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有句古话叫:“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意思是古代知识分子造反的时候,总是犹犹豫豫,最终做不成大事。对此,毛主席曾进行了引申,“这实际上说客气了,三十年也做不成。”为什么呢?他认为秀才身上有两个“弱点”,是不利于造反成功的,“第一,光说不干,说完就完;第二,一个瞧不起一个,永远团结不起来。”也就是所谓的文人相轻。

客观来说,这样的评价可能更多是一种“经验之谈”,是比较夸张的说法,不过单说陈独秀的例子,他身上确实具有“秀才”的弱点,他本来就是一个书生, 一个传统的知识分子,一个学问深厚的教授,一个令人尊敬的前辈,但却走上了职业革命家的道路,从“选学妖孽”到康党,从康党到乱党,从乱党到共产党,后来又转为“托派”,至死又承认自己是终身反对派。

陈独秀的一生,其实是考学—抗争—失败—再抗争—再失败的一生,这样的“悲剧”源于他的多重身份——书生、革命家、终身反对派,究竟哪一个才是最真实的陈独秀?下面说一说这方面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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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气质

什么是书生?瞿秋白曾在《多余的话》里,对“书生”有一段比较隐晦的解释:“书生对于宇宙间的一切现象,都不会有亲切的了解。往往会把自己变成一大堆抽象名词的化身,一切都有一个‘名词’。但是没有实感。”

瞿秋白是我党早期著名领导人,杰出的文学家,这段文字是他1935年被国民党抓捕入狱后,临终前留下的最后一段文字。在他看来,他自己就是一个书生式的革命家,“对于实际生活,总象雾里看花似的,隔着一层膜。”

这段临终前的自白,既道出了瞿秋白的内心感受,也道出了一个书生式革命家的最终归宿,或许,陈独秀也是这样的人,一个书生式的革命家。

首先,陈独秀的书生气是从何而来的呢?从他的家庭教育和他的成长经历而来。

陈独秀1879年出生于安徽安庆一个富户家庭,他的祖父曾是一个秀才,脾气古怪但学问很深,他的父亲也曾是一个秀才,以教书为生,他的叔父也曾中过举人,做过知府,官运亨通,他的母亲虽然是家庭妇女,但颇有眼界,会教育子女“不准看不起穷人,不准骂叫花子”,他的哥哥同样也颇有学问,在祖父去世后,陈独秀便由他的哥哥在家里教他读书。

在这样书香浓厚的家庭环境中出生和成长,陈独秀难免会受到耳濡目染,对读书做学问颇有兴趣,后来的事实证明,陈独秀在这方面确实很有天赋,并且取得了比祖辈更出色的成就。

他在17岁的时候,就一举中了秀才,而且是秀才里的第一名,让原本在安庆就已经十分有名的陈家,更加名望四方,当时到陈家说媒的人,几乎踏破门槛,最后陈独秀娶了安庆大统领高登科的女儿。

后来,即便是走上职业革命家的道路,陈独秀依然没有放弃过做学问,他终其一生都致力于汉语言文字学的研究,而且尤其醉心于其中最深奥难通,甚至被称为“绝学”的音韵学和古文字学,并取得了瞩目的成就。

1913年倒袁“二次革命”失败后,陈独秀亡命上海,撰写了他人生中第一部相关著作《字义类例》;1927年大革命失败后,他再次隐居上海,从事小学研究;1932年被捕入狱后,他在监狱里撰写了数十万字的语言文字学著作和文章;1938年避难在四川江津,他又花了4年,撰写了20多万字的《小学识字教本》,当时他已经穷得连稿纸都买不起,但对于做学问,始终没有放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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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者说,当年陈独秀之所以能横空出世,担任著名的北大文科学长,不仅是因为《新青年》的爆红,还因为他有实打实的做学问的本事。蔡元培、沈尹默、高一涵等名流,一致认为陈独秀在文字学方面的研究水平,甚至不低于大名鼎鼎的章太炎,所以才敢力排众议,将陈独秀推到了那么高的位置上。

不论是自身的家庭教育,还是后来的成长经历,陈独秀始终没有脱离“传统知识分子”或“传统士大夫”的一面。

他一方面好学深思,独立进取,敢说敢写,重情重义,但另一方面又叛逆自傲,传统古板,“虎气”有余,“猴气”不足(毛主席曾评价自己:“在我身上有些虎气,是为主,也有些猴气,是为次。”所谓虎气,指的是坚持原则的斗争性;所谓猴气,指的是执行原则的灵活性。)

这种极度矛盾的书生气质,在陈独秀身上得到了完全的体现,虽然后来走上职业革命家的道路,但始终没有摆脱这种特性。

陈独秀书法

书生式革命家

陈独秀率真、直接、冲动,是个典型的“性情中人”,这一点在新文化运动和五四运动时期所向披靡,但到了大革命时期,就体现出了不利的一面。

比如在针对中国共产党是否加入共产国际的问题,陈独秀表现出了性格中叛逆自傲、优柔寡断的一面。他一开始坚决不同意,认为这样会导致党失去自我,但后来却突然改变主意了,据当时的人回忆,部分是因为共产国际的马林,为了营救陈独秀出狱,曾花了很多钱、费了很多力,这让陈独秀非常感动,因而对马林产生了额外的好感,最终欣然接受了马林的建议。

此外,陈独秀身上的书生气质,决定了他对革命的理解,更多是基于书斋式的研究,而缺乏更真切的实践体验。毛主席曾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运动。”

也许在这方面,陈独秀就有着不同的理解。1925年五卅运动和上海工人武装起义,他很多时候是坐在书房里,拿着一支笔、一叠纸,进行文章式的革命,打笔仗,而与此不同,毛主席是在井冈山上与敌人进行面对面的、你死我活的战斗。这种对革命的不同理解,深刻影响着对革命未来的判断。

再者说1937年出狱后,毛主席给陈独秀提了三个条件,希望他对以前的错误做一个书面检讨便可以重回党内,但陈独秀坚决不接受,不是不愿意回党,而是不愿做书面检讨,这种骨子里的倔强和守旧,让他宁愿清贫度过晚年,也没有接受来自党的帮助。

当然这种倔强和执拗,并不仅是针对党内,而是对任何人都是如此。1904年3月末,陈独秀一个人来到安徽芜湖,与好友汪孟邹创办《安徽俗话报》,据汪孟邹回忆,当时陈独秀就背着包袱,打着把雨伞,来到了芜湖,汪孟邹对他说:“我这里每天吃两顿稀粥,清苦得很”,陈独秀听罢平淡地说:“就吃两顿稀粥好。”之后在客厅写下了“推倒一时豪杰,扩拓顽固心胸”的对联,丝毫不在意所谓的清苦。

1938年隐居四川后,他常常入不敷出,有人曾亲眼看到:“他们院里堆了一堆土豆,是陈独秀和潘女士种的,他们用的家具是些破桌子和破椅子,生活很苦”,但陈独秀仍然保持着传统知识分子的清高,蒋介石给他汇了一笔“数目可观的钱”,他都将“这笔钱原封退回”。

一方面好学深思、积极进取、敢作敢为,但另一方面又顽固守旧,轻率急躁,孤傲自负,放荡不羁,这是陈独秀身上的特性,也是绝大多数书生式革命家的特性。

当面对来自国民党反动派的威逼利诱时,他保持傲骨,不失气节,但当他面对真的关心他的人时,他仍然坚持己见,丝毫不怕得罪人,待人坦坦荡荡。

瞿秋白曾对他的秘书说:“有时,我和他争得面红耳赤,他从不计较,够得上光明磊落。”郑超麟也说:“我认为陈独秀就不搞阴谋诡计,有时他拍桌子骂人,但从不在背后暗算人。”包惠僧回忆:“陈独秀不讲假话,为人正直,喜怒行于色,爱说笑话,很诙谐,可是发起脾气来也不得了。他认为可以信任的人什么都好办,如果不信任就不理你,不怕得罪人,办事不迁就。”

“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无论何时何地,保持独立的思考,保持对国家和民族的热爱,这是陈独秀身上所具有的特殊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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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身反对派

陈独秀就是这样一个把感情真实外放表现出来的人,书生,革命家,也许都不是他最真实、最本质的身份,他最本质的身份,就像他自己晚年承认的,是一个“终身反对派”。

他一生都在反对,早年反清、反袁、反孔教,后来反北洋、反国民党,出狱后更是公开宣称自己不隶属任何党派,"不愿为任何党派所拘束"。

他说:“我只注重我自己独立的思想,不迁就任何人的意见。”“我绝对不怕孤立”“我决计不顾忌偏左偏右,绝对力求偏颇,绝对厌弃中庸之道,绝对不说人云亦云豆腐白菜不痛不痒的话。我愿意说极正确的话,也愿意说极错误的话,绝对不愿说不错又不对的话。”

陈独秀一生的政治思想,从改良主义到民主主义,再从民主主义转到马克思主义,后期又转为托洛茨基主义,晚年似乎又回到民主主义。

这看似是在否定过去、否定历史、否定自身,其实就是陈独秀身上“终身反对派”的最突出体现之一,他通过这种否定,来追求人生的不断进取。

他说:“相信进化无穷期。”这种不断地否定,不断地反对,是造成陈独秀一生曲折,思想复杂多变的重要原因。

或许,与书生和革命家比起来,终身反对派也许是更接近陈独秀的一重身份。

有人曾说:“思想家的魅力来自两个方面,一是研究和思考的恶劣条件,思索的艰苦卓绝,矢志不渝形成强烈反差,苦难与美交相辉映,由此衬托出思想者的人格;二是思想成果的开创性和生产性,即它在思想学术坐标上的位置,对于解决当代问题的贡献和启发性。”

或许,终身致力于“反对”的陈独秀,也具有着这样的思想家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