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他早上不到八点就到了，一直在门口转悠，直到诊室完全没人再进了，他才鼓足勇气推门进来。
那天早上七点四十五到门诊，打开电脑看到叫号软件里已经有几个预约号报到了。预约号排在第二位的患者引起了我的注意。生殖男科门诊，患者当然都是男性，但这位患者年龄显示61岁，我无奈摇摇头，心想应该又是挂错号的。我出的生殖男科门诊，主要诊疗方向是男性不育症和性功能障碍。来就诊的男性年龄主要在20-45岁之间。偶有几个老年人挂上号进来一问多半是肾结石或前列腺增生等，这一看就是挂错号了，给他们退号转到泌尿科就行了。
到了中午12点出头，最后一个患者看完，我起身准备去干饭，门被推开了，一位患者探头“大夫，不耽误你下班吧”。我一看是位大爷，赶紧让他进来。一问，原来他就是那个早早预约的2号患者。61岁，他看着还是很精神的，运动卫衣，稍有秃顶。大爷姓张，咱们就叫他张大爷。张大爷一上来就从我的口音说起，说一听我口音就是南方孩子，说他闺女差点就去了南方上大学。从南北气候差异再到饮食文化差异，张大爷嘘寒问暖让我有了种反客为主的错觉，一刹那我以为大爷是要给我介绍对象呢。当然，事后证明我想多了。
在弯弯绕快10分钟后，张大爷估计也是知道自己这样不妥，于是在多次望向诊室门口确认没人后，张大爷开始缓缓切入正题。其实大爷没挂错号，他没有泌尿系统结石，有前列腺增生但也治疗过了。这次来就是因为“那事儿”。张大爷说到性生活时明显没了底气，刚才健谈的他支支吾吾好一会儿才给到了我他此次就诊的原因。总结起来就是，张大爷和老伴儿感情很好，俩人的性生活一直也很和谐。虽然现在年逾60，性生活的频率从年轻时一周1-2次逐渐降到现在一个月1-2次，但少归少，总还是有的。说来某些80、90后得惭愧了，他们婚后性生活的频率还不见得比得上这位大爷。
本来和谐的生活从半年前开始被打破了。半年前张大爷发现自己在和老伴尝试同房时无法进行下去了。其实随着年龄的增长，张大爷知道自己的勃起功能肯定比年轻那会儿差，稍有点勉强不顺，但每次还是能完成的。最近半年是有了想法后提枪上阵还没深入枪就丢了。后来试了好几次都是这样，虽然老伴儿安慰他说都老夫老妻了不做就不做呗，但他不甘心。有病得治，但这个病让他犯难了。头疼脑热的病他去医院从不含糊，但因为“那事儿”去医院，他挪不动腿迈不开嘴，怕被人说成老不正经。近半年，他好几次预约了男性科的号，要不就是没去，要不就是像今天一样早早去了医院在门诊外面犹豫徘徊最后不了了之。今天他是逼着自己进来的，这才有了刚才弯弯绕的一幕。
“大爷，有生理需求这很正常，只要你体内有一定量雄激素分泌，就会有生理需求，人之常情嘛。讳疾忌医可不对。有问题的老年人不止你一个，放下包袱”，我的安慰果然有了效果，大爷局促不安的情绪平复了下来。
我开始给大爷分析他现在勃起不佳背后的原因。首当其冲的是年龄，人体机能随着年龄有衰退是再正常不过的自然法则，天王老子来了也反转不了。再看高危因素，影响男性勃起的四大高危因素：饮酒、抽烟、高血压、糖尿病，张大爷除了血压尚可，除了不像于谦老师那样烫头，饮酒、抽烟、糖尿病是也样样不落下。酒精、尼古丁对血管内皮弹性功能及血管瓣膜开闭功能会造成不可逆的破坏，丁丁之所以能快速勃起和血管内皮弹性息息相关，勃起后能持续挺拔则和血管瓣膜开闭功能联系密切，而糖尿病则是静默杀手，悄无声息中不仅破坏你的血管内皮功能，还捎带脚把你的末梢神经虐一遍。
年龄的增长+长期饮酒抽烟+糖尿病控制不理想，张大爷的勃起功能能维持到这个年龄已经是幸运了，不利因素从量变到质变，于是近半年出现了明显的力不从心。别说中年人的崩溃是一瞬间，老年人的崩溃又何尝不是。
“方大夫，你说的我都理解，有些是我自作自受的。那，还有治疗的可能吗”，张大爷听我这样一分析，失望写满一脸。
在我们普遍认知里面，得了病得治，而且得标本兼治，一副药就能断根那最好。但现实生活中，有些病，我们的要求是能治标就行。譬如张大爷现在的勃起障碍，是吃药就能恢复到年轻时的状态吗？华佗再世扁鹊复生也是痴人说梦。血管内皮和末梢神经的不可逆破坏，是板上钉钉的事。虽然已经破坏的不能逆转，但我们不妨换个思路，治本无望，治标也行呀。性生活这事，和喝水不一样，不是每天必须的。譬如张大爷，他现在一个月才1-2次，如果能有成本不太高安全性也不错的药物让他每次同房时能有尊严且满意地进行下去，那不就可以了吗。
张大爷这类患者，适合使用指南里面推荐的PDE5抑制剂这类正规的辅助勃起药物。阴茎的勃起依赖于海绵体平滑肌的松弛。PDE5主要分布在阴茎海绵体平滑肌中，能够特异性降解阴茎海绵体平滑肌细胞内 NO 诱导下合成的第二信使 CGMP，使其浓度降低，抑制阴茎海棉体平滑肌松驰，使阴茎保持疲软状态。当口服 PDE5 抑制剂后，CGMP 的降解被抑制而浓度升高，促使海绵体平滑肌松弛，引起阴茎海绵体动脉扩张，海绵体窦膨胀，更多的血液充盈进来，接受性刺激后强化阴茎勃起，帮助你完成同房过程。
美国泌尿外科协会(AUA)发表的治疗勃起功能障碍的指南(2018)中，西地那非、他达拉非、伐地那非、阿伐那非都是口服PDE5抑制剂，可以用于勃起功能障碍。1998年，美国 FDA批准西地那非上市，2003年他达拉非获批上市，2012年，阿伐那非获批上市。在国际上阿伐那非已经是男性辅助勃起常用药，去医院或正规药店一般都能买到。服用后起效快（15分钟即可起效），6-8小时代谢完毕，不良反应率相对更低（腰背痛和视觉异常等发生率相对较低），还不受饮食、酒精摄入的影响。近半年有心脑血管意外、心绞痛等疾病或在服用硝酸酯类药物的患者暂不能服用PDE5抑制剂。
对于张大爷这样的老年人，基础血压大致正常，在服药期间监测血压，因为PDE5抑制剂有轻微降血压的作用，所以要注意下血压下降的程度。
张大爷带着解惑后的满足离开了。张大爷就像是我门诊极少数因为性功能障碍就诊的老年男性的一个缩影，有这种困惑的老年人理论上数量不少，真正有勇气来就诊的凤毛麟角。生理需求真实存在，但上了年纪的他们似乎已经被禁锢在晚辈给他们描绘的固有印象里：老年人嘛，逛逛早市遛遛狗，打打牌听听曲儿，含饴弄孙足够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活着活着就活成了晚辈眼中的一个符号，活成了温情回忆抽取机，七情六欲被刻意淡化，……就像当年父母特意淡化忽略孩子的性成熟和性教育一样。
这个轮回，还能跳脱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