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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凤全名我不知道,我也是随我们那儿的人都叫她小凤而称呼她的。

小凤不识字,家住县城近乡,有大哥两姐一弟,十几岁就到县城打零工,后来就在我们南门大桥那儿摆了一个水果摊。当然我是后来才听说的这些,她在打工的时候,我还在读书,出嫁了我们只不过住在一起而已,没深交集。

简叙一下小凤的老公,我们那儿的人都叫他小名虎子,是百货公司的集资工,长得不错,会哄女孩子,把一个正式工的城镇女孩哄到了手,女孩家长不同意也没办法,怀孕加女孩的坚持就结婚了。

百货公司好多正式职工只分到一间房,有的还住集体宿舍,虎子是后来的集资工,房子自然没他的份。百货公司在南门大桥宿舍区这一块的水沟边,起基填土做了两间矮小的砖墙瓦顶房,十几平一间,虎子能说会道,得了一间。

虎子前任老婆满月后回娘家复月子,不知怎么就得了产后病,不久就留下两个多月的儿子走了。两家互相埋怨,女方说是月子没做好导致的,男方说是回娘家回坏了事,娘家人没当持好。本来女方家长就不认可这门姻亲,这么一来女方家连外孙都不要了,彻底拜拜。

虎子的儿子两岁多时,小凤就被他哄到手了,等生米煮成熟饭,小凤也怀孕了,虎子才告诉小凤他还有一个儿子,小凤怀都怀了,心也哄热乎了,只好认了呗。这也是小凤后来跟我说的。

一间房不够住,虎子就把边上能利用的空处搭起来做厨房。住另一间房子的同事,是仓库管理员,在水沟的另一边还有一间房子,虎子就在他面前装怂、哭苦,也是实际情况哈,小凤要坐月子,老母亲要来服侍月子,一大家子人,实在住不下,希望他搭救一把,边上的一间房子让给他们家借住一下。就这么着也算是有了三间房子,将近够住了。

这三间房地处我们两栋楼的前面,南北走向,原始两间房各个只有一道门,面朝西,一到大热天就西晒,房子里像蒸笼。门前原是另一个单位买下的地皮,因为面积小没大用,就一直放置着,被马厂长和夏经理整理成一片菜地,我家在埂上面也整了一条菜地。

我们后面的两栋楼东西北三面几乎被水环抱,具体点就是东边一条水沟,西北两边是鱼塘,两栋楼的人们进出就只有前面(南边)三间房前的一条路。虽然路窄,私家车不能进,但电瓶车和自行车倒是畅通无阻,所以虎子家即使棚门独户,门前也不算寂寞。但是,水沟斜对面有一个公厕只差一点就与虎子家隔沟对望,水沟另一边是主干路,百米远就是南门大桥,路的两边是菜市,整个菜市的人和路人就在那一所如厕。可想而知,虎子家的空气是多么浓烈厚重的浊气。

说实话,这三间房与后面的两栋楼确实不是同一道风景。

我怀孕七个月的时候,赶上酷暑,上班的路上,路面的热气扑面而来,一把伞根本挡不住那个热,走个百米立马挥汗如雨。我公公叫我赶紧辞工,回家待产算了。

不上班,我有时会在门前晃一晃,有时看到小凤挺着大肚子,抱着前一任的儿子在门前逗着哄着。我公公很赞赏她——这个后娘当得多好,自己挺着那么大的肚子,还抱着人家的儿子,跟自个养的一样。我也挺佩服的,要是我就做不到。有时碰到一块就搭上话了,问一下彼此预产期、动态和睡眠,我们俩个大肚子算是认识了。

小凤早我十七天生产,是个女孩,与前一个儿子凑了个好字。

半个月不到的一天,我在门口晃悠着,听到前面有哭闹声,仔细一听,是虎子家,心想着:小凤坐月子呢,怎么闹起来了?我和他们家没深交,可以装聋作哑,但想到小凤是在坐月子里,这可不好,坐月子哪能闹呀。我像个企鹅一样蹒跚过去,小凤和虎子在借住的一间房里争吵着,我说“虎子,小凤坐月子呢,有什么事以后再说,月子里吵架伤身体。”虎子说了一句不是人的话,原话记不住了,只记得小凤当时气到癫狂,十指关节立刻弯曲僵硬,我怎么劝怎么掰都捋不直她的十指,虎子还是任性不服软,说狠话,我只好推走虎子,让小凤自己静一静。

没几天我也像母鸡孵小鸡一样蹲窝了,坐月子复月子,等我能出门时,小凤也出门做水果生意了。听说她的生意还不错,南门一块照顾她的人多,她也报以让个毛价,九几年毛把两毛还算个钱。

虎子扎人堆里说,他每天早上喝豆浆吃早点,一天两遍小酒,吹不吹看他长的咋样就知道。还真不是吹的,虎子长的还真像豆腐脑一样,体格也健壮。

马厂长的菜地就在虎子家门前,她有时像侦察兵一样,摸一摸虎子家的生活水平是第几等级。遇上虎子老娘烧什么好吃的,还叫上马厂长品尝一下。小凤从摊位上回家,还不忘带着削了皮的水果给婆婆吃,碰上马厂长坐在家,也尊重的奉上一枚,所以小凤也能得到马厂长的赞赏。要知道,马厂长一般人是对不上她的法眼的。

后来听说他们俩经常在大桥那边的摊位上打架,打到小凤住院,小凤要离婚,虎子跑医院跪求和好,自己扇自己的耳光。小凤心软,没再坚持离婚,日子也就继续着往下过。不久又是一仗开打,小凤坚决要离婚,虎子这次不来软的,而是来硬的,放话说你死了都不给你离婚。反正,后面打架成了他们生活的一部分。

娘家妈气不过说出了虎子勾引小凤的二姐,而虎子妈说是小凤的二姐撩骚惹的祸。小凤是坐月子时自己到厨房里撞上的,难怪气得一身僵硬,十指打不开。听说娘家妈也看到过两人打情骂俏,娘家妈是什么态度,外人不详。

小凤二姐长得挺好看,她是通过婚姻跳到城里的。八九十年代,城乡差别大,农村姑娘嫁城里,基本上嫁的是城里的孬货,小凤二姐夫就是个城里的哑巴,但能安排小凤二姐进饭店上班,于是学到了怎么做早点。后来小凤二姐就在大桥边做早点生意,小凤也去帮忙,几个人在一起做生意,在一起吃饭,中午搞几个菜,来点花生米,几两小酒一下肚,话也不是正经话,手也不是正经手,乱放乱来,架就这么干起来了。

最后一架打的原因外人不详。我那时又去上班了,公公婆婆都不在世,我也很忙,哪有闲趣打听外事,都是小凤出事了,事情浮出水面才听说的。

最后一架是在家门口打的,从家里打到门口,小凤被打在地下爬不起来,虎子那双猪蹄肆意踢踩跺,还拎起小凤的双脚,顺地拖着旋着打,好像小凤只是他的玩偶,不高兴就拎起来掼,扔地下踩。地面可不是平整的水泥路,而是疙疙瘩瘩石子路。可想而知,小凤遭遇的不是一般的家暴。直到来了几个人制止,虎子才停战。

我下班回来听人这样描述,不寒而栗。

小凤缓过来之后,跑街上买老鼠药,听说有生意人一看小凤的状况,没卖给她,她就跑远点买了老鼠药。回来就给三四岁的女儿磕了几个头,说对不起女儿,然后对虎子说死给你看。可能是打架成了习惯吧,虎子当时没当回事,见她把药全部塞嘴里,才说了句你还来真的,试图用手把小凤嘴里的药抠出来。

小凤吞下药后,虎子第一时间不是送医院,而是自己用肥皂水灌。据说是毒鼠强,来得快来得狠。直到药性发作,小凤在地下挣扎,虎子才叫来人力黄包车,和师傅两人把小凤抬上车。小凤已经没法坐了,就放脚踏板上躺着。上公路时,人们看到小凤的头和双腿硬茬茬的伸出黄包车,随着路况的颠簸一抖一抖,呈僵硬状。

小凤吞药后的细节是虎子慌了神说出来的,我也是后来听邻居们责骂时说出来的。

在医院里,小凤已经不省人事,毒性一阵阵发作时,将小凤一阵阵弹起,怕被弹下床,但两个男人都按不住毒性的弹劲。

马厂长在家厨房做饭时,一股农药味从窗口飘进,她跑出来说,小凤救不了了,也不知道是来打招呼,还是有求于她。

沟对面公路上摆摊的曹奶奶直接就说小凤救不了,她说近一个礼拜,每天夜晚都听到凄惨的鬼叫声,从小凤家叫到我们这栋楼的转角就没了。曹奶奶晚上不收摊,来回搬不动,就在边上焊了一个铁棚,晚上就住铁棚里,就在我家的山墙外,不过有水沟隔着。

至于晚上的叫声,我是听不懂的,懂的人一听就能知道,而且听得出性别大小,是正常还是不正常。我就听到一回,是在后面楼的同事家,马厂长家隔壁。当时天色还有最后一抹光明,家里的灯还没开,我们几个在院子里,突然头顶上来两声撕裂的“哇~哇~”声,有些瘆人,向南而去,几个人仰面朝天,鸟影都没有,我们几个面面相觑。第二天,传出一起医疗事故,难产,母子双亡,家就在南乡。

歪楼了,再回来说。

第二天晚上小凤死在医院里,遗体停在家里。我上晚班,不知道这回事,骑着自行车一驰就过来了,到家才听说。吓死我了。

隔天娘家人开始闹丧,来了一队人马,坐着的地方都没有,将门前的一条路站了个水泄不通。门口拉了一盏灯,门顶挂着黑缎条幅加几朵大黑花。小凤遗体也从床上挪到吃饭的“客厅”,顶在门边。

我们这儿白事方面有一个风俗,在外死亡的遗体是不能进家里的,说是白虎星不能回头,伤家人。小凤娘家要的就是这效果,最好虎子立刻马上就死,去给小凤陪葬,才解心头之恨。

虎子一家早已躲猫猫去了,哪管得了遗体怎么放,就是把三间棚房掀掉也没办法,这个时候保命要紧,一切事宜由亲戚办理。

第三天早上是出殡日,亲戚们将出殡事宜办好,遗体也被抬出来。

我们两栋楼不上班的人都出来给小凤送行,虽然平时没交集,毕竟来回都从门前过,面交是有的。没走几步路,小凤的娘家大队人马,齐刷刷的堵着出口,不给发丧,将遗体给堵回到家里。

白天我们两栋楼的人结队出行还行,晚上就不行了,惨淡的白炽灯和黑色条幅加黑色缎花,在晚风里摇摇曳曳,如诉如泣,凄惨瘆人。这样的横死,怨气冲天,让路过的人们格外瘆得慌。

我们两栋楼的人那一段时间晚上基本不出门,可我和另一个邻居要上晚班,于是两人商量调班,结伴同行,到下班时家里的男人们结伴出门迎接我们俩,把我们俩夹在中间。到虎子家门口,个个把头撇过来,不给眼睛的余光有一点点机会,怕不小心瞥见另一边的阴森恐怖。但,进了自己的家,还是怕得慌,开灯睡觉也是怕。

有天晚上,我家那位接我们的时候,不小心看到凑成好字的两孩子,爬在小凤遗体下玩耍,一点也不知道死亡是啥意思。大的才六七岁,小的才三四岁。

又停了几天后的一个上午,又来了大队人马,这次有一拨人是穿制服的。我上午没班,就远远的站着从人缝里看到一点点,后来听说小凤娘家要求解剖验尸。

遗体又请出来,就停在我家菜地的埂上,唯一的一条路站满了人,沟对面的公路上也聚集了许多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当然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不同的字。

靠近的邻居们回来说,小凤遗体赤身裸体,解剖需要嘛,私处杂草随风微飘,后来法医给她盖了衣服遮羞。看的人有的叹一声,死都死了,何必还要将她的身体划一刀,将她的身体暴露与众人,就不能让她留一点尊严,让她体面一点走吗?有的人看到白皙的皮肤上青一块紫一块,流下两行写满字的泪水。

解剖完又将小凤的遗体抬回家里,有人说真是三进三出啊。

这之后的第几天出殡,不记得了。出殡那天,我去上班了,马厂长和几个邻居站在门口,听说打了一场嘴仗。好像是虎子的哪个姐姐骂我们这两栋楼的人,说死鬼(指小凤)以后要害人,就害这里的人。有耳朵好使的人听到了,传给马厂长,马厂长当场开骂回去:家鬼害家人,死鬼小凤以后就害你个小*,要死人也是死你个*。旁边的邻居们也很生气,我们这两栋楼又没多你家一句嘴,你为什么要骂我们这一块?马厂长的吐沫星子火力足,具有杀伤力,把虎子姐姐骂跑了。

虎子二哥第几天过来的时候,说话就养人多了,他是百货公司的中层干部,到底肚里有墨水,说话不一样。他见到一个邻居道一个歉:对不起啦,闹这么大动静,让你们受惊了。

这件事之后大半年,我们两栋楼的人晚上还不敢外出,马厂长嘴上说不怕,但她不像往常一样,晚上去前面走一走,坐一坐,看一看。以前我晚上不上班的时候,前院里的麻将佬就跑过来邀我们这边的人搓麻将,小凤死后,前后的麻将佬们被迫金盆洗手。二楼的汪奶奶去前院的女儿家,晚上八点钟那样不敢一个人回来,有一天晚上拦了一个黄包车师傅送回来。我连白天都不敢去那一条菜地,任其荒了大半年。

好像是小凤的怨魂不散,缠绕在那三间房里,阴气重重,让晚归者不寒而栗。亦或是抱怨我们两栋楼的人没出面为她做点什么,让我们也不得安宁。

如果放在现在,我想小凤不至于在这样的婚姻里葬送自己的性命吧,毕竟法院的大门是开着的。

虎子后来踩黄包车,收入还不错,他又扎人堆里说,他在所有的黄包车里踩得最多,一天能踩个九十、 九十五,踩不到这个数他就不歇脚。说的是九几年的钱。但他过得很不好,再不是小凤在世时的豆腐脑,全身骨骼棱角分明。他强迫自己要体格加强赚钱,但这钱终究也要了他的两膝盖,后来几十年他一直靠轮椅行走。

虎子老娘去世后,虎子的儿子外出打工,至今三十大几了,一直单着。不经意间,听说他女儿外出打工后,回来都是叼着烟,一边一个异性,勾肩搭背。前两年听说他的女儿嫁人了。

还好吧,嫁到城东拆迁户家去了。前年听说虎子可能不行了,究竟怎样,我没打听。

世事无常啊,世事无常。

【书迷小汇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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