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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神崎茂子相识时的景象,至今仍然鲜明地存在于昭二的记忆之中。纵使在那之后已经过了将近一年,但昭二直到今天,仍然能够清晰地想起两人之间当时对话的种种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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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二之所以前来东京,是为了参加为期一年的进修;位在北九州岛的总公司,每年都会按照惯例,从年轻社员中选拔出两名成绩优秀者,将他们派任到东京分公司从事进修活动。虽然说,被选中并不代表未来一定就能够飞黄腾达,但就大体上而言,能够雀屏中选,仍然无异于预约了将来的光明前程。于是,昭二就这样在同事羡慕的眼神目送之下,意气风发地来到了东京。

昭二与茂子之间产生接触,是从他来到东京之后不久开始的。那天,分公司的社长在四谷一家牛肉店里,举办了一场欢迎会;会后,在几位以前在总公司跟他相当要好的前辈带领下,昭二造访了位在二幸旅馆后巷的一间酒吧。那个时候,茂子正好就坐在他们包厢的隔壁。

虽然身为九州岛男儿,但昭二的酒量却并不怎么好。先前,在烧肉派对的热烈气氛鼓动下,他不知不觉地喝下了一整瓶的啤酒;这原本就已经超过他平常所能喝的量了,不过,来到这里之后,他却又在擅长劝酒的女招待舌灿莲花的劝诱下,一口气连喝了两杯cacao fizz,结果一下子便烂醉如泥、不省人事了。

等到酒店打烊之后,昭二才在身为前辈的组长以及两位女招待的帮助下,乖乖地搭上了出租车;但是到了半路上,那位前辈也因为醉得一塌糊涂的关系,无法照料昭二。到最后,两个人只得各自分开,分别留宿到了两位女招待的公寓里。

“睡得还好吗?”

当陌生女子的声音传入耳中时,昭二吃了一惊,睡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感受到自己身体下方弹簧床垫那轻柔的触感,昭二带着迷惘的思绪,开始环顾起四周的景象。这是一间带着西洋风味的卧室,色彩鲜艳的家具与饰品,纷然杂陈地映入了他的眼帘;旁边床头的矮几上,摆着一把茶壶,和一个身着荷兰传统服装的洋娃娃。明亮的阳光,从厚厚的窗帘缝隙间射了进来。

昭二几乎是反射性地看了看手表:当他发现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的时候,不禁脸色大变,连忙跳下了床。昭二早在前来进修之前就已经下定决心,绝不迟到或无故缺席;一想到这点,他慌慌张张地一把抓过自己的衬衫,接着开始手忙脚乱地,脱起了自己身上的睡衣。就在这时他才发觉到,自己身上穿着的,竟然是一件用人造丝织成,轻薄的大红色长衬衣。

“看样子,你好像吓了一大跳呢!”

这时,昭二又再次听见了刚才的那个声音;一名女子越过分隔卧室与隔壁房间的拉帘探出头来,一边看着昭二,一边笑嘻嘻地说着。

“这里是哪里?”

“是我的公寓唷!因为您醉得完全动不了的关系,所以只好让您暂时住在这里了。”

昭二的脑袋还是一片混混沌沌;他点了点头之后,将长衬衣一把脱下丢到旁边,然后将手臂穿过衬衫的袖子。

“哎呀,已经准备要回家了吗?”

“不,去公司。”

“哎唷,您也稍微安静一下吧!今天不是星期天吗?”

“啊?”

听到这句话,昭二不禁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喊叫声。对啊,今天的确是假日没错;就因为这样,昨天晚上才会安心地大喝特喝的啊!

“别急着走嘛,至少在这里吃个早饭再说吧!”

女人一边说着,一边掀开帘子,走进了卧室当中。由于昭二对昨晚的事情完全没有任何记忆,所以,这还是他第一次,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女子的脸。女子似乎老早就起床了;她身穿一件水蓝色的连身裙,在腰间还围了条奶黄色的围裙,至于脸上则是施着薄薄的脂粉。

她就是茂子。在她那张相貌端正的鹅蛋脸上,有着一双大而细长的眼睛,以及一张总是涂抹着淡淡口红的小嘴;看着她的样貌,就像是看着女儿节的人偶般,虽然说不上是什么古典美人的感觉,但却自有一种毫不世故、在酒吧女招待中可说相当罕见的高雅气质在。

她真美!而且,正好还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昭二微微张着嘴,整个人愣愣地伫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不好意思,我这儿没有男用睡袍,也没有棉袄可换。您换好衣服后,就先去洗把脸吧;洗脸台就在厕所的旁边。”

茂子一边温柔地说着,一边开始帮昭二换起了衣服。粉底甜甜的香气,刺激着昭二的鼻腔;他彷佛置身在梦境当中一般,像个木偶似地任由茂子随意摆布。

“虽然说是早餐,不过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就是了;顶多就是些烤吐司、培根煎蛋,还有红茶和香蕉而已……”

“要说的话,我的早餐才叫做简单呢!在站台上站着喝一杯牛奶,随随便便就解决了。一早起来就能吃到这么美味的食物,我还真是羡慕您呢!女招待都像您这样,收入很丰裕吗?”

回过神来之后的昭二,渐渐地变得多话了起来。就在这时,他忽然心想:眼前的这个女子,该不会对我有意思吧?还是说,这只是一种商业应酬惯用的话术而已呢?

“我在酒吧里并不算是红牌,所以收入说起来也很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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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您怎能每天都吃得如此丰盛呢?莫非,有人在援助您吗?”

其实,昭二真正想知道的就是这件事。虽然他明明知道,就算问了也未必能得到真正的答案,但不问一下的话,他却又觉得按捺不住。

“哦,您看起来像是这样吗?要是真有这么一回事的话,我这里应该会有可以让您替换的男性衣物才对唷!”

“说的也是。”

这样看起来,女子说的搞不好是事实也说不定。如果这些都是真实的话,那么,跟她发展以结婚为前提的交往关系,或许也不错吧!

“你今天也是休假日吗?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跟我一起吃顿晚餐?毕竟,承蒙你招待这么一顿丰盛的早餐,不回报一下也说不过去嘛……”

昭二一边捻着对方白皙的手指,一边用若无其事的语气邀请着她。

就在两人的关系在女招待间传得甚嚣尘上的时候,茂子已经悄悄地为昭二拿掉了一个男孩子。如果换做是其他许多沾染现代风俗的女孩的话,堕胎就像是除掉某个附体的恶灵般,结束之后,表情总会显得一派轻松;然而,茂子却并非如此。“一个生命就这样被葬送在黑暗之中,实在太可怜了!”她不只这样说着,还为此整整哭泣了两天。看见这副景象,昭二完全不知该拿什么话来安慰她,只好默默地坐在一旁,一个劲儿地喝着白兰地。

仅仅从这件事中也能看出,茂子是个心地相当温柔的女孩,而昭二也对她愈发感到迷恋了。

昭二深爱着茂子,这是毫无疑问的事实;然而,对于向茂子求婚这件事,他却一直犹豫不定。之所以会这样,主要的原因是,随着时日推移,在他心中对酒吧女招待这个职业的抵触感,也变得越来越强烈。对于一心想跻身菁英阶层的昭二而言,如果带着一个曾经从事风化行业的妻子回到九州岛的话,毫无疑问地,一定会对自己的前途产生某种负面的影响;昭二所害怕的就是这一点。

不过,随后发生的一件突发事故,却迫使昭二不得不改弦易辙,向茂子提出结婚的请求;那是发生在九月初,也就是他们认识刚过半年左右的事情。

那天是星期天,气象预报说两天之后会有台风北上;昭二开着节衣缩食买下的Contessa载着茂子沿京叶线一路奔驰,打算来个绕南房总半岛一圈的汽车兜风之旅。当时,虽然他取得驾照只不过两个月而已,但他却对自己的运动神经充满了自信。事实上,就算是汽车练习场那些坏心眼的教练,对于他的敏锐反应也都为之咋舌,并且不吝给予高度的赞美。

两人先是在胜浦港兴致勃勃地拉网捕鱼,请人将战利品做成天妇罗后,提早用了晚餐,然后便绕过千仓,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这是我头一次来千叶县,而且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拉网捕鱼呢!真是太愉快了!”

茂子像是少女般地欢欣喊叫着,然后突然用双臂环绕着昭二的脖子,温柔地吻上了他的嘴唇。

“喂、喂,小心一点啦!我这可是才刚买的新车哦!”

昭二一边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着,一边轻轻抚摸了一下茂子白皙的手臂。一般来说,如果自己交往的对象一直迁延不定、对于结婚迟迟不愿下定决心的话,女孩子一定会感到相当焦灼、急燥与不安,表情也会变成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不过,茂子除了性格内向之外,同时也是个相当拘谨的女孩,因此,即便这样,在她的脸上,还是从来不曾显露过任何失态的神色。昭二觉得,这样的茂子实在是相当惹人怜爱。

道路右手边的景色,突然整个豁然开朗了起来;散发着粼粼金色波光的东京湾,在两人的眼前无限地伸展开来。在遥远的另一端,被夕暮染成鲜红的西方天空映衬下,观音岬上的灯塔正独自屹立着。彷佛像是被这无与伦比的美丽所深深震撼似地,两人连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静静眺望着眼前的景象。

之后,昭二将脸转回正面,继续驾着车往前奔驰。就在这时,从道路右侧某个隐蔽的地方,忽然钻出了一名男子;男子小跑着,看样子是想横越道路,当他察觉到疾驰而至的车辆时,整个人一下子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而昭二也已经来不及踩下煞车了。接着,一声巨响过后,男子从车辆的正面弹飞了出去;剧烈的冲击透过车身传了过来,伴随而至,几乎同步扬起的,则是茂子尖锐的惊叫声。

昭二急忙停下车,打开车门跳下了路面。在他面前,一名老渔民模样的男子,像是烂泥一样地颓倒在路旁;从男子破裂的额头汨汨泉涌而出的鲜血,不停地滴落在柏油路面上。就在昭二观看的时候,血液涌出的量也越来越多了。

“没事吧,大叔!你振作一点啊!”

昭二试着用手摇晃男子的身体,然而却没有任何的响应。即使是外行人也可以一眼看出,男子已经当场死亡了。

“完了……一切都完了……”

茫然自失的昭二,一边在口中喃喃念着毫无意义的话语,一边下意识地在衣服上,拚命擦拭着沾染了鲜血的双手。他那张原本眉毛浓密,充满了九州岛男儿豪爽风貌的脸庞,此刻看起来就像是受到斥责、哭丧着脸的孩童般,整个完全扭曲变形了。

不过,昭二只保持了这样的状况大概一分钟不到的时间;接着,他猛然清醒过来,开始不慌不忙地扫视起周围的情况。在确认没有目击者之后,他以极其敏捷的动作跳回了驾驶座上,随即将车子开到全速,迅速逃离了现场。

在极度的惊愕下,茂子完全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只见她的身体轻轻颤抖着,整个人默默地坐在车上,一声不吭。昭二也和茂子一样,什么都不说,只是默默地开着车。像是要回避可能追踪而来的车辆似地,他一路抄了好几条小道,花了比预定多上好几倍的时间,最后才终于在晚上九点刚过的时候,驶进了东京都内。

就在他们刚过新宿的时候,茂子忽然开口说道:“这可是肇事逃逸呢!”

“嗯。”昭二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为了要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他叼起了一根香烟;可是,不知道是否打火机出了问题的缘故,他一连点了好几次,都没办法轻易将烟给点燃。听着打火机“喀擦喀擦”不停作响的声音,昭二的神色也显得愈发焦躁不安了起来。

“那人死了吗?”

“不,他没什么大碍。后面车辆的驾驶看见之后,已经帮忙叫救护车了。”

昭二自欺欺人地对茂子撒了个谎。

“话说回来,那人也不小心注意一下左右来车就横越马路,结果变成这样,也算是他自作自受吧!吃了这样一次苦头,我想他以后走路时应该会更加小心才对吧!唉,拜那家伙之赐,我们愉快的兜风之旅全被搞得一塌糊涂了啦!”

昭二将香烟一把扔到路旁,像是十分愤怒似地咒骂着。茂子听说老人没死,不禁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她从包包里拿出手帕,体贴地为昭二擦拭起满脸的油光与汗水。

不过,正如昭二在暗地里预料的那样,第二天,在早报的某个角落,刊出了小小一则有关老人死讯的报导。茂子一定也读到了这则新闻;当她打电话来的时候,讲话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很明显是刚刚哭过了一场。

“我知道这件事是我不对,可是,他会死掉完全是意外啊!当我抱起他的时候,他还意识相当清醒地回答我说:‘没关系,不用担心’呢!”

这种时候,昭二也只能在电话里这样努力自我辩解着。但是,他在心里相当明白,一旦自己的过失被公诸于世,他必然会受到社会的制裁;付出高额的慰问金还只是小事一桩,真正让他害怕的是,自己这种卑劣的行为会在上司心目中留下坏印象——到那时候,他也就别妄想再继续升迁了。

无论如何,都非得封住茂子的口不可;昭一在心里这样想着。而要达到这一点的话,唯一的方法就是娶她为妻。除了以妻子宝座为诱饵之外,再无其他方法能够换取茂子的沉默了。

于是,在这之后不久,两人便订了婚。

“虽然离开东京让我觉得有点悲伤,但是,只要能跟你在一起,不管到哪里我都愿意。”茂子对昭二这样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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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相当讽剌的是,就在两人订婚之后的第四天,九州岛总公司的业务课长写信给昭二,说要为他介绍个相亲对象。昭二咋着舌,摊开那封信开始阅读了起来。

在寄来的大型西式信封袋里面,除了信件之外,另外还附了两张相亲对象的照片;其中一张穿着正式的长袖和服,另一张则是女孩在网球场里面,高高挥舞着球拍的快照。从她那开朗的笑颜中,可以清楚判断出她是一个性格相当明亮的女孩。在这当中,昭二尤其中意那张穿着网球服击球的照片:女孩修长的双腿,有着宛若古希腊少女雕像一般美丽的曲线。根据课长的介绍,女孩的名字叫做古闲酉江,今年二十二岁。

不过,要说到这位古闲小姐和茂子谁比较美,昭二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投给茂子一票。这时候的昭二对酉江还没有任何兴趣,只是带着半嘲讽的目光,眺望着桌上的照片。不过,当他读到课长来信的后半部,得知酉江是某位大富豪的独生女时,他忽然开始对照片上的这个女孩产生了偌大的兴趣。

昭二在九月中旬连休的时候,回到了九州岛。在那里,科长夫妇预约好了滨海的高尔夫球场等着他,于是,他便和酉江以及课长夫妇四人,快乐地享受了一轮高尔夫球局。昭二早就听说酉江在体育方面相当拿手,而当天的球局,她也果然不出所料,拿下了四人当中最好的成绩。比起照片,她本人远远要来得美丽许多;每当谈话的时候,她经常会露出洁白的牙齿,爽朗地笑着应答。大概是因为在无忧无虑的环境下长大的缘故,她看起来,总是一副不知忧愁为何物的模样。

“其实啊,当你还在九州岛总公司工作的时候,人家大小姐就已经常常和你搭同一班通勤电车了唷!据说,从那时候开始,她就对你抱持着爱慕之情了呢!”

当课长向昭二转述这段话的时候,在旁边听着的酉江不禁格格娇笑了起来。

第二天,酉江在自己家里设宴款待了昭二;当昭二在酉江的带领下,漫步在酉江家所拥有的一整片杉树林当中时,他的情感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倾向了酉江这一边。同样的山林还有四片,这样看起来,酉江家的总资产至少在七亿日圆以上。这个天文数字让昭二差点一下子变得神智恍惚起来;他仰起了头,愣愣地凝视着眼前不断茁壮延伸的杉树林。

两天的连休一眨眼就结束了;回东京的那天傍晚,酉江开车送他到福冈机场。

“下次,你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当汽车奔驰在国道的时候,酉江恋恋不舍地这样问着。

“元旦就会回来了。公司从三十号到五号放年假。”

昭二拿出香烟,按下打火机想点个火,不过,因为忘了加瓦斯的缘故,不论他怎么按,火焰始终就是点不燃。一旁的酉江像是看不下去似地,将一盒火柴递给了他。

“谢谢!”昭二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深深地吞吐了好几口烟雾;就在这时,他的脸上忽然浮起了痛苦的表情。

原来,他忆起了那天在馆山撞倒老人的事情。那时候也是像现在这样,打火机一直点不起来,到最后,他只好带着愤怒的情绪,将口中叼着的香烟一把往车子外面丢去。

像是要驱散这段不愉快的回忆似地,昭二猛力地摇了摇头。他觉得,不管怎么说,当时没有目击者,实在是太幸运了;而他能够像现在这样,成为亿万富翁的女婿,或许也是因为上天赐予的好运之故吧!

想到这里,昭二不由得喜形于色,脸部原本紧绷的线条也不自觉地放松了许多。不过,就在这时,他的笑容突然间像是坏掉的假面具一样,整个扭曲变形了起来:哎呀,不是还有茂子这号危险人物存在吗?万一她口风不密,将事情泄露出去的话,该怎么办呢?

想来想去,除了杀死茂子之外,再也没有别的解决之道了。

在抵达机场之前的整整一个小时思考当中,昭二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他心想,反正自己都已经撞死了一个老人,那么杀一个人和杀两个人,其实也没什么差别了。昭二打从心底,对这样的想法深信不疑。

不过,尽管他很快就确定了自己的杀意,但对于要怎样杀死茂子,才不会让自己的犯行被发觉这件事,他却反复想了很久,直到过了半个月之后,都没有拿出个定论来。如果自己的罪行败露的话,那就一点意义也没有了不是吗!为此,要不就是将茂子伪装成因交通事故而死、或是将她扮成服毒自杀的样子,要不就是事先准备好不在场证明,然后堂堂正正地杀了她,方法就只有这三种而已。话虽如此,但昭二就算绞尽了脑汁,也想不出像推理小说当中的犯人那样周详的计划。

在这段期间中,昭一还是跟以往一样,每隔三天去拜访一次茂子的家,并且留宿在那里。为了不让茂子察觉到自己隐藏的杀意,他认为,自己的行为举止必须跟以前完全一样,这样才是上上之策。于是,他尽可能地逼着自己和茂子调笑,在她耳边轻声说些连自己都觉得肉麻的情话。然而,尽管如此,他有时还是会不经意地陷入恍惚的沉思当中;看见他这副模样,感到奇怪的茂子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怎么了呢?最近看起来似乎没什么精神呢,是不是工作太过操劳了呢?”

“这样啊……我最近的确有点过劳的倾向呢!总觉得自己全身乏力,提不起劲来。”

虽然昭二将这次的突发状况顺水推舟地唬弄过去了,但当他事后回想起来,还是不免惊出一身冷汗。

不能再这样无限制地拖延下去了,必须尽快想出个解决办法才行!三个星期很快过去了,当迈入第四个星期时,昭二的神情也显得越来越焦虑。然而,愈是烦燥不安,他的思维也就变得愈发迟钝了起来。

就在昭二从九州岛回来刚好满一个月的时候,他终于想出了一个独一无二的计划。既然再怎样都没办法伪装成交通事故,那就干脆将她伪装成自杀吧!先让她喝下毒药而死,再把整个情境布置成像是服毒自杀一样。

“……于是,我跟她的关系就这样一直拖了下来。不过,老家那边最近有人为我说了一门亲事;为了这个原因,我再次向她恳求,希望她能够跟我分手。这次她倒是很爽快地答应了,因此我也安心了许多,谁知道她竟然会……”

当警方前来讯问的时候,他打算就这样回答;到时候只要再摀住眼角,表现出一副悲伤的样子就行了。

从那天起,昭二便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实施这个计划。因为他对毒物的常识一无所知,所以经过估算之后,他选择了最容易入手的氰酸钾做为犯案工具。于是,他走访了宿舍附近的电镀工厂,偷偷弄了一点氰酸钾回来。接着,如果要将现场伪装成自杀的话,最好是留下一份遗书;但是,要让茂子在完全不知情的状况下自愿写下遗书,那简直是天方夜谭。因此,与其笨拙地伪造一份遗书而被警方注意到,那还不如不要遗书的好。就在这时,昭二心念一转,觉得如果让尸体在胸前抱着一张自己的照片的话,那效果一定远比遗书还要来得更好。被衷心信赖的男人舍弃,但却又无法死心断念,于是只好抱着爱人的容颜离开人世……这样才像是内向的茂子会有的作为,不是吗?

昭二对于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十分满意;他一边高兴地哼着歌,一边拿出自己的相簿,从里面翻出了一张四乘六尺寸半身照。那张脸朝着斜前方,看起来稍微有点装模作样的照片,是大约三年前他还在九州岛的时候,为了宿舍的管理员婆婆帮他安排的相亲需要,而到镇上的照像馆照下的。在茂子梳妆台的三面镜旁边,应该有个相片架才对;利用那东西的话,就毫无任何问题了。

就这样,昭二将自己的照片揣进大衣的口袋里,秘密地造访了茂子的公寓。那是星期六晚上,九点刚过时候的事情。

“都这么晚了,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呢!”

来到玄关迎接昭二的茂子将长发挽在头上,身穿一件由羊毛织成,色泽艳丽的红色和服。(这可真是替我省了不少工夫呢……!)一看见茂子的模样,昭二不由得在心里这样暗自嘟囔着,(如果她穿的是女用睡衣的话,那我还得找个借口,让她换件衣服才行呢!)姑且不论平日邋邋遢遢的女人在临终之前会怎样穿着打扮,对于平素爱好整洁的茂子来说,如果要自杀的话,是绝对不可能让自己穿着随便的衣服就死去的。警察在调查的时候,搞不好会对这些细微的地方产生疑惑也说不定,所以非得注意不可。

昭二和茂子都是标准的咖啡党,因此每次见面的时候,总是会以咖啡代茶彼此对饮。昭二换上茂子为他准备好的棉袍,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在客厅的桌子前坐了下来。

“对了,今天我们别加牛奶了,放点白兰地试试吧!”

昭二从架子上取下酒瓶,也不问茂子的意见怎样,就在两个杯子里面倒进了一点白兰地。他的打算是,要藉由白兰地的香气,来掩盖掉氰化钾特有的气味。

昭二强逼着自己的心情保持镇静;他使尽全力,控制住自己颤抖的手腕,往杯子里放了砂糖,然后用汤匙开始搅拌了起来。一时之间,两人都沉默不语;茂子低垂着睫毛修长的眼睑,心里不知在想什么似地,只是专注地盯视着杯中那茶褐色的液体。

昭二将杯子端到嘴边,不过,就在这时,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地,又将它放回了茶盘上。接着,他问茂子说:“喂,有奶油蛋糕吗?”

“没有蛋糕,不过有苹果派。你想要吗?”

“来一块也好吧!我觉得肚子有点饿了。”

让茂子起身离席,也是计划当中的一个重要环节。等到茂子被撵出客厅之后,昭二便慌慌张张地从怀里取出装有毒药的小瓶子,旋开瓶盖。他的手仍然不断地颤抖着;玻璃瓶碰撞到瓷器边缘,发出铿铿锵锵的响声。

“对了!”就在这时,茂子的声音突然毫无预警地,透过拉门走了过来;昭二倒吸一口凉气,连忙将小瓶子藏到桌子下,然后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镇定神色,朝着她的方向转过头去。

“我这里有些不错的柿子,你要顺便来一点吗?”

“我不要柿子;有苹果派就已经很够了!”

昭二用斥责般的语气对茂子说着。

当茂子的身影再次消失之后,昭二便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他弯下腰,伸出手臂,将手上的小瓶重新摆到了对方的杯子上。就在这时,他忽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想到,自己不管怎样,都得先确认茂子没有在偷看才行。如果自己投毒和搅拌的过程被茂子撞见的话,那可就毫无辩解的余地了。

就在那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昭二心念一转,将毒药倒进了自己的杯子当中。他把毒药充分搅拌均匀之后,将把手上自己的指纹擦拭干净,然后又偷偷望了一眼厨房的动静;接着,他用飞快的动作,将两人的杯子给调换了过来。那一瞬间,昭二感觉自己的呼吸几乎快要停止了。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昭二终于完成了这一系列的工作,而茂子也回到了客厅当中。(她该不会察觉到了吧?)昭二在心里这样想着,不由得偷偷望了一眼茂子的神情,不过,茂子仍然像是浑然不觉似地,开心地笑着对他说:“让你久等了。这个派很好吃喔!”

“不好意思,真是麻烦你了。快点喝吧,咖啡凉掉就不好了!”

说完之后,昭二迅速伸出手,拿起盘子里的苹果派,然后像是感觉十分美味似地,露出一副饥肠辘辘的神情,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还真是不错呢!”

“虽然只是人家送给我的礼物,不过这家店的派,可是大家都说好吃的喔!”

“你自己怎么不吃呢?”

“我已经吃得很饱了。”

“那么,就喝点咖啡吧!咖啡冷掉的话就不好喝了呢!说到这点,究竟是哪个笨蛋,想出‘冰咖啡’这种玩意的……?”

为了不让茂子看穿自己内心真正的念头,昭二一个劲儿滔滔不绝地说着。在他的劝诱之下,茂子将咖啡杯端到嘴边,轻轻地啜了一口,而后又喝了第二口。昭二一边面无表情地吃着派,喝着自己的咖啡,一边全神贯注地偷偷注视着茂子的反应。

就在这时,茂子忽然砰地一声将咖啡杯放回了盘子上;她的眼眸凝望着虚空,一瞬间露出了彷佛是在思考着什么般的神情,但旋即像是发狂似地,开始痛苦挣扎着抓紧了自己的喉咙。

接着,从她张得大大的口中,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她挣扎着想立起身来,但整个身体却直往前倾,轰然一声仆倒在地毯上。最后,她的手指紧紧陷入地毯当中,全身痉挛了两、三下之后,便再也没有动静了。

在这整段过程中,昭二一直用有如外科医生般的冷澈眼神,从头到尾注视着事态的演变;不过,他的脸色还是变得像纸一样苍白。

确认茂子死亡之后,昭二便按照自己在脑海中演练过无数次的计划,开始利落地行动了起来。首先,他戴上了预先准备好的手套,用手帕将毒药瓶上自己的指纹擦拭干净,然后让死者的手握了一下这个瓶子,好让茂子的指纹印在上面,最后再将它放回桌上。因为茂子在痛苦挣扎的过程中,应该会撞上桌子才对,所以他将小瓶子布置成倒下的样子,这样才能显得更加逼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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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放好毒药瓶之后,他又接着拿起白兰地酒瓶,依样画葫芦地处理了一番,只是他并没有将酒瓶放倒,而是让它保持着站立的姿势。毕竟,酒瓶和装毒药的小瓶子不同,重心比较稳定,如果让它也跟着翻倒的话,那反而会变得不自然起来了;昭二在心里这样思索着。

处理完这些事情之后,他拿起三面镜旁边的相片架,在原本夹着的风景相片上面,迭上那张自己的半身照,然后将它一把塞进了茂子穿着和服的怀中。在这种情况下,因为茂子是面朝自己拥抱着相框,所以就算她撞上了桌子倒下,相框的玻璃应该也不会摔碎才对。

接下来,昭二还有另一件毋庸赘言的任务必须完成,那就是,将自己出现在自杀现场的一切痕迹全部消灭掉。

于是,他将自己吃过的东西以及用过的餐具拿进厨房里,将苹果派用厨余处理机绞碎,接着用中性洗碗精,将杯子和汤匙彻底洗过一遍;彻底用抹布拭去餐具上的水气后,他又在上面印上了茂子的指纹,然后才用戴着手套的手,将它们放回了碗柜中。

昭二带着丝毫不敢轻忽大意的态度,一件件处理着这些事情。他心想,既然都已经做了,那就非得做得彻底不可。要是不这样的话,只要哪个些微的地方露出破绽,他所精心构筑的“完全犯罪”就有可能彻底崩坏。因此,他对于指纹的存在,也做了一番仔细的考虑;他只在应该存在指纹的地方留下指纹,至于那些会引人疑窦的地方,则是一丝不漏地将它擦拭干净。

结束了在厨房的工作之后,昭二回到了客厅,用锐利而巨细靡遗的目光,扫视着四周的状况。茂子的尸体俯卧在桌子下,桌上则是摆放着毒药瓶、掺了毒的咖啡杯,以及白兰地的酒瓶。看到这副景象,任谁应该都会断定茂子是自杀身亡的吧!

为了预防自己一不注意留下香烟的痕迹,今晚他从宿舍过来的时候,并没有带着打火机和香烟匣。尽管如此,他还是很小心地检查一遍,确定没有遗留任何不该留下的东西之后,才从现场离去。

回到宿舍后,昭二因为刺激与疲惫的交互作用而感到筋疲力竭;平常酒量不好的他,这时竟然连续喝了四杯不加水的威士忌,在这之后,他才终于渐渐地平静下来。(碍事的家伙终于消失了!这样一来,我就再也没有后顾之忧,可以大大方方地和亿万富翁的千金结婚了!)昭二仰躺在床上,感觉自己全身充满着胜利的快感;他发出愉悦的声音,大声高笑了起来。

荻洼警方以参考人的名义登门传唤昭二,是在第二天午后的事情。

因为这是早在预料之中的事情,所以昭二在应对上也显得相当沉着;在警方的要求下,他带着一派泰然的态度,坐上前来迎接的警车,来到了警署。

当他抵达警署的侦讯室时,负责讯问他的是一位下颚宽阔的中年警部;那是位不论眼神或是说话的语气,都显得相当沉稳的男子。

“听说您与神崎茂子小姐之间的关系相当亲密是吗?”

“嗯?”

“她喝下了一杯掺毒的咖啡,并因此而身亡了。当她过世的时候,胸前还抱着您的相片呢。”

“什么,她竟然……?”

昭二使尽全力,摆出了一副惊讶的表情;接着,像是在寻求对方的共鸣似地,他轻轻地吐出了一句早就想好的台词:“她是个喜欢咖啡的女孩子;在自己喜欢的咖啡里掺下毒药,这样的自杀方式,的确很像她的风格呢。”

“话虽如此,但她并不是自杀身亡的。根据我们的判断,她是被人杀害了之后,再伪装成自杀的模样;正因如此,我们才会请您过来协助厘清案情的。”

用慢条斯理的语调说完这番话之后,警部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脸上满是困惑神色的昭二。(明明做得这么完美,我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出现了破绽呢?)昭二在脑海里拚命地回想着昨晚的场景,可是不管他怎么想,却始终想不出问题究竟在哪里。

“以下虽然只是我的想象,不过我认为,您恐怕是和神崎小姐一起喝咖啡,然后将毒药倒进了自己的杯子里吧!接着,您瞄准神崎小姐不注意的空档,很快地将两人的杯子给对调了。我说的没错吧?”

警部就像是在现场亲眼目击了整件事情的过程一样,说出来的话分毫不差、完全正确。

“这个嘛,我想您没有必要那么惊讶吧?如果她真的打算自杀,那么当她将毒药倒入自己的杯子之后,一定会用自己的汤匙来搅拌才对;然而,我们在神崎小姐的汤匙上,却连一点氰化物的反应都没有检验出来呢!”

昭二倒吸了口冷气,整个人就像是寻找着逃命出口的小动物般,用惊慌失措的眼神扫视着四周;当他终于领悟到自己已经无路可逃的时候,不禁恨恨地咋了咋舌。成为亿万富翁的美梦就此破灭,昭二不由得为此咒骂起自己的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