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林司安要结婚了。”

周星辰说这句话的时候脸色并不好看,苍白的嘴唇嚅动了下,又接着补了一句:“是和林清语。”

我偏过头去点烟,不太想让旁人瞧见自己的狼狈。

啪嗒一声,打火机燃起的火焰瞬间划破黑幕,暖红色调的光亮映得我眼圈微红。

林司安是我交往了两年的男朋友,我实在是想不到,明明半个月前还亲密无间的爱人怎么就突然成了别人的未婚夫?

“给我也点一支。”

周星辰从烟盒里摸出来根细长的香烟,凑上来借火。

离近了才看清,他那双细长的丹凤眼里此时竟蓄满了泪水,随着炽热火焰的喷出,滚烫的泪珠就跟着掉了下来。

“咳咳——”

他猛地吸了一口后呛咳出声,指尖猩红的火光明明灭灭,读书人向来是受不了这么大打击的。

挺没出息的,我抖了抖已经凝成了长段的烟灰,失个恋而已,哭成这样至于吗?

要和林司安结婚的林清语是他的女朋友,两人从上大学开始就开始交往了,本来周星辰想等今年夏天自己博士毕业就娶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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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没想到,女方拍拍屁股就转头要和别人结婚了。

我叹了口气,我又有什么资格去取笑他呢?我们都是可怜人,都是被抛弃的可怜人。

最后周星辰说了句要去抢亲,这么多年的感情他舍不得放弃。

我笑着祝他成功,然后掐灭了手里的烟头,起身回家。

既然那栋别墅不久后就会迎来新女主人,那我肯定是要回去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干净打包带走,这是他们有钱人常挂在嘴边的好聚好散,道理我懂。

但我万万没想到,在我全部收拾完毕拖着行李箱准备出门的时候,碰到了醉醺醺归来的林司安。

他肩宽腿长,一身剪裁得体的西服穿在身上格外好看,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衬衫领口上沾了一枚口红印,温柔浅淡的豆沙色,我很确定那不是我留的。

因为在这之前我已经连续两天没有看到他人了。

突然想起来,他上次来看我的时候,西服外套上沾了根微卷的浅棕色长发,而我却是一头浓密直顺的黑发。

“你要走吗?”

林司安呼着暧昧的气息靠过来,指尖轻捻我发烫的耳垂,我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可是他马上要结婚的事儿就像是一根刺一样。

一直扎在我的心上,只要心脏稍微翻动一下,疼意便随着心尖传进四肢百骸中。

林司安今年三十,比我大了整整十岁。

我们在一起两年,却又好像从来没有在一起过,他限制我出门,从来不把我介绍给他的朋友,也没带我见过父母,甚至在我无数次暗示想要有个家的时候,用顶撞带来的高潮淹没了我的念头。

我对他一无所知……

但他会给我钱,每个月十万,甚至还把这栋房子作为礼物送给了我。

我们不像是情侣,更像是情人。

“别走。”

林司安的语气温柔又缱绻,一把拉开我裙摆后面的拉链,冷空气直接把我的思绪拉回。

“你的衣领上有一枚口红印,”我冷着脸出声提醒。

“我爱你。”

林司安无视我的抗拒,仗着男女力量悬殊直接把我身子掰过去面向他,而后顺着我的眉眼一直吻到嘴唇,然后再到下巴,锁骨……

我撩起眼皮看他,不知道为什么,心口突然涌出一阵酸涩。

想问问他“我爱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他觉得我很好骗,还是这句话根本就不是对我说的?

我又突然意识到,好像我并没有刻以质问他的身份。

但我不想像只突然泄了气的皮球,麻木地任由林司安摆布。

于是我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几乎是使了我吃奶的劲儿,打在林司安脸上又响又脆,直接把他人扇懵了。

剧烈的痛感使他不得不停下无礼的动作,捂着脸,满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怎么了?”

他这眼神可当真是无辜,无辜得我想笑。

2

我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直接戳破他虚伪的面纱:“你不是下个月月底和林清语结婚吗?”

林司安的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谁告诉你的?”

“你林先生的好事儿都被各大媒体报导了个遍,您不会真以为限制了我外出,我就没有其他获得外界消息的渠道吧?”

说完,我就面无表情地穿好衣服,拉着行李箱出了门。

在林司安没结婚没女友之前,没有名分待在他身边我可以接受,但是一旦他结婚,我是绝对不会知三当三的。

此时霖市已入深秋,我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毛衣,望了眼黑墨般的天色,有些后悔没有在出门时把衣架上那件厚羽绒服穿上。

林司安送的别墅远离市区,现在夜已经深了,根本打不到车。

要想下山只能一个人沿着盘山公路走下去。

在手机电量只剩下百分之一的时候,我后悔了。

或许对待林司安那种有钱渣男最好的办法,就是待在他身边,尽可能地多圈他的钱,直到后半辈子不工作也能衣食无忧再转身离开。

于是我利用最后百分之一的电量给林司安拨了个电话,刚拨出去电话就被接通了。

“你在哪儿?”

林司安的声线听起来又冷又沉,但仔细辨认还是能从中听出来几分焦灼的。

我的确是能耐了,竟然敢顶撞他之后离家出走。

但我又没有彻底能耐起来,因为在最后关头我还是给他打电话了。

想祈求他的原谅。

想冲到他怀里倒苦水。

我想和他说:今天降温了,外面好冷,我手机只有百分之一的电量了,我不知道我现在在哪里,能不能快点来接我……

突然觉得,好像在这个陌生的城市,离了林司安,我什么都不是。

没有可以借宿的朋友,也没有可以寻找安慰的父母,就像是阴沟里飘着的浮萍,风轻轻一吹,就断了……

许久没有听到我的回复,林司安咬牙,强忍着怒气问我:“你现在到底在哪里?回答我许言!”

我想回答他的,但是我的手机还剩下最后三十秒就要自动关机了。

导致我最后只来得及说我一个字,然后手机就刷地一声,自动黑屏了。

天已经完全黑透了,连个能照明的月亮也没有,我不知道自己现在到了哪里,便只能双手抱膝坐在原地。

心里暗暗期待着林司安能够早点过来。

倘若等不到林司安,碰到等到其他下山的车辆就更好了。

冷风呼呼呼地在耳边吹,身上单薄的毛衣被风吹得鼓了起来,就像是一个被灌满了气体的气球,倘若被人用小刀轻轻一划,便瞬间泄气。

林司安就是那把小刀,虽然讨厌他,但现在我还是不得不把一大半的希望都寄托到他身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辆熟悉的银色卡宴稳稳地停在车边。

暖白色的车灯划破夜幕,山间夜晚冷空气在灯光下汇聚成一层薄薄的白烟袅袅上升,车门被拉开,林司安手上提着那件挂在主卧衣架上的厚羽绒服,径自走到我面前。

“多大的人了,还跟我玩离家出走那一套?”

他的万千怒气经过长达四五个小时的冷静期,最终化为一声叹息,外加一句不重不痒的疑问。

“林司安,我冷……”

我伸长了胳膊,目光直直地盯着他,想让他赶紧把手里的羽绒服给我,最好还能拉我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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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蹲的时间太久了,腿都麻得没知觉了。

到底是在一起生活了多年,我的小心思全部被林司安猜了个七七八八。

他的手指修长且骨节分明,指尖挨到的手心的时候竟然还带着冰冷的寒气,一把勾住我的手腕把我整个人都往怀里带。

他穿的也不多,只一件单薄的深色衬衫,袖口微微卷到小臂上,露出结实有力的肌肉线条。

但是他的胸膛是温热的,仔细闻的话还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我抱着他精壮的腰身就像是阴沟里漂浮不定的浮萍牢牢扒住了土壤一般,安稳且可靠。

羽绒服拥上来的时候,我甚至还红了眼眶。

我问林司安:“你会离开我吗?”

林司安叹了口气,把羽绒服毛茸茸的帽子盖在我的头上,狠狠地揉了一把后才说了句:“不会。”

像是怕我不信一般,他又继续重复了一遍刚才自己说过的话。

“许言,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

这句话如同定心丸一般,让浮萍脆弱敏感地根茎一下子没入土地深腹,坚定而牢固。

我跟着他上了车,暖气热乎乎地从小腿一路向上升腾,一点点复温我冰冷的肢体。

也让我一点点地冷静了下来。

不死心似的,我又问他:“那你能和我结婚吗?”

这回回答我的就只有沉默了,我靠坐在后座,把自己隐藏在黑暗里,突然觉得自己真可笑。

3

林司安把我重新接回了别墅,然后又悄无声息地加强了别墅的安保,以防我再次走掉。

其实,和软禁没什么区别了。

但还是被我逃了出来,周星辰约我见面,说是商量抢婚计划。

我虽然不想做这种无谓的挣扎,却还是去了。

见面地点约在学校南门外的咖啡厅,休学将近一年,我差点在偌大的校园里迷了路。

周围人经过的人都对我指指点点,说我是小三上位,年纪轻轻就傍上了一个老男人,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不守妇道的典范,是当代恶臭年轻人不上进而走歪路的代表人物,可我并不在乎这些流言蜚语。

倘若是以前,我或许还会上前去跟他们争论两句。

可是现在,就连我自己都已经在心里开始鄙夷起了自己来。

我走进咖啡厅,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刚才周星辰发消息说已经在路上了,叫我稍等一会儿。

我看着窗外熙熙囔囔的人群,突然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周星辰时他就是在这家咖啡店打工的。

他是我们专业很有名的人物,人帅性子好,唯一的缺点就是家里有点穷。

所以在第一次见面我就拿钱买了他的联系方式,因为长期被林司安限制出门使我对外界一无所知,而且我总感觉自己怪怪的,好像是丢掉了很多重要的东西一样,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我在咖啡厅等了差不多快半个小时,才等到周星辰风尘仆仆地赶来,他一身白衣黑裤,还背着一个硕大的电脑包。

这个时间点咖啡厅里人很多,从我一身名牌推门进来那一刻,周边的指指点点就没停过。

我在学校里是出了名的反面教材,而周星辰是学校年年奖学金的获得者,是正面教材,是学校之光。

而如今这两个话题度都极大的正反面教材竟然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喝咖啡,对川大学子来说无疑是一个重大冲击。

有人说是我被年近六十的富豪抛弃了,准备抱上周星辰这个明日之星未来栋林的大腿了。

也有人说周星辰家里出事急需用钱,所以来当我这个小三的小三。

这些人啊,自己挣不到钱就用异样的眼光去恶意揣测别人,表面上装出来一副自视甚高看不起满身铜臭的样子,却一句两句都离不开对金钱的向往。

我摇头笑笑,并不打算与他们计较。

反倒是周星辰,脸上的血色迅速褪掉,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怎么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见一位踩着十厘米红色恨天高的女人正朝这边走来,女人一身干练的红色女士西服,明眸皓齿大红唇,远远地看到我坐在周星辰身边,眉头略微不高兴地蹙了起来。

“宝贝……”

我听见女人这么喊周星辰。

“她是谁?”

女人目光不善地朝我望来,手臂攀着周星辰的显然是在宣示主权。

我颇为震惊,用眼神询问他:难道这就是林清语?

面对娇软殷勤的美人,周星辰却用力地把她的手甩开,脸色苍白地叫她滚。

难道周星辰不抢婚了?敢对人家这么吼?

富婆的脸色说不出地难看,她抬手就给了我一个巴掌,认定了我是她那不自量力的竞争对手。

周星辰急了,质问她:“林清语!你为什么打人?”

“想打就打了,有问题么?”

富人总是能够用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人堵死,在他们眼里,我和周星辰这样的穷人不过是蝼蚁,随便用点力就能捏死,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

所以,想打就打了。

我顶着一个硕大的巴掌印站在人群最中央,耻辱感从心底爬出来,好像回到了十岁生日那个雨夜一样,周围人的目光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剜得人骨肉都生疼。

好在,周星辰及时把我拉了出来。

他一路都紧紧拽住我的手,直到把我带到校门口才放开。

他说,今天这一巴掌算他欠我的,以后有什么事情用得上他的地方,可以喊他帮忙。

我轻轻点头,问他:“那你还抢不抢婚了?”

他暗自伤神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和我说:“我真的舍不得这份感情,也舍不得她。”

我说:“既然舍不得,那就勇敢一次,不然以后就只剩下遗憾了。”

他说好,然后又问了我一遍:“真的不和我一起去抢婚?”

我摇头笑笑:“我就不去了。”

然后和他挥手告别,头也不回地钻进了停在银杏树下的出租车。

司机大叔看到我脸上还未褪去的巴掌印,欲言又止。

我回头望了眼那道走在林荫小道上的清俊背影,开口解释道:“不小心碰到了个疯女人,没什么大事。”

实际上我心里清楚,周星辰之所以敢去抢亲,不过是料定了林清语心里有他。

而我,实在是摸不清在林司安那里我到底算个什么东西。

所以,我不敢赌,怕满盘皆输后还要落得不自量力的笑柄。

4

脸受伤的事情不知道怎么就传到了林司安耳朵里,晚上十点的时候当他提着药箱来我卧室的时候,我还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一身寒气,显然刚回来没多久,站在昏黄的光线里,本就深邃的眉眼如同布了迷障的湖面一般,让人一眼望不见底。

啪的一声,房间里的灯被打开。

亮白的光束从他的头上落下,在他的脸上划出一道明暗交界线,显得五官更加立体精致。

“今天回学校了?”

他把医药箱放到窗边,在灯光下捏着我的脸观察左半边有没有破皮。

确认只是淤青后,从箱子里拿出来冰块用纱布小心包好后放在我左半边脸上,再顺着刚才的姿势迫使我的眼睛与他对视。

“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他眸子轻轻眯起,似是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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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在想,你们有钱人难道都这么喜欢玩弄人心的吗?”

我轻轻拂开他的手,在他震惊的目光中把事先准备好的照片甩到他面前。

“林司安,这两年你玩得开心吗?”

照片上是一对年轻的恋人相拥在一起的场景,男生是年轻时候的林司安,面庞与现在对比虽然稍显稚嫩却也是好看的,薄唇习惯性地轻轻抿起,眼睛里的笑意却是一眼就能看到的。

他当时很开心,这是母庸质疑的。

而林司安身边靠着的女孩子,一身浅咖色的温柔长裙,黑且浓密的长发披散在脑后,笑吟吟的脸上挂着两个清浅的酒窝,都不用细看,就能看到我们长得极其相似。

照片是我今天回来的时候在书房最底下的那个抽屉里翻到的,跟了林司安两年,也是一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我原来是个替身。

怪不得,这两年他从来不带我见他身边的朋友和亲人,也一直在限制着我的社交,这种近乎疯狂的控制欲时常让我感觉我只是一只被他囚禁起来的宠物,没有自由可言。

只是在他偶尔心情好的时候逗上一逗。

“林叙!这两年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我大声地质问他。

不仅想要瞒着我偷偷结婚,还把我当成别人的替身。

房间里瞬间沉默了下来,暖黄色的壁灯勾着朦胧的光线,拉长了无限暧昧,可现在我们两人之间的气氛只剩下尴尬。

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了,竟然看到林叙那张一向薄情冷静的脸上浮现出了零星悔意。

他并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开口反问我:“言言,你真的……都不记得了吗?”

等过了几秒,又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其实想不起来了也挺好的……”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我隐约感觉林司安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又或者是说我忘记了什么事情,可是任我绞尽脑汁了也想不起来我到底忘记了什么事情。

但望着林司安那张脸,我又倏然冷笑起来。

今天下午在咖啡厅打了我一个巴掌的女人,是周星辰交往的富豪女朋友,也是林司安未来的妻子。

这样一来,之前林司安身上的那些异样,也就都解释得通了。

事情突然变得有意思了起来,我很好奇,如果林司安知道今天扇我一巴掌的人是他的未婚妻,而他的未婚妻却又是为了另外一个男人打我的话,他会作何反应。

“你知道吗?”我从床上站起来,走到镜子面前。

左手抚上自己受伤的脸,把他细心包好的冰块往他面前一扔。

“今天打我这巴掌的人是你的未婚妻,林清语。”

我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嘴角勾起一个近乎残忍的弧度:“她为了别的男人,打伤了这张你最爱的脸。”

我问他:“你心里,好受吗林司安?”

林司安没说话,我从镜子里能看到他正在看着我,因为距离隔得有点远所以我根本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这让我颇为失望。

于是我决定再补一刀。

“我们分手吧,在你结婚之前。”

果然,他最舍不得的就是这张脸,一听到我要带着这张与照片上女子相似的脸离开他身边的时候,立马就慌得冲上来一把抓住我的肩膀。

把我整个人都拥入怀里,抱得我都差点呼吸困难。

“别走……”

我从镜子里看到他的眼眶红了,他说:“别走言言。”

“我不会离开你的!”

望着这个平日里高傲如松的人低声下气的模样,我明明应该高兴的,却不知怎么的了,我本来就沉重的心情这下就如同被灌满了铅一般,跳动得极其缓慢。

我的眼眶也红了,我还是爱他的。

“可是我不想当小三啊,林司安。”

我最终还是拒绝了他,一个人拖着行李从别墅里搬了出来。

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所以离开的时候心理波动并不算大。

林司安不算无情无义,让司机小王开车把我送到市区。

别墅远离市区,不好打车,我没有拒绝的道理。

更何况,是林司安欠我的,又不是我欠他的。

5

我用林司安给我的分手费在校外租了个房子,褪掉一身名牌,重新过上了平凡大学生的生活。

学校里开始传起了我被富豪抛弃的谣言,但是没过多久,谣言又被平息了,就连辅导员看我的眼神都从以前的鄙夷转变成了敬畏。

我心知肚明这都是出自那人的手笔,但却只能强迫自己不要去想。

今天是十月二十三号,林司安和林清语订婚的日子。

周星辰约我一起喝酒,他最终还是没去抢亲,于是我们两个可怜人,只能迎着瑟瑟秋风举杯相祝。

他祝我忘掉林司安。

我也祝他早日摆脱林清语带来的心理阴影。

其实我不怎么会喝酒,以前跟着林司安的时候他也从来不让我喝,如今两杯下肚脑子就有些晕乎乎的了。

周星辰读书人酒量比我还要差,喝到半杯的时候脸就开始红了,却还要赌气似的拼命往下灌。

啤酒胀肚,他喝了三四杯后就趴在台阶上吐了起来。

而我已是自顾不暇,靠在椅背眯着朦胧的醉眼看着他吐。

我虽然不怎么喝酒,但酒品还是很好的,没有像周星辰那样没品地趴在地上吐,这一点让我非常欣慰。

我拍拍肚子,想笑,嘴角的肌肉却不受控制,下一秒滚烫的泪珠就从眼眶里掉下来,砸在手背上。

周星辰也哭了,捂着嘴巴蹲在地上,大概是学霸的自尊心作祟,他哭的时候还特意把帽子戴上,低了头让边上走过的人看不到他的脸。

我虽然脑子不清醒了,但也是十分鄙夷这种行为的。

人一生下来就是会哭的,即便是你努力憋着不去想,身体的潜意识会替你伤心,泪水自然而然就会产生了。

再坚强的人也是会哭的,我揩了把眼泪,努力睁大眼睛想去看天上的星星。

可是城市太大了,暮色太深了,市中心的雾霾厚厚地在天上蒙了一层,夜晚的时候根本就看不到星星。

就像这么多年来,我都从来没有真正看清过林司安一般。

周星辰实在是哭得太大声了,周围好多人都往我们这边投来目光。

我伸出脚打算踢踢他的,但恍惚间,竟然看到林司安一身深色燕尾服朝我跑来,身后还跟着穿着洁白婚纱的林清语。

6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我的赌鬼父亲,但是那个时候他还没有被赌博侵蚀心智。

他和寻常人家的父亲一样,会笑眯眯地把小小的我放在肩头,也会在周末的时候和母亲一起牵着我去游乐园玩,甚至还随波逐流给我报了我不喜欢的钢琴训练班。

从五岁,一直到八岁,我都练着我不喜欢的钢琴,别的小孩子都能够独奏了我却还只是会弹几首简单的曲子。

那个时候最多的烦恼就是每天放学之后要坐公交去两公里外上钢琴课,我时常想要是有哪一天放学不用练琴就好了,那样的话我肯定要再拉着爸爸妈妈的手每天晚上都去游乐场玩。

只是我没想到,当放学不用再继续练琴的那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我会如此难堪。

霖市已经接连下了三日暴雨,水位慢慢上涨到街道,我十岁生日那晚雨下的异常大,硕大的雨滴不由分说地砸在玻璃窗上,窗外刚换了新的树叶被风狂卷而下。

明明是初夏的天气,空气中却一直弥漫着深秋的凉意,南方湿润的冷空气四面八方地往被子里钻。

吹完生日蜡烛后,我一直拥着被子守在窗边。

我生怕这风把窗户吹坏,也怕暴雨一夜之间就淹没了我的家。

虽然我生在雨季,但我并不喜欢雨天。

当雾蒙蒙的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外面的世界已经被高涨的水势悄无声息地淹没。

家里的门被一群不速之客敲响。

两位彪形大汉拿着菜刀挟持住了我妈,如果当时爸爸没有把即将跑去开门的我抱回房间,此时被刀架在脖子上的就是我了。

我看见妈妈哭得很绝望,那两个男人嘴里说出来的话我明明都听见了,却根本就进不去脑子。

通过爸爸闪躲的目光和妈妈绝望的眼神,我隐约知道了一个事实,我家欠钱了,两百多万的高利贷。

爸妈没那么多钱还,那群人把家里一通乱砸之后看到了躲在角落里的我。

我时至今日还依旧能记得很清楚,那两个人看向我的目光中的贪婪和猥琐。

我被他们带走了,卖给了一户有钱人家当继女。

为他们孱弱的儿子挡灾。

他们那户人家的儿子比我整整大了十岁,每天就睁着一双曜石般漆黑的眸子看着我,皮肤是病态的雪白,冷不丁地往角落里一站,如鬼魅般吓人得很。

长到十八岁那年,那位少爷地身子已经好了一大半,他的父母并不打算让我继续呆在他们家。

我很自觉地收拾完行李,打算从后门悄无声息地走掉,却被那位少爷拽住了手腕。

他用了很大地力气,很痛,我感觉我手腕上地骨头都快要断裂开来了。

他仗着比我高了一颗头,居高临下地把我整个人揽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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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他已经喜欢我很多年了,希望我不要走。

梦境突然开始割裂,原本清晰平静地画面突然一下子变得压抑了起来。

血,到处都是血。

我那年近半百的父亲被人一刀砍掉了半只肩膀,而我也被街边掉下来的广告牌砸中头部。

现场一片混乱,我头痛欲裂,在快要晕过去之前我看到了那个肤色苍白,有着黑曜石一样的富家少爷一脸紧张地向我跑过来。

我感觉世界开始旋转起来,天崩地裂之中,富家少爷的脸变成了林司安的脸……

7

“林司安!”

我一觉惊醒。

男人听到声音打开门走了进来,熟悉的眉眼,熟悉的松木香。

林司安用手背轻轻探了一下我的额头,确认温度降低之后才稍微松了口气。

和他对视上的那一瞬间,我的眼睛就被一层雾气蒙住了。

“怎么了?”林司安抬手给我擦眼泪,动作和十年前我第一次来到林家哭鼻子时他给我擦眼泪一样温柔。

“林司安,我想起来了。”

他手上的动作一顿。

我怕他没听见,于是又重新重复了一遍:“林司安,那些我全部都想起来了。”

被广告牌砸到脑袋后我生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病,我的记忆始终还停留在我和林司安最相爱的那个阶段,包括林司安之前的各种信息,我们身边的共同朋友,我全部都记不得了。

我只知道我喜欢林司安,别的什么都忘记了。

那张被锁在书房最底下抽屉里的照片是十六岁的我和二十六岁身体还没好的林司安,那个时候我们都还没捅破那层窗户纸,借着兄妹的名义相互试探地相处着。

从始至终根本没有什么替身,只是我不记得他了。

林司安最开始也很无奈,总是想各种方法治好我,但是当他真正了解到我背后的那个泥潭一样的家庭后,突然就放弃了治疗。

他觉得我忘掉也挺好,重新开始做个开开心心的小姑娘。

为了避免我触景生情回忆起过去的痛苦,林叙索性给我办理了休学,带我住进了山里的别墅,限制我的外出时间。

他从来不让我们从前的朋友、家人上门探望,生怕我回忆起过去的痛苦。

原来林司安他,隐藏在铁面下也有万千柔情,只是从前的我一直没有发现而已。

我捋清楚了这些之后,几乎是想要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却又生生止住了这个念头。

林司安他结婚了,就在昨天。

但是林司安他想抱我,他确实也那么做了,长臂一伸就轻松把我捞到怀里。

我手臂撑着他的肩膀想要和他拉开距离,却被他生生制止。

“别动,让我抱会儿。”

他的嗓音又哑又疲惫,着实让我吃了一惊。

“你昨晚又吐又闹又哭,含辛茹苦照顾了你一夜,现在让我安安静静地休息一会儿吧。”

他说着就把我一起带到床上,手臂紧紧箍住我的身子,生怕我逃跑似的。

我脸上一红,没想到我喝醉之后酒品竟然和周星辰一样差。

但我很快就搞清楚了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林司安昨晚一夜都在照顾我!

昨晚是他的洞房花烛夜,难道他不应该是去陪新婚妻子林清语的吗?

我脑子里不断地消化他刚才话里的意思,突然想起来在我喝醉之前好像隐隐约约看到林清语穿着婚纱和林司安一起向我们跑来的画面。

林司安虽然是闭着眼睛的,但是他直接就猜出了我心中的疑惑。

解释道:“我和林清语是商业联姻,我们心里都有深爱的人。”

“林清语一口咬定你和周星辰会来抢亲,所以我们索性就等等。”

“言言啊,我也想要你奋不顾身奔向我一回,”林司安叹了一口气,幽怨道:“可是我等啊等,一直等到牧师问我愿不愿意娶林清语为妻的时候你都没出现。”

我听着他从胸腔里传出来闷闷的声音,一颗心竟也不自觉跟着悬了起来。

“然后呢?”我忍不住追问。

心情却又开始低落下来,然后当然是双方宣誓,交换对接,拥吻,礼成……

明明都已经知道了结果的,再问无疑是亲手把能够划伤心脏的小刀递到林司安手上。

我都已经做好了挨刀子的准备了,林司安却只是轻轻刮了我的鼻梁,笑道:“我心里有你,我怎么能和她结婚啊?”

那一瞬间,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大悲之后的大喜来的让人措不及防,手足无措。

林司安亲了亲我的唇角,我的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

林司安他啊,果然是爱我的。

他顿了一下,又轻轻笑起来。

安抚性地揉了揉我的发顶,道:“林清语现在应该和周星辰在一起,那家伙酒品极差,在大街上抱着一棵树死都不肯走,还愣是要说地上那一堆树叶是一大把钞票,二话不说就往兜里塞。”

他的笑声很低,闷闷地,听得我心也跟着痒了起来。

“那还真是蛮好笑的,”我慢慢抽出手,回抱住了他。

这一次,我不想再错过他了。

8

林司安没能和林清语联姻成,但这并不影响两家公司之间的合作。

默默生气的只有林司安的父母,那对从小把我抚养长大的老人。

他们看不上我的出身,五年前就看不上了,如今知道林司安为了我放弃了林清语更是坐不住。

我刚一下课,就看到林家的车停在学校门口。

我心里清楚,今天是务必得去林家走一趟的了。

天色渐暗,车子缓慢地驶入地下车库,我望着窗外那个自己生活了近十年的地方,心里没有一丝感慨和留恋。

因为我知道,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

这里生活着的人,也不喜欢我。

小时候是迫不得已,长大以后要不是因为林司安,我是万万不会上赶着来热脸贴冷屁股的。

印象里林父是个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林司安眉目间有他的影子,却又给人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觉。

林父是那种呆板的冷,从心底蔓延出来的冷,冷进四肢百骸里,从第一次见他开始将近十年,我都没见他开怀笑过一回。

而林司安,他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冷,但还是有感情的,他只是不善言辞,并不是天生冷情。

林家很大,从花园到正门足足要经过一条十米长廊,我小时候放学不敢回那个时常弥漫着低气压的家的时候,总会坐在这长廊上等林司安。

等他一起回去,有他在身边,我的处境至少不会太过尴尬。

林司安每每回来时身上总会染上酒气,眼睛偏又亮的发光,他会揉揉我的额头温柔地骂我笨蛋,然后把我早就冻得没有知觉的双手捏在手里暖着。

现在想来,或许对林司安产生感情,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

出乎意料的,这回林母并没有为难我,而是一进门就往我手上塞了一碗汤,别别扭扭地站在边上亲眼看着我喝下去。

等我喝完汤,她才满意,向来严肃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招呼我进屋。

林父也没了早年的威风,这些年儿子的叛逆再加上病痛的折磨,白发几乎是染了大半颗头,脸上的皱纹也明显多了起开,看见我也没什么情绪,只是客客气气地让我落座。

这次单独见家长,好像出乎意料的顺利。

林司安的父母都是商业联姻,一样的闷闷的性子,两人之间没有爱情也谈不上幸福,只能说是相敬如宾,一生也就这么过了。

而他们又只有林司安这么一个儿子,人到老年都想要个依靠,他们不想和林司安闹得太僵,而我现在又是林司安的心头宝,他们自然是不敢多刁难的。

在沉默中吃完一顿饭后,他们二位郑重地把我送至门口。

我和他们挥手告别,临上车时林母终于是放下了架子,和我说了句对不起。

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隔着漫长岁月的恩怨被扯断了,我心里涌上一股说不上来的滋味,面上还是摇头笑笑和她说没关系,以后都是一家人了。

车子启动引擎,我从后视镜里看着二老越来越小的身子,一滴眼泪掉出了眼眶,那么多年的恩怨,说释然就释然了。

因为我们都有了共同的,重要的人。

9

林母给我喝的那碗汤是补身子的,喝完腻乎乎的让人直想睡觉。

林司安把我从车上抱下来后,和车上的司机道了声谢。

迷迷糊糊间,我听到司机感叹:“少爷变了。”

然后就是林司安夹杂着笑意的声音:“因为有了爱的人,就感觉身边的人都充满了善意。”

我不怀好意地往他怀里蹭了两下,想要他快走,这种情话留在房间里我们悄悄说就好。

林司安吃不消,在我面前他向来不知禁欲为何物,喉结上下滚动了下,匆匆和司机道别后就抱着我进了家门。

林司安这个老色胚,大门一关就开始脱身上的衣服。

佣人们见此场景纷纷退避开来,我娇笑着攀上他的肩膀,送了个吻。

却被他反客为主,一把扣住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之后便是一夜无眠……

我发现自己已经连续两个月没来亲戚了,再回想起最近和林司安好像有几次没有做安全措施,再又一回想到那晚林母递给我的那一碗汤,心里已经有个了大概。

买了根验孕棒一验,果不其然两条杠!

我第一时间发消息告诉了林司安,心里却不停地打着拨浪鼓。

我怕林司安会要我打掉。

但很显然,我的担心实属多余。

林父林母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了风声,竟然亲自上门给我送了一大堆孕妇保健品,围着我的肚子看了一眼又一眼,怎么看怎么欢喜。

临走时还嘱咐我一定要好好养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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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司安今晚特意推掉应酬,在下班后第一时间就赶回了家。

上来就兴奋地抱着我转了个大圈,意识到早孕不宜有大动作的时候又立马把我放下来,抱着我道歉。

我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没事,第一次当父亲难免有些兴奋。

说完他又要凑过来把耳朵放在我尚未隆起的小腹上,试图听一听孩子的胎动。

“傻子,现在还听不到胎动,”我无奈地揉揉他蓬松的发顶,说:“得要18周后呢。”

他倏地抬头,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在灯光的照耀下更显明亮,与初见时的冰冷大不相同,这一次他的眼里蓄满了深情。

「言言,我们结婚吧?」

六年了,从年少时的单方面喜欢到捅破了窗户纸后的地下恋,再到那荒唐如梦的两年,我们竟然不知不觉已经一起走过了六年。

从年少情深,一路走至今日,林司安终于开口说了那句我梦中排练过千千万万遍的话。

他温柔地捧着我的脸,小心翼翼地给我擦掉眼泪。

我泪眼朦胧地望着他,第一次感觉自己并不是身处阴沟的浮萍,而是被他捧在手上的明珠。

坚定地点点头,我说:“好!”

10

林司安说要赶在我肚子大之前把婚纱照和婚礼办了,一辈子就一次的仪式如果因为肚子大而不能穿婚纱他是不会原谅自己的。

结婚的事情很快提上日程,因为林司安之前早有打算,所以进行起来并不算匆忙。

但在婚礼之前,我得去养老院看望我的父亲。

他早已经没有了年轻时的意气风发了,一头银白的头发把人直接老化了十岁。

虽然失去了一只胳膊,但林司安替他把债务还清了。

我听院长说,他有些孤僻,平日里不太和其他病友打交道,总是一个人拿着一盘象棋找一个角落自己和自己下棋。

我去的时候,他从棋局里抬起目光来看我,那双常年被雾蒙着的琥珀色瞳孔一瞬间就亮了起来。

他拉着我问了很多近况,还说这两年林司安总是会来看他,而且每次都会带上我的照片,说林司安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好人。

“言言,爸爸已经很多年没这么叫你了。”他紧紧握着我的手,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有了爱的人,要尽管放心大胆地去爱。”

“爸爸虽然废物,但看人眼光还是很准的,林司安他很爱你。”

我含泪点头,说一定。

父亲还是爱我的,他只是当时被赌瘾迷惑了心智。

况且这么多年了,我也释怀了。

他说,婚礼的时候他会去的,要亲手把女儿送到林司安手上,要亲眼见证我们的幸福。

我点头说好,却早已泣不成声。

从养老院出来后,我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靠在银色卡宴上的男人。

金黄色的银杏树叶打着旋儿从树上飘下来,依次落在他的松软的发顶和挺阔的肩膀上。

亚麻色的长款风衣被他穿得气质绝佳,也让他整个人都染了层温度,就像秋日里冉冉升起的太阳,暖烘烘地照在身上让人觉得人间一切都值得。

“林司安——”

他听到声响,弯着笑眼看过来,随后张开双臂。

如同倦鸟归林一般,我径自冲入他怀里。

耳边是他带着关怀的轻责:“孕妇不能做大幅度的动作,我天天跟在你身后念叨,结果转头就忘了是吗?”

我抱着他的腰耍赖说以后一定,看着他想生气又生气不起来的样子,不由得笑出了声。

所幸,我淌过了小半生风雨,直到发现有个眉眼弯弯的站在终点朝我张开双臂,被拥入怀里的那一刻我觉得人间值得。

一切都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