对你的这把刀很感兴趣,如果你愿意把刀给我,事成之后赏金全归你。”

她那把刀黄金吞口,刀鞘刻云纹,刀柄嵌琉璃,即使未见锋刃出鞘,也能根据经验判断出,确是好刀。

凤栖迟下意识攥紧了腰间刀柄,满脸警惕,“不行!这可是我师父留下的信物!”

萧南絮循循善诱:“你现在甚至连养活自己都困难,要怎么护住这么好的一把刀?我先替你保管着,等有朝一日你混出了点名堂,可以再找我要回去。”

她久久迟疑,偏又认为他说得很有道理,权衡再三,终是没有抵过赏金的诱惑,勉强同意:“那……你得先帮了我,我再兑现交易条件。”

他勾唇一笑,映着头顶明媚日光,实实在在晃了她的眼,“好啊,小丫头。”

凤栖迟赶紧转开视线,不知怎的,心跳霎时竟不争气地乱了分寸。

2

那张赏金榜的悬赏者,是位于江城以南二十里青鸾县的一位县令,萧南絮和凤栖迟策马赶到时,他早已提前闻知了消息,忙不迭出门迎接。

“二位果真是赏金灵探?”须知这张榜单难度甚高,张贴半月有余仍未见有人接下,他几乎要放弃希望了。

凤栖迟轻哼一声:“你看不起我们?”

“不敢不敢,二位高人若有绝对把握,那本官真是感激不尽了。”县令叹息,“二位有所不知,青鸾县近段时间怪事不断,接连有人离奇死亡,搞得民心惶惶又寻不着头绪,长此以往,本官的位置都要坐不下去了。”

萧南絮笑问:“县令大人因为迟迟无法将真凶捉拿归案,所以才在赏金榜上声明,该县有道行极深的妖孽作祟?”

“……其实本官认为,此事唯有能力高强的灵探方能搞定。”

“我认为有可能,毕竟在短期内接连作案,除了妖类,一般人是很难办到的。”凤栖迟一本正经接口,“麻烦县令大人详细讲一讲,那几名死者都有些什么特征?”

县令认真回忆,“死者共有三名,都是女人,而且……均为本镇较为出名的蛊术师。”

“蛊术师?”

萧南絮悠然解释:“你师父没教过你吗?所谓蛊术,即以特殊炼制的香料和药剂,培养出百里挑一的毒虫,可医人亦可害人——但现在大约已经没有人炼蛊治病了,久而久之,蛊术彻底成为了邪术,在帝都是被明令禁止的。”

尽管在帝都被禁止,可奈何天高皇帝远,在其他偏远的地区,蛊术却是屡禁不止。

凤栖迟好奇道:“一连死了三位女性蛊术师,这其中必定有秘密啊!她们生前是不是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县令回答:“有,只是无从考证了,据传闻,青鸾镇有一名外来定居的男性蛊术师,叫作方梧,他早在两月前于家中暴毙身亡,浑身是血死状极惨。

“本官接到报案后,怀疑是蛊术所致,便差人将他的尸体搬到仵作堂去,谁知深夜尸体竟不翼而飞了,从此镇上就开始了连环命案,这……这不是妖孽作祟是什么?”

至于那三名有重大嫌疑的女性蛊术师,他还没来得及提审她们,她们就集体去见了阎王,线索也就完全断掉了。

萧南絮见凤栖迟兀自发懵,将手覆上她头顶,不轻不重揉了两下,“我们这就去方梧家中找一找蛛丝马迹,毕竟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灵探总是能够第一时间发现的。”

“哦,也对。”

两人根据县令所给地址,径直前往方梧住处,到那里发现百米之内的住家全都搬走了,大约是听了传言人人自危,不敢再在此是非之地久留。

那扇房门紧闭,贴着封条,凤栖迟在院中站立许久,很胸有成竹地看向萧南絮。

“你是贼,对于溜门撬锁之类的事情,非常在行吧?”

萧南絮迎着她亮晶晶的眼神,颇感无奈,“我和那些不入流的小毛贼不一样,我进这道门,不需要撬锁。”

然后他就直接把大门踹开了。

凤栖迟:“……”

或许是很久无人居住的缘故,屋内四处角落都挂满了密集的蛛网,桌上落了厚厚一层灰尘,她摸索着前进,想要找到油灯点燃,岂料一抬脚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借着窗外月光看清,竟是一只死老鼠。

她尖叫一声,下意识转身就扑向了萧南絮,萧南絮莫名其妙伸开双臂接住她,目光微转才瞧见吓着她的罪魁祸首,不禁失笑,“堂堂赏金灵探居然怕老鼠,传出去会丢你师父的脸。”

近在咫尺,凤栖迟此刻甚至能听清楚他有力的心跳声,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两人的举动有些太过亲密了,连忙推开他红着脸走向一旁,“要你管!”

萧南絮发现这小姑娘着实有意思,她越是生气,他就越想捉弄她,“那我们来说些正事,今晚肯定就要睡在这了,一张床,你介不介意?”

凤栖迟惊道:“难道不是你打地铺吗?”

“敢这么理直气壮支使我打地铺的人,你是第一个。”

她转念一想也有道理,毕竟是贼王,被江湖各路成员捧上云端了,哪里受过这种委屈?更何况自己现在还有求于他,须得低调些。

“既然如此……”她小嘴一撇,勉为其难道,“那咱俩就睡一起吧,希望你能有正人君子的觉悟,不要做什么非分之想。”

萧南絮上下打量着她的身材,笑盈盈回答:“我对没发育完全的小丫头毫无兴趣,你放心。”

话音未落,凤栖迟已然抄起腰间宝刀,恶狠狠砸在了他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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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事实证明,萧南絮确实很正人君子,他自始至终躺在床边,保持一个姿势睡得规规矩矩,半点不曾逾越。

相比之下,反而是凤栖迟的睡姿极其放飞自我,她不仅抢走了所有的被子,半夜还在梦中打把式,腿压在萧南絮肚子上,胳膊搭在萧南絮脸上。

本着不与小姑娘一般计较的原则,萧南絮忍了,谁知正当他打算悄悄挪开她胳膊的时候,忽听窗外传来极轻微的动静,纵然几不可闻,却也没有逃过他敏锐的耳朵。

他眼神一凛,登时推醒了凤栖迟,“小丫头,起来。”

凤栖迟迷迷糊糊坐起身来,“怎么了?”

还没等萧南絮详细解释,她已经察觉出了不对劲,那窸窸窣窣的声响由远及近愈发明显,定睛看去,原来是有奇怪的爬行生物,自门缝窗边游动而来,直至布满了屋中地面。

“是……是蛇?!”

的确是蛇,只是比一般的蛇体型更细长,且被泛着幽幽光泽的漆黑鳞片所覆盖,它们所到之处均会留下发乌的黏液,拖出长长的印痕,宛如血迹。

“是蛊术师所操纵的蛇蛊。”眼看这一群蛇蛊正往床前靠近,萧南絮想也未想把凤栖迟推向里侧,随即利落反手拔出了床边佩剑,“进去,躲好了。”

凤栖迟赶紧用被子把自己严严实实包裹起来,唯独露出一双眼睛,注视着他飞身跃出,只觉视线中锋刃似雪寒光凛冽,转瞬间已将满地蛇蛊尽数斩作两截,从蛇蛊尸体中淌出的黏液蔓延开去,发出腥腐难闻的气息。

他气定神闲收剑入鞘,却在回身看到她的一瞬,险些笑出声来,“叫你躲好了,也不必搞得这么滑稽吧?跟只糯米粽子似的。”

她不满地哼了两声:“以防万一嘛……你说这些是蛇蛊,那蛇蛊是干什么的?”

“它们能从七窍钻进你的身体,吃干净你的五脏六腑,把你彻底变成一具空壳——你说厉不厉害?”

“……挺厉害的,那到底是谁操纵了这么可怕的东西?对方又为什么想要我们的性命?”

萧南絮惊讶于她问得如此理所当然,“你才是赏金灵探啊小丫头,这种事情应该靠你来解答,我只负责不让你在过程中丧命而已。”

凤栖迟被噎得哑口无言,她沉默半晌,气冲冲穿鞋下地,“自己找就自己找!”

她小心翼翼弯下腰去,强忍着那令人作呕的味道,面对着满地黏糊糊的蛇蛊尸体闭上了眼睛。她努力回忆着师父曾经讲过的每一句话,收敛心神,集中精力感受每一丝被隐藏在风中的气息,然后将破碎的画面拼凑起来,去伪存真,提炼出唯一的答案。

萧南絮见她神色渐趋凝重,良久沉声问道:“发现什么了?”

“这些蛇蛊身上,有活人的气息。”

“嗯?”

“也就是说,它们的操纵者并非某种妖魔鬼怪,而是人。”凤栖迟起身,绕着屋子踱了几步,最终在衣柜前停下了脚步,“蛇蛊主人的气息,和方梧房中的气息一模一样,我怀疑……”

萧南絮了然:“你怀疑,方梧根本就没有死?”

她用力点头,“我们得找到他,然后一切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

“说得很对,但要怎么找到他呢?”

“这种事,还难得倒我赏金灵探?”她眉眼弯弯地笑了,很得意地一拍他胸口,“看好了,我给你表演一场纸鹤寻踪!”

4

凤栖迟从衣柜里找了一件方梧留下的旧衣,将衣角烧作灰烬,用符纸包好叠成纸鹤的形状,最后再在纸鹤眼睛的位置,滴上一滴她的血。

她狠着心把自己手指割破,而后又疼得龇牙咧嘴,使得旁边的萧南絮都看不下去了,只好把她的手拢在掌心,帮她揉一揉。

“不知情的,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呢。”

凤栖迟气哼哼的:“你当然欺负我了,不过你要是能成功抓住方梧,就算将功折罪。”

萧南絮简直要为她厚颜无耻的程度拍案叫绝,他无奈叹息着,见她口中念念有词,一扬手将纸鹤放飞,那纸鹤犹有灵性顺风而去,很快就融入了窗外寂静的夜色。

“我们得快些追上去。”他说着,迅速伸手在她腰间一揽,直接将她打横抱起,施展轻功闪身出门,“扶稳了啊,小丫头。”

凤栖迟猝不及防,吓得连忙搂住他的脖子,她只觉耳边寒风呼啸而过,索性紧紧闭上眼睛。也不晓得过了多久,直至风声静止,忽觉额头一痛,睁眼见他正挑眉注视着自己,而他的掌心,攥着那只落下的纸鹤。

“害怕什么啊,到了。”

她慌慌张张挣脱他的怀抱,发现此地竟已临近城郊,远处有一座简陋的草屋,草屋内灯影摇曳,隐有人影闪过。

两人近前几步,萧南絮忽然悄无声息拔出了她发间那根银簪子,手腕发力将其当作暗器掷了出去。暗器径直穿透草屋墙壁,片刻只听一声男人的低呼,毋庸置疑是中招了。

凤栖迟急道:“我那簪子还想用来换钱的!”

“大不了之后买根新的赔给你。”

她俏生生横他一眼,却半分没耽搁,匆匆朝草屋方向奔去,到了那里一推屋门,正与一陌生男人四目相对,不禁怔然。

那男人被萧南絮偷袭,腿部受了伤,看起来正准备夺门而逃,结果还是晚了一步。对方神情阴郁地站在原地,借着那点微弱的光亮,可以看到他苍白如纸的脸色,以及喉咙处醒目的疤痕。

他算是个很清秀的男人,只是一开口声音低沉沙哑,仿佛是被某种药物毁了嗓子,“你们到底是谁?想要什么?”

“赏金灵探,凤栖迟。”她爽快地自报身份,开门见山地问,“你是方梧?”

“没错。”

“青鸾镇的三位女蛊师,都是你杀的?”

他平静叹了口气,捂着伤口坐在那张破旧的木椅上,淡淡地承认了:“是。”

“刚才想要杀了我们灭口的,也是你吧?”

方梧笑了,“你们不该多管闲事的,在事情没有做完之前,谁也阻止不了我。”

身后的萧南絮听出了几分弦外之音,悠然反问:“还有事情没做完?莫非你另有要杀害的目标?”

方梧不答,只喃喃低语着:“自己曾经造下的孽,总要亲手斩断才是。”

凤栖迟心中疑惑,正欲追问,下一刻却突然被萧南絮扯进了怀里,她尚未站稳,就见从方梧宽大的斗篷中抖落出了无数蛾状飞蛊,那些飞蛊迎面袭来遮迷视线,逼得两人不得不退出了门外。

待飞蛊自行散去,他们再度进屋的时候,发现方梧已不知去向。

她气恼跺脚,“被他逃了!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萧南絮将挡在她面前的衣袖挪开,轻描淡写答道:“去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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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深夜闯入县令宅院这种事,对于萧南絮而言,犹如探囊取物般简单。他带着凤栖迟飞檐走壁,不费吹灰之力就进入了县令卧房,将后者从床上拎了起来。

县令睡意尚未褪去,眯缝着眼睛满脸惊恐,“两……两位大侠!”

“喂,看清楚了,是我们。”凤栖迟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立刻告诉我们,镇中现在还有活着的女蛊师吗?姓名地址全部报上来!”

“……由于连环命案的关系,镇中的女蛊师差不多都搬离了,据我所知,如今就还剩下一位,叫段雪。她在青鸾镇的名声很好,是唯一坚持用蛊术救人的女蛊师,我……我认为这事儿跟她没什么关系,否则为什么连杀人凶手都不找她报复?”

或许段雪对此毫不知情,然而她却成为了两人破案最重要的线索来源。

“段雪住在哪里?”

在得到准确的回答后,凤栖迟头也不回扯着萧南絮朝门外飞奔而去,只留下仍旧发呆的县令。她有预感,方梧最后的目标,其实就是段雪。

在黎明将至的时候,她踏着天际的第一缕晨光,站在了段雪家门口。

大门缓缓开启,面前出现了秀丽绝伦的一张脸,少女微微笑着,那双眼睛清澈明亮,说不出的好看。

“请问两位找谁?”

“我们找段雪段姑娘!”

“我就是啊。”少女的嗓音婉转动听,“看两位很是面生,恐怕并非青鸾镇原居人氏吧?”

萧南絮扬眉一笑,“我们刚到此地不久,原因是揭了赏金榜,受县令所托,前来调查女蛊师连环被杀的案子。”

他说这话时,目光始终停留在对方眼底,仿佛要洞悉她所有的情绪变化,见段雪闻言只是微微一怔,随即笑意更深,点点头表示理解。

“看来两位定是有事要问,既然如此,不妨进屋喝杯茶吧。”

屋内布置简洁干净,兽耳熏炉内燃着不知名的香料,段雪端来两杯清茶。趁前者转身之际,萧南絮不着痕迹拦下了凤栖迟取茶的手,一根银针自袖中滑落掌心,蜻蜓点水般触及茶水,在确认无毒之后,他才慢条斯理将茶盏推向她面前。

凤栖迟有些奇怪,在她看来段雪温和有礼,并不像是恶人,不晓得萧南絮为什么怀疑对方会在茶里下毒。但这不是重点,她急着要向段雪了解其他的事情。

“段姑娘,恕我唐突,请问你认得方梧这个人吗?”

段雪垂眸,长如蝶翼的睫毛,霎时掩盖了所有情绪,她用手指无意识敲击着杯沿,许久才轻声道:“认得。”

“那么……”

“他曾是与我私定终身的爱人。”

凤栖迟万没料到她会给出这样的答案,当即疑惑万分和萧南絮对视一眼,这才尴尬地重新开口:“原来段姑娘你和方梧……那你知道,方梧后来究竟遭遇了什么吗?”

“我和他分开很久了,因为彼此观念不同,他主张用蛊术杀人,我却要用蛊术救人——若无法达成共识,相爱就难免成为累赘,于是直到他死去的那一天,我们都没有再见面。”

“那后来被杀害的三位女蛊师,跟方梧有什么关系?”

段雪平静回答:“似乎是合作关系,她们和他在一起炼制某种杀伤力极强的蛊虫,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她们杀了方梧。”

萧南絮似笑非笑:“既是合作关系,又为何要杀害他呢?”

“方梧不是青鸾县人,而青鸾县的蛊术师们,原本就很排外,她们无非是看中了他炼蛊的天赋,合起伙来利用他,等利用价值没有了,自然就要除掉他,使秘密永不会泄露出去。”

“这些道理你都明白,却没有跟方梧讲过吗?”

“我讲过,但他不肯听。”

凤栖迟忍不住道:“方梧现在很可能会迁怒于你,据我们分析,他最后的目标就是杀你!”

段雪无奈地笑了笑:“他若当真来杀我,也只能说是我的命,我认了。”

“你别怕,我们这次来是为了保护你,只要我们住在这座宅子里,方梧绝对伤不到你!”

“那就先多谢两位了。”段雪温柔颔首,款款起身道,“两位长途奔波,想来也有些倦怠了,我这就去收拾一间客房出来,供两位歇息。”

6

在随段雪前往客房的途中,凤栖迟总感觉庭院里的气息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具体奇怪在哪里,直到她望见了走廊尽头的那扇门,门上落着重锁,不晓得里面装了些什么。

“那是……”

段雪从容回答:“是杂物间,堆着很久不用的东西,我懒得打扫,索性锁上了。”

萧南絮微微眯起眼睛,很自然地牵起凤栖迟的小手进屋,岂料在踏进屋内的一瞬间,房门忽而从身后被关上,发出震耳巨响。

凤栖迟诧异回头,紧接着便觉脚下地面裂开,人已不受控制向地底坠落,她尖叫出声,下一刻却被萧南絮牢牢护在了怀里。

机关在头顶重新合上,萧南絮护着她,两人相拥着跌入看不见底的暗室,直至再度触及地面,摔了个七荤八素。

凤栖迟呈仰躺的姿势睁开眼睛,花了很长时间来适应突然改变的环境,她发现这间暗室其实是有光亮的,那光亮来源于墙壁上悬挂的四盏长明灯,不晓得意义何在。

看起来,这似乎是一间专门用来囚禁某些人的密室,没想到果真人不可貌相,段雪的心思,可不如她模样那般纯良。

“诶,你没事吧?”

萧南絮气定神闲:“能有什么事?”

“好的,那麻烦你思考一下,咱们俩遭算计了,接下来要怎么出去?”

他言简意赅答道:“毁了这里。”

“……开玩笑!你毁了这里,自己岂不是也被砸死了?”

“就拆一面墙,不至于。”他屈起修长手指,分别敲了敲四面墙壁,最终在南墙处停下脚步,“你来听,这面墙是空的。”

凤栖迟登时精神一振,“那就靠你了,大侠!”

萧南絮揉了一把她的脑袋,蓦然反手推向身后那座看似坚实无比的墙壁,这一招内力充盈,如有雷霆万钧之势,但见石壁刹那间分崩离析,碎屑四溅,露出了墙后的另一方天地。

却不曾料到,对面竟然是段雪炼蛊之处,被内力震碎的不仅是墙壁,还有盛放剧毒蛊虫的容器。

瓷器在地面摔得粉碎,药液横流,数十条血色蜈蚣重获自由,每一条都有三寸余长,百足尖利,爬行迅速,观之可怖。

大约是许久没见到活人的缘故,它们感受到了令自己兴奋的气息,争先恐后朝这边围拢过来,眼前密密麻麻一片血红视野,且安全区域正在渐趋缩小。

“失传已久的嗜血蛊?”萧南絮蹙眉,“用活人鲜血养成杀戮工具,当真用心歹毒。”

凤栖迟刚想问问,他是怎么知道这蛊虫来历的,结果一抬头看见尘雾散去,对面那座密室中,赫然摆放着十余口透明棺材,且每具棺材里都躺着一名年轻男人,这才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