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上上个周末的上午八点，我起床去往卫生间，打开手机一看，嚯，发小李大头一个晚上，竟给我打了三次电话，两次视频，紧跟着又发来三条语音。
他找我能有什么好事？无非是唱歌、跳舞、喝酒或是打麻将。
幸亏我棋高一着，一上床就把手机给静音了。
我坐在马桶上点开，第一条有点意思，凌晨三点发的（音色颤抖）：“不好了不好了，我们馆长他爹丢了！”
第二条是清晨六点发的（愤怒又沮丧）：“这事太邪门了，馆长已经报警了！”
第三条是十分钟前发的，语音里还夹带了一声断喝：“我被送进派出所了，正常的渎职应该没事吧？快帮我想想法……唧唧歪歪什么！手机拿过来！（呵斥声）”
好家伙！看来这是真的进去了。
说起李大头，我的头就大。倒不是说他的本事有多大，牌面有多硬，而是他所从事的行业，决定了这货每次一亮相，都很负能量。
多年前，他从一所三流的民营大专毕业，学的是最冷门的礼仪服务。
不知是他走了狗屎运，还是家人帮他找的关系，毕业没多久，其他人要么背井离乡，要么四处游荡。
唯独李大头却谋到了一份旱涝保收的工作，据说待遇优厚，福利奇好——进了我县殡仪馆。
没毛病吧？
他学的原本就是礼仪服务嘛，成为殡仪馆职工，也算专业对口，针尖对麦芒，方便面配火腿肠。
一开始他还蛮有抵触情绪，可当他领到第一个月的薪水（主要是小费）之后，忽然认为，世间的工作没有贵贱，能为人民（币）服务就行。
那些年的李大头意气风发，每次领了工资，就吹哨子喊我们喝酒唱歌。
每次喝酒，他就把自己的胸脯擂得咚咚响：“在座的都是兄弟，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说！”
虽说这话听上去也挺让人感动，但谁TM希望自己有事求到他？要不是他经常抢着埋单，我们巴不得这辈子，都不要跟他这种人产生交集。
后来有事没事的，他总给我们凡尔赛起殡仪馆上班的各种好处，让我们不要太羡慕。
比如朝九晚五啊，没有紧急业务绝不加班啊，比如死者家属的一点心意呀，不收都不让你走呀……
还有就是殡仪馆依山傍水，鸟语花香，那里空气老好了，修身养性的好地方，上班就是度假。
有次可能是喝大了，竟摇摇晃晃地跟我们胡说八道起来：“以后你们……你们家里……一旦出了那啥事情……知会一声！大头哥……保管给你们……方方面面……优先安排！安排！……”
他还没说完，就被我们给揍了一顿。
2.
殡仪馆的尸体丢了。丢的不是别人，而是殡仪馆馆长已经死了三天的亲爹。
说来也巧，那晚只有李大头一个人值夜班。
按照常规的流程，馆长他爹应该是昨天下午火化的，但是馆长坚持要等在国外留学的儿子回来，看老人最后一眼。
李大头跟馆长讨价还价说，能不能换别人，今晚我约了女朋友。馆长说，约了你妈都不行，怎么老子说话不好使了？
李大头挠了挠头说，好使，好使。
这下好了，老人的孙子不远万里，星夜赶回，爷爷的尸体竟不翼而飞了。
大半夜的，馆长电话召回殡仪馆全体员工，所有人，电筒、马灯、探照灯，翻箱倒柜，下水道，窨井，哪哪都搜了，恨不能掘地三尺，却连尸毛也没找到一根。
搜查窨井时，李大头的指甲盖都折断了一根，结果天都亮了，仍然一无所获。
这个殡仪馆依山而建，整个大院只有一个进口，同时也是出口。而且当晚并没有任何可疑车辆进出。
那么问题来了，是不是李大头对馆长的安排不满？怀恨在心，因此连夜就把他爹的尸体给私自火化了？还是偷偷把他爹的尸体给吃了？
馆长一生气，就把当晚值班的李大头，给直接扭送去了派出所。
李大头被派出所审了大半天，也没审出个所以然，只能暂时把他给放了，让他在家老实呆着，随时等候传唤，配合调查。
这事太蹊跷，也太邪门了，深更半夜的，殡仪馆神秘兮兮地丢了一具尸体，还是馆长他亲爹的尸体。
这事如果传出去，简直就是一个笑话，难道是馆长他爹死而复生之后，自己偷偷跑了？
3.
李大头一出来，我就给他摆酒压惊，顺带打探一下内幕和细节，没准又能给周公子攒篇文章。
没想他一边喝，却一边哭，说自己原本还准备再干几年，攒点老婆本就闪，结果竟碰到这事，谁爹不能丢？偏偏丢了馆长的爹！这次饭碗肯定是丢定了，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看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忽然我就觉得，这事没准我还真能帮他点忙。
接盘“殡仪馆渎职人员”李大头的派出所姜哥，我倍熟啊！
当年他刚进警队，一出道就抓了几个小蟊贼，这事可大可小，但在我的生花妙笔之下，硬生生被媒体树成了一颗“警界新星”，那篇报道，后来被很多的网媒转载，让他狠狠地出了一把风头。
后来，我也没少给他写吹捧文章，常规破个案，我都能帮他“巧妙安排”，这些年，他能从一位普通的警员，成为一所之长，“升级”如此之快，我绝对算他背后坚强的“男人”！
电话打过去，十分钟时间不到，本来应该避嫌的案子，他依然来到了我和“丢尸责任人”面前，要了一瓶矿泉水，认真讲了一下，他所掌握的情况。
馆长他爹丢得确实蹊跷，当晚有四五具尸体，被发现都有人动过，“盗尸贼”可能是特地针对馆长而来的，当然也不排除别的作案动机。
姜哥就是姜哥，任何时候，他都不把话说死。另外殡仪馆的地势和安保，排除了团伙作案可能。
当晚所有的监控资料，事先都被人处理过，里面全是灰蒙蒙的影像，这说明当时的雾气很浓，夜深了嘛，这勉强可以说得过去，但是室内的摄像头，也都雾蒙蒙的，怎么可能呢？
唯独大门口的几个摄像头，影像资料是齐全的。但这恰恰说明，盗尸贼的智商不是很高，已经自己露出马脚了。
事发之后，姜哥亲自带了几个警员，去后山仔细勘察了，在角度接近70度的山崖上，找不出一点痕迹残留，加上3米多高的高压护栏，从后山偷走尸体的概率很低。
那么问题来了，尸体究竟是怎么消失的？
当所有的证据，都无法证明尸体是被人偷走的，那么李大头的嫌疑就更大了，家属（也就是馆长啦）也更有理由怀疑：是李大头把尸体藏了起来，甚至已被他私自火化了。
听完姜哥的分析，李大头竟冲到姜哥膝前跪下，磕头如捣蒜，又一次泪眼滂沱地哭了起来。
姜哥拍了怕他的肩膀说，但是我们警方，并没有这样认为，要不然你能出来吗？
4.
要不这样！
你看行不行，我还真有一个神神叨叨的朋友，齐云山老道冠利，我去帮你把他请下山来，看看殡仪馆是否真有什么超自然事件。
可问题是，老道下山，可不是说下就下的，你们警方能不能给点车马费？
姜哥没理我。
李大头一边抱着姜哥的大腿，一边抢答道，给给给！我给，车马费我来给。
姜哥说，这事可不是我提的啊，我们人民警察可都是无神论者，不过你朋友如果愿意帮忙，可以让他直接打我电话。
成何体统！起来啊！放开我！我还要上班呢！
姜哥笑着说完，一脚踢开了李大头，整了整衣冠就匆匆走了。
老道冠利是第二天下午到的，随后就一直猫在殡仪馆，姜哥带了几位警员，全程配合。
第三天上午，一脸惊喜的李大头开了车，在我家楼下狂按喇叭，我开门一看，好家伙，这货竟不知走哪搞了一箱茅台，抱在怀里，喜滋滋地往里闯。
什么情况？
当时我就跟了大头的车，去往派出所，直接找姜哥，我要见到犯罪嫌疑人。
好在押送嫌犯去往看守所的手续，正在办理，姜哥想了想，这才让我得偿所愿，但他嘱咐我，一定要速战速决。
见到嫌疑人的那一刻，幸亏我也算久经沙场，阅人无数，要不然，我连胃里的那顿早餐都保不住。
这个犯罪嫌疑人，长得也太TM磕碜了点，贼眉鼠眼不说，还满脸的麻子，像被霰弹枪喷了一脸，五官也是说不出来的怪异，宛若找了五个丑男，拼凑在了一起。
原来这是一起业内高人的专业性、职业化犯罪，而且是有偿雇佣。这位偷尸贼，名叫麻十五，是湘西的一名职业赶尸人。
根据麻十五的交代，他是有一定职业操守的，不该赶的坚决不赶，要是赶错了，必须无条件赶回去。
所以，之前所谓的内部人员李大头监守自盗，完全就是一个误会。
麻十五说他的目标，乃是另外一具尸体，馆长他爹的尸体，被他赶错了，不过这不给赶了回来嘛。
我被这个“完璧归赵”的赶尸人故事给逗笑了，这还能七天无理由退货？
坐在旁边的姜哥，耸了耸肩膀跟我说，你朋友（也就是齐云山老道冠利啦）发现了现场的端倪，认为这是有人动用了术法，但他根据馆长他爹的生辰八字，掐算出盗尸贼必然还会再来。
因为根据馆长他爹的命格，绝无这种不能入土的后顾之忧，于是说服姜哥，在此布下了天罗地网。
真正的盗尸贼麻十五，果然是艺高人胆大，趁着夜色，真把馆长他爹的尸体给赶了回来，还附赠了一场超度法事。
然后故技重施，正准备赶走殡仪馆内另外一具尸体的时候，被警方当场抓获。
盗尸人麻十五，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供认不讳。
5.
麻十五说，他从小就就跟师傅（实际上是他父亲麻十四）学了一身的赶尸本领，想着能早日扬名立万，重振湘西赶尸人的昔日荣光。
结果学成之后，才发现，这个时代早就不需要所谓的“赶尸人”了，太多的汽车和轮船，都在疯狂蚕食着“赶尸”的业务。
因为学历太低，工厂流水线都不要他，好好的一出高手下山，活生生被现实碾压成了下山混口饭吃。
湘西老家的结婚彩礼还高，为了传宗接代，麻十五把自己开发到了一个极致，什么活都接，只要给钱就行，完全丢掉了赶尸人应有的节操。
后来他发现，一些地方推行火葬，但依然还有不少地方在施行土葬，这是一个巨大的商机呀。
不少有钱人都不想自己先人的尸骨不全，这就出现了一个现象：有钱人把将死的老人，纷纷送往施行土葬的地区。
这种操作的成本并不高，去往某地买套房子，再买块当地的墓地而已。
还有一种情况，不少老人在城市大医院治病，没治好就出现了意外，这时的一些大医院，就会与当地殡仪馆合作，相当于尽快火葬，以免病人尸体被家属带回去土葬。
麻十五琢磨着，自己完全可以帮他们从殡仪馆偷尸啊！于是这位职业赶尸人，转行成为了殡仪馆兼职盗尸人，既盗尸，又赶尸，业务内容二合一，买一送一，口口相传，生意好到爆。
虽然他专业过硬，眼神却不太好，原本是偷雇主他爹的尸体，结果拿着照片找错了人（据说人死之后，面貌会变得差不多）。
因此就把馆长他爹，当做雇主他爹给赶走了。
馆长他爹被“赶”到了雇主家里，差点没把那家人给吓死（前面说了人死之后，面貌差不多，那是对普罗大众说的，真正亲人还是大致可以辨认的）。
原本他们还想再看一眼亲爹的遗容，结果看到了另一张陌生而又有点生气的脸。
麻十五被打了一顿，一分钱也没收到。
雇主警告他，这具尸赶紧赶走，老爷子的尸体，也得尽管给我们赶回来，要不然就给他差评，让他这辈子也别再想赶尸。
麻十五被打之后一寻思，也对，湘西赶尸人的职业操守不能丢，哪怕这趟活不挣钱，倒贴！也要对客户有个交代。
因此，就有了赶尸人兼偷尸人，人赃并获的大型案发现场。
6.
既然真相大白，看守所的干警也还没到，我就找姜哥特批了半个小时，我说我对“湘西赶尸人”这个职业挺感兴趣，打算挖点资料出来。
姜哥看了看表说，行，别聊太久，最多半个小时。
姜哥前脚一走，后脚我就把门给反锁了。然后掏出一包烟，递给麻十五一支，顺道忽悠他说，要是能把我给聊尽兴了，放不放你，老子一句话的事情。
麻十五被我唬的一愣一愣的，接过烟深吸一口，就把他的故事向我娓娓道来。
他说他是苗族吴、龙、麻、石、廖五大家族之一的麻家后人，明末湘西赶尸人的第十五代传人，也是目前湘西地界所有赶尸人的头头。
他这一脉，从明末往下传，祖上叫麻大，一代涨一字，到了他这里自然就成了麻十五。
他们也是茅山道术出身，师承一本叫做《祝由科》的赶尸秘籍，画符施咒、请神捉鬼、降妖除魔也都有涉及。
所以他的正经职业是赶尸人，副业可就多了，看风水、做法事、驱邪、捉妖，都干过，堪称湘西赶尸界的“末代小天师”。
麻十五说，到了他父亲那一辈，天下太平，无尸可赶了，完了到了他这一脉，很多地方又开始流行火葬，老人走了，哪里都有火葬场，因此赶尸人就没了用武之地。
空有一身屠龙技，奈何无龙可屠啊。
没办法，才干了这个赶尸人的衍生行业——盗尸人，但是他发誓自己除了帮助“孝子”圆梦，其他的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都没干过。
馆长他爹，你是怎么赶走的？我又给他点了一根烟，继续问道。
麻十五举起带了手铐的手捏紧了，狠狠吸了一口。
他说出师前，每个“赶尸学子”都要炼成36种基本功，如“站立功”“行走功”“转弯功”“过桥功”“招魂功”“哑狗功”“飞天功”等等，完了还要找个阴气极重的地方，炼一种虫蛊。
这种虫蛊，从小就用特殊的药水和养蛊者自己的血肉养大，等到月圆之夜，再拿出来，放在法坛之上施咒做法，就能炼成。
每次接到活，赶尸人们就会用一个贴满了符篆的罐子，装上养成的蛊虫，找到要赶的尸体，然后开罐、放虫。
赶尸人只需掌一盏引魂灯，轻轻一抖手里的摄魂铃，身后的尸体就会跟着他们行进。
那些中了蛊的尸体，经过赶尸人的法术加持，力大无穷，翻山越岭、飞檐走壁那都是小事一桩。
我得到了传说中的“赶尸人”内容，就把那一包半（口袋还有一包没拆封的）华子，全都留给了即将失去自由的麻十五。
至于放不放他，别闹了，我哪有那个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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