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表老表是我表舅家硕果仅存的独苗。
都说一代亲，二代表，三代四代就拉倒，可是我俩关系却是很好的。
尤其这两年，因为爱好相同，在一起喝酒（偶尔也喝茶）的次数，比亲老表们还多。
表老表今年四十还不到，发型却早已崩溃，只剩下半个月牙，垂头丧气地倒挂在他的后脑勺。
前几年我常打击他，说他卡里空有巨额，却不懂保养，哪怕挪出点零头，控股某光101也挺好的呀。
表老表听了，也不争辩。
他年轻时受了不少磨难，当年要不是老道冠利仗义出手，有可能他这条小命，早就交代过了。
这事说来话就长了。
那是千禧年前后，受北上广等一线大城和新闻联播影响，很多三线小城，都已在“跑马圈地”。
一些地产公司，明明账上没啥钱，但已敢贷款（主要就是囤地皮）扩张，大批大批的城乡接合部，都被他们给“抢先买断”了。
地皮到手之后，先用栅栏或是空心砖，圈起来再说，完了好几年都不闻不问的。
这就给围墙（栅栏）外的老百姓“出难题”了，尽管赔偿金已经拿过了，但你好几年都不开发，之前答应好的回迁房，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兑现。
不少老百姓一边心里直打鼓，一边就自己跑进去继续耕种了。
表舅家就是一个典型案例。
当时也不知走哪打听到的小道消息，说在围墙里面种了庄稼不但没事，回头等开发商弄到大钱再开发的时候，还给青苗补偿。
别家老老实实（实际上简直提心吊胆）在里面种地，表舅家突发奇想，竟然发动全家，跑进围墙里面种果树。
种果树嘛，当然是要挖坑的，可挖着挖着，你们猜挖到啥了？
挖出来一个人！
2.
这人原本坐在一只大罐里，上面还倒扣了一只。
上面那只罐子被打碎后，几块碎片掉进了下面罐子里，有股白灰蹿了出来，那人随之就散了架，成了一堆白骨。
敲碎了罐子的表舅当时就吓傻了，半天都讲不出话，表舅妈胆大一些，帮他把掉在地上的锄头捡起来，还往那堆白骨里掏了掏。
没掏出什么宝贝。
就用簸箕盛了那堆白骨和碎罐，像是在家倒垃圾那样，倒进旁边一个废弃的粪坑里。
夫妻两个正互相埋怨呢，不远处的表老表，手里捧了几个黢黑黢黑的玩意，大声问他俩，这是谁烤的红薯，怎么焦成这样？
表老表所发现的，可不是什么罐子，而是两只密封的坛子，也是口对口倒扣在一起。
上面那只已被敲碎，下面的一只尚未启封，地上撒了厚厚一层黢黑生锈的玩意。
表舅妈他们跑过去一看，顿时明白了，之前那一股白灰，是他们家就此走上人生巅峰的吉兆呀。
哪是什么烤糊了的红薯？
擦擦干净，全是些货真价实的金银铜器，珍珠玛瑙，真可谓世上宝贝磨砺出，人间富贵土里埋。
当天下午，表舅就拿了几块“红薯”，跑去城里找人鉴定，都说这是古人深埋地下的宝物，除了成色上等，还有意义非凡的考古价值。
没多久，表舅家就在城里全款买了几套大房子，全家直接搬城里去了。
那时的房价低，也不限购，而且全社会都在鼓励全款，提倡现金支付。
表老表说，当时他们家真的是一麻袋一麻袋的现金，扛去了售楼部，那边清点完毕，又一麻袋一麻袋地送去银行。
我说，那样赤裸裸地炫富，就不怕被黑恶势力给盯上吗？
谁不想低调神秘点，没办法，当时的社会大环境和自身素质都不允许呀。
没过几年好日子，表老表的姥爷就不见了。
我说是吧！是不是被人绑票了？
3.
表老表说，当时他父母还真是这样想的，所以一开始全家人都很紧张，但很快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他姥爷事发之前刚退休，思维敏捷，神志清醒，还相好了隔壁小区的一位小老太太（他姥姥去世比较早），两人每天早晨还结伴去菜市买菜呢，暧昧得很，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就走丢了？
找到那位小老太太，一问三不知。
家里乱成了一锅粥，可问题是，老人家失踪一个多月了，也没什么绑匪出面索要绑金，这才跑去片区派出所。
可这时间也太长了，派出所也没啥办法呀，那时天网尚未普及，只好满大街张贴寻人启事，报纸、电视台也都刊登播报了，但一切都是徒劳。
就在全家人一筹莫展的时候，表老表又出事了。
当了全班同学的面，向班主任大声爆粗口，这还不算，他还冲过去，扯住班主任衣领，面对面向他狂吐口水。
回到家见什么砸什么，一千多的彩电都被他给干废了，他爸妈没辙，只好找了根绳子把他绑在床上。
校方领导和街坊邻居都说，这是失心疯呀，赶紧送去精神病院鉴定鉴定。
他爸妈心里当然知道咋回事，很明显这是中邪了嘛，就偷偷摸摸请来了远近闻名的李仙姑。
没想那位李仙姑还真有点道行，进屋看了几眼，掉屁股就走。
边走边说，另请高明吧，这孩子我救不了，我没那个本事。
这时，表舅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就跟表舅妈商议，要不要把家里那些还没吃完的“烤糊了的红薯”退回去？
表舅妈搂不住那段时间的邪火，张口就骂道，退退退，退你妈个头呀！
退了我们全家住哪？吃啥？
退了我爹岂不是白丢了！
4.
于是两口子就一边满世界找爹，一边花重金给儿子治病。
花来花去的，家里就没多少现金了嘛，于是表舅妈又拿出几根“红薯”，让表舅拿去换点钱回来，可那次却被人给设计了。
实际上早在表舅第一次卖“红薯”时，人家就准备设计他，但没来得及，懂行的都知道，表舅拿出来的那些个“红薯”，跟现代钞票差不多，都是连号的。
早就用模具伪造了许多，坐等表舅再来呢。
表舅也不傻，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拿到钱转身就走，没走几步，迎头装上一位妇女，貌似买主的家属，从外面买菜回来。
好几扎大额钱币就撒了一地，表舅当时就怒了。
没想买主的家属更怒，也不管当时正在低头捡钱的表舅，冲进屋就把正在欣赏“红薯”的买主给拎了出来，光天化日之下，打滚撒泼起来。
大意就是家里早就没米下锅了，儿子上大学报名费都没有了，丈夫却整天沉迷于古玩收藏，大家帮忙评评理，这些盗墓贼真是丧尽天良呀……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表舅吓坏了，赶紧把钱一分没少地塞给买主，一把夺过自己的宝贝“红薯”，逃也似的离开了现场。
过了几天，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新买主，双方价格还没谈拢呢，却被新买主给狠狠臭骂了一顿。
表舅莫名其妙，新买主当了他的面，拿出一把工具锤，轻轻一敲，那已被调包的“红薯”就碎了，竟是工业锡，外面镀了一层金漆。
表舅回头再找原来那位买主时，哪里还能找到？
憋屈得要命，报警又不敢报警。
这还不算，表舅全家人在明处，人家做局的在暗处，表舅前脚到家，人家后脚跟到他家楼下。
没几天工夫，就招贼了，那天表舅在医院伺候日渐消瘦的表老表，表舅妈送份便当的时间，家里就被翻得一片狼藉。
幸亏表舅妈胆大心细，事先已把所有东西，都存在银行的独立保险柜里。
即便这样，都没敢报警，但是夫妻俩吓得都不敢回家住了，索性就留在医院陪孩子，宁愿多交一份住院费，还落了一个好名声。
只是表老表的病，依然没有好转的样子。
有天晚上，表舅下楼买宵夜，回来的时候，发现表舅妈抱了一床被子，蜷缩在墙角里，嘤嘤抽泣，瑟瑟发抖。
就问怎么了？
表舅妈说，她看见有个女鬼从病房的墙壁里钻出来，还带着一股冷风，把她给吹醒了，她一睁眼就看见女鬼双脚倒挂在墙上，正低下头，源源不断地吸着表老表的阳气。
舅妈叫了一声，女鬼竟抬头狠狠瞪了她一眼，吓得她连人带被就滚到床下去了。
表舅又问，那鬼长什么样子？我们认识吗？舅妈哭着说，太认识了，那鬼就是你妈啊！
5.
表舅听完，手里一大盆馄饨跌落在地上。整个人顿时就崩溃了，痛哭失声。
因为表舅妈生前对自己的婆婆非常不孝，经常恶语相向，气得老太太乘着天黑，一头钻进村口的一个小水库里去了。
当时村里的舆论，对表舅妈十分不利，这也是后来他们家挖到“红薯”后，立刻、马上就搬去了城里的原因之一。
后来表老表还没出院，表舅妈就疯了，经常一个人跑回乡下，拿了一把锄头，跑去一家酒店的大堂里，狂挖地面砖。
因为已经时隔几年了嘛，当年被圈的那块地，已被建成了一家民营大酒店。
酒店服务员、保安、经理、老总都到了，怎么都制止不了，表舅妈一边挖还一边念叨，说下面就是他们家的发祥地。
后来闹得实在不行了，相关机构只好把她强行扭送去了精神病院。
可是没多久，表舅妈就在精神病院里自杀了。
有人说是上吊，也有人说是跳楼。紧接着，表舅也撒手西去了。
“临走”之前的表舅，跑去银行，把整整一麻袋“红薯”，全都无偿捐给了国家。
捐完之后，又一个人去了一趟九华山，主要还是想给表老表祈福。
结果还没上天台，就被一个行脚老僧给叫停了，老僧说，这位施主，你不用上去上香了。
表舅一愣，当时就哭了，就一把鼻涕一把泪，把多年前的那个“红薯”事件给讲了出来。
行脚老僧说这就对了，下面告你状的人很厉害，你也别浪费时间了，赶紧回去安排后事吧，完了好去跟他对质。
于是表舅就上了一辆返程的小中巴，准备回去安排后事，结果尚在途中，那辆小中巴就一头钻进了平均水深40米的一个水库里，七死一伤。
这事还没完，当年做局骗走你表舅几根“红薯”的那两位，据说后来长了一模一样的肿瘤（你懂的）而凄惨离世。
很多年以后，老道冠利说，这些都是报应，你表舅妈去往酒店闹事前，已经想通了，她想把深埋地底的白骨挖出来妥善安置，但已为时太晚了。
尸解仙①求仙不成，怨气是很重的，不过就当时的实际情况而言，即便他的尸身瓮不被破坏，他也没资格成仙。
哪有修道之人带了金银珠宝而入仙籍的？
又不是出国。
6.
冠利是我爸妈请到小城，来给表舅和表舅妈做法事的，那是一种很普通的民间度亡法事，叫民醮。
那时，病床上的表老表已经恢复差不多了。
冠利后来又说，你表舅妈所见到的女鬼，怎么舍得吸自己孙子的阳气呢？她不仅没有吸，还渡了不少福气给了你的表老表呀。
你那表舅妈，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说完给了表老表一个挂件，看上去十分普通，像是一个机制的工艺品琥珀。
当年表老表病好出院后，一直寄住在我家。可是没几天，又出了一个幺蛾子。
那天晚上，表老表做了一个噩梦，梦中被一座乾坤八卦阵给罩住了，阵里飞沙走石，他慌张但却找不到任何出口。
紧跟着，有条黑色、如蟒似龙的丑东西，张着血盆大口向他袭来。
吓的他高声呼救，四处逃窜，好在每当要被黑蟒咬到时，总有某个物件，恰到好处地冒出来，替他抵挡一下。
而在他拼命逃跑的时候，身后的一切物质，都被那条黑蟒一口一口吞噬了。
表老表边跑边往后看，发现只要自己跑过之处，很快就会出现一些刀枪剑戟或参天大树，极力阻碍黑蟒来袭的速度，从而让他逃得更快，跑得更帅。
第二天醒来一看，发现头发掉了好多，冠利送他的那个琥珀挂件，有点异常。
那个挂件很明显就是一个普通的机制工艺品，外面是一层钢化玻璃，中间应该还有一层，最里面的，乃是一个类似远古化石的现代工艺品。
但是一觉醒来，最里面的琥珀，还有中间那一层钢化玻璃，都已经碎成了粉末，而外面的那层，竟完好如初。
讲完这个故事后，表老表愤愤地说，现在你知道我为何这么早就倒挂金钩了吧？
我的满头黑发，就在那个梦里，被冠利道长拿了一柄桃木剑，跟那条黑蟒斗法时削掉的。
当时他一边跟黑蟒恶斗，一边还敦敦教导人家，听话啊，赶紧去投胎，要不然我真把你给聻②了啊！
我当时就笑喷了，就打趣说，没想那老道还有虫交的爱好啊。
表老表说，没文化就要多看书呀，jiàn！不是jiān，不过那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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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①尸解仙：据葛洪《抱朴子·论仙》记载，上士举形昇虚，谓之天仙；中士游於名山，谓之地仙；下士先死后蜕，谓之尸解仙。
②聻：《聊斋志异·章阿端》：人死为鬼，鬼死为聻。鬼之畏聻，犹人之畏鬼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