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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素素觉得自己的童年挺悲惨的。
小小年纪就没了爸。
葬礼上，亲戚抱着她哭，安慰她就算爸爸走了，她还有妈妈。
陈芬满脸悲怆，想把她拉进怀里。
素素打掉她的手，躲在亲戚身后大喊：“她才不是我妈！”
亲戚望着素素跑走的背影，抹泪叹气，“孩子太小，还是想认亲娘，可是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早在素素七岁的时候，就抛弃他们父女远走高飞了啊。
陈芬说：“没事，有我。”
素素爸去世后，后妈陈芬成为素素的监护人。
02
素素不喜欢陈芬，总是和她对着干。
上了初中的素素有点叛逆，结识了一群混混朋友，还和其中一个早恋。
他们在上课时间，偷偷溜到教学楼天台接吻，被巡查的老师逮个正着，劈头盖脸一顿说教，双双被请家长。
陈芬神情凝重地听完老师的陈述，末了还跟老师道歉。
回到家后，陈芬把素素关在房间里反省，素素不吃不喝，用绝食表示对她的抗议。
后来，那个男生移情别恋，又和隔壁学校的一个小太妹打得火热，素素跑到男生班上捶了他一拳，把他送的东西全部扔进垃圾池。
素素初二那年，莫名其妙喜欢上一个蓬头垢面的街头歌手，要放弃中考跟他去流浪。
陈芬报警把素素抓回家关禁闭，素素很极端，直接吞安眠药自杀，好在发现得及时，捡回一条命。
医院里，陈芬扇了素素一巴掌，扇了自己两巴掌。
03
素素对爸妈离婚的印象并不深。
她只记得有一天晚上，他们发生激烈争吵，你推我拽，各种物品砰砰砰砸落在地。
素素爸抬起的手在素素的哭声中缓缓放下。
他们把素素隔在房门外，谈了一整夜。
没过多久，家里就再也看不到素素妈的身影。
素素上小学四年级，素素爸把陈芬带回来。
那时的素素总有童话故事里后妈是坏人的阴影，先入为主觉得陈芬不会对她好。
面对陈芬在生活学习上的唠叨，总想成是对自己的偏见，所以很讨厌陈芬。
盛夏蝉鸣的下午，老师把素素从教室里叫出去，邻居阿姨焦急地抱起她，说带她去见爸爸最后一面。
素素爸躺在床上，脸上盖着白布。
素素第一时间去看站在一旁的陈芬，陈芬哭红了眼，抱着素素的头埋在自己胸前。
素素以为陈芬会走，毕竟她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不亲近的两个人，没有血缘，没有感情，只有斗嘴和臭脸。
但是陈芬留了下来，留在这个老房子里，留在素素身边。
这一待，就是几十年。
04
其实，素素读初中时，素素妈来找到一次女儿。
她是听到同学报信才旷课赶回去，陈芬看见这个时间就回来的素素，皱着眉头问她学校是不是放假了。
素素直接问，我妈呢？
陈芬脸色骤然一变，把抹布摔在凳子上就说：“走了。”
“去哪了？”
“我把她赶走了。”
素素疯了一样追出去，跑过泥田，跑上小桥，大声呼叫，只能看到绝尘而去的车尾。
她明明有机会见到妈妈的。
素素大喘着气，跪坐在桥上，面如死灰。
回到家的素素对陈芬大发脾气，说出很多怨恨的话，陈芬一如既往左耳进右耳出，烧菜做饭，时不时还能顶回几句。
素素更加厌恶陈芬。
以前闹过早恋旷课，再后来是自杀绝食，但凡能让陈芬暴跳如雷的事情，素素都做过。
她记得那是一个暴雨夜。
陈芬压着素素跪在父亲的遗像面前，她的眼前飘落一张又一张白纸黑字的画押单，上面是数不清的金额，以及素素爸的大名。
那一晚素素才知道，她爸留下一屁股债，自己去到天堂潇洒。素素妈想要女儿的抚养权，实则是想吞掉素素爸的房子和遗产，得知素素爸欠债后，二话不说灰溜溜地跑了。
素素在遗像前跪了一夜，陈芬守了一夜。
那晚后，素素生了一场大病，高烧时总在说胡话，喊着“爸爸妈妈”。好不容易痊愈了，她像变了一个人，不再故意和陈芬对着干，虽然也不会给陈芬好脸色。
那个开朗咋呼的素素，变得沉默寡言。
05
一病新生的素素发奋图强，收心学习，中考擦线考上市里的重点高中。
她开启了住宿生活，一个学期只有节假日才会回家，周末也会留在学校学习。
说白了，素素不想见到陈芬。
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心情，怎样的脸色去见她。
陈芬每个月都会往素素卡里打钱，在素素看来，这张卡里就没有取不出钱的时候。
学校食堂出现过一次严重的饮食卫生事故，很多学生发烧呕吐，被送往医院，素素也有轻微的不适。
众多家长联名举报，学校停课三天。
陈芬从镇上坐了两个多小时的车，进城找素素。她给素素带了饭和很多营养品，一直在询问素素的身体情况。
素素很少回话，看着那个保温饭盒，默默发呆。
她们找了个地方坐下吃饭，素素没拿稳饭盒，大部分饭菜撒在地面。
陈芬急忙把饭盒拿起，把地面清理干净，抬起头时，发现素素脸色复杂地看着自己。
陈芬打开饭盒看了眼，说：“里面还有一些，你先吃，不够的话，我再去附近给你买。你还想吃什么？”
素素机械地往嘴里送饭，眼泪哗哗往下掉。
陈芬见她这幅模样，心里疼，面上却在笑，“以前怎么打怎么骂都不哭，十六七岁的人了，越来越像小孩。”
陈芬没等到素素吃完，把带来的东西留下后就走了。
大包里装着一个枕头，看上去不便宜。
素素在企鹅号空间里抱怨过落枕问题，陈芬什么也没问就带了一个新枕头给她。
她突然站起身，想开口叫陈芬，话哽在喉，只能怔怔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林荫道上。
06
陈芬和前夫有一个儿子，四岁的时候溺水死了。
后来改嫁给素素爸，没过上几年安稳日子，又没了丈夫。
她和素素一样，都是没有家，又凑到一块儿的人。
高二的时候，素素妈偷偷找到素素，想让素素跟她回家。
素素妈应该过得不错，穿得很气派，像一只花里胡哨的孔雀。
她紧握素素的手，说着她和素素爸离婚的原因，这些年如何不容易，好在二婚嫁得不错，现在生活变好了，不想再让女儿受苦。
素素妈满面红光，“素素，你有了一个弟弟，跟你小时候很像，尤其是眼睛和嘴巴，你见到他，一定会喜欢的。”
素素说：“我不会，他不是我弟。”
素素妈急忙圆话，素素扯开她的手，说：“我一直都有家。”
这场母女重逢的会面，素素没有告诉陈芬。
高考那几天，陈芬全程陪同。
素素的考场就在本校，她依旧住在宿舍，陈芬会从家里做好饭菜带来，每天来回跑几趟，保证素素吃得干净、卫生、有营养。
最后一科考试结束，素素在考场外看到陈芬。
陈芬说：“你要是想在市里玩几天，就不急着回去，我去你宿舍帮你把不需要的东西带走，等你们要搬离宿舍的时候，你也轻松点。”
素素说：“不，我今晚就回去。”
她说，我想回家了。
07
素素考上外省的一所重点大学，交了男朋友，每天都很开心。
她和陈芬的距离越来越远。
素素问过家里还债的情况，陈芬不告诉她，让她别管，好好读书，最好还能继续读研。
大学期间，素素勤工俭学，周末会给初中生当家教。
她说自己可以赚够生活费，陈芬每个月依旧会往她的卡里打1000元。
素素把这些钱全都存起来，买了理财。
直到有一个月，陈芬的汇款没有准时出现在卡里，邻居的电话很快打来，素素呆滞几秒，迅速买了回家的车票。
陈芬进了医院。
素素总觉得自己很聪明，后来发现，她才是这个家里最迟钝的人。
这些年素素久不归家，不知道陈芬白天要在厂里上班，晚上还要去饭店洗盘子。
为了还清债务，为了孩子的教育成长，这个女人把自己的一生都赔进一个毫无血缘的家里，积劳成疾，身体终于撑不住倒下。
所幸不是什么大问题，医生叮嘱静养，不能再过分操劳。
素素趴在陈芬床头，看着她布满皱纹的脸，难过地哭了。
08
工作的第三年，素素和陈芬一起把素素爸的欠款全部还清。
素素带陈芬去了一家高口碑饭店，陈芬一直往素素碗里夹菜。
素素佯装生气，说她连吃饭都要管，陈芬笑得开心，说素素又在耍小孩子脾气。
素素带男朋友回家，陈芬把家里的东西全部换新，做了一大桌饭菜，过年的时候都没准备这么多。
陈芬又有些发愁素素的嫁妆问题，这是她第一次将家里的钱款明细告诉素素，还完债务后，确实所剩无几。
素素却说，她自己能攒够嫁妆，让陈芬不要担心。
不用担心的结果就是，素素和男朋友分开了。
不是因为嫁妆，而是男朋友一家早有移民国外的打算，想让素素一起过去，还能连带解决工作问题。
出国，对素素来说很遥远。
小学到高中，她想逃离家，奈何走不了多远。大学到工作，她舍不得家，却一次又一次走在分别的路上。
素素告诉陈芬，她和男朋友感情不和，和平分手。
09
陈芬看得出素素是真心喜欢那个男孩，他们从大学开始交往，五六年的感情，哪能说忘就忘。
素素对感情很执着，读书那会儿是，现在更是。
陈芬怕素素想不开，每天在微信上给素素发心灵鸡汤，素素看出陈芬的意图，觉得心酸又温暖，百忙之中还能和她互动几句。
素素全身心投入工作，不断升职，改头换面。
二十八岁那年，素素获得了公司唯一一个外派留学的名额，她在遥远的圣彼得堡，遇到了她的真命天子。
陆骏也是留学生，比她小两岁，高大帅气，浪漫幽默。
起初素素以为他是海王，想找她谈恋爱玩玩，她也没付出多少真心，只让自己享受这段短暂的异国情缘。
临近回国，素素和陆骏提了分手。没想到这个一米八大高个的男生红了眼，说她真是杀人诛心。
素素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回国的素素直接被调到公司总部，她有时候也会想到陆骏，但工作很忙，又准备买房，太多事情交杂，让她没空、也不敢细想。
直到陆骏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她面前。
素素觉得人生很奇妙。
十岁的她漂若浮萍，十五岁的她痛恨世界，二十五岁人生灰暗，三十岁等到花开。
她觉得后半生，还可以再幸福一点。
可是她又错了。
为什么总在她满怀希望的时候，又让她绝望？
这个世界真是无比糟糕。
陈芬被查出脑瘤。
10
素素放弃买房子，执意要让陈芬接受最好的治疗。
她们又在吵架，一个说不用治，一个非要治。
但是现在的陈芬，根本吵不过素素。
陈芬坐在石凳上晒太阳，素素坐在她身边，头靠在她肩上。
这一年，素素三十岁，陈芬六十岁。
素素又和陆骏提了分手。
她已经不是故作矫情的小女孩，现在分手一定会说原因。
她说了原生家庭，说了后妈生病，说了自己荒唐的青春时代，说了她与他毫不匹配的家境。
陆骏也淡定许多，至少这次没有气到眼眶发红。
他直接从口袋里掏出戒指盒，向她求婚。
他说：“葛素，凭什么只能你提？我也提，我不要分手，我要和你结婚。”
陈芬很喜欢陆骏，觉得这个小伙勤快又知礼，来医院的次数比素素还多。
更让素素没想到的是，陆骏的父亲直接联系了熟悉的脑科专家，一同加入陈芬的诊治中。
手术室灯灭，医生走出来还没说话，素素紧张到先落泪。
医生说：“别哭，等你妈醒来后看到你哭，她更伤心。”
素素扑进陆骏怀里，嚎啕大哭。
11
素素结婚了，第一排女方家属的位置上，只有一个陈芬。
陈芬穿着一身新衣，看着素素悄悄抹泪。
素素站在台上，拿着话筒说：“以前我很混，不淑女，不温柔，做过很多错事。但是有一个人，她包容我的孩子气，爱我的不成熟，曾经的我以为，是她无处可去，一定要留下来。后来我才发现，孤独的人是我，是我离不开她。”
她说，妈妈，我爱你，谢谢你。
素素望着台下青丝变白发的陈芬，笑了，也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