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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尘,你杀了我最重要的一个人。”

“苏紫芸?我没杀她……”

“不,是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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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醒,紫芸……紫芸……”

素尘睁眼,眼前一红袍红冠男子正紧张地看着自己:“紫芸,你无事吧?”

是他,真的是他——云城少将云雁寒,是她心心念念了三年的人。

三年前的寒冬,云巫两城大战,身为云城少主的云雁寒挂将称帅去往前阵,却不想,巫城城主善使诡计,后云雁寒大败而归。

败归途中,巫城人紧紧追逼,云雁寒带着残存的一支队伍躲进了一处村落。

“咚咚咚”敲门声起,素尘以为是上山打猎的爹亲回来了,便放下手中针线活儿去开门。

门一开,漫天风雪中,只见一白衣银盔将领正立于门前,手里提着一把长剑,身上多处被划伤且缓缓渗着血。

他虚弱地笑了笑,向素尘拱手作揖道:“姑娘,我军行至此处,难耐霜雪,还请姑娘收留一两日。”

说罢抬眼,正对上素尘看过来的水眸,素尘心内一怔,眼前这人,冥冥之中仿佛在哪儿见过,梦里?还是前世?

一眼,便已万年。

“请……请进。”素尘开门,将人迎进,一生羁绊便由此开始。

斗转星移,说是一两日,他却是在这儿留了七日。

第二日云雁寒等人准备走时,方出门时便嗅到一抹肃杀之气,这白雪覆盖下的村落里不知掩藏了多少追过来的巫城之人,皆是循着血迹而来。

幸而素尘当时聪慧灵敏,命士兵将沾了血的雪路扫了,又弄了些猎来的鹿血洒在他处,混淆视听,这才没有追至她门前。

这七日里,她给他缝补破了的衣服,给他擦伤抹药,尽心尽力好似陪伴了他多年的妻子,四下里众将士也这样调笑,但每每调笑时却被他狠狠瞪了回去。

后来她才从嘴碎的士兵嘴里知道,他一直喜欢着苏府刁蛮任性的大小姐苏紫芸,且定了婚约,三年后便会娶她为妻。

万念俱灰,她便不再抱有奢望,只一心照顾着自己的父亲和小妹,别无他想。

素尘的处境并不好,如今已十三之龄,却目不识丁,而云雁寒回报她的方式,则是教她识字。他说她是他见过最聪明的姑娘,教的字一学就会,过目不忘。

他教她的最后两个字,便是她的名字——素尘。

那日风雪刚好停了,追过来的巫城人也已离去,这日,是诀别之日。

细细的枝杈在雪上一笔一笔地划写,素尘跟着他写。

“素尘素尘,旭日开晴色,寒空失素尘。你这名字倒是取得好,素尘有雪花之意。雪花,当是世间至纯至洁之物。”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正笑着看向她,那双温润的眼眸里,好似装着天下万物,装着人间冰雪,也似,映进了一个她。

“素尘,我是云城少主,以后你有何困难,都可以来找我,我定竭尽所能帮你。”这是云雁寒走前留下的一句话。

于是,三年后,也就是今日,她真的来找他了。

却不想,正撞上他娶苏府大小姐苏紫芸。

父亲因上山打猎跌下山崖,如今重病在床,家中银两却不够治病,小妹尚还年幼,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好出了村落来城内找他。

云雁寒与苏紫芸的婚嫁何其奢华,喜队足足绕城走了半天,一个拐角处,两厢相遇,素尘正撞在云雁寒的马车前,头磕在地,当即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便出现这幕:云雁寒身着喜袍,头冠红冠紧张地看着她,叫出口的名字却是苏紫芸。

“紫芸?”云雁寒还在询问。

“无,无事。只是还有些困,想再睡睡。”素尘理不清头绪,只想将所有人都打发出去再思虑。

命运似乎总爱跟她开玩笑,马车前这一撞,她将自己撞成了云雁寒心尖上的女子——苏紫芸。

苏紫芸是谁?云城苏府大小姐,与云雁寒为青梅竹马,且婚约自小便定了,出了名的刁蛮任性,嚣张跋扈,是令几乎所有云城人都闻风丧胆的一个姑娘。

而她嚣张跋扈的背后则是因云城少主云雁寒宠着她。

素尘生来便很聪颖,苏紫芸这个性格并不难把握,只要她演好苏紫芸,她便能永远伴他左右。

于是素尘开始变,变得任性无理,嚣张蛮横,开始学会戴上苏紫芸这张面具——

婢女为她梳妆稍有不顺便罚,饭菜不合口便吵着换厨子,新做好的衣服哪点不合适便撕了重做……

她越来越飞扬跋扈,一次次地在原则边缘挣扎,一次次地违背着良心,一次次地逼自己去像苏紫芸。

不得不说,她的的确确输给了苏紫芸,云雁寒对苏紫芸的宠爱确实到了骨子里,无论素尘做出怎样欺辱人的事,他都一并包容忍耐且会替她处理好。

而素尘则从婢女嘴里收集着苏紫芸和他的回忆,甚至仗着他的宠爱,去套他的回忆。

一点一滴,她终于了解他和苏紫芸的过去,终于完美地将苏紫芸的这张皮披在自己身上。

七月流火,天将凉秋。

素尘刚罚了两个婢女罚跪,一转身却听这两人在背后嚼舌根,方想去严惩,却又顿住,只听这两个婢女道:

“你听说了么,爷似乎对那收留来的姑娘挺上心的,宫里赐的百叶莲都赏了她……”

“知道知道,那命短的好像叫素尘吧,她不知得了什么疯病,收了那百叶莲,还硬是跟咱爷说她是苏姑奶奶,想不死都难喏。”

该来的避不过,但未雨绸缪便可覆乾坤。

素尘冷笑一声,出了房门,便碰上气势汹汹的“素尘”,只一眼,素尘便知,眼前这个披着自己皮囊的人是苏紫芸。

但她是谁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自己才是苏紫芸。

素尘扬眉,露出一抹轻蔑的笑,轻而易举就将苏紫芸推倒在地,“哪来的贱婢敢用这种眼神看我?”

“你!”猝不及防,苏紫芸跌倒在地,狠狠瞪着她,“你以为你能装一辈子苏紫芸?本小姐和雁寒哥的回忆你有吗?揭穿你的身份,不过如翻掌观纹一般。”

“装?我本就是苏紫芸,何来装这一说?”素尘冷笑一声,睥睨着她,“回忆?七岁那年,雁寒哥送我一只玉蝉,那是他亲手雕给我的。十二岁那年,我与雁寒哥在后山玩闹不慎跌下假山,他为了不让我受伤垫在了我身下,因此腰处被利石划了一条长痕。

“哦,对了,洞房时我特意看了看,那儿已留了疤……”

素尘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苏紫芸已发疯般扑了上来,与她扭打在一处,“你这贱人,闭嘴,本小姐撕了你这张脸皮,看你如何装!”

“闭嘴?该闭嘴的是你!”素尘勾唇一笑,“你来云府也有几天了吧?你跟他说了很多遍你就是苏紫芸吧,可是,他信你吗?

可惜,如今在他身边最亲近的人是我,你最好给我闭紧你的嘴,否则,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因噩梦而错手杀了他……”

“你敢?”苏紫芸当即就变了脸色,正想再说什么,却被一阵脚步声打断。

两人同时看向门外,是云雁寒。

“雁寒哥。”

“雁寒哥。”

两人一同前去想挽住云雁寒,云雁寒愣了愣,牵住素尘的手笑着对苏紫芸道,“家中悍妻苏紫芸,你贸然前来,她没伤你吧?”

“雁寒哥,你……”苏紫芸正想辩解什么,一抬头,发现素尘正笑着看她,曾经那张自己的脸,如今明明是娇笑着,却看起来那么可怖,让人后背阵阵发凉。

“雁寒哥你,我哪里是悍妻了?”素尘佯装生气地转头不理,等云雁寒哄了哄才转过头来道,“我知道,她是三年前救了你的姑娘,于你有恩,我怎会伤她。”

“乖。”云雁寒刮了刮素尘的鼻子,宠溺道,“过几日我便将素尘送回去,顺道去拜访一下素老伯,你跟我一起去?”

父亲?素尘一惊,猛的想起那日之所以会与苏紫芸换魂,就是因父亲重病找云雁寒求救才会被撞晕在马车前,才有了后来的一切。

可后来自己忙着伪装,完全将这事忘了,如今父亲也不知如何了。

“素老伯……”

“家父很好。”

苏紫芸当然明白素尘的意思,三年前她因马车突停,头撞上前梁而晕倒,再醒来时已在医馆,身上被塞了很多银两,那大夫叫她素尘姑娘,问她父亲的病如何了。

苏紫芸几经周转才找到素尘的家,且治好了素尘父亲的病。

苏紫芸虽刁蛮跋扈,时不时会打骂下人,可内心真真切切却是善的。

只是那素尘的父亲对她却有些奇怪,尽管她极力伪装,有时甚至以为自己就是素尘,可素尘的父亲却好似看出她不是素尘,对她的态度总有些奇怪。

还是那熟悉的村落,熟悉的家,如今已九岁的小妹正费力地替父亲砍着柴,远远见两人前来,便放下柴刀朝两人奔去。

云雁寒并没有一起来,边关传来急报,巫城城军直破苏沈两州,直逼云城,他身为云城少主,不得不去上阵御敌。

小姑娘扑上来,一把抱住素尘,指着苏紫芸道,“尘姐姐,我就知道你会回来。这个坏女人说自己是尘姐姐,哼,我才不信!”

两人同时一怔,原来素尘的亲人是知道的,知道谁是素尘。

素父做了饭菜,还是熟悉的味道,小妹不停地给素尘夹菜,吃着吃着,两行苦涩之物跟着一起落进嘴里。

她是谁?她是素尘,她差点忘了,她是素尘啊。

三年前的那个素尘,心善,聪敏,端庄,安静,可如今的她,似乎忘了初心。她的初心很简单,待在云雁寒身边,可要待在他身边,就不得不蒙蔽自己的初心……

夕阳下,田间青麦的淡香浅浅吹来,难得静谧,素尘看着远处一片火烧云,启唇道,“这三年,谢谢你照顾我家人。”

“我也谢谢你,照顾我的雁寒哥。”苏紫芸讥笑道,“素尘,有雪花之意,但还另有一层意思,便是尘埃,何谓云泥之别?就算换了身份,你也只是卑微到泥里的尘埃。真相,总有一天会浮出水面。”

“是么?”素尘冷笑。

远处残云缓缓在天际燃烧,燃烧,直至消失殆尽。

没有人会知道巫城使了什么诡计连破苏沈两州,这两州乃云城最重要的地界,失这二州等于云城失守,所以云雁寒马不停蹄地去往边关。

前线烽火连天,仗一天天在打,捷报和家书却一封也没传回云城。

素尘焦急地等了三个月,从初秋等到立冬,终是等不下去了,带上给云雁寒缝制好的寒衣,坐上马车便要去边关,却被一人拦住。

“带我一起,我与雁寒哥青梅竹马,我了解他的脾性,可以照顾到他。”苏紫芸如是说。

没有人知道,换魂这段时间里,苏紫芸在变。在素家住了三年,她变得端庄,稳静,抬眸间便一泓清泉,好似她真的成了素尘。

素尘敛了敛眉,也罢,便带上她。一来,说不定真的可以照顾到云雁寒;二来,边关危险,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消失在烽烟战火中。

那是素尘第一次见到不一样的云雁寒,她与他相处时,嘴角总是勾着温润的笑意,包容她的一切。

如今在战场上的男子,漫天风沙吹得面色清冷,红袍飞扬,长枪惊风,这,才是云城少将。

“边关危险,你们来做什么?”云雁寒敛眉,看向两人。

“家书一封也没传回,我们担心你,便来找你了,或许,能帮到你点什么。”素尘如是说。

不得不说,素尘确实很聪明,以前在天桥听说书人说过许多边疆战事,了解战况后,应用一二,三天便想出了对策。

“我方有十五万兵,敌方二十五万,正面开战绝无胜算,只能另寻他法。如今已是初冬,西北地界是面大湖泊,远望无际,可用两万兵诱敌入湖。外围再派八万兵包围,将敌方逼入湖内,一方在陆,一方在寒水里,必定大捷。之后,再派三万兵绕后火烧粮草,剩下两万随时准备支援。”

“可那两万人马……”云雁寒阖眸不语,利用地界诱敌深入这计他怎会想不到,可他舍不得那两万兵将,那是跟他日日夜夜作战的兄弟啊。

“做大事不拘小节,雁寒哥,不就两万人命嘛,以两万溃败敌军,难道不值吗?”素尘撒娇着劝他。

对她来说,云雁寒活着,打赢这场仗,才是重要的。

“两万兵将……两万人命……”云雁寒呢喃,蓦地看向“苏紫芸”,这真的是他的苏紫芸吗?

他想起那日素尘闯进府里,费进口舌跟他说她才是苏紫芸,他想起苏紫芸越来越任性泼辣,云府后院那口井里,不知埋葬了多少个因苏紫芸发怒而亡的冤魂。

以前的苏紫芸,虽刁蛮无理,任性妄为,但内心却是真真切切向善的,如今的苏紫芸,可以随意杀人,枉顾两万条人命。

她真的是苏紫芸吗?她,到底是谁?

计是好计,为了云城百万黎民的性命,只能牺牲这两万人马。

寒冬夜里,风吹得呜呜作响,两万人马举着火把一步步踏向巫城兵将,踏向湖泊边界,踏向黄泉路。

果然,敌军一见人来,便也出战去追。

计划看起来顺利地进行着,云雁寒在后指挥作战,同时保护着素尘、苏紫芸二人。

却不想身后火光冲天,敌军杀声如雷,己方粮草已被烧得噼啪作响,那其中,还有素尘给云雁寒缝制的寒衣。

没有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巫城人好像事先知道般,先发制人烧了粮草,再回看那些追出去的巫城兵将也已返回,将云城团团围住,反来了一计瓮中捉鳖。

“你输了,云雁寒!”来人坐骑白龙马,身穿一袭玄色大氅,面色清冷,眸光幽深,仿佛能看穿世间一切污浊,这人便是巫城城主——巫折越。

输了,且无路可退。但是,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

“……”再看苏紫芸,已是恨恨地指了素尘,嘴里咿咿呀呀发出不成调的语句,又指了指自己的嗓子,显是哑了。

她这一指,意思很明显,是素尘泄露了消息给巫城城主,被她看见怕她说出去便毒哑了她的嗓子,因为“苏紫芸”的狠辣人尽皆知。

素尘在心底冷笑,自己何尝没想过毒哑她甚至杀了她,可这样反而显得欲盖弥彰,便留了她,没想到倒留出了祸害。

“指我做什么?这计是我想的,我与雁寒哥相处十几年,我会害他?”素尘发挥自己“苏紫芸”本性,狠狠剜了苏紫芸一眼,“倒是你,我不让你来边关,你偏要跟来,你目的何在?”

果然,众人立刻转了风向,看向苏紫芸。

“够了,事已至此。”云雁寒敛眉阖眸,正在想应对之策,众人吵得他脑仁疼。“素尘”嗓子哑了,是不是苏紫芸毒哑的,目的为何,这些他都想抛出脑外,只想知道怎么冲出重围。他不能死,他是云城少主,他要救云城黎民百姓。

“我可以给你一个选择。”巫折越露出一抹神秘莫测的笑,黑眸深不见底,“这两人,你只能救一个,救你心底的那个人,救错了,你全军覆没。救对了,我全军撤离。”

眼前红莲业火,直将半边天烧得通红,素尘和苏紫芸被一步一步押着走向火场里,两人嘴里同时喊着“雁寒哥”。

要他选,他如何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